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与副名组合的可能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组合论文,语义论文,名词论文,可能性论文,特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目前“非常逻辑”、“太门外汉”、“很中国”这样的副词与名词的组合大量出现,组合的自由度在增加。人们的研究范围已从抽象名词与副词的组合拓展到具体名词与副词的组合了。本文从名词语义成分的特征分析入手,试图发现所有能进入副名组合框架中的名词在语义方面具有的共同特征,而这种共同的语义特征是形成共同分布的基础,力求对所有副名组合的依据作出一种解释。(注:本文不讨论诸如“炕上净人。”“今天已经星期六了。”“都大学生了,还不知道怎么学习。”这样的形式,因为它们都必须具体入句时才能成立,而且分布是黏着的,因而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副名组合。而“非常逻辑”之类组合通常可以起到谓词性作用,分布是比较自由的,可以作谓语、定语、状语、补语。)
一 对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多角度认识
1.1 名词语义成分的关涉性和描述性(注:这里没有用义项和义素这样的概念,主要是为了避免将这里的语义成分只理解成已有辞书中的某个义项和义素。本文所讨论的语义成分是包括那些还未进入现有辞书而客观存在的语义内容的。)
我们可以对名词的语义成分的内部组成进行定性分析,并粗略地划分出两类语义成分:关涉性语义成分和描述性语义成分。关涉性语义成分指对名词的内涵起到说明、限制等介绍作用的客观性内容,它显现出名词的关涉性语义特征,即具有关涉性,因而是名词语义特征中表示“要素”的部分,如类属(领属)、构造、原料、用途、数量、时间、方所等。描述性语义成分指对名词内涵起到描写、修饰等形容作用的评价性内容,它显现出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即具有描述性,因而是名词语义特征中表示性质的部分,如属性、特征、关系、特定表现等。如:
【桌子】家具,上有平面,下有支柱,在上面放东西或做事情。(注:除特别注明外,本文对词的释义均以《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商务印书馆,1996)为准。)
“家具”(类属)、“上有平面,下有支柱”(构造)、“在上面放东西或做事情”(用途)都是关涉性语义成分,说明“桌子”的“要素”,而不描写“桌子”的性质。一般而言,“桌子”本身没有什么显在的性质,因而它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显现的是关涉性语义特征。
【权威】①使人信服的力量和威望。②在某种范围里最有威望、地位的人或事物。
“力量和威望”、“人或事物”(类属)、“在某种范围里”(方所)是关涉性语义成分,“使人信服”、“最有威望、地位”是描述性语义成分,从关系、属性上描述“权威”的特点。
有的名词的描述性语义成分并不一定出现在辞书的释义中或并没有及时地出现在现有辞书的释义中。如:
【骑士】欧洲中世纪封建主阶级的最低阶层,是领有土地的军人,为大封建主服骑兵军役。(《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以前各版,修订本未收此词目)
而下面的用法是不能用上述解释来概括的:
(1)阿胡很骑士地让美芳在他背后坐好。(李肇正《石库门之恋》,《十月》1999年第2期)
这里“骑士”的语义成分是骑士所表现的行为特征:有风度、讲义气,这种行为特征是名词“骑士”的描述性语义特征。
关涉性语义成分和描述性语义成分也不是可以一刀切的。有时两方面性质都有,但两方面的特点都不显著,不典型,表现出过渡性。如:
【邻居】住家靠近的人或人家。
“住家靠近”既可指处所,也可指关系,因此“很邻居”可以说,但没有“很权威”、“很骑士”那么显豁。
1.2 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强度分层
我们可以将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分析为强、次强、弱三个层次。这不是说它们在理解上的难度不同,而是与词义本身直接联系的紧密程度不同。
1.2.1 强描述性语义特征指从词义本身(不完全是现有辞书的释义,详2.5节)能够分离出来的描写、修饰等描述性语义特征。下面三种情况有代表性:
名词本身是定中式偏正结构,而且偏的成分有明显的修饰性,则比较容易分离出描述性语义特征。这类名词基本上是抽象名词,如:霸气、暴力、本色、悲剧、背运、纯情、低调、高潮、名牌、偏见、热门、热情、危机、喜剧、现代派、凶气、阴谋,臭棋篓子、低级趣味、古典色彩、农民意识、平民主义、理性、诗意、土气、威风、野心、朝气,绅士风度,女人味、学生气。有的整体组合是联合式,但其内部构成则是偏正式,如:高山流水、花拳绣腿、花容月貌、鸡毛蒜皮、诗情画意。
具有某类典型特征的类别性名词比较容易分离出描述性语义特征。这样的名词以个体名词为主,如:恶煞、二流子、公仆、汉奸、军阀、愣头青、流氓、模范、内行、泼妇、强盗、权威、小丑、专家、悲剧、基础、经典、精华、奇迹、诗歌、外交、戏剧、专业。有的类别性名词具有强描述性语义特征是有交叉原因的(详3.3节),如:贵族、男子汉、骑士、绅士、学者、英雄、才华、传奇。具有某种典型意义、有代表性的专有名词也属于此,如鲁迅作品中的人物:阿Q、假洋鬼子、孔乙己、闰土、祥林嫂;又如真实的人、物:贝多芬、雷锋、希特勒,法国、上海、夏威夷。
最能体现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是名词的比喻义。比喻义揭示的是本体和喻体之间共同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因而凡是有比喻义的名词几乎都可以进入“副+名”的框架中。如:
【玉】②比喻洁白或美丽。
(2)原以为跑步的都是一些胖子,没想到,路上跑步的都是一些“条很顺”的人,用柳清的话说,是一些很“玉”的人,真是好了还想好。(郁秀《花秀·雨季》25页,海天出版社,1996)
【泡沫】比喻外表好看而没有什么内容的、很容易消失的东西。(《现代汉语词典》没有此项比喻义)
(3)作为作家,名字与脸蛋广为人知,而作品真正的读者不多,甚至读过的人也说不出其意义与价值所在,那是一件滑稽的事。滑稽之处在于:成名的路千万条,为什么要当“作家”?你的作品太泡沫、太无聊,辜负了你的青春红颜,让我们说你什么好?(麦田《成名的“蜜月”》,《文汇报》1999年3月5日)
1.2.2 次强描述性语义特征指不容易从词义本身直接分离出某些描述性语义特征,但它是可以通过进一步描写而解释出来的。人们在理解时能够比较明确地把握它。如:
【传统】世代相传、具有特点的社会因素,如文化、道德、思想、制度等。
“世代相传”是一个描述语义特征,而“具有特点”的语义特征就不明确,具有什么世代相传的特点?根据其他知识背景来分析便能理解下面的表达:
(4)小林的电脑房里新添了一张陌生面孔,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披肩发留得十分传统,眉眼很干净,笑起来微微露一点粉红色的牙床,红得像玛瑙,光亮可爱,让人觉得这女孩子本人也如玛瑙一般圆润腻手。(黄蓓蕾《玫瑰灰的毛衣》,《钟山》1999年第3期)
1.2.3 弱描述性语义特征。词义本身难以分离出描述性语义特征,只有借助于特定的语境才能分析得出。(详见1.3.2节特定语境)
1.2.4 对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从强度上划分三个层次具有相对性,有交叉段存在。各个层次的语义特征有的在语词性辞书的释义中就能看到,有的需要借助于百科性辞书和专科性辞书的释义,有的只是在具体的社会性、学术性论述中才能见到。但它们是“不争议”地存在着的,在理解上具有同一性。而许多副名组合正是建立在这种可能性理解的基础上。
1.3 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显现的三种语境
语境的分别与交际双方的知识背景、文化背景、使用场景等有关,因此有长期语境和临时语境、公知语境和特定语境之类的区别。
1.3.1 公知语境,也可以叫大众化语境。这还大致可以说成是辞书式语境。很难说有真正的全民语境,(注:当前人们理解的全民语境,主要是区别于方言语境的,而不是为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语境,即指在普通话系统中是能够为人理解的,而不是必然地为全民理解的。)只能看作是大概齐的全民语境,一般而言,这种语境存在的时间相对较长。在理解和使用上,往往具有现实同一性。如《现代汉语词典》“阿(ā)”字条中的词:阿鼻地狱、阿斗、阿描阿狗、阿木林、阿Q,它们的词义中都具有描述性语义特征,在具体使用中都有可能进入“副+名”的框架中,人们理解此框架中的名词都能抓住它们的描述性语义特征。
1.3.2 特定语境。这都是临时语境。由于语境背景比较确定,因而对描述性语义特征的理解也基本上具有同一性。如著名作家贾平凹在长篇小说《废都》中用大量的方框来代替省略掉的有关性描写的内容,如果有某一位作者张三在描写时也效仿此法,那么人们就可以说:“张三也太贾平凹了。”或“张三最近的作品已很贾平凹了。”这里只是特指贾平凹用方框代替有关性描写这一个方面,甚至可泛指用方框代替要描写的内容,而不是指贾平凹的文学才气等其他方面。“贾平凹”在这里提取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只是指“用方框来代替省略掉的(有关性描写的)内容”这方面。这是社会性语境。又如:
(5)有人问到他(指贾平凹)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继承较多,对于西方文化都受到哪些影响,他说受到影响最大的是《尤利西斯》,那种背景的复杂,意识流,流识流动,又要还原,不影响到主流,不停地转换。……我觉得贾平凹的作品一点儿也不尤利西斯,他大概把西方文化吞噬了、消化了,化出一朵民族文化的莲来。(王洪《难以破译的世界》,《中华读书报》1999年1月27日)
这里的“尤利西斯”不是指作品中的典型人物,而是指这部作品表现出来的写作风格,这是通过上文的一系列说明来显示的。这是上下文语境。
1.3.3 局部语境。处于公知语境与特定语境之间的语境,与两者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也有交叉段存在,主要是由于交际者的知识背景、文化背景的不同而在理解上形成的差异。它是一个过渡性语境。如果考虑到没有什么真正为所有人理解的全民语境的话,可以说绝大多数语言现象都在局部语境中起作用。
1.3.4 对语境的划分主要是从人们在脱离具体语境来单独理解语言表达时的难易程度而言的。其实,它们在生成“副+名”时有一致性:进入这个框架中的名词都具有某方面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而这种描述性语义特征是能够为人理解和接受的。语境对副名组合的显现与接受起到很大的作用。从这里也可看出,即便是特定语境赋予的弱描述性语义特征,也是名词本身所具有的,由于比较隐含而靠语境来揭示。某个名词若有多个描述性语义特征,在显现出其中的一类时,也往往靠语境来限定和凸显。从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强度分析来看,语境不是生成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根本原因,而是揭示、显现描述性语义特征的途径,有时对理解起到决定作用。也就是说,“副+名”框架的具体现实化是有严格的语言基础的。
1.4 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发散性和集约性
1.4.1 在词义分析中,可以分出概念义部分和非概念义部分。(注:就词义的概念义以及概念义以外的内容,有人区分出概念义和含蓄义,有人区分出本质意义和语义细节,有人区分出内在性质义和附加性质义。如谭景春(1998)指出“内在性质义是词义本身所具有的,是包含在词义之内的”,“附加性质义不是词义本身所具有的,而是词义所指的那类事物含有的性质”。)名词的非概念义的内容,有人看成是细节,名词与副词组合的基础是在形成名词概念义时被概括掉的细节的重新显现。(参看储泽祥、刘街生1997)其实能够显现出来的细节只能是体现为描述性语义特征的细节,而且还包含概念义中的描述性细节特征。描述性语义特征是细节,但细节未必就是描述性语义特征,而且描述性细节是语言使用的“本质的”细节。如在“很香港(很港)”组合中的名词“香港(港)”,除特别指明外,在描述上不怎么考虑其地理位置、人口、气候、语言、制度等,而是考虑到新潮之类的细节特征。细节很多,似乎缺少稳定性,也即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具有发散性。而且描述性语义成分有多少之分,这样显现出来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不但在质的表征上有不同,而且还有量的差异。这除了名词自身蕴含的特征有多有少外,还常常与组合的自由度以及出现的类的早晚有关,出现的早晚又跟表达的需要有关。有时副名组合给人感觉的陌生化程度也影响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显现和被认识。
然而,由于人们的知识背景、文化背景、语用时的心理指向、语境限定等因素,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显现并不是发散的,而是集约的。而且这些有限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名词本身所具有的,是可以通过分析而得到的,只不过通过一定的语境将这种可能性变成了现实性。有的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单一性的,如“偏见、荣誉”之类;有的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多样性的,如“传统、艺术”之类。语境起到了选择和鉴别的作用。
1.4.2 如果一个名词的词义本身所显示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就比较清楚的话,人们在理解上就比较一致。如:
(6)后来田野回来了,田野六岁,长得结结实实,笑容灿烂的,他很绅士地对小雨说:你好,阿姨!(殷慧芬《吉星里》,《小说月报》1998年第12期)
(7)他径直走到温柔地融和在一起的殷红和她的老同学面前,用一种十分绅士的语气对那个男人说道……(刘广雄《有眼无珠》,《当代》1998年第1期)
(8)罪恶的热泪啊!即使是最绅士最道学的男子心里,是不是也期待过假想过一个潘金莲、一个荡妇和娼妓呢?(王蒙《踌躇的季节》,《当代》1997年第2期)
三句中的“绅士”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相同的:文雅的,有礼貌的,有风度的。而这不同于《现代汉语词典》释义中对“绅士”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概括:
【绅士】指旧时地方上的有势力、有功名的人,一般是地主或退职官僚。
这个释义中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有势力、有功名”,这只是过去某个时期的所指,而不能描述“绅士风度”中的“绅士”的特征。应该设立一个义项:泛指文雅的、有礼貌的、有风度的人。
1.4.3 如果名词本身不能够通过词义来显示其描述性语义特征,然而现实中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比较清楚,在理解上也是比较一致的。如:
(9)二叔跑去理了发,又换上一件新罩衫,看上去显得格外青春。(转引自邓福楠等编著《汉语语法新编》52页,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书中批评了“青春”的这种用法)
(10)杂志越来越青春(标题,转引自任树宝《生猛“过了头”》,《光明日报》1995年7月24日,文中批评了“青春”的这种用法)
有的由于特定语境的设置而比较清楚,在理解上也是比较一致的:
(11)皮秀英瓜子脸,吊梢眉,相当狐狸。(莫言《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收获》1998年第6期)
“狐狸”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常常是“狡猾”,而这里是在外貌上描述,由上文语境所产生的语义指向,在理解上便没有歧解发生。
1.4.4 如果名词本身不能够通过词义来显示其描述性语义特征,同时现实中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也不够明晰,而且特定语境又没有对理解产生特定的指向性,则在理解上比较模糊。
(12)我的样子很中国!(台湾著名演员凌峰在中央电视台1985年春节晚会上摸着自己的光头说的话)
仅这句话观众就感受到并接受了凌峰的风趣幽默,然而很多人对“很中国”的理解只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意象:一穷二白?朴素自然?……也许凌峰本身就是要创造一个多义的形式,因为“中国”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多指的。由此可看出另一方面,即有时显现的不一定是一个细节(描述性语义特征),而是一类细节、一组细节,综合而成整体性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而下面这句话由于语境的衬托就有理解上的定向性了:
(13)我居农村甚久,受农民影响较深。农民的习惯是什么都不舍得丢弃,所以把各种相关资料都整合进一篇文章的写法实更“中国”,而且接近中国不那么为人所看得起的农民习惯;不仅不“洋”,其实是“土”。(罗厚立《假作真时真亦假》,《读书》1999年第4期)
即便这里的“中国”难以用一个词语来描述,我们仍能准确地理解它。概括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既可以用词语,也可以用短语。能否用现实化的词语或语句来描述语义的性质特征只是描述的一种途径和形式,我们还可以通过观念的描述来表达,而这种观念的描述一旦凝定下来就会表述为词或短语。
二 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显现方式
从上文对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副词与名词的组合实际是副词的语义特征与名词的语义特征的组合。副名组合中的副词以程度副词为主,其他不是程度副词的在组合时也显现出程度义,如“不绅士”、“不性感”。这样我们可以简单地将副名组合中的副词的语义特征记为[程度]。副名组合中的名词无论是抽象名词还是具体名词、专有名词,与副词组合时都体现为一个共同的语义特征,即描述性语义特征。由于这种语义特征的描述都是对名词所指对象的性质进行描述,因而这种语义特征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名词所具有的性质义,记为[性质]。这些性质义在程度上包含着量度,这样这些名词也都表现出量度义,记为[量度]。名词的量度义在对程度副词的选择上就体现为“比较”、“相当”、“挺”、“很”、“太”、“非常”、“更”等程度差异,如“比较专业、相当专业、挺专业、很专业、太专业、非常专业、更专业”。这样,副词与名词的组合也可简化为[程度]与[性质]和[量度]的组合。程度副词体现为程度义是显在的,而某些名词体现的性质义和量度义并不是显在的,需要通过一定的方式显现出来。
2.1 语义断取
前面说过,我们通过义素分析,可以将一个义项的语义成分分析为描述性语义成分和关涉性语义成分,从而提取出描述性语义特征和关涉性语义特征。如:
【朋友】①彼此有交情的人。②指恋爱中的对象。
【淑女】美好的女子。
“朋友”有两个义项,其中第一个义项有描述性语义特征“彼此有交情”和关涉性语义特征“人”。“淑女”只有一个义项,可以分析出描述性语义特征“美好”和关涉性语义特征“女子”。
【畜生】泛指禽兽(常用做骂人的话)。→【禽兽】鸟兽。比喻行为卑鄙恶劣的人。
“畜生”、“禽兽”的比喻义也可分析成描述性特征“行为卑鄙恶劣”和关涉性特征“人”。
将“朋友、淑女、畜生、禽兽”放在一起考虑,就可发现它们都是属于具有某种特征的一类人或事物,它们的语义都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表示性质,即描述性语义特征;一个表示类属,属于关涉性语义特征。它们的词义组成框架为:[性质]+[类属]。这种词义框架实际是定义的一种方式,这类名词的释义本身就是一种定义。这类词数量很多,与副词的结合比较自由,如:
(14)我赞同她的观点,但前提是:这个爱人非常爱你,这个情人也非常爱你,而爱人和情人之间又很朋友,很理解。(马莉《爱人与情人》,《当代》1995年第3期)
(15)她非常淑女也非常个性和城市化。(殷慧芬《上海爱情故事》,《小说月报》1998年第6期)
(16)艾月说:“……王自力连这一点都不懂,太畜生了!那么,咱们要求的赔偿价格就不应该是一般的价格了。”(池莉《小姐你早》,《收获》1998年第4期)
副词与这类名词组合之所以比较自由,其实是程度副词的语义特征[程度]与此类名词的语义特征[性质]及其表现出的[量度]组合比较方便,在组合时将名词的语义特征[类属]隐含起来,只让[性质]显现出来。也就是说,副名组合时断取了词义框架中的语义特征[性质]及其表现出的[量度]。[程度]不能与[类属]结合,只能与[性质]结合。断取的前提是这类名词自身就包含了性质义,使语义断取有了可能。人们在理解的时候正是按这样来进行的。(注:断取本是一种修辞手法,但又与修辞性断取有所不同,修辞手法的断取主要是从形式上截取,而语义上的断取是对语义成分性质义的截取;而且两者在理解策略上也有差别。)
具有强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最易断取,因而最易进入副名组合的框架中。语义断取可以是一般义的断取,如“朋友”、“淑女”,也可以是比喻义的断取,如“畜生”、“禽兽”。比喻义断取十分容易,因为在比喻释义时往往都将用来作比的事物的特征揭示了出来。
有时某个词虽然还没有进入“副+名”的框架,但我们也可以从语义断取的分析中来推断它是可以自然进入这种框架的:
(17)荣欣装潢请您谨防门外汉营业员乱点谱。(广告)
这里“门外汉”修饰“营业员”。“门外汉”指“外行人”,指对某种事情或工作不懂或没有经验的人。将“门外汉”与“营业员”组合时,隐去了类属“人”。这样我们可以推测“这个营业员非常门外汉”这样的表达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2.2 阐释性提取
能够进行语义断取的名词其描述性语义特征比较显在,然而有些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并不那么显在,需要通过进一步描写分析才能提取出来。这些经过提取显现出来的特征都属于名词本身所固有的语义特征。这些特征并不是处于一种不稳定的、模糊的状态,而有基本的使用指向。其实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断取也可看成一种阐释性提取方式。即“副+名”的组合不是一种随机的句法形式,而是在语义上有明显的选择性的。这些选择性往往在不同的语体中有不同的表现倾向,我们可以从日常性、文艺性、科学性三方面来认识对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阐释性提取。
2.2.1 日常性语义特征的提取。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在日常认知、理解、交际中就可以表现出来,人们通常比较关注这些特征的有代表性的细节方面,而这些典型细节特征都是描述性语义特征而非关涉性语义特征,它们是名词进入副名组合的语义基础。日常性语义特征又可以分为自然性语义特征和社会性语义特征。
2.2.1.1 自然性语义特征。人们通过对名词所指事物自然特征的直接感受,认识到它的某些在交际上看来“本质”的方面。也就是说,交际中不怎么关注名词所指的纯“物”的方面,而更多地关注“物”所表现出来的性质特征。“物”是属于关涉性的、性质特征才是描述性的。这样副名组合中的名词所指未必就是词语(所指事物)的内涵。如“苹果”,人们常关注的是它的颜色(红)、形态(圆)、质感(脆),所以如果形成副名组合,便是在这些描述性语义特征中定向选择性提取。“很磁石”,人们关注的是它的功能(有吸引力);“太泡沫”,人们关注的是它的形态变化(聚集在一起的小泡好看而易碎);“十分玫瑰”,人们关注的是它的美丽鲜艳,描述性语义特征都比较单一。因此,当人们不是作为名物在使用这些词语时,就表现出描写性地使用而非叙述性地使用。只有在描写时,这些特征才凸现出来。进入副名组合本身就是一种描写。
2.2.1.2 社会性语义特征。人们对名物的社会性语义特征的把握往往是通过对名物的行为表现、社会关系的性质描写来认识的。如“军阀”的独断专行,“小市民”的格调不高、斤斤计较,“官方”的正经、严肃、摆样子。有些虽然可以从自然性语义特征来认识,但主要还是体现为社会性语义特征,如“非常油盐酱醋”指家庭生活非常普通烦杂,“太古董”指太陈旧。事物的比喻性都体现为社会性语义特征,如“挺老黄牛”指挺任劳任怨,“非常绵羊”指非常温顺,“太花瓶”指十分好看然而只用作摆设。
专有名词进入副名组合的用法实际都是这方面的原因。“雷锋”的大公无私、乐于助人,“江南”的秀丽柔美,形成了“很雷锋”、“十分江南”这样的表达。
我们区分出自然性语义特征和社会性语义特征,仅仅是从使用的潜在条件来说的,其实它们在理解上往往是一种隐喻的方式。从根本上说,自然性语义特征和社会性语义特征在表现方式上是一致的,语义特征凸现的途径是相同的。
2.2.2 文艺性语义特征的提取。文艺性语义特征实际也是一种社会性语义特征,只不过这种社会性或体现在虚构的文学艺术作品中,或显现于文学性、艺术性的描写中。文学性不是只指文学作品中的,更不只是书面语的。
2.2.2.1 文艺作品中创作的具有某方面特征的人、物、境因其所具有的代表性而往往作为一种描述性语义特征的负载体而沉淀下来,继而进入副名组合中。如:
(18)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的了。(鲁迅《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们》)
(19)在我不尽如意的时候,它们(指发表的文章)很“丘比特地跑过来对我万分抚慰——如同应了那句“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言,我还觊觎什么呢!(陈飞虹《逍遥女子》,《散文选刊》1993年第6期)
“阿Q、保尔·柯察金、陈世美、东郭先生、空中楼阁、七宝楼台、世外桃源、唐老鸭、乌托邦、杨白劳、犹大、纸老虎”等都同“党·吉诃德”、“丘比特”一样可以进入副名组合中。(注:新时期先锋派文学家艺术家中有否定创造典型人物、典型意境的倾向,主张消解“代表性”,因而表示其作品中的形象、意境的名物常不显示出强描述性语义特征,不容易通过阐释性提取而进入副名组合中。)
2.2.2.2 人们对有的名词的理解不是局限于该名词的实际所指,而是通过语义游移、别解、歧解、望文生义、比喻等方式来理解。而文艺性理解是通过特定的途径来实现的。如:
(20)“不要以为中国人都这么小儿科,会为你这两百美金替你喝杯酒。”(阿成《回望古城》,《当代》1994年第1期)
(21)柳清是个热心肠,不管对谁,都是有求必应,不过有点"E·T",就是外星人的意思。这是班上女生对她的评论。(郁秀《花季·雨季》9页,海天出版社,1996)
2.2.3 科学性语义特征的提取。科学性也不是只出现在科学语体之中,而是指通过分析的方式来显示它们的性质特征。因此,我们有时不能直接从科学定义中来抓住它们的语用指向。对于这类名词,如“逻辑、规律、规则、经典”,人们在解释它们时往往在定义之后分析其特点,而这些特点的描写便成为进入副名组合框架的基础。有时其特点包含几个方面,因此在不同的语境中人们各有选择地使用某方面的特征。如“传统”,既有本分、勤俭、尊老爱幼等一面,也有保守、迂腐、男尊女卑等一面。由于具有某种规则、具有某种方面“专业”的东西以及从事某“专业”的人员具有较明显的“科学分析性”,因而它们可以比较成系统地出现在副名组合中。
规则类:标准 策略 法律 法则 公式 规格 规律 技巧 理性 原理 原则
专业类:八卦 道学 古典文学 化学 经典 历史 逻辑 诗歌 数学 文学 文物 文学 物理 修辞 学术 学问 艺术 语法 政治 职业 专业
专业人物:诗人 外交家 小说家 艺术家 哲人 政客 政治家 作家
2.3 语义浸染
由于较为固定地显现于某种场合而使某种性质附加到名物上,使表示该名物的名词也具有了某种性质,这便是语义的浸染。
2.3.1 语境迁移。有的词语,现实指称由于经常用于某种语境中,因而自身就容易浸染上某方面的性质,经过凝定后便具有了描述性语义特征。《狂人日记》中有这样的话:“狐狸似的狡猾,狮子的凶心,兔子的怯懦。……”人们在使用中往往将狐狸与狡猾这样的特点联系起来,出现了“这家伙狡猾得很,太狐狸了”、“这家伙狐狸得很”这样的表达。中央电视台小说联播节目1999年6月1日播的毕淑敏《红处方》中有这样的一句话:“他(秦炳)给我说了一个很天文的数字。”而原稿是“庞大的数字”。由于“天文数字”是个很大的数字,这样这种描述性语义特征就凝定到“天文”上了。又如:
【外交辞令】适合于外交场合的话语。借指客气、得体而无实际内容的话。
“外交辞令”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浸染到“外交”上来,有时指客气、得体而无实际内容的或极具策略的话语或应酬。如:
(22)很外交的语言,很纯真的表情。她说可以成为朋友,但不愿接受采访(卢北峰《总理旁边的女翻译》,《北京青年报》1998年3月27日)
2.3.2 有的中性名词的两面义通过语义浸染表现出一面化倾向。如“格局、布局、款式、速度、个性、情绪”都有两面义,然而我们能够见到“够速度”、“很款式”这样的用法,指速度快、款式新颖。它们实际上可以进行性质上的评价,体现出程度差异。这是因为我们的语用指向一般而言只有速度快、款式新颖才有新的信息价值。于是,“快”、“新颖”这样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评价容易浸染到被评价的主体“速度”、“款式”上去,发生性质偏转。“很布局”、“很格局”也是如此。“有个性”、“有情绪”本身是描述性的,“有”是揭示性质的一种形式(于根元1991),一旦脱落,“有个性”、“有情绪”的描述性语义特征“鲜明”、“不愉快的”就浸染到“个性”、“情绪”上去,再通过副词赋予这类名词特定事实上的含义,使名词具有了一面的色彩。
2.4 语义场的赋性
前面分析的语义断取、阐释性提取、语义浸染三种形式是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显现的基本形式。副名组合中的所有名词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大语义场,这个语义场的共同的语义特征就是都具有描述性。我们还可再具体地对这些名词进行分类,划出一个一个小语义场。能够构成一个相反或相对关系的语义场的名词,在性质上必然具有相反或相对的性质,这些名词之间也体现了性质上的量度变化。如:悲剧—喜剧、城市—乡村、荡妇—淑女、低潮—高潮、低调—高调、敌人—朋友、东方—西方、感性—理性、个人—集体(大众)、狗熊—英雄、官方—民间、贵族—奴隶、贵族—平民、豪杰—懦夫、奸臣—忠臣、口语—书面语、立体—平面、男子汉—小女人。语义对举正体现了它们的语义区别性特征。
有的名词由于语用指向一般只需要强调相对关系的一面,因而不怎么出现对举性的固定词语,但其量度是显然存在的,如有的可以用“非”等描述性的方式找到它们的对立面。如:本能—非本能、惯性—非惯性、经典—非经典、逻辑—非逻辑、责任—非责任。有的虽有对举性词语,但两者在语义范围或语法功能上有些差异,如:暴力—非暴力(和平)、情感—非情感(理智)、专业—非专业(业余)。它们也常常用“非”来揭示对立面,如:非暴力(运动)、非情感(方式)、非专业(人员)。
上面是从几个方面分别对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提取方式加以说明,实际上很多时候是综合作用的,只不过有时以某种方式为主。这些语义特征中有的虽在辞书中立了义项,只不过是对描述性语义特征提取后的凝定。我们不能反过来说,因为辞书中有某种义项,所以这些名词才有此描述性语义特征。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先有语义特征后有辞书释义中的义项。语义特征提取后的凝定是语义发展的一条重要途径,有的还同时伴随着语法功能的变化。
三 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形式表现
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显现可以从一些语法形式的表现上看出来,既可以通过词法形式来提取,也可以通过句法性质来提取。
3.1 词法形式对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提取
通过添加后缀(类后缀)的方式提取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词缀本身是揭示相关名词性质上的共性的一种手段。它们与副词组合有两种情况,一是副词修饰“名词+词缀”,一是副词直接修饰名词。有时两种情况都出现。这里只指出几种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强显示词缀形式。
名词+主义。加缀前后都是名词,都能进入副名组合中。能与“主义”结合的名词如:霸权、布尔什维克、封建、个人、官僚、机会、极权、集体、教条、军国、科学、历史、马列、平民、人道、沙文、社会、形式、英雄、资本、宗派。“主义”本身有明显的描述特征,而能够与“主义”结合的名词也多具有明显的描述性语义特征。
名词+气(味)。加缀前后都是名词,都能进入副名组合中。如:孩子、流氓、男子、女人、书呆子、书生、乡土、小家子、火药(味)、人情(味)、女人(味)。这些名词加缀后都可进入“有+~气(~味)”中,而这一框架对描述性语义特征有提取作用(详3.3节),可见其描述性语义特征更加显著。
名词+化。加缀后是动词,但性质特征比较明显。这种形式比较多。能后加“化”的名词如:八股、百科、边缘、标准、程式、传奇、大众、电器、动物、概念、格式、个人、个性、公式、贵族、货币、机器人、机械、技术、郊区、教条、科学、口语、理想、脸谱、漫画、模式、男性、女性、欧洲、平面、情绪、区域、全球、沙漠、商业、神、生活、市民、数字、文学、物质、形式、学术、哲理、知识、制度、中国、专栏、专题、专业。“化”使名词所指转变成某种性质或状态。能够发生性质转化的是强形式,如“表面化、边缘化、形式化”,加缀前后一般都能进入副名组合中。能够发生状态转化的是弱形式,如“电气化、水利化”,不加“化”比加“化”进入副名组合时对语境的依赖较强。
名词+式。加缀前后都是名词。能够加这个词缀的都是专有名词和个体名词。这种形式极其自由,能产性强。能进入这种格式肯定就具有某方面的特征,如:柏拉图、雷锋、琼瑶、施瓦辛格、武大郎,深圳、世外桃源、田园牧歌、中国,诗人、同志、哲人,传奇、国画、史诗、随笔,别墅、舵鸟。加“式”后进入副名组合要比能加而不加“式”的副名组合少得多,可以说,凡是能够加“式”的名词都可以直接进入副名组合的框架中。
3.2 句法形式对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提取
“副+名”本身就是一种句法组合。我们可以通过其他的句法组合来看哪些名词可以进入这个框架中。对没有严格的形态变化的汉语来说,句法框架的分析性作用更加显著。这里只举几种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强显示句法标志。
越来越+名词。这是一个强化的格式,显示的是动态程度。能进入这个框架的大多是具有强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而且大多是抽象名词,有的已经成为名、形兼类词。一些本身不是强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进入这个框架中也显示出了强描述性语义特征。如:标准、传奇、规则、教条、礼貌、理想、气派、诗意、专业,流氓、内行、绅士。相对于静态的“很+名”中的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程度更显著了,其量度在时间或空间内具有可变性。
比+名词+还(更)+名词。这个格式也体现了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动态程度,如“比八股还八股”、“比骆驼祥子还骆驼祥子”、“比艺术还艺术”。它对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提取功能具有特别的鉴别力,可用“比+名词+还(更)+形容词”来进行替换式鉴别(这里的形容词属于该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
比词典还词典→比词典还严谨→很严谨(严谨的词典)→很词典
比葛朗台还葛朗台→比葛朗台还吝啬(吝啬的葛郎台)→很葛朗台
比文学还文学→比文学还生动形象→很生动形象(生动形象的文学)→很文学
像+名词+一样+形容词。与上面的格式相联系。这是一种可表比拟的修辞格式,它可以通过一系列的形式转化来使名词具有形容词所显示的某种描述性语义特征。如:像油一样滑(阐释性语义提取)→像油一样(语义浸染后凝定)→太油了→像张三一样油(具体使用)→像张三一样(油滑义在特定的语境中通过语义浸染而凝定到“张三”上)→太张三了。我们通过“像冰雪一样凛冽”、“像家人一样热情”使“很冰雪”、“很家人”显现出来,因为“凛冽”对于“冰雪”,“热情”对于“家人”,正如“滑”对于“油”一样,都是其描述性语义特征。
有+名词。于根元(1991)指出:“汉语里‘有、是’+名有时不只表示具有或者确认,还表示程度。”这里的“有”揭示的是描述性语义特征,而不是揭示表示存在、领有之类的关涉性语义特征。它还能使某些中性名词发生语义性质的偏转(见2.3.2节)。这里的名词多为抽象名词,如:本事、才华、道德、福气、感情、规律、规则、基础、纪律、礼貌、理想、理性、理智、耐性、能耐、权威、热情、诗意、水平、威风、文化、系统、野心、毅力、运气、知识、智慧、尊严。这类名词中相当一部分很容易与形容词形成兼类。“够”的功能也是如此,如:够水平、够威风、够运气、够中央。
另外,“名词+似的”、“名词+般”等一些标志也很容易揭示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从而形成副名组合的表达。
3.3 词法形式与句法形式的合力提取
有很多时候是通过词法形式和句法形式对名词的描述语义特征进行合力提取的,通过双重程度显示来揭示其性质。这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对有的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提取既有词法形式,又有句法形式,如“教条主义、教条化、教条式,越来越教条、比教条还教条”。“像教条一样刻板”已没有“像马列老太一样教条”更易为人使用,可见“教条”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已具有了形容词的语法功能。二是词法和句法的双重提取同时进行。“很+名词+主义”、“很+名词+气(味)”、“很(越来越)+名词+化”都是对性质的双重提取,体现出双重程度。“有+名词+气(味)”受程度副词修饰时,“有”可以不出现,“气(味)”也可不出现,其原因就是其中的名词具有“名词+气(味)”的特征,如:孩子气、男子气、女人气、书生气,火药味、人情味、女人味。“很(有)绅士(风度)”也是合力造成的:有绅士风度—很有绅士风度—很绅士风度—很绅士。“有绅士”、“有孩子”在显示描述性语义特征方面不能说,因为“有”后要求跟抽象名词而非具体名词(个体名词),因此“很有绅士”、“很有孩子”也不能说。由此可见,“很有绅士风度”到“很绅士”是交叉原因造成的。
3.4 名词在句法功能上的表现及对副名组合形成的影响
3.4.1 名词在句法功能上的表现也是一种句法形式,但不是从形式标志入手,而是从分析性的视角来认识名词的语义特征。名词作主宾语时,基本上表现为名物(具体的或抽象的),因而实现句法功能的关键是其关涉性的语义特征。而名词作定语和状语时情况有些不同。可见,名词的句法分布在一定程度上是与其语义特征相联系的。
3.4.2 名词作定语有两种基本类型:一类是关涉性定语(或者叫限制性定语),如“泡沫玻璃、专业课程、天才的少年”;一类是描述性定语(或者叫修饰性定语),如“泡沫经济、专业作家、天才少年”。这样的分析与我们对语义成分的特征分析是一致的。由此可见,语义特征和句法分布是密切关联的,语义特征的差异制约了语法形式的表现。有时两种不同性质的定语出现相同的形式,这便构成了歧义。如“英雄的父亲”,这里的“英雄”既可以是关涉性的,“父亲”是某位英雄的父亲,英雄是定指;也可以是描述性的,“父亲”自身就是一位英雄,英雄是泛指。凡是可以作描述性定语的,就有条件形成副名组合。而凡是具有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名词几乎都可以作定语。这样的名词有时容易组成系列的比较固定的组合,如:泡沫合同、泡沫经济、泡沫名人、泡沫市场、泡沫图书、泡沫文化、泡沫现象、泡沫新闻、泡沫学问,经典曲目、经典物理学、经典作家、经典作品。有的即便只有一种组合,如“肥皂剧”等,也可以出现“这个电视剧非常肥皂”这样的表达,肥皂的这种描述性语义特征目前还只在“肥皂剧”中出现。(注:于根元主编的《现代汉语新词词典》将“肥皂剧”释为:“一种摄制成本低廉、轻松幽默的电视连续剧。因其早期在日间播出,以妇女等为主要对象,中间经常插播肥皂广告而得名。现在成为电视连续剧的别称,一些国家仍引用此名。”可见,“肥皂”的这种“摄制成本低廉、轻松幽默”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通过关联对社会性语义特征的阐释性提取而显现出来的,而且对汉语而言,是整体“进口”的。)也就是说,描述性定语是名词的描述性特征的强显示形式,即便有的名词看来似乎没有某种描述性语义特征,可是进入定中框架后也就显示出描述性语义特征。如“水晶品质,玻璃价格”(《文汇报》1999年5月18日房地产广告)中的“玻璃”借指“便宜的东西”,经过语义断取而使“便宜”这一描述性语义特征显示出来,它比“水晶”的高贵、纯洁、透明这类描述性语义特征要隐含得多。
3.4.3 有的具有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名词还可以作状语,但相对于作定语,作状语时有很大的局限性,主要是实现一种方式、范围、依据,如“低调处理、高度评价、礼貌待客、热情服务、阴谋叛变、真心款待”等中的状语都是如此。有的名词既可以作定语又可以作状语,如“本能、根本、科学、局部、热情、诗情画意、艺术、原则、专题、专业、重点”,这些名词都可进入副名组合中。
四 余论
本文讨论的是所有的副名组合,从“副+名”显现的方式和途径中可以看出,所有的副名组合中的名词都具有一个相同的语义特征。这种特征的显现从微观上说是受到不同的语境制约的,而从宏观上看,它们的制约因素又是相通的。同时指出,凡是进入了副名组合中的名词都具有描述性语义特征;凡是具有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名词都能在一定条件下进入副名组合中。而副词对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有提取和显示作用。很多副名组合从表面上看是临时性的,但这种临时性又都具有现实性基础。由于语言要素的价值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关系的价值,因此我们认为,副名组合中,语义特征决定语用状况,语用状况显示出语法分布。
有的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已经从名词中独立出来,成为一个新的义项,实现了形容词的语法分布,这样就形成了兼类问题。有的名词自身的类属义最后隐退了,只剩下描述性语义特征,这就形成了转类问题。我们不认为名词不能与副词组合,或者说名词与副词组合都是一种临时活用现象。本文通过副名组合的研究,可以看出词语之间的组合从根本上说可以看成是语义之间的组合,语义特征之间的组合是词语组合显现的客观基础。
有许多描述性语义特征是以关涉性语义特征为基础的,有的是从关涉性语义特征发展来的。本文还只是共时地研究描述性语义特征,因而没有细致分析它们之间的关系。而且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也是可以划分出层次的,跟副词的结合能力和自由度也存在差异,还有待进一步探讨。本文的分析还多属例举性的。
对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的认识可以使我们解释名词的某些特殊用法。如名词与形容词的并列性使用:
(23)可不是人类又脆弱又野心的?尤其是女子!(茅盾《虹》)
(24)在纪念五四80周年的今天,它以喜剧的、幽默的形式再现一种科学精神,表现科学家的生活以及它们的生命体验。(孙小宁《是诗化的科学精神还是一场庸俗闹剧》,《北京晚报》1999年6月11日)
(25)在自然语言中,模糊语言是绝对的、普遍的,而精确语言是相对的、特例的。(于根元主编《应用语言学理论纲要》21页,华语教学出版社,1999)
“野心”与“脆弱”并列、“喜剧”与“幽默”并列、“特例”与“相对”并列,是以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为基础的。名词带补语(如“绅士得很”)也是如此。由此可见,语义特征对语法表现有一定的制约作用。
关于副名组合的类推问题。有人说如果“很苹果”可说,那么“很香蕉”也可说,并进而指出,这样下去语法规则就乱了套,语言也就乱了交际。我们说,类推不是无条件的,没有同一性的东西是不能类推的;貌似有同一性而实质上没有同一性的东西也不能类推。在副名组合中,类推的前提是其描述性语义特征是否具有同一性。这有三层含义:(一)是否都具有现实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二)两者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否同一;(三)若无现实的描述性语义特征,那么其随语境而产生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是否同一,即不一定已有显现形式,但不排斥可能的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存在和同一。如表示顺序义的词一般不能进入副名组合中,但“教授”除了具有顺序义外,还有描述性语义特征“有学问,表达有条理,文质彬彬”等,是顺序义和性质义的结合体。因此“很教授”是可以出现的,其中的“教授”已不再表现为顺序义,而“很副教授、很讲师、很助教”就不容易出现,其中的“副教授、讲师、助教”仍主要表现为顺序义。“很苹果”可以选择性强调苹果的红、脆,而“香蕉”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不在这些方面,故从这些方面说,“很香蕉”不能说。然而,当我们强调香蕉的弧形时,我们可以说“他这个球踢得太香蕉了”(有“香蕉球”的表达),这与“很苹果”选择性强调苹果的“圆”又有同一性了,此时则可类推了。这样的表达既生动形象,又简洁经济,而且并不造成交际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