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方言语音变异过程的类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方言论文,语音论文,过程论文,类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变异是同义同功能的异形形式的共存。语音变异的过程指语音变异的阶段及其动态特征,关注的问题是变异如何扩散。
目前在变异研究中个案调查数量较多,理论探讨相对薄弱,变异过程研究成果较少。学界普遍认可拉波夫(1994)的S模型,即将变异过程分为初始的静态阶段、中间的快速增加阶段和最后的平稳完成阶段(Labov 1994:65~66),观察新旧变式在使用频率和社会分布上的变动。国内学者徐通锵(1987:8)、陈保亚(1990)、丁崇明(2001:128~132)进行过同类研究。徐通锵(1987:8)和陈保亚(1990)用语言自组织过程来解释语言变异,即变异是从无序到有序又到无序,该过程由内部系统有目的地自组织完成,系统最终从不协和走向协和。这些研究为我们的后续观察带来启发,同时也提供了一些值得探讨的问题。因为从整体上看,无论是“少—多—少”还是“无序—有序—无序”,本质是两个观察角度下的同一种扩散类型,前者着眼于新变式使用频率的数量变化,后者着眼于新旧变式使用频率变化在系统中的表现。相对于变异事实来说,这种过程描述略显简单,基本停留在变异现象的固有共性上,未能很好地揭示变异过程的复杂性。因此,变异过程的探讨还是一项尚留有较大空白的、有意义的研究。
本文依据现代汉语方言语音变异事实,从新旧成分之间关系变动的角度入手,将变异的过程类型进一步细化,划分出常规型、反复型、复活型、转向型,以期增强变异过程研究的认知价值。变异过程类型的划分可以有多种划分依据。初始阶段,可以根据起变原因划分①。相持阶段,可以根据各变式的存在状态分类。瞿霭堂(2004:9~10)曾对语音历时演变新旧成分间的关系进行过静态研究,我们认为可以进一步做动态考察。以变异成分的变动关系为过程类型的划分依据,这不仅是一个崭新的视角,而且可以观察变异扩散结果的多种可能性,同时还能将变异的动因纳入其中。
一 常规型
常规型过程指变异现象的常态扩散。所谓“常态扩散”是指一切语言变异现象扩散时的典型状态,过去只有定性说明,后来增加了定量统计,拉波夫S型模型就是在定量统计基础上所描写的常规型过程。
在常规型过程的研究中,我们发现,有的变异会出现两个或多个新变式,各个新变式在扩散中“优胜劣汰”,逐步合并为一个。从新变式关系的角度看,主要有互补型合并和阶段型合并两种情况。
从变异成分同功能异形的性质②来看,系统新出现一个(或多个)同义同功能的形式,必然造成羡余,同时也是无序的。语言是一种群体的社会现象。在语言使用者的选择下,新变式的社会标记功能初期显著,后来随着使用范围的扩大而逐渐降低,使用人群先分化后统一,新变式从词汇扩散逐步进入语音类推,变异的速度和规模都增加,只留下少数人和少数字词保留原读音,这时变异的压力已经明显弱于前期,速度减慢,不同的变式最终留下一个,走向有序。因此,我们认为,“少—多—少”的常规型过程变异方向单一、明确,它不仅是变异最简单的一种扩散过程,还体现了一切变异从产生到发展的必然过程,包含了变异现象的一般属性。
二 反复型
反复型指的是新形式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扩散后,势头反而减弱,表现出消失的趋势,即语言使用者选择了一段时间的新变式后,出现逆向转换,新形式又逐渐回归旧形式。
反复型变异可以从纵向和横向两个不同的角度观察。
纵向,从历时语料看,变异方向的“逆转”主要体现为不同时代相关变式地位的改变。具体来说,变式作为语言使用者的一种选择,新形式和旧形式的地位发生改变,以前A作为新形式是变异前进的方向,而经过时日变迁,A的发展势头减弱,原来的旧形式B表现出取代新形式A地位的发展趋势,一段时间后,A可能又卷土重来。
从上述北京话儿化韵读音变异的发展历程来看,从20世纪中期到21世纪,它的变异趋势从合并到区分又到合并,而在目前以合并为主的趋势下,有些儿化韵在一部分人中又开始区分。无论以合并为方向还是以区分为方向,不同变式在扩散过程中始终并存,只是语言使用者的主流选择发生改变。
横向上,扩散过程变异成分的转换主要表现在共时年龄层对变式选择的规律性的反复上。一般情况,青年是变异的引领者,他们使用的新变式有可能成为变异的方向,但是在经过一定范围的扩散后,新形式的使用频率和使用范围都不再增加,或者转而向旧形式的方向发展,或者出现扩散中断,即虽然不转向旧形式但只局限在某一固定群体中使用。
在反复型扩散过程中,新变式出现后在一定范围内传播,多和青年、少年群体联系,这种变异具有偶发性和不稳定性的特征,一般只有少数字词发生变异,系统性弱,新变式的使用频率短暂增加后逐步递减,最终可能在某一个年龄段回归到旧形式。相对于常规型扩散,反复型过程中变异成分之间关系要复杂一些。反复型过程具备与常规型过程类似的初始阶段,但是,因缺少常规型过程的中间加速阶段,该类扩散前后两段出现反复,在图像上分别呈现为不完整的正、反S状,如果继续反复,则整体表现为波浪状。
三 复活型
复活型过程指的是变异小范围扩散后出现停顿,且在较长时间内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后来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下,受到某些社会因素的激发,变异恢复活力,使用频率、范围和变异速度均快速增长。复活型过程的特点在于变异在特定社会因素激发下由静到动的转变。
我们以北京话组声母的前化变异⑤为例说明。20世纪80年代后期进行的两次社会调查显示,这种变异的使用人群主要是从十几岁到三四十岁的女性,随着年龄的增大,前化发音逐渐减少、消失,成年男性很少使用这种发音,该发音具有女性娇柔美的社会特征(曹耘1987:84~91,胡明扬1988:26~31)。一直以来,该变异基本停留在这一有限扩散状态,称为“女国音”。直到近些年,大陆在大众文化方面受到港台地区影响,从影视作品、服饰家居甚至到价值观,渗透无所不在,语言也不例外,所谓的“港台腔”日益流行。根据我们目前的观察,一些成年男性和女性也出现前化现象,前化变异的扩散速度已经明显加快。如果这样的扩散状态持续下去的话,组声母前化变异很可能成为一项系统变异。
类似情况在其他地域方言中也出现过。例如昆明话见母蟹摄二等字“街、阶、解、介、界、戒”等字原读,20世纪60年代,北方南下干部及家属带入读音,一些和他们发生语言接触的昆明本地人受到影响,模仿他们的发音,也读为。不过新变式并没有在昆明迅速扩散开,原因在于多数当地人并不认同这种外来的发音,甚至嘲笑使用新变式的本地人。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后,普通话影响越来越大,社会功能越来越强,昆明人的语言态度转变,接受并主动使用新变式,原来嘲笑别人的人也开始使用新变式(丁崇明2000:121)。
从目前收集到的材料看,在当代汉语各地域方言中,能激发变异活性的因素一般是和国家语言生活密切相关的社会因素。因为对于复活型扩散来说,起关键作用的这个因素必须能产生重大的社会交际功能。普通的地域方言接触,由于缺少国家语言政策的显性支持和大众传媒、学校教育等这些高效传播渠道,一般都表现得比较平稳,很难达到上述要求。而且,在目前普通话占据优势地位的大背景下,普通的地域方言接触所能带来的影响逐渐式微。
四 转向型
转向型指的是变异扩散一段时间之后,在一定的社会因素影响下,方向或趋势发生转变。转向型的特点在于变异趋势随条件而改变,转向前后两段的动因可能是不同的。
以山东明水话入声字声调变异为例(高晓红2000)。明水话声调有新老两派,老派有平声、上声、去声、入声四个调类,调值分别是213、55、31、33,其中,入声以古清入为主⑥;新派声调变异体现在入声上,入声并入上声,因此只有平声、上声、去声三个调类。入声归上具备结构性条件。明水话的入声与上声调形相似,调值高低略有差别,而且在连续变调中,入声做前字和上声做前字的变调相同。新派入声并入上声的变异,扩散过程平稳。然而,最新的调查显示,新派中大部分入声归入上声,同时,“随着年龄的减小⑦,读上声的比例呈下降趋势,而读平声和去声的比例则呈增长趋势,而这些字在普通话中也多读平声与去声”(高晓红2000:259)。可见,在普通话的影响下,明水话入声并入上声的变异方向开始改变,朝着和普通话相同的入派三声的归向上发展。在该变异中,从相似调类合并到散乱派入三声是变异的转向。前一段变异在新派中基本完成,后一段变异开始不久,结果还值得继续观察。
受普通话入派三声影响的另一个例子是焦作话(劲松、马楠2011:172~173)。差别在于,焦作话并没有保留入声调。焦作话古清声母入声字原读为阴平⑧,现在出现异读,与普通话一样分散地归入四声。焦作话和普通话调类对应整齐,焦作人在学习和使用普通话时,受普通话影响,发生逆迁移,改变了焦作话部分字声调的归类,使原来与古调类的整齐对应变得与普通话一样不整齐。该变异不像明水话那样按类别类推,而是逐字按调值对应,因此是一种看起来更加“错乱”的对应。
无论是明水话还是焦作话,原本具有结构性便利的变异或变化均发生改变,由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普通话在与方言的接触中所表现出来的强大影响力。
五 结语
拉波夫的S模型开变异过程研究之先河,但尚嫌简略,遗漏了不少复杂的现象。“少—多—少”只能说是一种简单过程的概括,对于认识变异过程的整体面貌而言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依据变异成分的变动关系,划分出常规型、反复型、复活性、转向型等过程类型,各过程类型不是对立和排斥的关系,而是常常交叉、融合或变换,反映出变异方向和趋势的复杂性。对这些变异过程中出现的现象的研究不仅增加了新内容,也为促进变异理论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资料。
回顾变异研究进入中国的三十年,我们认为,包括变异过程在内的变异机制研究亟待加强。目前较为丰富的个案调查为进一步开展理论研究打下了基础,变异机制的理论探讨将促进个案调查更加科学有效,提高变异研究的质量和层次。
①起变原因是变异机制中的另一大问题,我们将另文专述。本文只就与变异过程相关的部分动因加以阐释。
②变异成分除了具有同义同功能的性质之外,还具有共存性、系统性、社会性的特征。另文专述。
③林焘、沈炯先生(1995)的材料来源为1982~1984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师生对北京话进行的三期系统调查资料,因此他们研究成果虽然发表在90年代,但研究对象仍然是80年代的情况。
⑥大部分古全浊入声字和古次浊入声字分别读为上声和去声。
⑦被试的年龄区间为18~40岁。
⑧古次浊声母入声字今多读为阴平,现在出现异读去声;古全浊声母入声字今多读为阳平,和普通话归类一致,未出现声调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