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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结束后,两个超级大国争夺霸权的局面由于苏联解体已不复存在。但是,俄罗斯作为原苏联的主要继承国,仍拥有举世称羡的经济和科技潜力,仍掌握着仅次于美国的战争工具。深入研究现阶段俄美关系进程,无疑是当前国际政治学研究的一个重大课题。
(一)
后冷战时代的俄美关系,不仅与苏联、东欧各国社会制度的更迭,与苏联本身成为历史沉船紧密相关,同时也与新俄罗斯独立兴邦的特殊进程,与俄罗斯现总统叶利钦个人的政治生涯密不可分。考察现阶段俄美关系,可以从叶利钦本人对美国的态度为基本出发点。
众所周知,叶利钦是在戈尔巴乔夫“改革”大潮的推涌下出现的政治强人。1987年11月,他因抨击苏共中央领导人而在党内失势,随后成为苏共党内最有影响的反对派。1989年春,他竞选人民代表获胜,成为苏联最高苏维埃民族院建设和建筑艺术委员会主席。美国人透过苏联政坛纷乱迷离的力量对比关系,发现了叶利钦的政治潜能,在不损害美国与苏联的正常关系的前提下,同叶利钦本人建立了直接联系。当年6月,叶利钦以苏联政治反对派精神领袖的身份出访美国。他在美国公开宣布共产主义为幻想之物,主张苏联在吸取美国民主经验积极成分的基础上创立新型社会主义。同时,他还呼吁克里姆林宫同意波罗的海沿岸共和国独立。此次美国之行,大大提高了叶利钦本人在美国政治家心目中的地位,为日后他同美国领导人建立密切的个人关系奠定了重要基础。
1991年,戈尔巴乔夫驾驭的苏联已面临灭顶之灾。美国人敏锐地意识到,叶利钦入主克里姆林宫的可能性正在迅速增大。这年6月,当叶利钦以57%的微弱多数当选为俄罗斯联邦总统时,美国立即将叶利钦确定为谋划美俄关系的现实对手与伙伴。此时,叶利钦已彻底放弃自己的社会主义信念,正在全力以赴争取确立俄罗斯的主权国家地位。当选总统后,他未及宣誓便匆忙访问美国,向美国人表示:俄罗斯已扔掉马克思主义实验,它将致力于民主而不许走回头路。俄罗斯和苏联将沿着美国人的足迹向市场经济和自由企业制度前进。这次访问,事实上拉开了冷战后时代俄美关系的序幕,同时也坚定了叶利钦按西方价值观念改造俄罗斯和苏联社会,使俄罗斯同美国及整个外部世界建立“独立的政治、经济、文化联系”的决心。
此后不久,莫斯科发生了“8.19事变”。在全力抵抗苏联副总统亚纳耶夫等人为维护联盟而采取的极端措施时,美国立即表示支持叶利钦的行动,同时向发动事变的苏联领导人施加了巨大的政治压力。事变结束后,布什与叶利钦进行了电话交谈,他高度评价和赞扬叶利钦的“勇敢”,并称其为“英雄”。同年12月,叶利钦与乌克兰、白俄罗斯两共和国领导人决定解散苏联后,首先向美国总统布什而不是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作了通报。美国总统在公开讲话中明确表示,美国人“主要关心的是苏联的民主和市场改革能否进行下去”,他们将“支持民主派和改革者而不管他们在哪里”。可以说,美国和西方世界在政治上的大力支持,是叶利钦等人在削弱原联盟政权、联缔共产党组织、最终解散苏联等一系列具有极大风险的行动中频频得手的最重要因素之一。从这一意义上看,俄美关系当时不仅关系到叶利钦本人的政治生涯,同时也关系到叶利钦所追求的改革事业的成败。
(二)
苏联解体后,叶利钦为巩固和加强自己在国内的地位,使俄罗斯不受阻碍地承袭原苏联的某些国际政治遗产,在经济改革方面得到西方世界尽可能广泛的财政和技术援助,实行了进一步密切同美国的合作关系,迅速推进与欧洲国家的一体化,以便早日成为西方俱乐部成员国的外交方针。叶利钦总统本人则在1991年12月20日苏联总统尚未辞职时就已经亲自致函北大西洋合作理事会与会者,提出了俄罗斯加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问题。美国总统布什则在苏联总统辞职的当天即12月25日明确宣布,美国承认俄罗斯是前苏联的继承国,并将同它建立全面的外交关系。
1992年克林顿取代布什成为美国总统后,俄美两国总统之间仍保持着接触和联系。每当叶利钦在国内政治斗争中遇到麻烦时,他总要通过热线电话向美国总统通报情况。美国方面则经常不断地向他表示政治上的理解和支持,其中包括支持叶利钦动用坦克炮打最高苏维埃这种极为罕见的暴力行为。对此,叶利钦总统投桃报李,在许多重大国际问题上努力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保持一致。即使对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扩大成员国,将前沿阵地推向俄罗斯边界这样一种事关自身安全利益的重大行动,他也采取了不加干预的超然态度。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1992年6月,俄美双方签署了《华盛顿宪章》和有关双边合作的30多项协议。1993年初,两国达成了关于削减战略武器的第二阶段协议,在双方各自承诺削减三分之二战略核武器的情况下,俄罗斯同意销毁它的全部重型多弹头陆基洲际弹道导弹。1993年4月,美国宣布一揽子对俄经济援助计划,决定将援俄数额由4亿美元增加到16亿美元,同时促成西方七国集团共同作出援俄400多亿美元的承诺。同年9月,双方签定关于经济进步伙伴关系的声明。
但是,俄罗斯毕竟是一个大国主义传统根深蒂固的国家。由于历史的原因,它在全球范围内,首先是在欧洲地区拥有难以放弃的地缘政治利益,在政治、经济、人文、军事安全等各个领域与许多国家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普通民众对西方世界、特别是美国人的不信任情绪很难在短时期内彻底改变。再加上美国率领整个西方世界全力支持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和新思维”,导致华沙条约破裂、经互会崩溃、苏联解体,俄罗斯本身的安全环境前景莫测,国际地位和作用急剧削弱,社会公众的大多数对当局推行唯美国马首是瞻的亲西方外交颇为反感。从1992年下半年开始,俄罗斯舆论界不断加大对亲美外交的批评力度。同年底至1993年初,叶利钦总统相继访问印度、中国和韩国,拉开了“东方外交”的序幕。
1993年“十月事件”后,民族爱国主义势力和极端民族主义势力共同向俄罗斯的亲美外交发动攻击,赢得了相当广泛的社会同情,并在国家杜马选举中异军突起。俄罗斯调整外交战略,与美国和西方世界拉开了距离,在欧洲以及更广泛的国际事务中维持自身利益的态度日趋明显。俄美在北约东扩、调解波黑冲突、挤占世界武器销售市场、建立新型的欧洲安全机制、执行第二阶段战略武器条约和欧洲常规裁军协定、保证俄罗斯在独联体内单独承担维和使命、俄向伊朗等国转让民用核技术、美政治家到莫斯科会见俄政治反对派等等许多问题上产生摩擦。叶利钦多次若明若暗地警告美国和西方,如果它们与俄失和,世界可能出现“冷和平”;俄罗斯不能允许任何国家蔑视它的存在。1994年俄罗斯当局开始动用武力解决车臣共和国的分立主义问题,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指手划脚,说三道四,俄罗斯方面深感不快。1995年,美国不顾俄罗斯的强烈反对,一再打着联合国的名义对波黑塞族实施军事打击,俄十分恼怒。其外长科济列夫严正宣告,俄美两国的蜜月已经结束。
(三)
俄美关系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发生如此重大的变化,引起了国际舆论的广泛关注。在分析目前俄美关系的性质及其走向时,我国某些学者得出了俄美关系的实质是“遏制与反遏制”、“合作与对抗”、“合作与斗争相结合”、“有隔阂的或保持一定距离的伙伴关系”、“从不是很正常的关系逐渐走向正常的关系”等许多既彼此接近又相互有别的结论。
这些结论显然都有一定道理。从俄罗斯方面来说,在苏联解体后短短几年内,历史遗留给它的疆土大大缩小,国防前沿阵地在西部退后数千公里,列宁格勒和莫斯科两大军区成了前线军区,2500余万俄罗斯人被迫留在境外成为他国公民,令老百姓难以接受。俄罗斯正在沦为“二流国家”的忧患意识,不仅加剧了朝野政治家之间的对抗,同时也加深了由政治和经济危机引发的社会分裂。在这种情况下,惟有爱国主义思想才能对全体俄罗斯人产生超越政见的感召力和凝聚力;只有确保俄罗斯作为世界强国的地位和尊严,俄罗斯人的民族利益和民族感情才能实现相对平衡。从美国方面来说,它的对俄政策是其国际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最终目标不仅在于彻底瓦解原苏联和东欧各国的社会主义制度,同时还要从根本上削弱和解除俄罗斯的世界一流强国地位。因此,可以说,以叶利钦总统为首的俄罗斯领导人在许多重大问题上态度日渐强硬乃是大势所迫。双方在两国关系、地区局势和全球事务方面一再发生争吵,甚至相互警告、恫吓和威胁自然也就不难理喻。
然而,必须充分注意的是,俄罗斯对外政策调整,特别是对美关系的调整虽然带有一定的战略性,但绝不表明俄罗斯已经同美国处于全面对抗状态。这是因为:第一,新俄罗斯兴邦立国的基本方向是要吸收西方价值观念、效仿西方国家的发展模式,而美国时至今日仍是西方世界的“头羊”;第二,俄罗斯目前已经欠下西方世界近千亿美元的巨额债务。它所进行的大规模经济改造,若没有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的财政援助和技术指导则寸步难行,甚至无法渡过目前的经济危机;第三,俄罗斯要在后冷战时代和今非昔比的国际地缘环境中重树大国地位,在回归欧洲并跻身西方七国集团的基础上成为制导地区形势和国际事务的重要因素,没有美国的支持和配合无异于缘木求鱼;第四,原苏联同东欧国家的军政同盟关系对俄罗斯早成昨日黄花,波罗的海三国同东欧国家一样对俄罗斯怀有戒心并急于加入北约,俄罗斯寄以厚望的独联体不过是一盘散沙,俄罗斯根本无法组织同美国和整个西方世界相抗衡的广泛同盟;第五,俄罗斯赖以自重的主要资本是它从原苏联继承下来的庞大军事机器,但现在的俄军无论在兵员总数、军事技术装备还是在战备训练水平、军风军纪方面,都无法与苏军相提并论,一旦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它的战斗力能否与美国和西方世界组成的多国部队相匹敌已经成为问题。考虑到这些重要因素,以叶利钦为首的俄罗斯现政权没有也不愿意俄美关系倒退到全面对抗状态。正因为如此,俄罗斯既反对北约东扩,同时又要在和平伙伴计划内与美国和西方合作,并在联合国安理会投票表决各种重大问题时基本上与美国保持一致。
另一方面,美国人和整个西方世界也不希望并在竭力防止俄罗斯因“民主改革”失败而出现不利于西方的所谓“倒退”,都不愿意并且全力阻止俄罗斯因外部压力过于深重而走上民族复仇主义道路,同时也害怕俄罗斯在内忧外患无法解脱后陷入大规模动乱,导致核武器失控和不可遏制的难民潮。为了美国和西方的利益,美国近年来,在许多问题上事实上向俄罗斯作了一定程度的妥协和让步,俄美关系的主旋律,始终是对话与合作。
1995年12月,俄罗斯进行了新一届国家杜马选举,民族爱国主义力量在新杜马中的地位和作用进一步加强,俄对外政策调整的力度还有可能加大。1996年,俄美两国都要进行总统换届选举,谁能入主克里姆林宫和白宫尚难预言,俄美关系的不确定因素将明显增多。但是,由于上面所谈到的种种情况,俄美双方无论何人主政,两国关系仍不可能脱离以对话与合作为主调的发展轨道。尽管双方有些矛盾难以解决并有可能出现新的摩擦,但这些矛盾和摩擦将始终处于次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