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农特征与周族名称的起源_周人论文

重农特征与“周”族名国号的由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号论文,由来论文,特征论文,重农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公元前11世纪,姬发(谥周武王)伐纣灭商(注:姬发伐纣年份,有四十余说,其常见者有公元前1122年、1066年、1057年、1027年等说。),中国史上第三个中原王朝——周,从此建立。周朝共历三十七王,八百年左右:前841年,为所谓“共和”元年,中国史从此有确切纪年。前771年,申侯引犬戎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下,西周亡;前770年,周平王东迁雒邑,东周开始(注:平王东迁以前为西周,以后为东周,是后世的称法,当时并无西周、东周的区分。)。西周时王室强大,周天子于名于实,都是天下的共主;及东周,王室逐渐衰微,诸侯专政,周天子但居共主之虚名。前256年,周亡于秦(注:前315年,周慎靓王卒,子延立,即周赧王。前256年,秦灭西周(战国时小国,周考王以封弟揭),周王朝最后一个天子周赧王也死去,周王朝灭亡。《汉书·地理志》即称:“周于三代最为长久,八百余年至于赧王,乃为秦所兼。”)。

然则先周即周朝建立以前的历史,也同样悠久。据传统史籍的记载,先周历史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自姜嫄生弃至不窋。弃,周人始祖,周人认为他是开始种稷和麦的人,号为稷,姬姓。相传舜封之于邰。其后代世为后稷,直至不窋。邰的地望,汉代以后的学者皆曰在今陕西武功县。第二阶段自不窋至公刘共三世。不窋因避夏乱而奔戎狄之间,其所奔之地,后世方志皆称在今甘肃庆阳一带。第三阶段自公刘迁豳至古公亶父共历十世。豳地在今陕西彬县、旬邑一带,各种史籍几无异辞。第四阶段自古公亶父迁岐下至武王灭纣共四世。岐即岐山,主峰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岐山之下(南)即周原。

据此,先周历史竟也在千年左右!惟夏商之时,周人没有留下自己的成文史,故《史记·周本纪》于武王伐纣之后的历史言之凿凿,而对此以前的记载却扑朔迷离,尤其不窋以前,更是事迹渺茫,如《史记·周本纪》以不窋为弃子,《索隐》即质疑道:“若以不窋亲弃之子,至文王千余岁唯十四代,实亦不合事情”;又《周本纪》于周名所自,也未置一词,“周后稷,名弃”,《正义》:“因太王所居周原,因号曰周”,古公“止于岐下”,《集解》:“徐广曰‘山在扶风美阳西北,其南有周原’,骃案皇甫谧云‘邑于周地,故始改国曰周’”,然则“周”之名,果然始于古公亶父,而得自周原乎?

一、甲、金文周字及其引申义(注:《文史》第38辑所刊雒江生《秦国名考》一文对此作了很好的阐释。本节即据该文,并稍补充一些资料。)

在殷墟甲骨文中,周字写法可分为两种。第一种为等(注:据《甲骨文编》卷2,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辑,中华书局1965年版。)。大多数学者对这两种写法的周字不加区别,都释为象田中种禾之形;雒江生《秦国名考》则指出:“核其本形,后者固为田中种禾之形,而前者田缘伸展不束,当为田野种禾之形。所以‘周’字的本义当为‘田野种禾’,也为‘田间种禾’,表示‘田野’的写法是正体,表示‘田间’的写法为别体,构形虽异,义实相成,是一个字的两种写法。”

周字的金文写法也可分为两种。第一种为等(注:据《金文编》卷2,容庚编著,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辑,科学出版社1959年版。)。按第一种写法与殷墟甲骨文同,象田野、田间种禾之形;第二种写法加“口”,“为孳乳字,是田野、田间种禾养口之意,仍未失本义。”(注:雒江生《秦国名考》。又从“口”者,徐中舒《周王朝的兴起》(《先秦史论稿》,巴蜀书社1992年版)以为“示国家政令所从出”;按此义当属后起,非初义起。)。

周字本义为田野种禾,也为田间种禾;因种禾养口,又孳乳出从口之周。这在周原甲骨(注:本世纪七、八十年代,在陕西岐山、扶风两县交界处的周原遗址内,发现一批周人的甲骨文资料,时代从文王到武、成、康、昭、穆,内容涉及周朝建立前后的历史,是为周原甲骨。)中也有反映:周原甲骨文周字或不从口作等形(注:此据王宇信《西周甲骨探论》第6章,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此正大体对应着上述殷墟甲骨文第一种写法之简体及金文第二种写法之简体。

然则由种禾养口引申,周义渐繁。《诗·大雅·云汉》“靡人不周”,《传》:“周,救也”,《笺》:“周当作赒,王以诸臣困于食,人人赒给之”;《尚书·武成》伪孔传:“救之赒无,……赒音周,本亦作周”;又《礼记·月令》“周天下”,注:“周,谓给不足也。”是周有“赒给”之义,字或作赒,周、赒为古今字。由赒给之义再引申,周又有“周密”、“周遍”、“周匝”等义,如《说文》“周,密也”,《广雅·释诂》周,“遍也”,《小尔雅·广言》周,“匝也”。

二、与周字引申义等相关的几种说法

周之字义既一再引申,其本义于是逐渐隐晦;及至后来,解说周族名或国号者,遂多据后起的引申义立说。这里列述道德周密、岐山四周、舟三种说法,并附及周原说、氐说。

(一)道德周密说

东汉章帝时代表官方权威解释的《白虎通德论·号》以为:“夏、殷、周者,有天下之大号也。……周者,至也,密也,道德周密,无所不至也。何以知即政立号也?《诗》云:‘命此文王,于周于京’,此改号为周,易邑为京也。《春秋传》曰‘王者受命而王,必择天下之美号以自号也’。”

按“文王”云云,当是追谥,文王亦不得有天下之大号“周”,《史记·周本纪·正义》于此辨之甚明:

《易纬》云“文王受命,改正朔,布王号于天下”。郑玄信而用之,言文王称王,已改正朔布王号矣。按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岂殷纣尚存而周称王哉?若文王自称王改正朔,则是功业成矣,武王何复得云大勋未集,欲卒父业也?《礼记·大传》云“牧之野武王成大事而退,追王太王亶父、王季历、文王昌”。据此文乃是追王而王,何得文王自称王改正朔也?

又儒家正统思想之“受命王者必择天下美号”(注:《白虎通德论·号》。),并以之解释周为“道德周密、无所不至”,东汉学者王充即予以反驳,《论衡·正说》:

禹由夏而起,汤因殷而兴,武王阶周而伐,皆本所兴昌之地。……说《尚书》谓之有天下之代号唐、虞、夏、殷、周者,功德之名,盛隆之意也。……夏者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禹承二帝之业,使道尚荡荡,民无能名;殷则道得中;周武则功德无不至。其立义美也,其褒五家大矣,然而违其正实,失其初意。唐、虞、夏、殷、周,犹秦不为秦,汉之为汉。秦起于秦,汉兴于汉中,故曰犹秦、汉。

按王充的驳难,是对当时正统思想的大胆怀疑;王充“本所兴昌之地”而立号的说法,虽然也存在诸多问题,但他认为周不作“至也”、“功德无不至”解,则是正确的。

(二)岐山四周说

东汉末年名士刘熙撰《释名》,其《释州国》以为“周”源于地理形势:“周地在岐山之南,其山四周也。”清王先谦《释名疏证补》称吴校本作“周,周也,地在岐山之南,其山四周也”。

按刘熙的说法颇难理解。若理解为岐山本身四周(周如《说文》作密解;密,《说文》“山如堂者”,段注:“土部曰:堂,殿也,《(尔雅)释山》曰:山如堂者,密。……按密主谓山,假为精密字”),则与“其山两岐”(注:田惟均修、白岫云纂《岐山县志·沿革》:“岐山自古公亶父去踰輢梁,离西水浒,居于其下,即今之箭括山,俗呼为箭括岭,其山两岐,因名。“按箭括岭者,实为岐山山脉中较高的峰峦。)即双峰并起、中间断开的形势不合;若理解为岐山四周(周如《小尔雅》作匝即环绕解)“周原”,则周原本北倚岐山,无所谓被岐山环绕的事实;又清叶德炯辨之曰:

《汉书·地理志》:“周地,柳、七星、张之分野也,今之河南雒阳、谷成、平阴、偃师、巩、缑氏,是其分也。”……左距嵩山,右輢二崤,前枕首阳,后趾空同,故云“其山四周”。“地在岐山之南”,谓都会建于岐山之南,非谓岐山四周也;知其然者,《(汉书地理)志》又云:“封畿东西长而南北短,短长相覆为千里”,则岐山不能四周明矣(注:清王先谦《释名疏证补》卷2引。)。

按叶氏以西周封畿千里证岐山不能四周,既属理解偏差所造成的无谓,以诸侯侵夺、“其分墬小”的东周天子之“周地”(注:《汉书·地理志》。)曲成“其山四周”,更决然不能成立;盖封畿千里为周公东征、营建雒邑以后事,《汉志》“周地”则东周情况,与《释名·释州国》之解说周名所自了无关涉。至于叶氏“‘地在岐山之南’,谓都会建于岐山之南”,则涉及了先周的一段重要史实,说者且多谓与周族名与国号有关。

(三)周原说

前引《论衡·正说》以为:“周者,土地之名”,“武王阶周而伐,皆本所兴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王充没有指出作为“土地之名”的周究为何地,而由“阶周而伐”一语,则“周”可理解为姬昌(周文王,为武王父)所都丰邑(今陕西西安沣水西岸),也可理解为武王曾祖古公亶父所迁之周原。及西晋,皇甫谧所撰《帝王世纪》云:“《诗》称‘率西水浒,至于岐下’,南有周原,故始改号曰周”,即周起自古公亶父之迁岐下周原;唐张守节《史记·周本纪·正义》更直言:“因太王所居周原,因号曰周。”

周因周原得名,是旧时极为流行的一种说法,迄今仍为部分学者所宗,有的学者还解释了“周原得名的来历”,是由于“原高而平,周边完整相合”(注:郑慧生《“不周山为岐山”说》,《人文杂志》1993年2期。又陈全方《周原的来历与我国最早的京城》(《文博》1991年第4期)认为,周“字形当源于周原原地的象形”;而据史念海《周原的变迁》(收入所著《河山集》二集,三联书店1981年版),当时的周原,“屹然矗立,高平辽廓”,的确“与周围地区界线分明”。);但持反对意见者也渐多,如清罗苹注《路史·国名纪》就说:“或谓太公徙岐下之周原,号国曰周,非。”又今人刘起釪指出:“其说不可信。应该是周族形成后,周族所居‘高平曰原’之地才被称为周原”;王子今赞同道:“‘周’之定名非因所居‘周原’,相反‘周原’乃因‘周’族定居得名,所论确当。”(注:刘起釪《姬姜与氐羌的渊源关系》,《华夏文明》第二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王子今《说“周”、“舟”通义兼论周人经营的早期航运》,《西北史地》1992年第4期。)田昌五也认为:“周字在甲骨文中作田中长禾黍貌,其下或加口字,意为种田之人。晋人皇甫谧说太王迁岐阳之周原而改国号曰周,说明他已不了解周字的原意了。所以,他的说法是不可信的。”(注:田昌五《对周灭商前所处社会发展阶段的估计》,《华夏文明》第二集。)

按周原说的弱点,与王国维“商之国号,本于地名”说的弱点相类,此不复赘(注:详拙文《商国号考说》(未刊稿)及《夏国号考说》,《学术月刊》1998年第10期。);值得注意的是,刘起釪、王子今在否定周原说的同时,又作出了新的推论。

(四)氐说

刘起釪《姬姜与氐姜的渊源关系》一文略谓:从周的语源上考虑,从“周”之字,如凋、雕、鵰、琱、彫、等,无一不读端纽开口四等,和“氐”声纽全同;又倜读透纽,调读定纽,亦皆开口四等,因舌头音全清的端纽同类相转为次清音及浊音,并由发声转为送声,故原亦读端纽。“周”作为语根,古本声原必读端纽无疑;后来读成照纽,是古本声舌头变声为舌上之故。至于韵部,古周字必读同凋、调,为萧部,而萧部显然是由氐的古韵微部旁转而来。合此声、韵以观,周的古音渊源于氐,周字即是氐字的后起字。刘起釪据此认为:“此族因数百年来一直是氐羌中的一个种落,来居岐下后说到自己部族时仍称为氐,但由于语音发生变化,形成了新的方言,就把‘氐’念成了‘周’。”

今按“周”原出于“氐”之说,实有待于进一步论证。盖自阴阳对转之说兴,古音几天无不可通,以之证史释地,必须更求形、义两方面的证据,古音通转只能作为旁证或辅证。刘说也是如此,因其存在着诸多的或然性(注:如因双声、迭韵、同音等情况,某字可以同时转成好几个字,研究者见仁见智地加以择取,势必得出不同的乃至完全对立的结论。又饶宗颐《谈西周文化发源地问题——与许倬云教授书》(见许倬云《西周史》第二章,三联书店1994年版)也认为,刘起釪“谓周出于氐,以周、氐二字音同纽,余无他证,似不可信”。),而不能令人信服。退一步讲,即便周的古音渊源于氐,周族是由氐羌中的一个种落分化发展而来的,也不能说因语音变化、新的方言的形成,而将本来的族名“氐”念成了“周”。族名非小事,原称氐而念成周,即以周为族名,不合情理。

(五)舟说

王子今《说“周”、“舟”通义兼论周人经营的早期航运》认为:其一,两汉以前古籍中往往可见“周”、“舟”相通之例,又可见“周人”与“舟人”相通之例;其二,这暗示了周族开发早期航运的成就可能领先于其他部族;其三,由此可以得出“周”源起于“舟”的推论,如周流、周游,初义与舟船漂泊有关,周旋、周匝,取义舟船之旋回,周密、周固之释义,起初亦与造船务必密致防水的要求有关,而甲、金文“周”与“舟”字中之纵横笔,可能正象征舟船中的横梁或舱隔,“周”之木字,或可理解为两舟相并,即方舟(连体船)之象形;其四,“在戎狄之间”的周族因表现其文化特色的交通形式,而得到了“舟-周”、“舟人-周人”的称号。

今按与舟通义的周,为周之引申义而非初始义;周、舟字形,在殷墟甲骨文及商周金文中则绝不相通(周原甲骨不见舟字)(注:殷墟甲骨文、商周金文“舟”字见《甲骨文编》卷8,《金文编》卷8,高明编《古文字类编》(中华书局1980年版),此不复摹聚。)。又王子今也承认,周族经济形态是以农耕为主体的。因此,如果说周的称号得自文化特色的话,“在戎狄之间”的周族与戎狄,突出的文化差异实为农耕与畜牧的差异,而不在浮船上下与戎马驰骋,经济形态与交通形式,孰重孰轻,不言自明;然则周的称号若确是得自文化特色,那么极有可能是得自农耕经济,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三、周:重农的标志

周是族名与国号,这是没有疑问的;有问题的是,为什么要以周作为族名与国号?周是什么时候成为族名进而成为国号的?周之作为族名与国号,意义何在?

按解答以上问题,认识周字的本义,是为关键;而认识周字的本义,自应以甲、金文字为依据。在甲、金文字中,简体以外的周,如上所述,都与田野、田间种禾有关。持这种看法的现代古文字者及史学家的数颇众,如余永梁:(注②:余永梁《易卦爻辞的时代及其作者》,《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册第1分,1928年;郭沫若《卜辞通纂》,首刊于东京文求堂,1933年;齐思和《毛诗谷名考》,《燕京学报》第36期,1949年;周法高《金文零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之34,1951年,台北;谭戒甫《先周族与周族的迁徙及其社会发展》,《文史》第6辑,1979年;徐中舒《周王朝的兴起》。)

周与田畴、种植有关,作为周字本义的确诂,应是无疑的;周是什么时候成为族名进而成为国号的,为什么要以周作为族名与国号,则需要联系周族的历史来予以说明。

(1)据前引皇甫谧《帝王世纪》与《史记·周本记》裴骃《集解》、张守节《正义》,都以为“周”始自古公亶父(周太王)之迁周原;换言之,在亶父以前,此族还不名周。可是,殷墟一期卜辞,早在亶父以前的商王武丁时,就已出现“周”族之名(注:商王武丁时卜辞有“己卯卜,充贞:令多子族从犬侯璞周。”按—期卜辞中有关周的还有多条。又《竹书纪年》:“殷武乙二十一年,周公亶父薨”;武丁凡五传至武乙。),此足证皇甫谧等之说毫无根据。

(2)从“制名以指实”(注:《荀子·正名》)、名实相符的原则立论,以“周”作为族名、国号及“有天下之号”,显示了周人与农业的密切关系;而“周”名的出现,则极有可能是从名弃的后稷时代就开始了。因为在这一时代,此族的“各种变化都是很大的”(注:详谭戒甫《先周族与周族的迁徙及其社会发展》。又谭氏分古公亶父、太王亶父为二人,且置古公亶父于弃之前;此不从。),如随着农业畜牧业的不断发展,对偶婚的固定,母系氏族制自然地让位于父系氏族制,而弃是该族父权制的第一人,故后世周人奉弃为始祖;又自弃以后,即已实行了实际的传子制度。谭戒甫因此指出:“周族名号,自从(名弃的)后稷开始。”

不过以周名族,更直接的原因,应该还是在于弃与稷的关系。稷即谷子(去皮则是小米),盛产于西北(注:详齐思和《毛诗谷名考》,收入所著《中国史探研》,中华书局1981年版。齐氏又指出:“黍和稷是古代主要的食粮。……黍比稷好吃,但是黍子每亩的收获量远较稷为低,所以比稷价略贵,因之黍是贵族平常的食品,一般平民以稷为饭,若在丰年则平民也可以吃黍饭了。”或以为稷为高粱,实误。);稷的艺植,应该就是始于本是西北民族的周民族,具体来说,可能就是弃。周人以弃为始祖,号曰后稷(意即务稷者,稷王),周人又以社稷(按社代表国土,稷代表年谷丰登,即民食)为国家的象征,此皆可见弃与稷及周民族与弃、稷关系的密切;有学者甚至指出,“稷是谷名,而周人以为始祖,稷大概是周人的图腾”(注:齐思和《毛诗谷名考》。),这是很有道理的。正是因为弃之艺植稷及其技术的先进,周人自信他们的始祖弃即后稷是农神,是农业的发明者;又正是靠着相对发达、为其特征的农业,周民族因此著名,即周人的富强,亦“基因于此矣”(注:齐思和《毛诗谷名考》:“周民族是以农业著名。周民族无疑的是吾国古代农业发明者之一”;又郭沫若《卜辞通篡》:“周人以农业之发达为其特征。(周人传说以农神后稷为祖,即其旁证。)周人富强即基因于此矣。”)。

然则回过头来再看甲、金文的周字,可以认为,那田野或田间的种植之物,在弃时或稍后的造字之初,应当特指的就是稷(注:闻一多《姜嫄履大人迹考》(《闻一多全集》第一册,三联书店1982年版)也说:“先祖曰后稷,氏曰有周,义皆一贯。”);又稷若果然是该族的图腾,那么便是该族的徽号、标志和象征,而周族名即因此得来(注:民族史的研究及民族调查已经表明,图腾崇拜是一种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原始民族中的原始宗教仪式,它的主要内容是相信人与某种动物、植物或原生物之间具有特殊的血缘关系,并且认为其氏族就起源于该种动、植物或原生物,该种动、植物或原生物就是其氏族的祖先和保护神,也是该氏族的徽号、标志和象征;至于族名,则又往往和图腾一致。如是,则便既是图腾,又因之成为族名。)。

需要指出的是,到后来,其中小点已不仅仅限于稷了。周人“尊祖”的《诗·大雅·生民》咏“推以配天”的后稷曰: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褒,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秠穈,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按上引《生民》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当弃二三岁时,即有知识与口食之欲;及长大,因栽种大豆、谷子(稷是最普遍最著名的一种谷子)、苴麻、牟麦(即大麦)、瓜瓞(瓞为小瓜)等植物;种植技术上,先除丰草,再播种子,收成很好,就婚于有邰氏而成家室;大概是在邰地,弃首先艺植了黑黍、秠(一个谷壳中含有两个米粒的黑黍变种)、赤粱、白粱,这些嘉种,弃认为是上帝所赐与的,就行郊天大礼;弃的后人则一直传承下去,没有犯过错误。

然则由《生民》所咏,结合弃的后代世为后稷、直到不窋的事实,可知周人自始祖弃以来,就是一个重农的民族;这一民族驯化艺植的作物品种,不仅有继承,更有新的发现,种植技术也大有进步。基于此,可以认为,至迟是在不窋以前,就是在渭河中游土地肥沃的邰地,口即周已成为族名,而口中小点,则逐渐泛化为指驯化艺植的众多作物。

(3)周由族名进而上升为国号,可初步拟定在古公亶父时代,周国号出现的地域则在所谓的“周原”。兹据《史记·周本纪》及《诗·大雅·公刘》、《大雅·绵》、《鲁颂·閟宫》等的记载,述古公亶父及其前后相关事如下。

不窋废农(约公元前16世纪),其孙公刘则“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所储者“乃积乃仓”,农事规模宏大,人口增殖,“周道之兴自此始”,后稷时名重一方的农业传统得以恢复、发展。公刘又九传至古公亶父,戎狄攻之,“欲得财物”,“欲得地与民”(注:齐思和《西周地理考》(收入所著《中国史探研》):“按周人起源西陲,杂处戎、狄之间,独从事农业,物产丰饶。其左近戎、狄,尚在游牧时代,逐水草而居,迁徙无定,谋生不如农业区之易,享受不如农业区之丰,物资不如农业区之富,文化自亦不如农业区之高,故此犷野狉榛之游牧民族,常觊觎农业区之富庶,而思侵袭掳掠,据其财富为己有。”),古公亶父乃迁,“至于岐下”。岐下有原,《绵》云:

周原,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爰龟,曰时曰止,筑室于兹。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画,自西徂东,周爰执事。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乃立皋门,……乃立应门,……乃立冢土。

这是说岐下之原,“然肥美,其所生菜虽有性苦者,甘如饴也”;古公乃卜问,决计定居。在原上,周人画亩治堤,久已娴习的农业进一步发达;周人又筑室建城,作庙立社,设官分职,组织政府,初具规模的文明国家的形态已然具备。然则周族至此,已建立国家无疑,故古公亶父后来被追尊为太王,周奉之为国家的奠基者;惟此时的周国(约公元前12世纪),相对于商而言,地在西偏,位居邦属而已。

周族能够在岐下之原发展到立国,是基于岐下之原的自然条件的。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描述当时的岐下之原(即周原,因周族迁居而得名)说:

它北倚崔嵬的岐山,南临滔滔的渭河,千河逶迤经过西侧,漆水河蜿蜒纵贯东西,包括凤翔、岐山、扶风、武功四县的大部分,兼有宝鸡、眉县、乾县、永寿四县的小部分,东西延袤七十余公里,南北宽达二十余公里,顺着渭河成为西北东南走向。

当时的周原由于侵蚀尚未显著,原面完整而少有破碎,河谷较浅,水源丰富,气候温和,植被茂盛,是一个适于农业经营的好地方(注:史念海《周原的变迁》、《周原的历史地理与周原考古》,《河山集》2集、3集,三联书店1981年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又周原的位置,凭倚岐山,可防御来自北方戎狄的侵扰;再向东南,便是商王朝在西方的力量崇国(今陕县户县东北)、荡社(今陕西三原、兴平诸县间)的地方(注:史念海《周原的历史地理与周原考古》又指出:“在岐山县京当和扶风县黄堆、法门诸公社之间,发现了规模巨大的宗庙(宫殿)建筑基址、制骨手工业作坊遗存和密集的墓葬区。充分证明这一带自早周时期起就为周人在周原居住的中心地区。”)。这样的广阔范围、自然条件与地理位置,是宜于周族经营农业、积蓄力量的。那高耸的岐山,被周人恃为发达的标志;而周原的有名于世,也是从周人居住在这里开始的。正是在周原,周族所建的邦国“周”,渐臻强盛,并走上了“有天下”的征程,《诗·鲁颂·閟宫》:

后稷之孙,实惟大(太)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

以周原雄厚的经济力量为基础,古公亶父领导周人开始了“翦商”的伟业。

(4)姬发灭商,定“有天下之号”曰周,于是周从国号更扩而大之为“有天下之号”;农业一道在周民族起源、发展、壮大乃至成为天下共主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也因此得到了极致的表张。

按周灭商的伟业,完成于古公亶父之曾孙姬发。先是古公三子季历“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又屡败戎人;商武乙三十四年,季历朝商,商文丁以季历为牧师(注:徐中舒《周王朝的兴起》:“牧师即后来周王朝的方伯,为一方诸侯之长,周人已成为殷商对付西方戎狄的支柱。”),已而杀之。季历卒,子昌立,为商朝“西伯”。“西伯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诸侯皆向之”,商纣于是囚西伯,赖周臣太颠、闳夭、散宜生等献美女名马等于纣,纣释西伯,且“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西伯乃败戎人,攻灭密须、黎、邘、崇等国,作丰邑,自岐下徙都丰(注:齐思和《西周地理考》指出:“文王之迁丰,不徒便于向东发展,与商争霸,抑丰、镐之间川渠纵横,土地肥饶,自古号称膏腴之地。汉东方朔称其‘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故丰、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亩一金。’是其地肥美,至汉犹然。”)。至此,“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周的国力已相当强大了。姬昌在位五十年而死,子发立。发十一年(一说十三年),“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又“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纣师阵前倒戈,纣“自燔于火而死”,商王国因此解体。姬昌于是祝祭社,宣告“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周王朝从此建立(注:以上略据《史记·周本纪》及《竹书纪年》、《诗》相关篇。),而周,也从此成为“有天下之号”,历时达八百年之久。

综上所述,因弃驯化艺植了众多作物,弃之后代直到不窋以前,也都以重农为特征,即周由此成为这一支民族的族名。公刘至古公亶父,农业持续发展;尤其古公亶父迁居岐下之原后,雄厚的农业经济实力奠定了王业的基础,建国名“周”而为商之邦属,便在此时。古公以后又历三代,遂灭商建立起“周”王朝。然则周王朝建立前的漫长历史,正是即田野、田间种禾之作物不断丰富、技术不断精进、土地不断垦辟的历史;以此为前提,周族经济趋向繁荣,文化趋向昌盛,政治趋向完备,武力趋向强大,逐渐由蕞尔小邦蔚为大国,并最终成为天下之主;而以即周称其族名、国号乃至“有天下之号”以标志其重农的特征,以显示其农业的功用,可谓再也恰当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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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农特征与周族名称的起源_周人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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