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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银行真正关心的是通货膨胀的未来趋势变化，因此，剔出了某些短期内价格波动较大的商品如食品和能源的核心通胀更适合充当央行货币决策的“操作指引”
在讨论和思考货币政策实施问题时，许多中央银行都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core inflation)——在价格指数中剔除某些价格波动大的商品。比如，美联储特别关注核心“个人消费支出”(PCE)增长率缩减指数，该指数中不包括食品和能源价格。在每年两次向国会的报告中，美联储都提出公开市场委员会(FOMC)对核心个人消费支出通货膨胀的预测，但并不预测包括所有商品的标题通货膨胀(headline inflation，又称总体通货膨胀)。与美国不同，加拿大银行(加拿大的中央银行)实行明确的通货膨胀目标制，具体目标是标题消费价格指数。虽然加拿大银行的选择与美联储不同，但差异实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大。实际上，加拿大银行监测许多通货膨胀指标，并在货币政策决策和与公众沟通时将核心通货膨胀作为一个“操作指引”。
中央银行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是否合理？虽然核心通货膨胀中不包括食品和能源价格，但家庭毕竟每天都要购买这类商品，而且家庭(特别是低收入家庭)支出的很大部分就是购买食品和能源。关注核心通货膨胀给人的印象似乎是货币政策不关心消费者的实际状况。为什么货币政策当局在监测消费价格指数时不重点关注标题通货膨胀？
我认为这两者并不是非此即彼、二选一的关系。在决定货币政策的中期立场时，中央银行确实应当关注标题通货膨胀，但在短期决定政策调整时，强调核心通货膨胀也是正确的。因为中央银行真正关心的是通货膨胀的未来变化趋势，而核心通货膨胀是代表这种趋势的一个有用指标。因此，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可以使中央银行不对通货膨胀的临时性变化作出过于强烈的反应。
货币政策为什么应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
由于消费者关心所有购买的商品，所以控制标题通货膨胀而不是核心通货膨胀是货币政策的最终目标。但在决定对经济信息作出何种反应时，我认为货币政策决策者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仍然是有用的。
虽然货币政策可以在长期内控制标题通货膨胀，但却无法控制相对价格变动。当一场寒潮冻坏了佛罗里达州的甜橙，或一股热带风暴袭击了墨西哥湾地区的炼油设施时，货币政策无法改变鲜橙汁或汽油价格的上涨。类似这种临时性的供给冲击会提高食品和能源的相对价格，并对短期通货膨胀产生重大影响。由于标题通货膨胀包括了所有商品(特别是食品和能源等波动性较强的商品)，所以该指标不可避免地包含“噪声”，通常也不反映通货膨胀变化趋势，而这种变化趋势与标题通货膨胀相关，货币政策可以施加影响的也是这种趋势。
为了识别通货膨胀信号中的临时噪声，核心通货膨胀指标需要剔除某些价格大幅度变化的商品。因此，相对于标题通货膨胀指标来说，核心通货膨胀的变化一般不会出现反复，所以能够更清晰地反映潜在通货膨胀的压力，是反映标题通货膨胀未来走势的一个更好的指标。当然，如果针对非核心商品价格的特定冲击不是临时性的，而是长期性的，那么较高的成本会对核心价格造成向上的压力。中央银行必须清楚这种风险。但研究显示，在过去25年里，美国的标题通货膨胀的变动与核心通货膨胀的变动有更密切的关系，而不是相反。这种情况表明，核心通货膨胀指数比标题通货膨胀指数能够更好地反映通货膨胀的长期变化。
当标题通货膨胀指标中具有重大临时性因素时，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指标有助于避免货币政策的失误。如果货币政策当局针对标题通货膨胀指标作出反应，则可能出现针对通货膨胀临时性因素决策的风险。
我们可以通过分析一种供给冲击来说明这种风险。比如在过去三年中，能源的相对价格大幅度上涨——假设初期总体和核心通货膨胀率都处于较低水平。我们先分析能源价格临时性大幅度上涨的供给冲击。在这种情况下，标题通货膨胀率会随能源价格上涨而上涨，并超过其趋势值，但当能源价格下降到初始水平时，标题通货膨胀率会下降到其趋势值以下。所以平均地讲，在没有采取任何货币政策行动的情况下，通货膨胀会保持不变。如果针对能源价格上涨而采取紧缩货币政策，则会导致就业减少和通货膨胀率下降；而且由于货币政策与经济活动之间有比较长的时滞，所以即便在通货膨胀率已经回到或低于其趋势值之后，就业可能仍会继续减少。这种政策的问题是会增加通货膨胀和就业的波动性，这就背离了中央银行的政策目标——促进价格稳定和就业的持续增加。
但是，如果供给冲击导致了能源相对价格的永久性变化——目前几乎所有评论家都认为当前的石油价格冲击属于这种情况，因为他们认为新经济强国(如中国)的崛起增加了对未来能源的需求——我们应当怎么办呢？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能源相对价格的上涨是不可逆的，但能源价格上涨的幅度不会持续下去：标题通货膨胀虽会随能源价格上涨而上升，但是一旦能源价格上涨到长期高水平，标题通货膨胀就会转向其潜在趋势值。因此，只要能源相对价格的永久性变化不造成通货膨胀潜在趋势值(这是非常关键的假设)，那么标题通货膨胀就会再次回落。这就是我们所观察到的美国的近期情况。石油价格从2003年底的30美元一桶上涨到2006年年中70美元一桶，并一直保持在高水平，近期超过了90美元(2008年3月已经突破100美元/桶——编者注)。这种变化使标题通货膨胀在一段时间上涨到4％，但后来又回落到2％左右。
显然，货币政策对能源价格永久性上涨所产生的第一轮影响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这种第一轮影响包括标题通货膨胀中能源构成的影响和高能源价格对非能源产品及服务价格的传导影响。但是货币政策确实能对与潜在通货膨胀变化相关的第二轮影响发挥作用。只要能源相对价格的上涨没有造成长期通货膨胀预期的上涨，则第二轮影响就可能非常有限，近期情况基本上就是如此。但是，通货膨胀预期的稳定取决于中央银行是否长期坚定地承诺一个名义锚。如果牢固地建立了这种承诺，货币政策就不需要在长期内对标题通货膨胀的临时性上涨作出太多反应。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标题通货膨胀出现上涨时，货币政策大幅度紧缩，则政策效果很可能是过度紧缩，并导致就业的不必要减少。我的基本观点是，必须区分临时性和永久性通货膨胀的变化，而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有助于实现这一目标。
重点关注核心通货膨胀而不是标题通货膨胀，并明确告诉公众这一点，还具有其他好处：当标题通货膨胀出现临时上涨而核心通货膨胀基本保持不变时，这种做法有助于锁定通货膨胀预期。如果公众理解中央银行在制定货币政策时使用核心通货膨胀，而且相信中央银行这样做是正确的，那么他们就会认识到，为了控制通货膨胀，中央银行不一定需要因为标题通货膨胀的上涨而采取积极行动。只要核心通货膨胀保持稳定，那么当中央银行没有采取紧缩货币政策来稳定标题通货膨胀时，公众就不会认为中央银行改变了名义锚的坚定承诺。这样通货膨胀预期就不会发生变化，从而给通货膨胀水平和就业两个方面都带来好的结果，因为中央银行不需要大幅度紧缩货币政策来应对能源价格冲击。比如，美国标题通货膨胀在2004～2006年出现上涨，而核心通货膨胀保持相对稳定，这并没有造成长期通货膨胀预期的大幅度上升，这段时期的失业率甚至出现了显著下降。
核心通货膨胀是否为反映潜在通货膨胀的最佳指标
美国使用和公布的最常用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其测算方法非常简明：从标题通货膨胀中剔除食品和能源价格的变化。但是这种简单“剔除”的方法可能需要改进。比如，被标准核心通货膨胀测算方法剔除的许多食品类别(如餐馆食品)波动并不大，因此最好保留在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中。另外，一些包括在美国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中的项目(如机票、烟草和服装等)则波动性非常大，因此不应当包括在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中。
加拿大银行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CPIX)使用了一种针对性更强的方法。在54种消费商品类别中，剔除了8类产品，占消费商品篮子的16％。这8类商品中的多数也不包括在美国标准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中。但是，加拿大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还剔除了城市间交通和烟草两类商品，而这两类商品包括在美国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中。
还可以通过数理统计方法估计核心通货膨胀指标，即根据统计标准每次剔除某些价格。如联邦储备银行克利夫兰分行编制的消费价格指数修正均值(trimmed mean)和联邦储备银行达拉斯分行编制的个人消费支出指数修正均值。这些修正均值指标会剔除波动幅度(包括正反两个方向的波动)最大的一些价格。
另外，还有基于某些理论来估计核心通货膨胀指标的方法，如使用一般趋势法、未观察到的价格变动法或特定经济模型分析法。但是，这些基于理论的方法一般比较复杂，而且必须确保所依据的模型是正确的。
我们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来评估所有这些核心通货膨胀指标的度量方法，包括预测标题通货膨胀变化的能力和与其他通货膨胀趋势指标的相关程度。根据某些标准，数理统计方法和基于理论的方法有时优于简单的剔除几种商品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如剔除食品和能源的标准方法)。这方面的研究很多，但近期纽约联邦储备银行针对美国数据的研究显示，没有一种核心通货膨胀方法(包括标准方法)完全胜过其他方法。不同方法的优劣取决于价格指数的选择、样本区间和评价标准。针对加拿大和英国数据的研究也得出类似结论。
既然缺乏实证研究来支持某一特定核心通货膨胀方法，那么是否表明我们应当放弃重点关注标准的核心通货膨胀的方法？我认为不是。标准的核心通货膨胀方法的简单性和悠久历史使其具有几个主要优势。简单性使其便于向公众解释和容易被理解。简单性也使对这种指标的估计很透明。透明性和悠久历史——正因为历史悠久，故而成为“标准”——都可以防止中央银行或政府当局为了得到“好的”结果而操控方法。当出现供给冲击时，标准核心通货膨胀指标的这些特点有利于稳定通货膨胀预期：如果标准的核心通货膨胀保持稳定，则标题通货膨胀的暂时上升就不会轻易改变公众的通货膨胀预期，这将有助于同时改善通货膨胀和就业状况。
为什么中央银行也应当关注标题通货膨胀
尽管核心通货膨胀方法存在上述优点，但在货币政策实施过程中使用这种方法还是受到了批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剔除了变动最大的或临时性的因素。但是，由于价格冲击的特点会随时发生变化，因此过去波动性很高的项目未来可能并非如此。所以，各种核心通货膨胀指标本身也会受到临时性冲击。遗憾的是，实证研究表明，没有一种核心通货膨胀指标适合所有情况。因此，中央银行不能仅仅关注核心通货膨胀。为了识别数据中的噪声，必须深入分析通货膨胀的变化。
密切观察更宽范围通货膨胀的另一个理由是，如果一种被剔除商品价格受到了永久性冲击，那么标题通货膨胀会在比较长的时间内偏离核心通货膨胀。标题通货膨胀越高和偏离时期越长，则第二轮影响的风险越大，因为公众会将这种高通货膨胀纳入其预期。例如，在1987～2002年，能源价格冲击似乎是临时性的，因为能源价格一直向均值回归。在这段时期，核心通货膨胀和标题通货膨胀之间的差异非常小。但2002年以来，能源价格冲击的影响更具有永久性，标题通货膨胀平均比核心通货膨胀高0.5个百分点。2006年能源价格开始稳定，标题通货膨胀又开始接近核心通货膨胀，这会减轻第二轮影响的风险。但近期石油价格的上涨再一次提醒我们，能源价格冲击持续的时间可能比我们最初预期的要长。
核心通货膨胀与标题通货膨胀之间差异的长时间存在会使中央银行与公众的沟通变得复杂，因为核心通货膨胀的表现要求进行某些调整，这样才更能反映潜在通货膨胀的变化。
我认为，对货币政策实施来说，与标题通货膨胀本身相比，一种容易理解并可以为通货膨胀长期变动趋势提供更多信息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非常有价值，这也是美联储为什么如此关注核心通货膨胀指标的原因。当然，核心通货膨胀也有局限性。单一的核心通货膨胀指标无法解释所有类型的价格冲击，因此有时可能无法反映潜在通货膨胀正在发生的变化。如果标题通货膨胀的上升比初始预期的更具有持久性，那么中央银行必须确保这种状况不要影响通货膨胀预期和对通货膨胀产生巨大的第二轮影响。最后，由于价格稳定最终涉及到控制总体和潜在通货膨胀——因为这毕竟是公众实际关注的通货膨胀指标——所以中央银行应当同时关注核心和标题通货膨胀。在深入和全面分析影响经济和通货膨胀发展的因素时，一种核心通货膨胀指标不能完全替代其他指标。
本文为弗雷德里克·米什金(Frederic S.Mishkin)2007年10月20日在加拿大蒙特利尔“经济周期、国际传导和宏观经济政策”会议上的演讲，康以同译，张林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