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诗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形态论文,文本论文,模式论文,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09)02-0118-05
《小雅》《大雅》作为产生于周王朝中心区域的贵族诗歌,从总体上看,每首诗的篇幅明显大于《国风》。同时,它的文本形态、结构模式也远较《国风》复杂。《雅》诗标准型的文本形态是偶数句成章、偶数章成篇,同一个作品各章句数相同,这类作品共四十篇。标准型《雅》诗的文本形态、结构模式存在多种类型,并与题材存在彼此对应的关系。标准型《雅》诗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渗透多种理念,是在创作过程中形成的古代诗学理论的萌芽。
一、《雅》诗与《风》诗文本形态及结构的异同
《小雅》《大雅》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和《国风》既有相通之处,同时又存在明显的差异。
《国风》主要是四言诗,《小雅》《大雅》也是如此,它们都是以四言体为主,而且基本都是二节拍,运用的是大体相同的句型结构。
《国风》多数作品采用的是偶数句成章的结构模式,其中偶数成章的诗歌计122首,占作品总数的76.3%。《小雅》《大雅》同样以偶数句成章者居多,并且所占比例较之《国风》又有所增加。《小雅》74首,偶数句成章的64首,占总数的86.5%。《小雅》31首,偶数句成章的28首,占总数的90%。从《国风》到《小雅》《大雅》,遵循的都是偶数句成章的原则,章句结构的模式是一致的。
进一步考察《小雅》《大雅》的篇章结构和作品的篇幅,呈现出的主要是和《国风》的差异,是《雅》诗和《风》诗在文本形态和结构方式层面的分野。《国风》160篇,其中三章成篇的93首,五章成篇的四首,计97首,占总数的60%。《国风》遵循的是奇数章成篇的原则,多数作品由奇数章组成。《小雅》《大雅》则不同,它们的组篇原则不是以奇数章为主,而是以偶数章居多。《小雅》74篇,偶数章成篇的作品四十四首,占60%。《大雅》31首,偶数章成篇的作品22篇,占总数的70%。
《国风》的基本结构模式是偶数句成章,奇数章成篇,它的章法结构和篇章结构,呈现出的是奇偶相生的格局,具有阴阳互动的功能。《小雅》《大雅》的基本结构模式既是偶数句成章,又是偶数章成篇,章句结构和篇章结构都以偶数为基本单位,二者之间不再具有奇偶相生、阴阳互动的属性和功能,章句结构和篇章结构呈现出的是整一性、对应性。
如果再从每首诗所包含的章数、每章所包含的句数方面进行对比,《小雅》《大雅》与《国风》的差异会进一步显示出来,先看三者每章句数之间的对比,列表(表1)如下:
从统计可以看出,《小雅》《大雅》四句篇数的比例低于《国风》,而每章超过五句的篇数远远超过《国风》。《小雅》《大雅》与《国风》相比,每章所包含的句数明显增多,由四句组成的短章所占比例则很低。《国风》除了大量四句组成的短章,还有两句成章的作品三篇,三句成章的作品九篇。而《小雅》和《大雅》则根本没有这类超短章构成的作品。从总体上看,《小雅》、《大雅》各章所包含的句数多于《国风》,而《大雅》每章的句数在总体上又多于《小雅》。
再看《国风》《小雅》《大雅》每篇所含章数情况,列表(表2)如下:
从上面统计可以看出,《国风》三章成篇的比例最高,占总数的一半以上。除此之外,《国风》还有两章成篇的诗二十九首,这两项相加,占《国风》总数的76%,即四分之三以上。《小雅》只有一首两章成篇的诗《鹤鸣》,其余都是三章或更多章数构成。《小雅》《大雅》三章成篇的比例很低,《大雅》只有一首《洞酌》。由此表明,《小雅》《大雅》三章成篇的短诗,其比例远远低于《国风》。至于四章以上成篇的作品,《国风》只占5%,即只有八首诗,而《小雅》和《大雅》四章以上成篇的作品则分别多达42%和90%,和《国风》对比相差极其悬殊。
从总体上看,无论是每章所包含的诗句数量,还是每篇作品所包含的章数,《小雅》《大雅》都明显高于《国风》,而《大雅》又高于《小雅》。从《国风》到《小雅》,再到《大雅》,每章的句数以及每篇作品所包含的章数,都呈现出递增态势。也就是说,总体加以计量,《小雅》单部作品的篇幅大于《国风》,《大雅》的篇幅又长于《小雅》。《国风》多是短歌,而《大雅》多长诗,《小雅》也以长篇居多。
二、《雅》诗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的多种类型
《国风》绝大多数作品篇幅较短,无论是章句结构,还是篇章结构,基本上都属于等齐型,即每篇作品中各章句数相等,形成整齐一致的排列形态;只有八首诗各章句数不等,只占《国风》总数的5%,属于例外情况。
《小雅》《大雅》总体上篇幅长于《国风》,其中各章句数不等的作品所占比例明显增加。《小雅》各章句数不等的作品十二篇,占16%;《大雅》各章句数不等的作品九篇,占总数的29%,二者的比例都远远高于《国风》。对于这种各章句数不等的作品,可归入非等齐类型。
《小雅》《大雅》的非等齐型作品,又可划分为两大类,即各章诗句的有序排列类型和无序排列类型。所谓有序排列,指作品中句数不同的各章按照一定的规则进行排列,有规律可循。所谓无序排列,指作品中句数不同的各章,其排列没有规则,而是杂乱相错。
《小雅》《大雅》那些各章句数不同,而又有序排列的作品,主要有以下三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两种句数不同的章次按照奇数偶数交替的方式进行排列,奇数章和偶数章各自包含的句数不同,奇数章为一种类型,偶数章为另一种类型。属于这类的作品只有《大雅·生民》。这首诗共八章,奇数章每章十句,偶数章每章八句,全诗共七十二句。《国风》中属于这种类型的作品只有《鄘风·载驰》,全诗四章,第一、三章各六句,第二、四章各八句。把两种句数不同的章次按照奇数和偶数的次序进行排列,这种作品极其罕见,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匠心。
第二种情况是平分式排列,即把一首诗从中间平分,前半部分每章句数相同,后半部分每章句数也相同,前后两部分的章数相同,但是每章的句数不同。例如《小雅·鱼丽》,全诗六章,前三章每章四句,后三章每章两句,构成4×3+2×3的文本形态。再如《大雅·桑柔》,全诗十六章,中间平分,前八章每章八句,后八章每章六句,构成8×8+6×8的文本形态。属于这种类型的作品还有《小雅·小旻》,文本形态是8×3+7×3。前三章每章八句,后三章每章七句。《小雅·北山》,文本形态是6×3+4×3。《大雅·灵台》共四章,前两章每章六句,后两章每章四句,构成的文本形态是6×2+4×2。从总体上看,这类平分式的有序排列作品所占比例也很低,在《小雅》、《大雅》中只有五篇作品。
第三种情况系非均等式有序排列,作品中两类句数不同的章次按先后顺序进行排列,前面为一类,后面是另一类,两类章次的数量不同。《小雅·七月》属于这种类型,全诗共十三章,前八章每章八句,后五章每章六句,构成的文本形态是8×8+6×5。前后两部分不但每章句数不同,而且章数也不相同,两个部分不是均等排列。《大雅·思齐》共五章,前两章每章六句,后三章每章四句,构成的文本形态是6×2+4×3。《大雅·卷阿》共十章,前六章每章五句,后四章每章六句,构成的文本形态是5×6+6×4。《大雅·抑》共十二章,前三章每章八句,后九章每章十句,构成的文本形态是8×3+10×9。《大雅·召旻》共七章,前五章每章五句,后二章每章七句,构成的文本形态是5×5+7×2。《小雅·雨无正》也属于非均等式有序排列类型。全诗七章,第一、二章各十句,第三、四章各八句,第五、六、七章各六句,构成的是10×2+8×2+6×3的文本形态,是三种章句类型的依次排列。这种非均等式有序排列类型的作品数量也不多,《小雅》、《大雅》总计六篇。
再看无序排列的作品。这类作品各章句数不尽相同,排列顺序也没有规律可循。如《小雅·斯干》,全诗九章,各章句数或是五句,或是七句,两类章次错杂排列,所构成的文本形态是7+5×4+7+5+7×2,没有既定的规则。再如《小雅·巷伯》,全诗七章,前四章每章四句,第五章五句,第八章八句,第七章六句,构成的文本形态是4×4+5+8+6。属于无序排列的作品还有《小雅·蓼莪》、《大雅·瞻卬》。这类作品同样数量有限,见于《小雅》《大雅》的总共四篇。
《小雅》《大雅》各章句数不相等的作品共二十一篇,其中属于变雅的作品,在《小雅》中有《节南山》《正月》《雨无正》《小旻》《巷伯》《蓼莪》《北山》《小明》,计八篇;《大雅》中有《抑》《桑柔》《瞻卬》《召旻》,计四篇。变雅的各章句数不相等的作品总计十二篇,占《小雅》、《大雅》非等齐型作品半数以上。能确认的变雅诗总共不过三十首,其中非等齐型作品占40%,比例相当高。无序排列的作品三篇,有两篇属于变雅,即《小雅·蓼莪》和《大雅·瞻卬》,非均等齐式有序排列作品六篇,其中四篇属于变雅,即《小雅》的《正月》和《雨无正》,《大雅》的《抑》和《召旻》。变雅不仅思想内容方面有异于正雅,而且它的文本形态和结构也在总体上与正雅存在差别,变雅文本形态所遵循的主要不是整齐一律的结构方式,而是往往对它加以改变和颠覆。它所追求的不是对称、均等,而是经常使文本结构失衡;它有时不是按照既定的规则排列章次,而是呈现杂乱无序的状态。变雅的上述倾向表明,这类题材的雅诗不仅思想内容较之正雅有重大改变,而且文本的形态和结构方式也往往偏离传统轨道而出现新变。变雅所呈现的变是全方位、多层面的,体现在内容和形式、风格的许多方面。即使从纯形式的角度进行审视,也可以发现变雅与正雅的众多差异。
三、《雅》诗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的历史生成
《雅》诗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它所出现的变化也是历史的产物。通过考察某些雅诗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可以对它们所产生的历史阶段有一个大体的认定。
《小雅》《大雅》基本遵循偶数句成章、又偶数章成篇的原则,其中偶数章成篇的作品66篇,占总数的63%。可是,最著名的几首《小雅》和《大雅》诗,却是绝大多数不遵循上述原则。《仪礼》记载,《小雅》的《鹿鸣》《四牡》《皇皇者华》《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用于大夫、士乡饮酒礼,诸侯燕礼的演唱,是一批较早产生的雅诗,西周时期已经用于礼仪演唱。其中《鹿鸣》三章、《四牡》五章、《皇皇者华》五章、《南山有台》五章,都是奇数章成篇,和雅诗的基本规则相违。另外,《四牡》每章五句,也不符合雅诗偶数句成章的基本准则。又据礼书记载,《大雅》的《文王》《大明》《绵》,用于两君相见礼,配乐演唱[1]。其中《大明》七章,《绵》九章,都不符合雅诗偶数章成篇的基本准则。《大明》八章,是偶数章成篇,但却是无序排列,其文本形态是6×2+8+6+8×2+6+8,六句成章和八句成章者无序错杂,也不符合雅诗的基本准则。
如果对于作于周宣王时期的雅诗进行考察,会发现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情况,即对雅诗基本准则的严格遵循。《小雅》的《采薇》《出车》《六月》《采芑》,《大雅》的《云汉》《崧高》《烝民》《韩奕》《江汉》《常武》,这些诗歌无一例外是偶数句成章,又偶数章成篇,并且各章句数相等,是章句排列整齐的作品。由此可以推断,至迟到西周宣王时期,雅诗的几个基本规则已经形成,并且比较稳定,为人们所遵循。在此之前产生的雅诗,由于还没有形成基本的准则,往往出现奇数句成章、奇数章成篇的作品,以及不同句数章次的无序排列。至于变雅诗则往往是对已有基本规则和结构的颠覆。
《文王》《大明》《绵》是周族的祖先颂歌,它们或者是奇数章成篇,或是章次无序排列,是产生时段较早的作品,否则不会如此。《生民》《公刘》也是周族祖先颂歌。《生民》十章,其中奇数章每章十句,偶数章每章八句,章句排列错落有致。《公刘》六章,每章十句,偶数句成章,又偶数章成篇,各章句数整齐一致,完全符合《雅》诗的基本准则。由此推断,《生民》《公刘》虽然所叙述的历史时段远远早于《文王》《大明》《绵》,但是,这两首诗最后写定的时间却晚于《文王》等三首诗。《大雅·皇矣》也是周族的祖先颂歌,全诗八章,每章十二句,完全符合《雅》诗的基本准则。《皇矣》叙事的时段是从太王到文王,和《文王》《大明》《绵》所叙时段基本一致。《皇矣》的文本形态和结构表明,它的最后写定晚于《文王》等三首诗。《皇矣》最后写定的时期,《雅》诗文本形态和结构的基本规则已经确立。
《雅》诗的基本文本形态和结构是偶数句成章,偶数章成篇,各章句数相等。这种标准型的《雅》诗大量出现在周宣王时期,周成王阶段尚且见不到这种标准型《雅》诗。《诗》毛传称:“《卷阿》,召康公戒成王也。”[2]《大雅·卷阿》相传是作于周武王时期,出自召康公之手,这是《雅》诗唯一可考的成王时期的作品。全诗十章,前六章每章五句,后四章每章六句。诗的前后两部分不是中间等分,而是非均衡划分,并且前面五章是奇数句成章。从文本形态和结构方面考察,《卷阿》不是标准型的《雅》诗。由此可以推断,西周成王时期,标准型的《雅》诗体制尚未确立。
《大雅·下武》赞美周族祖先,从第二章开始反复颂扬成王,由此判断,这篇作品产生在成王逝世之后的历史阶段。《下武》全诗六章,每章四句,文本形态和结构都属于标准型《雅》诗。这说明标准型的《雅》诗体制出现在成王之后,到宣王时期得以确立和成熟。
四、标准型《雅》诗文本形态、结构与相关题材的对应
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属于标准型的《雅》诗,许多类型的文本形态和结构往往与相关题材存在对应关系,这种情况以周宣王时期的《雅》诗最为典型。比如:《小雅》的《采薇》《出车》《六月》,《大雅》的《云汉》《常武》,都是以战争为题材,无一例外都是每首诗六章,每章八句,全诗四十八句。再如:《大雅》的《崧高》和《烝民》分别赞美周宣王时期的申伯和仲山甫,两首诗各八章,每章八句,每首诗六十四句,文本形态和结构完全相同。沿着这个线索进一步考察,还会发现标准型《雅》诗某种文本形态、结构与相关题材相对应的例证,现将较为明显者列表(表3)如下:
如上表所示,标准型《雅》诗的文本形态和结构共九种类型,这九种类型的文本形态和结构,与六种相关的题材对应,分别梳理如下:第一类题材是贵族成员闲暇状态的群体之乐及孤独者的伤悼,与这类题材相对应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有两种:一种是每首诗四章,每章四句,每首诗由十六句组成的作品,即4×4类型。第二种是每首诗八章,每章四句,每首诗由32句组成的作品,即4×8类型。这两种类型各有系列作品,既包括正雅,又包括变雅。每篇作品四章,每章四句类型的九首诗均出自《小雅》,前八首是正雅,后一首是变雅。前八首都是以休闲状态为背景,表现贵族群体的休闲娱乐,其中包括男女相会。最后一首《何草不黄》表现征夫奔波劳顿、孤独行役之苦,与前面几首诗的意蕴相反。每首诗八章,每章四句,即4×8类型的作品,同样与这类题材相对应。《小雅·车攻》,《大雅》的《行苇》和《既醉》,其中出现的贵族成员都属于休闲状态,享受着群体相聚的欢乐。而《小雅》的《角弓》和《白华》,其主角都是被疏远的对象,感到孤独寂寞,与《车攻》《行苇》《既醉》形成鲜明的对照。4×4和4×8这两种类型的作品,其中正《雅》和变《雅》的情感基调相反,价值取向一致,都以群体为本位,二者是正反相成的关系。从艺术表现上看,4×4类型比较简单明快,而4×8类型则显得繁复细密。这两种类型的诗歌之所以和同类题材相对应,就在于它们都是四句成章,而每首诗的句数或是十六,或是三十二,两者之间存在倍数关系。
第二类题材是颂扬周王或叙述周王的闲暇娱乐,与这种题材相对应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有几个类型:一个是每首诗四章,每章六句,即6×4类型;另一种是每首诗六章,每章四句,即4×6类型。这两个类型的诗歌每篇作品的句数相等,都是二十四句,所以都用于表现同一种题材。这两种类型的诗共七篇,其中有四篇作品明显与周王有关。《小雅·吉日》是天子狩猎诗,《诗》毛传称:“《吉日》,美宣王田也。”[3]诗中提到“漆沮之从,天子之所。”“悉率左右,以燕天子”,是西周天子进行狩猎的明证。《小雅·白驹》是挽留客人之诗,所挽留的客人有“皎皎白驹”,作者称他是“尔公尔侯”,以白马驾车的公侯,其身份应是朝见周王的诸侯国君主,《周颂·有客》就提到白马客人。挽留的客人是诸侯国君主,进行挽留的显然是周王。《大雅》的《假乐》提到“宜君宜王,媚于天子”,所颂扬的君子指的就是周王。《大雅·下武》提到“三后”,后面都是歌颂周成王。《小雅》的《蓼萧》,古注认为是诸侯在宴会上祝福周王的诗。陈子展称:“《蓼萧》,《序》说‘泽及四海’,盖谓此为燕远国之君之乐歌。三家无异义。”[4]《小雅·裳裳者华》是周王赞美来朝诸侯的作品。至于《大雅·旱麓》,陈子展称:“《旱麓》,盖文王受祖之诗。《序》说可不谓误,三家无异义。”[5]古注认为是歌颂周文王祭祖得福,虽然未必确切,但也是赞美周王之诗,其中的君子指的是周王。总之,6×4和4×6这两种类型的诗歌,都是以周王为表现对象或背景,并且出现的都是闲暇吉祥的事象。
第三类题材是对祖先的祭祀和对先人的怀念,与这种题材相对应的诗歌样式是每首诗六章,每章六句,全诗36句,采用的是6×6的模式。这类作品有《小雅》的《天保》和《信南山》,都属于正雅。《天保》云:“禴祠烝尝,于公先王。”《信南山》反复出现“献之皇祖”、“享于祖考”、“先祖是皇”等句子,确定无疑是祭祀祖先的诗歌。《小雅·小宛》是变雅,首章写道:“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有怀二人。”作品以怀念已故的父母作为首章,和《天保》、《信南山》对祖先的祭祀异曲同工,都是指向以往、过去,重视和前人的血缘关系。尽管这三首诗有正雅变雅之分,但采用的都是6×6的诗歌样式。
第四类题材是征讨外敌和讥刺谗佞,和这类题材相对应的诗歌样式有两种:一种全诗六章,每章八句,采用的是8×6模式;另一种全诗八章,每章六句,采用的是6×8模式。两种样式都是每首诗48句,句数相等。《小雅》的《采薇》《出车》《六月》,《大雅》的《江汉》《常武》,都作于周宣王时期,叙述周王朝对四方的征讨,采用的都是8×6的诗歌样式。《小雅·采芑》也是作于周宣王时期,叙述对外征讨,采用的都是6×8的模式。以上六首诗都是战争题材,属于正雅。《小雅》的《巧言》《何人斯》属于变雅,前者揭露抨击谗人,后者古注称苏公刺暴公,也是怨刺诗。这两首变雅和上述六首以战争为题材的正雅一样,分别采用8×6和6×8两种诗歌样式,这是因为对外征伐和对内讥刺谗佞,都属于反击性行为,故采用同类诗歌样式。而8×6和6×8两种诗歌样式具有相同的承载,就在于两种模式的作品每首诗的句数相同,因此可以通用。
第五类题材是全程叙述重要事件,与这类题材相对应的诗歌样式是每首诗六章,每章12句,全诗72句,采用的是12×6的模式。属于这类题材的作品有《小雅·楚茨》和《大雅·韩奕》。《楚茨》具体叙述祭祀的整个流程,其中包括祭品的准备、加工、摆放,祭祀过程中的迎神、送尸,以及祭祀之后的聚餐,是《诗经》中对于祭祀叙述得最为详尽的作品。《大雅·韩奕》叙述周天子对韩侯的策命,韩侯的来朝及得到的赏赐,韩侯的出行祭路,显父为他饯行,还有韩侯的迎亲场面。最后是对韩地物产、地理的描写,以及韩城的营建、韩侯的贡品。《诗经》的叙事作品,《韩奕》的篇幅最长,也写得最为铺张。祭祀和封建诸侯是周王朝的重要事项,因此这两首诗采用相同的文本形态和结构。
第六类题材是对美德懿行的颂扬和对恶行弊政的批判,与其相对应的诗歌样式是每首诗八章,每章八句,全诗64句,采用的是8×8的模式。这类作品有正雅,也有变雅。正雅是《大雅》的《菘高》和《烝民》,分别颂扬周宣王的母舅申伯和朝廷大臣仲山甫,是两首美德懿行的赞歌。《变雅》有《小雅》的《十月之交》《小弁》,《大雅》的《板》《荡》。《十月之交》作于周幽王时期,批判幽王的弊政。《小弁》相传是幽王太子宜臼被黜所作,虽然未必如此,但其中对时政的怨刺非常明显,是在自我伤悼过程中流露出来的。《大雅》的《板》和《荡》都是批判周厉王的暴政。采用8×8模式的作品,正雅和变雅形成对比鲜明的两极,美和丑,善和恶,颂扬与批判,分别成为正雅和变雅的承载,使诗歌样式相同而基调相反,而惩恶扬善的指向则是一致的,只是正雅旨在扬善,变雅则主要是惩恶,形成比较明确的分工。
五、标准型《雅》诗文本形态、结构所承载的理念
标准型《雅》诗文本形态、结构与相关题材之间的对应关系,反映出那个时代诗歌创作的许多重要理念。
一是对于诗歌规则的重视。相关题材要选择与其对应的诗歌样式,是当时一种重要的理念。为诗歌的题材所制约,诗歌的样式是事先已经确定的,根据题材选择相应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成为诗歌创作的规则,这与后代对于诗体的选择有相似之处。每篇作品的章数、每章的句数都是固定的,相应的题材必须纳入作品样式的规范之中。这种对于规则的重视,是诗词格律化理念的最初萌芽。
二是对于等级、秩序的遵从。标准型《雅》诗渗透等级制所产生的理念,强调在诗歌样式上体现出等差、秩序。比如:4×4、4×8结构模式的正雅主要表现贵族生活的闲暇快乐,其中出现的贵族成员虽然等级有高有低,但是没有天子充当主角的作品。而6×4、4×6结构模式的作品,无一例外都与天子相关,作品的表现对象或背景属于更高等级和层面。《小雅》的《吉日》和《车攻》都是狩猎诗,《吉日》叙述周王狩猎,采用6×4的结构模式;《车攻》是高层贵族狩猎,采用的是4×8结构模式。这两首诗在编排上前后相次,题材相近,但诗歌样式不同,体现出等级差别。
三是对于诗的文本形态、结构模式的量化理念。每种文本形态、结构模式都有量的规定,体现在每章的句数和全篇的章数两个方面,等级、秩序通过具体的数量体现出来。表现普通贵族闲暇之乐采用4×4和4×8两种结构模式,4×4结构模式用以表现一般的闲暇之乐,而4×8结构模式所展示的闲暇之乐则场面宏阔、内容丰富、气氛热烈,是更高层面的闲暇之乐。表现普通闲暇之乐的诗歌每首16句,而表现更高层面闲暇之乐的诗歌每首32句,是前者的二倍,以诗句数量的倍增显示娱乐程度的强化。以对外征战为题材的正雅,其结构模式或是8×6,或是6×8,尽管文本形态有差异,但每首诗都是四十八句,两类结构模式在诗句数量上保持均衡,二者处于平等的地位,没有轻重高低之分。《大雅》的《菘高》《烝民》分别颂扬申伯和仲山甫,采用的都是8×8的结构模式。二人政治地位相当,为他们所写的两篇赞诗,都用相等数量的诗句。
四是正反相成的理念。标准型《雅》诗有正雅,也有变雅,有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对正雅和变雅兼容并蓄,同一种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出现两种不同类型的作品。正雅和变雅采用同一种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的作品,有的殊途同归,有的异曲同工,还有的是形同而神异。两者之间所形成的多种关系,体现的都是正反相成的理念。正雅是顺向叙事抒情,变雅则是逆向进行展示,采用同一种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的正雅、变雅诗组出现的是正反相成、双向互动的格局。
五是因材立体的理念。标准型《雅》诗有多种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这与题材的丰富密切相关。有些题材比较简单,用较少的诗句就可以展示出来,如普通贵族常见的闲暇之乐,采用的就是4×4的结构模式,每首诗只有十六句,在标准型《雅》诗篇幅最短。而对于重大题材来说,则采用较多诗句的文本形态和结构模式,每章的句数多,全诗的章句也多。《小雅·楚茨》和《大雅·韩奕》都属于重要题材,采用的是8×8的结构模式,是一种适于宏大叙事的诗歌样式。这两首诗各64句,在标准型《雅》诗中篇幅最长。
文本形态、结构模式是直接呈现出来的作品外观,透视《小雅》《大雅》的文本形态、结构模式,不仅可以发现它们标准型作品与相关题材的彼此对应,还可以体味到文本形态、结构模式所渗透的多种理念,从而把对作品的关照从外部深入到内部和深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