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历史考察_历史政治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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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8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4283(2007)06-0005-08

在中国原创文化的源头中,最典型和重要的莫过于“皇天无亲,惟德是辅”[1]《左传·僖公五年》这一命题;分析这一命题的意义、内涵及其发展和影响,很有助于了解中国原创文化与哲学思想的特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1.它出现最早,是西周初年的思想。2.在西周初年文化的两个新观念“孝”与“德”中,“德”比“孝”居于更重要的地位。“孝”是个人道德观念的源头和核心,与祖宗崇拜相联系;“德”是国家政权建立的合法性基础,是政治思想的源头和核心,与天帝崇拜相联系。3.它是一次大的社会政治革命的经验总结,不仅反映了新的时代精神,也达到了哲学的高度。这一命题以“两个世界”的形式出现,勾画了中国哲学中天人关系的基本性质和特征。4.和“孝”一起,它成为以后影响中国政治思想的最重要的观念。在春秋人的政论中,居于支配性地位的就是这一命题表达的思想,以后孔子、老子的思想亦是它的新发展。下面,试对此一命题作一历史的考察与分析。

一、“天”与“德”的基本内涵与性格

这一命题中,重要的概念是“天”和“德”。“天”在殷周时期是有意志的“人格神”、自然和人间吉凶祸福的主宰者,但它就含寓在大自然的“天”中,与之为一,而非自然之“天”的创造者。它有意志,能发号施令、令风令雨等,但并无语言和“启示”。

“德”,许慎《说文》谓:“德,升也。从彳,德声。”又释“惪”,谓:“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从直,从心。古文”。桂馥《义证》:“古升、登、陟、得、德五字义皆同。”吴大澂提出是会意字,谓:“德从彳,从从心。古相字,相为惩,得于心则形于外也。”这些基本上仍是沿袭许的说法。但许“外得于人,内得于己”是摄取先秦文本或经学文本与注经(如注《周官》)而有的观念,是汉人对此字的新的诠释,并非原义。

“德”,甲骨文中有类似字。一些论著认为是“德”字。刘翔以为此为“直”字,非“德”字。认为“卜辞:‘伐土方’(《龟甲兽骨文字》1.27.11)‘土方’(《殷契佚存》30),如解为德,讲不通。若读‘伐’为‘挞伐’(直挞古音相通),意为征伐,则文通字顺。”[2]95-96刘翔认为:“德字的造字本义为许慎《说文解字》卷十解惪字所道出:‘惪,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即谓端正心性,反省自我。这符合德字从心从直的造字初旨。……殷代卜辞‘直’之形体,即如一人张目处于十字街口,举目直视前方的形物,象目不斜视、不旁顾之状。”[2]97但这又回到了许慎的老路,且以修身正心来解“德”字,乃以儒家的道德修养方法解“德”之初义,于时代相差远矣。

甲骨文中类似“德”之字的字形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为彳,乃通街大路之意。彳之中间或旁边之字形乃一“目”加一直线在“目”上方,“目”代表头,有如甲骨文“监”、“鉴”字,水盆上的“目”乃“头、脸”之代表。樊中岳、陈大英《甲骨文速查手册》此字为“徝”[3]。“监”、“鉴”字“目”上无直线,“徝”字则眼上有直线,乃束发悬挂之形。单独拿出这一部分,可释为两眼直视前方,一动也不动,会意为“直”字。甲骨文之“直”字与“挞”相通,无下身,意谓头被砍下。两部分合起来,意谓悬挂头颅于通路处。故此字如刘翔所释,非“德”字。“徝伐土方”、“徝土方”即征伐土方,杀其头悬于通路大街,以示征服和胜利。古亚述那塞拔的《年代记》中有一段记载:“我杀戮他们的战士,我砍下他们的头颅,我把它们堆成大堆。我在城门对面竖起一根大立柱,我剥下所有叛乱首领的皮,我把他们的皮包在柱子上,有些皮塞进柱内,有些挂在柱上,或钉在桩子上,其他一些我钉在柱子周围的桩子上。我用火烧死三千名俘虏。”[4]殷人对被征服者的办法是与此相仿的,目的是对敌对者进行威慑。看殷人王公贵族大墓动辄以数十以至三四百人殉葬,则这样做不足为奇。以后周金文中之“德”字承甲骨文“徝”字而来,但在下面加上“心”,成为一会意字,意为全其下身,使其有头有心,成为一活的人,或不杀戮而以服人之心(使其心服)代之。闻一多释甲骨文此字为“省”字,有“省视”、“巡视”、“征伐”等义,亦可参考,其意亦是以目直视。[5]《左传》襄公七年:“正直为正,正曲为直。”甲骨文“正”上为口——城邑之形,下从止,乃征伐之“征”的本字。“正”加彳旁如同加止一样。[6]“正直为正”,以甲骨文示之,即“征徝为征”。“正曲为直”即“征曲为徝”。“征”的繁体为“徵”,通“惩”,惩戒、惩罚之意。这都说明,甲骨文之“徝”乃征伐、征讨。“德”字乃周人所创,初义乃保全生命之意。武王伐纣向军队宣言说:“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7]《国语·周语上》《泰誓》:“纣有臣亿人,亦有亿万之心,武王有臣三十而一心。”强调了心与“德”的联系,但这种联系是在战争中表现出来的。也就是说,从甲骨文的征伐杀戮之“徝”,演变为周代金文之“德”,代表从杀戮、消灭生命转到保全其生命。保生全生,成全生命,是对人的最大恩惠与德泽,表现在政治上,其内涵是保民,争取民心。而“保民”与“敬天”是相互联系的,不“敬天”必定不能“保民”,不“保民”亦谈不上“敬天”。“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8]《尚书·酒诰》天是从“民”的状况来看统治者是否有“德”的。故“德”的内涵,一是敬天,一是保民。本义是全生保生厚生,是政治范畴。

《诗·大雅·大明》:“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书·多士》:“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有命曰:‘割殷!’予亦念天即于殷大戾,肆不正。”“王曰:‘告尔殷多士!尔克敬,天惟畀矜尔;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这些讲的是“敬天”。按《尚书》周人的说法,殷代夏也是受有天命的,但到殷纣已完全“失德”,“失德”的重要表现就是不敬上帝,不敬天命。所谓:“弗惟德馨香祀登闻于天,诞惟民怨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8]《尚书·酒诰》“诞淫厥泆,罔顾于天,显民祗,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8]《尚书·多士》“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泽。”[8]《尚书·多士》但到殷纣后期,就“罔顾于天”了。文王则“小心翼翼,昭事上帝”[9]《诗·大雅·大明》,终而致“天之罚”于殷,取殷而代之。

能否“敬天”,看能否保民惠民。《周书·无逸》最典型集中地表现了周人的这一思想。周公引殷商兴衰的历史教训,反复告诫成王,“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8]《尚书·召诰》“先知稼穑之艰难”,“爰知小人之依”,“怀保小民,惠鲜鳏寡”,“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8]《尚书·无逸》就是说,惟有“保民”,才能真正“敬德,……祈天永命。”《左传》襄公七年:“《诗》曰:‘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恤民为德,正直为正,正曲为直,参和为仁。如是,则神听之,介福降之。”又:“恤民为德。”《左传》成公六年:“德以施惠,……民生厚而德正。”孔子说“为政以德”[10]《论语·为政》。孟子说“以德服人者王”。问“德如何则可以王矣?”回答是:“保民而王。”[11]《孟子·梁惠王上》这些都沿袭了“德”与政治的关系,显现了其与恩泽、德惠——全生保生或厚生的初义。《国语·周语下》“德者,利也”,亦是此义。“利”乃利民、保民、惠民也。《礼记·檀弓上》:“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贵德”即是给予恩泽恩惠而全无施予德泽恩惠的观念萌之于心,《老子》所谓“上德不德”是也,非狭义的道德。

商殷没有敬德保民的观念,在征伐敌人取得胜利后,敌方或被杀戮,或被俘虏,俘虏也常被杀戮以祭祀。“敬德”是周人的新思想、新观念。有如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所指出:“按之殷人以人殉以人祭之习,其用政用刑必极严峻,虽疆土广漠(北至渤海区域,西至渭水流域,南至淮水流域,说详《夷夏东西说》),政治组织宏大(“越在外服,侯田男上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其维系之道乃几全在武力,大约能伐叛而未必能柔服,能立威而未必能亲民。故极其盛世,天下莫之违,一朝瓦解,立成不可收拾之势。”[12]91周人则以小邦,从古公亶父时代起就厉行柔服亲民政策,取得战争和立国的胜利,故而有尚德观念与政策的出现。在这一新观念下,周人一方面保持着对天、天命的虔诚信仰,一方面则不再一味迷信天命,而把努力点转到人自己的作为上尽心尽力,而有保全生命与保民厚生的思想与政策,实现了政治与政策的一大转变。一些著作引《尧典》,认为尧已有“克明峻德”之道德修养思想,有了“德”的观念;也以《史记·五帝本纪》等为据,谈舜的孝道、孝治,这是把传说当信史了。实际上,传说中的尧舜时代是原始氏族社会,所谓“天下为公”,婚姻上并无小家庭、私有财产制可言。老人被遗弃、被杀都可能被认为是正常的,何来舜那样的大孝?孔子谈三代“礼”的因革损益,也只到夏为止,感叹“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10]《论语·八佾》态度是很谨严的。人类氏族社会虽早有德高望重者出现的事实,其生活也是符合道德的;但有自觉的道德观念产生,是“至德”之世被破坏以后的事。从甲骨文看,殷人有浓烈的祖先崇拜,原因在于其认为祖灵可以降祟,并无周人那种以报恩为基础的“孝”德观念,甲骨文也无“孝”字。“德”的观念亦是如此。“敬德”观念的出现,须要一种历史与政治的反省与自觉,殷人“率民以祀神”,事事由占卜决定,并无这种自觉。甲骨文没有金文那样的“德”字,并不是偶然的。《尚书》中论述尧舜禹及商代高宗中宗等敬德之事,乃后人以自己的观念对历史的省思与观察。

但周人“德”的意涵并没有完全如此明确固定。《左传》隐公十一年:“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寘于许。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夫许,大岳之胤也。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左传》宣公三年,“楚庄王问鼎,王孙满曰:‘在德不在鼎。成王定鼎于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今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在这两段文字中,“周德”乃一抽象名词,所指是周之德,它有盛衰,由盛到衰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规律性现象。这令人想到殷纣灭亡时的“我不自有命在天”的观念,也令人想到阴阳家所讲“五德终始”、“周得火德”之“德”。这种“德”不是人文的,相反是命定的。

因此,“德”非个人修养身心的思想,有如以后儒家之所说。其内涵主要是政治。“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连起来看,整个命题的意思是:皇天不是某一氏族的氏族神;它是公正无私的,只辅助有“德”的氏族,让它们享有政权。“无亲”意味“天”不是与惟一的氏族、君权相关联,它的庇佑是可以转移的。殷亡了,天命转移至周,“皇天”成了周的授命者、保护神。这样,上帝、天在一定程度上成了普世的超越的神。“惟德是辅”,上帝也成为有“德”者,其行事以“德”为标准。就是说,它成为全善全能的人格神。这是上帝信仰向理性和人文方向迈出的一大步,但这并非标志中国最早的人文主义思想的确立,这样评价是太高了,超越了命题产生的时代。看《周书》的《大诰》、《康诰》、《酒诰》、《粹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等各篇,充斥于其中的是天命观念,“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不敢替上帝命”[8]《尚书·大诰》,“克绥受兹命”,“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8]《尚书·康诰》,“今惟殷堕厥命”[8]《尚书·酒诰》,“祈天永命”[8]《尚书·召诰》,“严恭寅畏天命”[8]《尚书·无逸》,“我受命无疆惟休”[8]《尚书·群奭》,等等,完全没有越出“天命”神权的范畴,它虽然强调和凸显了人事、人的主观作为的意义,但还是不能定性其为一种人文主义思想。天和民的关系也以“天生蒸民,作之君,作之师,使司牧之”[1]《左传·襄公十四年》为中介和前提,“民”和牛羊一样,是放牧的对象,只要膘肥体壮,不冻死饿死,就是好放牧者,可以得到上天的眷佑。评价为“天民合一”、“天民一体”,也是太高了。

同时,这也并不意谓在中国出现了类似于西方的伦理宗教。宗教之为宗教,是救世的,面向所有平民百姓,如基督教之神爱世人,耶稣以血为所有人赎罪等等。但中国从夏至周,上帝只面向氏族元子,不是这个氏族的保护神,就是另一氏族的保护神,所谓“改厥元子”。上帝和老百姓个人是不发生关系的。敬天,敬德,敬事上帝,是元子、首领的事,老百姓个人无权祭祀上帝,连诸侯也无此资格。元子与天的关系又基本上是政治的,不是伦理的。虽然首领的道德状况会影响政治,但两者终归是性质有别的事。因此,由殷至周,上述命题的出现,并不意谓由自然宗教到伦理宗教的转变,而是一种信仰内容的改变与提高。有信仰,有崇拜,有天人关系,但并不存在一种可称为“宗教”的东西。

二、天赐明德

“德”集中表现为一族群首领特别是受命之“元子”的品德、作为和政策,而这有赖于“元子”的高度智慧、才能与道德品质。“元子”的这种智慧与高尚品德从何而来?仅是个人的努力所致吗?如果一个受有天命的“元子”,如夏禹,如成汤,如文王,其“德”与“天命”无关,完全是个人的“本领”确立的,则朝代的兴立就带有某种偶然性了。从西周文献看,事情并非如此,王者之“德”,虽为个人的努力所致,亦是“天命”的赐予。

《诗·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长发》:“有戎方将,帝立子生商。”成汤之生而代夏,是受有“天命”的。《尚书·康诰》:“惟时(指殷纣失德之时)怙冒闻于上,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尚书·召诰》:“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周颂·维天之命》:“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这些都显示,文王之德是文王个人的修炼、努力,亦乃上天所赐予,赐德与授命是同时的。《郭店竹简诗论》有一段话,论述文王之德与天命的关系,谓:

怀尔明德。何?诚谓之也。有命自天,命此文王。诚命之也。信矣。孔子曰:“此命也夫!文王虽欲已,得乎?此命也,寺也,文王受命矣。”

这段话原来分散在几支简上,如此编联,是廖名春、姜广辉等学者的意见。[13]这样的编联甚好。它的意义如何理解,则有不同的看法。有学者说,“怀尔明德”前应有“帝谓文王”和“予”字,“怀”释为“赏识”。“怀尔明德”即“我(帝)赏识你的光明美德”。就是说,文王之德是文王个人的,非天所赐。这样的理解实际是认为,“圣人”、“圣王”不是天生的,恰好出了个文王,有此明德,于是得到天的赏识而被赋予了代殷的“天命”。但这不应是西周人的思想。孔子自谓“天生德于予”[10]《论语·述而》,他的“德”是上天赐予或赋予的。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11]《孟子·公孙丑下》。王者之兴是天命决定的。因此如果孔孟的时代对圣人还是这种看法,西周时就更应是如此了。故本文认为,“怀”是“赐予”、“赏予”之意。郑玄《毛诗笺》谓:“怀,归也。……我归人君有光明之德。”以“归”为“归属”,即给予、赐予。《诗·南山》:“既曰归止,曷又怀止?”“怀”释保持、不动,亦可释为“来”。《大雅·大明》:“昭事上帝,聿怀多福。”“怀”释为“怀持”、“保持”,不如释为“赐予”、“给予”。《大雅·皇矣》:“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迁”与“怀”相对为文,一者谓帝将明德自殷转移至王季;一者谓帝将明德赐予文王。《国语·楚语》:“惟神为能有明德。民神异业。”圣人有“明德”,盖秉受于“帝”、于“神”,亦即圣人天生之义。

上博简此诗出于《大雅·皇矣》,全诗共8章,其中讲到“上帝”,都是以活灵活现的人格神出现的。诗篇歌颂他光明伟大,监临四方:可以“作邦作对”;可以迁(转移)一个人的明德;可以选立自己的辅佐;可以“载钖之光”——赐王季以光荣。这样的上帝当然亦可以赐文王以美德。《诗·大雅·文王》:“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型文王,万邦作孚。”“孚”作“诚信”解。意思说,上天的事(命令)无声无臭、看不到也听不见;但上天树立文王为道德与德性的典范,为万邦之人所诚信。《诗·大雅·烝民》:“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圃。”这里,“物”指天所生之特殊的“物”,如尤三姐之为“尤物”。“则”指美德、德性可作为标准和榜样者(非如一些著作所谓抽象的原理、规律),有如朱熹《通书注》中《家人睽复无妄第三十二注》所指出:“则,谓物之可视以为法者,犹俗言则例则样也。”整个诗的意思是说,天降生万民,为他们生出特殊的人才,以为德性的典范与榜样,而民的本性是爱好美德的。天为了保佑有周,就生了仲山圃这样的典范人物。要之,明德是由上帝赐赋予人的。

《国语·鲁语下》记载:叔孙穆子使晋,说:“寡君使豹来继先君之好,君以诸侯之故,贶使臣以大礼。夫先乐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绵,则两君相见之乐也。皆昭令德以合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闻也。臣以为肄业及之,故不敢拜”。韦注:“文王、大明、绵,大雅之首,文王之三也。三篇皆美文王、武王有圣德,天所辅祚,其征应符验著见于天,乃天命非人力也。周公欲昭先王之德于天下,故两君相见,得以为乐也。”韦注是符合西周思想的。

由此亦可见,不能由“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这一命题,就推出西周已有“哲学的突破”,出现了可称为人文主义性质的思想。

三、“德”、生、“德性”

“德”与生、生命有内在联系,这在以后的文献中有大量资料。《诗·节南山之什·雨无正》:“浩浩昊天,不骏其德。”此“德”即“生养万物”之“德”。此是天之“德”。《易传》:“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是天地最大的德性。《国语·周语下》注:“六气,阴、阳、风、雨、晦、明也。九德,九功之德,水、火、金、木、土、谷、正德、利用、厚生。十一月阳伏于下,物始萌,于五声为宫,含元处中,所以遍养六气、九德之本也。”以阳气为“九德”之本。《管子·四时》:“柔风甘雨乃至,百姓乃寿,百虫乃蕃,此谓星德。”“阳为德,阴为刑,和为事。……德始于春,长于夏;刑始于秋,流于冬。三慧刑德不失,四时如一;刑德离乡,时乃逆行。作事不成,必有大殃。”《管子·心术上》:“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庄子·外篇·天地》:“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流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是谓玄德,同乎大顺。”这些论著中的“德”字皆与生命相关。“阳为德”,因阳气乃生命之本。老子常常以精气为“德”,如《老子》28章:“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55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峻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59章:“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德”指的都是精气。因为精气产生精神,是生命之本。《韩非子·解老》:“树木者有曼根有直根。直根者……木之所以建生也。……德也者、人之所以建生也。”“身以积精为德”。《吕氏春秋·达郁》:“国亦有郁,生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伞(似应为命)”。亦是以生为德。

故“德”,从被受者而言,意谓得到了“生命”而具有自己的本质特性。在这一意义上,“德”与“性”成为同类的概念。“性”从自然生命说,“德”从此生命之现实表现说。古文“性”的本义即“生”,“生之谓性。”[14]卷1“生之自然之姿谓之性”。傅斯年《性命古训辨证》对《诗》、《书》中“性”之为“生”,阐释甚详,谓:“独立之性字为先秦遗文所无,先秦遗文中皆用生字为之。至于生字之含义,在金文及《诗》、《书》中并无后人所谓‘性’之一义,而皆属于生之本义。后人所谓性者,其字义自《论语》始有之,然犹去生之本义为近。至《孟子》,此一新义始充分发展。”[12]3这可为定论。“性”为生,“德”亦与“生”相关联,故“德性”常常联用,成为“本性之现实地表现”。今人口语常说:“瞧这个人的德性!”“德性”即指包括习性、品行、样态在内的全副人品。“德”与“性”亦可互用。《庄子·外篇·马蹄》:“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同德即因为同性。《庄子·外篇·在宥》:“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迁其德”指违背其本性,与“淫其性”几为同义语。

《国语·晋语四》:“昔少典娶于有娇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用师以相济也,异德之故也。异姓则异德,异德则异类。异类虽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这里,“德”是成型、现实地表现之“性”,不是伦理学上的狭义的道德。“成而异德”是说,两人生之性虽然相同,但由于地理、环境的影响,两地不同风习的影响,黄炎两帝所成型的现实地表现出的性格、喜怒爱好及品行却极不相同,成为“异德”则“异类”之两个不同的“族类”、“物类”。这段话是春秋时人以西周以来之“德”的观念对黄炎两大族之为不同族类所作的解释。

许慎说“德”乃“外得于人,内得于己”,这是以“德”为“得”——“获得”、“得到”的说法,汉人常用此种以“声”引“义”的诠释方法,但并不能揭示出“德”之本质的意义。“德”,就个体说,应是“有得于天而内具在于己”的“得(德)”。如天之“仪型文王,万邦作孚”[9]《诗·大雅·文王》;如孔子之“天生德与予”[10]《论语·述而》。这内在于己的“德”也就是“己”的“生”,己的“性”。老子说“道生之,德蓄之”[15]《老子》51章,意思是说“德”是个体所得于己的“道”。个体得到了“道”,就具有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本质规定性,这就是“己”之德。各种东西都可以具有自己的“德”。“德”亦可加种种形容词和称谓而有国德、周德、酒德、暴德、水德、木德、地德、民德,等等。

“德”的本义与“生”相联系,故其内涵,就个人言,包括道德,也包括智慧才能。《国语·鲁语上》:“禹能以德修鲧之功”。“德”指禹的才、德,包括禹治水的功绩和才能。《国语·鲁语下》:叔孙穆子聘于晋,说:“臣闻之曰:‘怀和为怀,咨才为诹,咨事为谋,咨义为度,咨亲为询,忠信为周’。君贶使臣以大礼,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六德”包括咨才、咨事、咨亲,三者皆非“道德”之“德”。“德”作为人之“性”包含智慧、才能和道德两方面,因此“圣”的意思也包含着智慧、才能和道德两方面。孔子讲“天生德与予”[10]《论语·尧曰》,就包含着上述两方面的内涵,不是只就道德一方面而言的。《诗·大雅·荡之什》赞美仲山圃的德性——武勇超人、忠贞为国,说“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此“懿德”包含仲山圃的勇力才能与高尚德行两方面。“天地之大德曰生”,此“大德”包括以生养长育万物为目的的“善”,也包括生养长育万物的本能、能力——“能”。但“生”、“生命”对于万物是最本质的第一位的“善”,所以“德”在以后也成为“善”、“性善”、“善性”的代名词。因其与“善”相联系,故“德”亦较多地与道德、美德相联系而成为“褒义”之词。

儒家强调道德,“德”常常与“善”结合、联用。朱熹注释《大学》说:“明德者,所得于天而具于心之光明之德也”,“德”成为道德的简称,具体内容是仁义礼智四德。曾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厚归矣。”[10]《论语·学而》“民德”即是民的好生厚生、不忘生命之所自出的仁德与孝德。老子讲的“德”,则主要指人的自然德性,与儒家的看法不同。

“性”与“德”的这种内在联系,对中国思想史上的“性论”影响甚大。其主要的影响是:“性”不是如西方哲学一样,仅是客体、实体的一种属性或本质规定性,一种完全被对象化的“自在”的范畴,而是在“人事”中,在人的行事中被确定的“物”的一种功能、特征。关于“性”、“德”的知识不是一种纯自然知识,而往往是或主要是社会知识。

四、春秋时期之“德”与“道”

“德”在春秋时期是政治学的一个基本概念。这段时期,政治和政论家的基本思想和理念,无不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为轴心,如:《左传·桓公二年》载:臧哀伯取郜大鼎于宋,曰:

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今灭德立违,而寘其赂器于太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太庙,其若之何?”公不听。周内史闻之曰:“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君违,不忘谏之以德”。

臧孙达所发挥的即是西周初年的这一思想。庄公三十二年,内史过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史嚚曰:“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一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1]《左传·庄公十二年》内史过、史嚚所发挥的亦是西周初年的这一思想。

僖公五年,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1]《左传·僖公五年》

宫之奇对《周书》的上述教训是牢记于心的。

僖公七年,管仲言于齐侯曰:“臣闻之,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齐侯修礼于诸侯,诸侯官受方物。[1]《左传·僖公七年》

僖公十六年,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而御之。臧文仲曰:“国无小,不可易也。无备,虽众不可恃也。《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犹无不难也,无不惧也,况我小国乎!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1]《左传·僖公十六年》

僖公二十四年,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臣闻之,大上以德抚民,其次亲亲以相及也。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弃德崇奸,祸之大者也。郑有平、惠之勋,又有厉、宣之亲,弃嬖宠而用三良,于诸姬为近,四德具矣。耳不听五声之和为聋,目不别五色之章为昧,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狄皆则之,四奸具矣。周之有懿德也,犹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怀柔天下也,犹惧有外侮……今周德既衰,于是乎又渝周、召以从诸奸,无乃不可乎?民未忘祸,王又兴之,其若文、武何?”王弗听,使颓叔、桃子出狄师。夏,狄伐郑,取栎。[1]《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僖公二十七年,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于是乎搜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郄縠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1]《左传·僖公二十七年》

以郄縠具此三德而荐其担任三军之帅。

僖公三十一年,初,臼季使过冀,见冀缺耨,其妻盍之。敬,相待如宾。与之归,言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请用之。臣闻之,出门如宾,承事如祭,仁之则也。”[1]《左传·僖公三十一年》

以“德”而推荐冀缺。

定公四年,子鱼曰:“以先王观之,则尚德也。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蕃屏周。”[1]《左传·定公四年》

封周公于鲁,封康叔于殷虚,封唐叔于夏虚。谓“三者皆叔也,而有令德,故昭之以分物”。认为“令德”是周公、唐叔、康叔赐土受封的原因。其他“文、武、成康、之伯犹多,而不获是分也,唯不尚年也”。他们之不能受封,是由于不具有“令德”。

定公十年,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孔丘相。犁弥言于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之。[1]《左传·定公十年》

要之,春秋时期所有重大的政论和谏诤,都是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这一观念为轴心的。春秋晚期在孔老思想中居于本原地位的“道”,则处于甚不重要的地位。“道”作为一个名词,不仅出现次数甚少,其意义也多在“道路”这一具体意义上使用。这种情况到春秋末期才发生大的变化。由“天道”、“王道”之较普遍性的“道”,进一步出现了一般性的“道”,且具有了比“德”更高更重要的地位。孔子一再讲“朝闻道,夕死可矣”[10] 《论语·里仁》。“道之将行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10] 《论语·宪问》“道”成为一切价值的根源。老子思想的情况亦是如此。这标志着一个“哲学突破”时代的真正来临,哲学的形上概念的“道”代替“天”充当了价值之直接的根源。

五、孔子、老子思想之与“德”与“道”

孔子思想的性质可以概括为中国古代人文主义思想的确立,真正把人的生活和人文价值提到了中心和首位,但虽然如此,这也并非意谓“传统”的完全中断,而只是对它的因革损益。因为和西周一样,天地崇拜和祖先崇拜仍被孔子继承而为其思想的本根。构成孔子思想核心的孝、礼、仁这些主要观念,都与这两大信仰有内在联系。

“仁”是孔子思想的基本观念。细加分析,可以看出它有两个基原:一是“孝”,另一是“德”。孔子批评宰我不仁,就是认为宰我不愿为父守三年之丧,忘本、不孝。而“不忘所自出”,不忘本,正是“仁”的原始义。所以有子说“孝弟”是为仁之本,由孝弟加以推广扩充就是“爱人”之“仁”。《尚书·金縢》:“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左传》成公九年:“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无私,忠也。”《礼记·檀弓上》:“大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礼记·礼运》:“先王患礼之不达于下也,故祭帝于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于国,所以列地利也;祖庙所以本仁也,山川所以傧鬼神也,五祀所以本事也。”这些以祭祀鬼神、祖庙、“狐死正丘首”、“不背本”等说“仁”,揭示了仁与孝和祖宗崇拜的关联。仁的另一根源与内涵则是“生”——对生命的挚爱,好生、厚生。“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10] 《论语·阳货》。“生”被认为是天的大德,天的大仁。“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必也圣乎,何事於仁”,是法天之大德大仁。孟子讲仁义。“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事兄是也。”[11]《孟子·离娄上》这是仁以“孝”为基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11]《孟子·公孙丑上》,一种挚爱生命的普遍同情心成为仁的根源,这是仁与“德”的内在联系。汉儒说“仁,天心”,“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16]《王道第六》,是继承这一思想的。宋明理学由此大讲桃核为仁,仁者生也,“手足痿痹为不仁”[14]卷1,“仁者得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14]卷1,这些可以说都源于“德”这一思想。孔子思想中“道”的性格和内涵亦基本上是由“孝”与“德”决定的。

老子思想中“道”与“德”的关系,从哲学的逻辑结构说,是“道”生“德”,“道”是第一位的,“德”的性质由“道”决定;但从历史和发生学的角度看,“道”的性质是由“德”决定的。《老子》古本,《德经》在前,《道经》在后,正好反映了两者之历史的发生学的关系。

“道”字为会意字,从行从首。“首”在《说文》所引古文字形中,特别凸显了头上之毛发。结合三个最早的金文,似腹中胎儿之形,含寓有一、太一、“首出”、“原始生命”之义。从行,有生长、生活、活动、发展之意。如果“首”代表人,人所行走的就是道路。“道理”、“理”(“道,理之者也”、“道,尽稽万物之理”)则为引申义。“道”也指言说(“道可道”),但凸显的是与“行”内在联系的“道行”、“道术”、“道德(德行)”,也即凸显了体用关系,与希腊语言中logos一词指言说,又指逻辑、道理、理性,而凸显逻辑与抽象规律不同。在《老子》中,“道”成为生命与价值的根源,是可行方向与道路的指引者。

因为“德”在历史上已带着或拥有丰富和相当固定的文化内涵,因此,《老子》“道”的性格就反而由“德”决定了。“德”的性格和特征是历史的、人文的(虽与儒家相反)、政治的,因此“道”的性格亦是历史的、人文的、政治的。“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有德司契,无德司彻。”[15] 《老子》79章“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15]《老子》60章“报怨以德。”[15]《老子》63章“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15] 《老子》65章所有这些命题都彰显了“德”之历史、政治和文化的性格,而同时也决定了“道”的同样的性格。就是说,“道”虽然是一原始生命力,是“德”之本,但其性格却是文化的、历史的、政治的。因其如此,“道”就不是西方哲学所讲的逻各斯或客观原理、规律、法则,也非客观、抽象的“理性”,而是一精神性的原始“生命力”、“创造力”。

[本文系参加2007年8月于西安陕西师大召开的“原创文化第四届研讨会”提交的论文。关于“德”,已有极多论文进行讨论,大多以“道德”、“德行”立论。本文认为这并不符合“德”的原始义。“德”的观念起于何时?史料上只能以甲骨文和金文为据,这才是比较严格的科学的态度。会议中,承蒙臧振教授告知,上世纪80年代《人文杂志》曾讨论过这一问题,并在9月寄我斯维至先生发表于该杂志1982年6期上的论文《说德》及何新先生1983年4期上的《辨“德”》两文。斯文提出,“这些德字决不能解释为道德的意义,而只能说明德与姓、性的关系、血缘的关系。”斯文引李玄伯先生《中国古代社会新研》提出的“最初德与性的意义相类,……皆代表图腾的生、性”,认为这“实在足以发千古之覆”。李、斯两先生以氏族的图腾为“德”之本义、初义,离开周初“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之新政策与政治义涵讲“德”,与本文观察点不同。但李、斯两先生不以道德、德行说“德”而与生与性相联系,这是先得我心,很有启发的。在此,谨向臧振教授表达诚挚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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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的历史考察_历史政治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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