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运动与德国青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纳粹论文,德国论文,青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152;K516.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87(2000)02-0119-03
纳粹德国烟消灰灭后,德国著名史学家梅尼克站在第三帝国的废墟上感叹:“我们可以说,希特勒是通过一场典型的、然而同时又是盲目的青年运动而取得政权的。”(注:〔德〕梅尼克:《德国的浩劫》〔M〕,三联书店,1991年版,第76页。)
用典型、盲目的青年运动来定位希特勒的纳粹运动无论是否精当,历史事实却已证明希特勒是凭借德国的青年运动和组织起家并进而将整整一代德国青年带入深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死了900万人, 德国年轻士兵的坟墓遍及欧、亚、非、美诸大洲几十个国家。希特勒吹着纳粹主义的魔笛,导引着德国的孩子们与他一去无返。德意志民族中怎么会隐藏着如此可怕、残忍、乖戾、盲从的性格因子,两次把人类拖入世界大战的劫难之中,研究者们尽可以从德意志民族的历史、文化、社会中寻求缘由。然而为希特勒的纳粹运动提供如此广泛、厚密的青年基础,则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的现实紧密相关。
民族社会主义运动(纳粹运动前身)最初仅仅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许多民族主义政治文化小团体中的一个。构成这些团体的成分相当复杂,其中不乏数量众多的充满理想主义的幼稚青年。纳粹党的前身是1919年成立的德国工人党。1920年,希特勒将该党更名为“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简称“国社党”,缩写为“Nazi”,这即是臭名昭著的纳粹运动的兴起。引起笔者特别注意的是,在纳粹运动初期,希特勒发展的纳粹党的下辖组织即有:希特勒青年团、纳粹党德国大学生联盟、青年义务劳动大队、阿道夫·希特勒学校、骑士团城堡学校、纳粹党少年团等。
尽管如此,直到1930年9月, 纳粹党在德国政治舞台上仍是一支不起眼的力量。纳粹青年乐此不疲地满街贴标语、发表演说、打架斗殴的举止,使得不少德国人常将纳粹一词多少与精神病院的疯子发生联想。
1930年9月,在德国国会大选中, 纳粹党借助经济大萧条造成的人心惶然,将本党议员数由原来的12人一举增至107人, 局面骤然发生了变化。此后,他们便成为德国政治生活中最精干凶悍的因素,并终于发展成为德国的统治力量。而在此之前的1929年,希特勒已在大学生中间取得了突破。在当年进行的全德大学生委员会的选举过程中,纳粹党的赢票额有明显的增长。德国的大学生大都出身于资产阶级或中产阶级家庭,深受传统的保守意识影响。大学生联合团体普遍存在极端国家主义以及反犹倾向。经济危机、黯淡的就业前景和对其社会地位的危机感促使许多大学生纷纷加入了纳粹党的学生团体或者投票赞成他们。
希特勒和纳粹党在政治上的获胜最终改变了1937—1945年间德国和世界的面貌。希特勒现象曾让理性分析感到棘手的是:这样一个既平庸又邪恶残暴的人物怎么能得到如此广泛的支持,以至俘虏了整整一代德国青年的心,并进而成为德意志的偶像。
“平庸是希特勒最显著的特点”(注:〔美〕科佩尔·平森:《德国近现代史—它的历史和文化》〔M〕,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 第639页。),而频频失意又是其前半生中最常见的生活事件。 也许恰好是这些因素,在一个争取群众的时代才能把那么多人吸引到他的旗帜之下。普通德国人在希特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认为他以前同自己的现在一样,也是一个平凡卑微的人,为诸般不如意所缠扰。崇拜由平庸脱颖而出的人物,同情失意英雄,是青年人常有的心理状态。青年层的主体都处于平凡状态而比其他年龄层多了一份自命不凡向往轰轰烈烈的心境。他们常常更容易感到失意和压抑,追求着失意中的奋起。在当时,德国青年人弥漫着一种如醉如狂的情绪,其中既有那些在世界大战中扛过枪的人们,也有那些在凡尔赛和约令人沮丧的影响之下成长起来的人们。德国青年一代在成长,然而许多方面又被人忽视。在物质上,他们渴望着就业、高收入、提升;在思想上他们则渴望着某种能给心灵和幻想带来激荡的东西,某些值得为之而生活的理想,这是当时德国青年整体精神状态的画面。凡尔赛和约的某些条款以及战后德国的混乱状态又削弱了国家对于未来一代的成长和教育影响,希特勒及其纳粹主义终于首先在德国青年身上找到了最热烈的宣扬者和最坚决的执行人,使大多数人坚信自己是在追随着一种伟大的思想。
青年人的性格和举动常有明显的相悖之处。他们追求无拘无束、自由放任,这使得无政府主义与反理性主义有滋生的良好土壤;他们又喜欢群体生活,害怕孤独。在群体中他们可以感受到互相支撑与感染的力量,即使是严酷的纪律与冷峻的指令他们都能够接受,甚至甘心置身于对人身自由具有强制性的团体之中。他们尚缺乏对历史和社会总体的全盘理解。当时代大潮涌动时,他们易于迷乱。30年代的德国青年中间有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冲动,要集会,要结社,要大轰大嗡激荡人心的行动,要在凡是可能的地方采取迅速的行动以显示自己的力量。希特勒恰逢其时地向他们提供了这一切。纳粹党的各种组织对青年具有着一种强烈、神奇的吸引力。冲锋队员们入夜以后在建筑物的墙壁上粉刷标语口号或张贴广告:与持不同政见的对手厮打殴斗;在军乐队的伴奏和一片充满惊羡的目光里齐步通过大街或者乘坐敞篷汽车隆隆驶过乡村;所有这一切都充满着青年人所向往的魅力和冒险的色彩。希特勒的纳粹党在包装上表现得比其他任何政党都要“年轻”和“入时”。其领导人年龄都在25—35岁之间,他们很多人有从军的经历,相互之间用战壕中士兵的那种粗犷的语言进行交谈,以汽车或摩托车代步,策划一次又一次的会场斗殴和马路武斗,以期引起舆论界的轰动。他们巧妙地利用游行和集会进行显示锋芒的示威,并以旌旗密布和火炬林立的盛大场面把游行和集会装点成充满庄严色彩的神圣时刻。无需精深的理论,无需苦口动员,
字党徽、旗帜、党章、制服、游行,这些象征性事物与宏大场面的大量采用,足以激起强烈的感官刺激与感情反应。
笔者认为,希特勒纳粹思想对德国青年一代的征服可视作青年的可导性与政治易操纵性被付诸实施的典型个案。从当时遗留下来的大量影象、文字、图片等资料上,可以看到纳粹浪潮席卷全德的场景:希特勒和他的助手们在台上的演说用大幅度、夸张的身姿手势所加强,“纳粹演说家和著作家常用的语言充满着企图引起激烈狂暴的感情反应的词语——暴风雨、狂喊、觉醒、力量、信仰、牺牲,特别是命运。”(注:〔美〕科佩尔·平森:《德国近现代史—它的历史和文化》〔M〕, 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653页。)“戈培尔对柏林工人喊道:‘起来,新的工人阶级青年贵族!你们是第三帝国的贵族。’”(注:〔美〕科佩尔·平森:《德国近现代史—它的历史和文化》〔M〕,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第 663页。)台下,旗帜如海、褐衫如潮,人们陷入狂热、迷乱之中。置身于这样如痴如醉、如涛如涌的激荡之中,人人都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破坏欲与歇斯底里荡漾其间。1933年5月10日, 德国各地的大学生们在军乐声中,将大量的书籍付之一炬。大学生们排成长队,将书本投向火堆。每当一捆书扔向熊熊的火堆时,大学生和所有在场者就发出阵阵的欢呼声。有着悠久、光辉的古典人文主义传统,为人类文化文明作出巨大贡献的德意志民族,怎么会对自己先辈的文化遗产表现得如此冷漠?笔者提出的一种解释是:青年文化常以反主流文化面目出现,而当纳粹文化成为德国的主流文化时,德国并没有分离出健康的或者具有反逆形式的青年文化,德国青年的心灵已经丧失。在希特勒纳粹主义这种新极权主义体制中,成为核心的那种独立个体并不是个人的心灵,而是把个人心灵凝聚在一起的那个整体。个人的心灵在这个整体中丧失了它的内在价值。青年的个性发挥到极至,也就是个性的丧失。他们似乎觉得自己力量强大、无坚不摧,实际上却似玩偶,命运、意志都不从属于自己了。希特勒依托青年运动和青年组织,给整个德国青年层以一种统一的纳粹思想和文化。而思想和文化一旦凝结,一旦统一到一种特定的巢穴之中,它的前景也就黯淡了。纳粹思想既符合希特勒的战略目标,又满足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中成长起来的德国青年的自然冲动。这种刻意策划的冲动性不加规范,放纵肆虐,冲毁了德国原有的社会秩序和观念,并终于衍化为湮灭世界的恶潮。尽管梅尼克满怀怜恤之情地试图用偶然性来解释这一青年群体性的迷乱,然而在同一时代,我们看到了墨索里尼法西斯运动中的青年大军、日本军国主义训导出的“江田岛精神”青年,以及在战后岁月里,在世界其他地区,不同发达程度和不同意识形态的国家里,由于不同原因、为了不同目的、诉诸不同手段,在重复着这一整体性青年群体乃至全民族的迷乱、狂躁时,便很难再用一次次的偶然性来解释它了。
1990年,德国在分裂40多年后终于回归统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90年代后,德国的新纳粹和极右派势力出现日益壮大的势头,并屡屡发难。1991年10月3日,全德统一纪念日, 新纳粹分子在德国各地挑起事端,向外国人居住的饭店、避难所发起火攻,美国《时代》杂志称之为“希特勒时代以来发生在德国的针对外国人的最疯狂的暴力事件”;1992年,新纳粹组织和“光头派”在德国共制造2184起暴力事件,造成17人死亡。(注:〔法〕《新观察家》1994年第1期, 转引自《世界知识》1994年第5期第4页。)闹事者受到警察的追捕,被捕者几乎清一色是青年。这些青年人大多数有着自己的工作或学业,平时侍人处世亦属谦然,而一旦投身于新纳粹组织之中,立刻本性全失,变得凶暴狂乱。因此,我们可以发现,90年代以来新纳粹分子借两德统一掀起新的运动浪头,他们祭出的法宝是民族主义,而群众基础仍是青年。这似乎又在印证一种说法:“联邦共和国的民主结构很容易失去平衡,因为德国民主还没有真正建立起一种自信心。”(注:〔德〕库特·宗特海默尔:《联邦德国政府与政治》〔M〕,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25页。)
民族主义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法宝。它可以把一个地区搞得纷争频仍、烽火遍地;它又可以把国家与民族内部所有支离破碎、五花八门、互不相干甚至水火不容的各种思想、流派、阶层、团体聚合在一杆大旗下。当年,希特勒纳粹运动将民族主义具体化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德国所面临的各种问题,以反犹、反共为号召,终于演绎成日益强烈,几乎是压倒一切的民族主义国家理性。90年代的欧洲较之二三十年代变化要丰富得多。苏联、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这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诞生的国家解体了,而分裂的德国却统一了。欧洲民族主义的纠纷、仇杀比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要激烈得多;两德统一后种种后遗症和当代高科技的发展给人们心灵带来了急剧变化和难以适应性,这又赋予了如今的民族主义较之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更加复杂的内涵。
很难说新旧纳粹之间有着紧密的历史承袭关系。笔者在这里所指的承袭关系第一是指人际上的联贯。旧有的纳粹分子已不复存在,他们的活动到70年代已差不多终结。如今的新纳粹分子基本上是战后科技文明时代成长起来的;第二是指思想文化的联贯。新纳粹分子虽也模仿当年老纳粹的一些举止诸如纳粹举手礼之类,但最多是“形似”而非“神似”,他们更没有当年希特勒纳粹运动那一整套的纲领策略。
新纳粹运动也绝不是政府行为,它尚没有渗透到德国政治与文化的主流之中,也没有形成真正全国性的运动中心。但是,在民族主义大旗之下,它与老纳粹一样,仍在试图走盲目的青年运动之路,将德国青年作为先锋和主干,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观照纳粹运动的思想、文化、经济基础之时,千万别忘了它们的社会群众基础——青年。
〔收稿日期〕1999-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