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183三杜甫”问题探讨_晋书论文

《文选#183;三都赋》旧注底本问题试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底本论文,文选论文,三都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09)04-0105-09

现在能够看到的《文选》注本,于《蜀都赋》、《吴都赋》下题“刘渊林注”,而《魏都赋》下未题旧注者名。刻本《文选》将“刘渊林注”题于《三都赋序》“左太冲”下[1][2][3][4],遂使后人误以为《三都赋序》旧注为刘逵注。因此,自李善与五臣合刻以后,校刻者亦误《魏都赋》旧注者为刘逵,依其书例在旧注前冠以“刘曰”二字①。今检之《集注》本,其“刘渊林注”三字题于《蜀都赋一首》后[5],此刻本误题旧注者证据之一。

清代“选学”家已经开始关注这个问题,胡克家覆刻宋尤袤淳熙本《文选》,附《文选考异》10卷,以为《魏都赋》旧注当为张载所作:

茶陵本此下有“刘渊林注”四字,袁本无。案:各本皆非也,当有“张载注”三字。何云:前注“张载为注魏都”。陈云:赋末善曰“张以愯先陇反”云云,则知卷首本题张孟阳注,与前合。后来误作刘渊林耳。所说是也。袁、茶陵赋中每节注首“刘曰”皆非。盖合并六家时,已误其题矣。[6]卷一

高步瀛在《文选李注义疏》一书中也对此问题作了总结:

胡克家曰:……梁章钜曰:《三都赋序》注云:张载为注《魏都》,刘逵为注《吴》、《蜀》。今此赋后“焉相顾”句李注云:“张以愯先陇反。”今本并为“”。又潘正叔诗注引张孟阳《魏都赋》注曰“听政殿左崇礼门”,与今注合,皆足证此为张注误题刘渊林耳。许巽行说同。许又曰:案《霍光传》师古引此赋指为刘注,又《西京赋》“设在兰锜”引刘逵《魏都赋注》云:受他兵曰兰,受弩曰锜。今赋中无此注,岂张、刘各自有注邪?所未详矣。曹子建《赠徐干诗》注:刘渊林《魏都赋》注(按当为刘渊林《魏都赋注》)曰:文昌,正殿名也。亦误刘。步瀛案:从诸家说,则此篇注当为张孟阳撰无疑。《隋书·经籍志·总集》称梁有张载及晋侍中刘逵、晋怀令卫权注左思《三都赋》三卷,而未析言之。然观《汉书·霍光传》颜注及本书《西京赋》李注,则张、刘皆有《魏都赋》注也。曹子建《赠徐干》诗注引刘渊林注,与此赋注合。疑张、刘注偶尔相同。

《赠徐干》诗与《西京赋》注皆引刘注,非必误也。[7]1260-1261

黄侃先生在《文选平点》中亦说:

据赋末善注愯字之文,题下当有“张载注”三字。[8]66

游国恩在《居学偶记》“三都赋序注”条也讨论了这个问题:

依李注,《文选·魏都赋》下,当有张载注三字。按《魏都赋》末有:“吴、蜀二客,焉相顾”,善注云:“张以‘懼’‘先陇’反。”张即指张载。知唐时李氏所见《文选·魏都赋》注为张孟阳,而正文“”原作“懼”也。又考《文选》潘正叔(尼)《赠侍御史王元贶》诗云:“王侯餍崇礼。”善注云:“张孟阳《魏都赋》注曰:‘听政殿左崇礼门’。”与今本《魏都赋》亦合。《魏都赋》云:“于前则宣明显阳,顺德崇礼。”注云:“听政殿,听政门前升贤门,升贤门左崇礼门。”此唐以前《文选·魏都赋》注本题张载之又一证也。[9]566

前人推论皆有其理,然缺乏文献明证。从后来发现的《集注》本来看,这种判断基本上能够成立。今不揣谫陋,对《文选·三都赋》旧注底本问题作一试探,以求方家指正。

一、《文选》李善注引《三都赋》旧注考辨

李善注《文选》,依尤刻本为例,其中引《三都赋》旧注达24条。

《蜀都赋》6条:

(1)卷四张平子《南都赋》“布绿叶之萋萋,敷华蘂之蓑蓑”句,李善注曰:刘渊林《蜀都赋注》曰:蘂,一曰花头点也。

(2)卷十二郭景纯《江赋》“桃枝篔筜,实繁有丛”句,李善注曰:刘渊林《蜀都赋注》曰:桃枝,竹属也,可为杖。

(3)卷三四曹子建《七启》“符采照烂,流景扬辉”句,李善注曰:刘渊林《蜀都赋注》曰:符采,玉之横文也。

(4)卷四一陈孔璋《为曹洪与魏文帝书》“若乃距阳平,据石门”句,李善注曰:刘渊林《蜀都赋注》曰:石门在汉中之西。

(5)卷四九干令升《晋纪总论》“泛舟三峡,介马桂阳”句,李善注曰:刘渊林《蜀都赋注》曰:三峡,巴东永安县,有高山相对,民谓之峡。

(6)卷五六张孟阳《剑阁铭》“狭过彭碣,高踰嵩华”句,李善注曰:刘渊林《蜀都赋注》曰:岷山都安县有两山相对立,如阙,号曰彭门。

《吴都赋》旧注14条:

(7)卷四张平子《南都赋》“枫柙栌枥,帝女之桑”句,李善注曰:刘逵《吴都赋注》曰:柙,香木。

(8)卷四张平子《南都赋》“虎豹黄熊游其下,豰玃猱戏其巅”句,李善注曰:张载《吴都赋注》曰:,猨属。

(9)卷十二木玄虚《海赋》“其垠则有天琛水怪,鲛人之室”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鲛人,水底居。

(10)卷十二郭景纯《江赋》“石帆蒙笼以盖屿,蓱实时出而漂泳”句,李善注曰:刘逵《吴都赋注》曰:石帆,生海屿石上,草类也。又曰:屿,海中洲,上有山石。

(11)卷十二郭景纯《江赋》“桃枝篔筜,实繁有丛”句,李善注曰:刘渊林《蜀都赋注》曰:桃枝,竹属也,可为杖。又《吴都赋注》曰:篔筜竹,生水边,长数丈。

(12)卷十二郭景纯《江赋》“漂飞云,运艅艎”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飞云,吴楼船之有名者。

(13)卷十二郭景纯《江赋》“栫淀为涔,夹罗筌”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淀,如渊而浅。

(14)卷十三谢希逸《月赋》“乃清兰路,肃桂苑”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吴有桂林苑。

(15)卷二二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寄言摄生客,试用此道推”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摄,持也。

(16)卷二六谢灵运《登江中孤屿》“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屿,海中洲,上有山石。

(17)卷二七丘希范《旦发鱼浦潭》“藤垂岛易陟,崖倾屿难傍”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屿,海中洲,上有山石。

(18)卷三一江文通《杂体诗三十首·谢光禄庄》“凉叶照沙屿,秋荣冒水浔”句,李善注曰:刘渊林《吴都赋注》曰:屿,海中洲,上有山石也。

(19)卷三五张景阳《七命》“尔乃布飞羉,张修”句,李善注曰:刘逵《吴都赋注》曰:,麋网也。

(20)卷三八桓子元《荐谯元彦表》“运无常通,时有屯蹇。神州丘墟,三方圯裂”句,李善注曰:神州,见《吴都赋注》。

《魏都赋》旧注4条:

(21)卷二张平子《西京赋》“武库禁兵,设在兰锜”句,李善注:刘逵《魏都赋注》曰:受他兵曰兰,受弩曰锜。音蚁。

(22)卷二四曹子建《赠徐干一首》“聊且夜行游,游彼双阙间。文昌郁云兴,迎风高中天”句,李善注曰:刘渊林《魏都赋注》曰:文昌,正殿名也。

(23)卷二四潘正叔《赠侍御史王元贶一首》“王侯厌崇礼,回迹清宪台”句,李善注曰:张孟阳《魏都赋注》曰:听政殿左崇礼门。

(24)卷三五潘元茂《册魏公九锡文一首》“鲜卑丁令,重译而至,于白屋,请吏帅职,此又君之功也”句,李善注曰:刘渊林《魏都赋注》曰:北羁单于白屋。

上列诸条各本《文选》有较少量异文,此不出校。核之于《文选·三都赋》,有抵牾或各本旧注不同处唯有(8)、(21)、(22)、(23)、(24),故仅对此5条进行考察。

(8)条,李善云“张载《吴都赋注》”。《文选·吴都赋》题云“刘渊林注”,现存各本《吴都赋》中找不到这条注释,而题为“刘渊林注”的《吴都赋》中只有“音亭”一条音注。依据这条注释,可推导出三种可能性:其一,张载有《吴都赋注》,而《文选·吴都赋》所采旧注为“刘渊林注”;其二,如果李善误“刘渊林”为“张载”,则各本《文选·吴都赋》脱漏此注;其三,李善注误或后人抄误②。

(21)条,李善云“刘逵《魏都赋》注”,《集注》本缺此卷,敦煌永隆抄本《西京赋》[10]、奎章阁本、明州本李善注同。高氏《义疏》于此云:“胡克家曰:注‘刘逵’云云有误。《吴都赋》有‘兰锜内设’。《魏都赋》有‘附以兰锜’。今善于两赋旧注中,皆不更见。此所引语无以决其当为‘刘逵《吴都赋注》曰’(按‘吴’当作‘魏’),或当为‘张载《魏都赋注》曰’也。梁章钜曰:‘刘逵’当作‘张载’。步瀛案:此注疑不误。唐写本亦同。《隋书·经籍志》云:‘梁有张载及晋侍中刘逵、晋怀令卫瓘注左思《三都赋》三卷’(按‘卫瓘’当即‘卫权’)。是《魏都赋》张、刘皆有注。今《魏都赋》即张注。而‘附以兰锜’下无此注,则当为刘逵注也。”[7]339高氏疑“刘逵《魏都赋注》”不误,盖认为张载、刘逵二人皆对《三都赋》各篇作注,此引注文虽不见于《文选·魏都赋》,是因为《文选·魏都赋》所采旧注为张载注。高氏未见《集注》,熊良智先生认为,《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卷九《吴都赋》“陈兵而归兰锜”有“《钞》曰:兰,受他兵也。锜,受弩也”句,“各本《文选》所引此条刘逵注文,或应为《钞》中注文”[11]。但今无以证实《钞》文是不是出于刘逵《魏都赋注》。诚然,《文选》李善注实是处在不断完善的过程中,不但李善自己有初注、覆注、三注、四注本[12]卷上,非五臣,而且后人在学习传抄的过程中也对善注进行了增殖[13],甚而作了大胆的改造[14]。如果我们就此推论各本《文选》此条注语出自《文选钞》,看来是不能完全成立的。因为,敦煌写本《西京赋》注正同刻本。此本写于唐高宗永隆年间,傅刚先生以为是永隆二年即681年[15]115。此时五臣注尚未出,当然不可能有《集注》本。

(22)条,《集注》本李善注引作“张孟阳《魏都赋注》曰:文昌,正殿名也”,奎章阁本、明州本同尤本作“刘渊林《魏都赋注》”。从文献的角度来看,《集注》本早于各家刻本,故“张孟阳《魏都赋注》”为是。刻本盖因六家合注《魏都赋》旧注前题名“刘曰”而校改此处李善注③。

(23)条,《集注》本、奎章阁本、明州本李善注引并同,俱作“张孟阳《魏都赋注》”。此条注释《文选·魏都赋》有,实“选学”家所谓《文选·魏都赋》旧注作者当题名“张载注”证据之一。

(24)条,《集注》本缺,奎章阁本、明州本俱同尤刻本,作“刘渊林《魏都赋注》”。胡氏刻《考异》:“案:此有误也。张载注《魏都》,不得言刘渊林,又‘单’依文当作‘’,今彼注作‘北羁单于于白屋’,盖亦误。”[6]卷一

从李善注文本身来看,(22)、(23)条为“张孟阳《魏都赋注》”,(21)、(24)条为“刘逵(或刘渊林)《魏都赋注》”。惜《集注》本缺《魏都赋》卷,无法确证是非。如果认为“刘渊林《魏都赋注》”盖因校刻者误“张载《魏都赋注》”的话,那么(21)条敦煌永隆写本亦作“刘逵《魏都赋注》”则无法得到圆满解释。此条颇与(8)条相类,今存各本《文选·三都赋》中皆无法找到旧注文。此亦高氏所谓张载、刘逵有《三都赋注》之证据。要解决这个问题,似应从李善注《三都赋》时所参考的旧注底本出发加以考察。

二、《文选·三都赋》旧注来源考辨

尤本李善在《文选·蜀都赋》下“刘渊林注”后曰:“《三都赋》成,张载为注《魏都》,刘逵为注《吴》、《蜀》,自是之后,渐行于俗也。”《集注》本、奎章阁本、明州本基本相同:“李善曰:臧荣绪《晋书》曰:《三都赋》成,张载为注《魏都》,刘逵为注《吴》、《蜀》,自是之后,渐行于代。”(《集注》本)“善曰:臧荣绪《晋书》曰:《三都赋》成,张载为注《魏都》,刘逵为注《吴》、《蜀》,自是之后,渐行于俗也。”(奎章阁本、明州本)尤本不题“臧荣绪《晋书》曰”,盖前面释“左太冲”时已标明,此处略去,与馀三本善注应该说没有多大区别。但值得注意的是,《集注》本在善注后,有一段陆善经的注文:“陆善经曰:臧荣绪《晋书》云刘逵注《吴》、《蜀》,张载注《魏都》。綦毋邃序注本及《集》题云张载注《蜀都》,刘逵注《吴》、《魏》。今虽列其异同,依臧为定。”这段话说明这样一些问题:其一,所谓刘逵注《吴都赋》、《蜀都赋》,张载注《魏都赋》的说法,出自臧荣绪《晋书》。其二,有别于臧荣绪《晋书》的另一种说法,即綦毋邃序注本及《集》题云张载注《蜀都赋》,刘逵注《吴都赋》、《魏都赋》,二者疑而不明。其三,大家的看法虽有异同,但是以臧荣绪《晋书》的说法为准。

陆善经略晚于李善,从其注文有可能揣测李善注《三都赋》所参考的文献。李善注多从别集中去寻找一些引证文献,特别是他要保留旧注时更是如此。据《隋书·经籍志》著录:“晋齐王府记室《左思集》二卷”,注云“梁有五卷,录一卷”,似唐时《左思集》已残缺不全了,其中自然包括《三都赋》的内容。《隋书·经籍志》“总集”类又著录:梁有“张载及晋侍中刘逵、晋怀令卫权注左思《三都赋》三卷,綦毋邃注《三都赋》三卷”,“亡”[16]。《旧唐书·经籍志》著录有“《三京赋音》一卷,綦毋邃撰”[17],《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有“綦毋邃《三京赋音》一卷”[18]。陆善经注只提及綦毋邃序注本及《左思集》,似未见“张载及晋侍中刘逵、晋怀令卫权注左思《三都赋》三卷”。至于《三京赋音》,疑即为《三都赋》注,此不论④。是以知李善注《文选》时,可利用的《三都赋》有关资料未出陆善经所谓的綦毋邃序注本及《集》,但二者皆破败损害,故其所存注文脱却颇多(说详后)。

又,《集注》本《三都赋序》下有陆善经注:“旧有綦毋邃注。”罗国威从《文选集注》辑出《三都赋序》五条綦毋邃注[19],如下:

(1)“然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桔夏熟,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班固赋西都而叹以出比目,张衡赋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句下,綦毋邃注云:“凡此四者,皆非西京之所有也。”

(2)“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于辞则易为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征”句下,綦毋邃注云:“盖是韩非所谓画鬼魅易为好,画狗马难为工之类也。”

(3)“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句下,綦毋邃注云:“卮,一名觯,酒器也。当,底也。”

(4)“积习生常,有自来矣”句下,綦毋邃注云:“《左传》曰:习实生常。”

(5)“且夫任土作贡,《虞书》所著,辨物居方,《周易》所慎”句下,綦毋邃注云:“《虞书》曰:‘禹别九州,任土作贡。’定其肥饶之所生而著九州贡赋之法也。《周易》曰:‘君子以慎辨物居方。’”

《集注》本以李善注本为底本,加以《钞》、《音决》、五臣注、陆善经注等,上(3)、(4)两条在綦毋邃注后紧接有“李善曰”,知此“綦毋邃注”当出自李善注本。而以上五条綦毋邃注,宋以后《文选》各本皆作旧注(即刘渊林注)。《文选》所载《三都赋序》,除李善注外,旧注也仅有上述五条,而今看来应该全部属于綦毋邃所为。尽管后来的北宋监本及六臣(家)本以及尤刻本等把“綦毋邃注”改成了“刘注”[14],但却无法改变李善注《文选·三都赋》时曾参考过綦毋邃的序注本的事实。

那么,既然李善注《文选·三都赋》时参考过綦毋邃的序注本,而且在《三都赋序》中还保留有綦毋邃的原注文本,那么他为什么不依据序注本所言题名旧注者呢?笔者试作分析。

注意李善对待旧注的态度。《文选》卷二张衡《西京赋》中“薛综注”下,李善曰:“旧注是者,因而留之,并于篇首题其姓名。其有乖缪,臣乃具释,并称‘臣善’以别之。他皆类此。”按称“臣善”乃当初上表呈进《文选注》时所例,至其后来以教授《文选》为业的注本,则应当去“臣”字。又,卷七杨雄《甘泉赋》中“杨子云”下李善曰:“然旧有集注者,并篇内具列其姓名,亦称‘臣善’以别。佗皆类此。”又,卷七潘岳《藉田赋》中“潘安仁”下李善曰:“然《藉田》、《西征》咸有旧注,以其释文肤浅,引证疏略,故并不取焉。”又,卷十五张衡《思玄赋》中“旧注”下李善曰:“未详注者姓名。挚虞《流别》题云衡注。详其义训,甚多踈略,而注又称‘愚以为’,疑非衡明矣。但行来既久,故不去。”由上可见,李善注《文选》时对旧注的态度:其一,旧注要有价值,即所谓“是者”,则予以保留,并在篇首注明注者,而没有价值者如潘岳《藉田赋》、《西征赋》的旧注,因其“释文肤浅,引证疏略”,所以不取。其二,对于旧注中的乖谬之处,李善则进行“具释”,并以“善曰”别之。此如《思玄赋》“桑末寄夫根生兮,卉既凋而已育”句,旧注作:“桑末,木名也。根生,寄生也。卉,草木凡名也。育,生也。凋,落也。”然后李善对旧注作了详细解说:“旧注之意,以卉即桑末也。言桑末寄夫根生,桑末既凋,而寄生已茂,以喻皋繇之后,封于英六,众国已灭,而英六独存。言积德之后,必有余庆也。”其三,对于集注者,篇首不题注者姓名,只在篇内“具列其姓名”,至于注有出入或乖谬之处,则以“善曰”别释。如卷七杨子云《甘泉赋》“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彷彿其若梦”句下,先列旧注:“晋灼曰:方,常也。征,行也。言宫观之高峻,虽使仙人行其上,恐遽不识其形观,犹髣髴若梦也。”然后再加以辩证:“善曰:郑玄《毛诗笺》曰:‘方,且也。’征侨,姓征名侨也。司马相如《大人赋》曰:‘厮征伯乔。’《汉书》曰‘正伯乔’,并同也。馀依晋说。……”这种体例颇似《汉书》颜注体例。其四,对于作者不能明辨的旧注者,以“旧注”名题之。其五,对于某些旧注,虽然义训甚多疏略,但因为流传较广,也暂存其旧貌。

由此看来,李善所采綦毋邃注实即只有《三都赋序》一篇,而真正的《三都赋》中并没有綦毋邃的注语,故而李善不题“綦毋邃注”(即使要题,也只能题于《三都赋序》下而不是《三都赋》各篇下,从《集注》本来看,綦毋邃注已明,实无此必要),这使我们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怀疑:綦毋邃序注本的内容到底是怎样的?抑或说,李善在《文选》中保留《三都赋》旧注时参考了綦毋邃序注本的哪些内容?

三、左思《三都赋》旧注本考辨

左思构思十稔,及《三都赋》成,“张华见而咨嗟,都邑豪贵,竞相传写”⑤,一时洛阳纸贵。连陆机这样的大家,虽对左思作《三都赋》嗤之以鼻,但左思赋成后,“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20]《左思传》。后皇甫谧为之作序,张载、刘逵等为之作注,实显矣。

《三都赋注》的作者问题,有左思伪托他人而作的说法,《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左思别传》即认为是左思自注:“思造张载,问岷、蜀事,交接亦疏。皇甫谧西州高士,挚仲洽宿儒知名,非思伦匹。刘渊林、卫伯舆并蚤终,皆不为思《赋》序注也。凡诸注解,皆思自为,欲重其文,故假时人名姓也。”[21]247对于此说,许多学者认为并不可信。王士祯以为“定出怨谤之口”[22]卷三。严可均谓:“《别传》道听途说,无足为凭。《晋书》汇十八家旧籍,兼收小说,独弃《别传》不采,斯史识也。”[23]2302游国恩先生认为“《别传》之言,殆不可信”[9]567,顾农先生亦认为并无确证表明《三都赋》注出自左思之手[24]。

南朝时编集之风盛行,据《隋书·经籍志》,有关左思作品的集子有:《左思集》2卷(梁有5卷,录1卷),《五都赋》6卷并录(张衡及左思撰),张载及晋刘逵、卫权注左思《三都赋》3卷,綦毋邃注《三都赋》3卷。

按六朝时编集的惯例,对《集》作注是很正常的事(或者编集时直接编入单篇注文)。从《五都赋》6卷并录,张载等注《三都赋》、綦毋邃注《三都赋》皆为3卷来看,《左思集》中《三都赋》亦当为3卷(余2卷则当为《齐都赋》和诗)。从《左思集》看,如果不编入注的话,恐怕还达不到5卷的篇幅。因左思成名于《三都赋》,其《集》应在此后编成。如果这种推论成立的话,那么,《左思集》中收录《三都赋》的有关注文当不出单行《三都赋》注本,《五都赋》本如果有注的话(按卷数来看,似应有注),亦应如此。

由此,我们再来考察左思《三都赋》单行注本,其注家有张载、刘逵、卫权、綦毋邃。张载、刘逵为西晋末时人,与左思同时,他们为《三都赋》作注而使左思声名大显。《晋书·文苑传》《左思传》记有此事:“及赋成,时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谢班张,恐以人废言,安定皇甫谧有高誉,思造而示之。谧称善,为其赋序。张载为注《魏都》,刘逵注《吴》《蜀》。而序之曰:‘观中古以来为赋者多矣,相如《子虚》擅名于前,班固《两都》理胜其辞,张衡《二京》文过其意。至若此赋,拟议数家,傅辞会义,抑多精致,非夫研核者不能练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统其异。世咸贵远而贱近,莫肯用心于明物。斯文吾有异焉,故聊以余思为其引诂,亦犹胡广之于《官箴》,蔡邕之于《典引》也。’”其后则有卫权之注,即《三国志·魏书·卫臻传》裴松之注云:“权作左思《吴都赋》叙及注。叙粗有文辞,至于为注,了无发明,直为尘秽纸墨,不合传写也。”[25]649但《隋志》所著录当是卫权的合注本。卫权《三都赋略解序》云:“余观《三都》之赋,言不苟华,必经典要,品物殊类,禀之图籍;辞义瑰玮,良可贵也。有晋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谧,西州之逸士,耽籍乐道,高尚其事,览斯文而慷慨,为之都序。中书著作郎安平张载、中书郎济南刘逵,并以经学洽博,才章美茂,咸皆悦玩,为之训诂;其山川土域,草木鸟兽,奇怪珍异,佥皆研精所由,纷散其义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遗忘,又为之《略解》,只增烦重,览者阙焉。”[20]《左思传》可见,卫权的《三都赋略解》是补训张刘“二子之遗忘”,故而略,但又云“只增繁重”,应当是合注本无疑。如此,《隋志》所著录的张载、刘逵、卫权注《三都赋》本,应是卫氏的这个本子。此外,《序》中所言,只及张载、刘逵为思赋作注之事,而未详别之,盖注本中应该非常清楚。

綦毋邃,东晋时人,其《三都赋》注本应当与卫权注本有直接的承传关系,至少他的序注本中应有张、刘二氏的原注。从《集注》中发现的綦毋邃注来看,都集中在《三都赋序》中,而《蜀都赋》、《吴都赋》中未见,因此疑所谓的綦毋邃“序注本”实则只增加了《三都赋序》注,而正文中仍为张、刘二注(或加上卫权注)之原貌。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那么左思《三都赋》单行注本即形成这样一个完整的体系:卫权据张载、刘逵之各《三都赋注》加以取舍,而补以《略解》,綦毋邃则对《三都赋序》作注。《三都赋序》重在阐释左思的赋学主张,其文通俗易懂,故张载、刘逵、卫权均不作注。后《文选》因李善注本在《三都赋序》下题“刘渊林注”而误为刘注(今检之《集注》本,“刘渊林注”实题之于《蜀都赋》下)。

当然,如果綦毋邃仅仅对《三都赋序》作一简单的注释(《集注》本中只有5条),就称之为序注本的话,那么未免显得有些荒陋。但是,《新唐书·艺文志》著录“綦毋邃《三京赋音》一卷”,疑此即为綦毋邃序注本增加的内容。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丁国钧撰、子丁辰注《补晋书艺文志》,在“丁部集录”中有“《三都赋注》三卷”,下注“綦毋邃”三字,以为阮氏《七录》所载綦氏三卷注本不可信[26]3691。而丁辰后来在《补晋书艺文志刊误》“綦毋邃《三都赋》三卷”下则云:“考《御览》卷二十八引邃《魏都赋注》,卷九百二十八引邃《蜀都赋注》,刘赓《稽瑞》引邃《魏都赋注》,则邃注《三都》确有明证。《唐志》《通志》之讹正,无待辨也。注语不足据,当删。”[27]3701我们据此可检出綦毋邃《三都赋注》之文如下:“左思《魏都赋》云:翩翩黄雀,衔来其谇。綦毋氏云:黄鸟衔书具吾台。”[28]卷二八“左思《蜀都赋》曰:鷩鴺山栖。綦毋遂(按当作邃)注曰:鷩鴺,鸟名,如今山鸡,其色班,其雏色异,出江东。”[28]卷九二八“綦毋氏注《魏都赋》:延康元年见。”[29]53由此看来,綦氏注本亦如卫氏《略解》一样,当是在旧注本上的补充。至于他有没有保留卫氏这种“了无发明”、“不合传写”的注,今已不可考,但其保留卫氏注本之张载、刘逵注应当是比较完整的。

由此,我们知道了李善注《文选·三都赋》时参考綦毋邃序注本的情况,而《集注》本中陆善经注还提到了《左思集》的问题,那么,李善究竟有没有参考《左思集》呢?我个人的意见应当是没有,因为从《文选》通篇中我们并没有发现李善注引《左思集》的情况。而在参考綦氏序注本时,李善也肯定会注意到序注本所说的旧注者与臧荣绪《晋书》并不一致,那么他为什么不引《左思集》的说法?如果《左思集》说法同臧荣绪《晋书》,那么这就是一个重要的证据,如果《左思集》说法同序注本,那么他为什么不并引而存异同?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李善并没有见到《左思集》,尽管其后的陆善经曾经见到过。

由于比较早期而未经校改的《集注》本《蜀都赋》、《吴都赋》中并没有保留卫权的注语,那么我们似也可以相信,李善注《三都赋》时并没有参考《隋志》所录之张载、刘渊林、卫权注本,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綦氏序注本。至于李善为什么不采序注本说法,而信臧荣绪《晋书》,显然他是不同意綦毋邃序注本的说法,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李善见到的序注本已经是一个比较残败的本子了。

四、《文选·三都赋》旧注文本考察

下面我们从《文选·三都赋》旧注文本的角度来考察綦毋邃序注本可能是残缺本的可能性。通过检索文本可发现,《文选·三都赋》中许多科段并没有旧注。仅以《魏都赋》为例:

(1)夫泰极剖判,造化权舆,体兼昼夜,理包清浊。流而为江海,结而为山岳。列宿分其野,荒裔带其隅。(奎本“泰”作“太”)

(2)长世字甿者,以道德为藩,不以袭险为屏也。而子大夫之贤者,尚弗曾庶翼等威,附丽皇极,思禀正朔,乐率贡职;而徒务于诡随匪人,宴安于绝域,荣其文身,骄其险棘。(奎本无“者”字)

(3)剑阁虽嶛,凭之者蹶,非所以深根固蒂也。洞庭虽浚,负之者北,非所以爱人治国也。彼桑榆之末光,踰长庚之初辉。况河冀之爽垲,与江介之湫湄。

(4)伊洛榛旷,崤函荒芜。临菑牢落,鄢郢丘墟。而是有魏开国之曰,缔构之初。万邑譬焉,亦独犫麋之与子都,培塿之与方壶也。(奎本“独”作“犹”)

(5)延广乐,奏九成。冠韶夏,冒六茎。傮响起,疑震霆。天宇骇,地庐惊。亿若大帝之所兴作,二嬴之所曾聆。(奎本“六茎”作“六英五茎”,“傮”作“嘈”)

(6)搉惟庸蜀与鸲鹊同窠,句吴与黾同穴。一自以为禽鸟,一自以为鱼鳖。(奎本“搉”作“榷”)

(7)风俗以韰果为婳,人物以戕害为艺。

(8)薄戍绵幂,无异蛛蝥之网;弱卒琐甲,无异螳蜋之卫。与先世而常然,虽信险而剿绝。揆既往之前迹,即将来之后辙。成都迄已倾覆,建邺则亦颠沛。顾非累卵于迭綦,焉至观形而怀怛!权假日以余荣,比朝华而庵蔼。览麦秀与黍离,可作谣于吴会。

(9)兼重悂以缪,偭辰光而罔定。

(10)抑若春霆发响,而惊蛰飞竞。潜龙浮景,而幽泉高镜。

上列10条中,有李善注而无旧注,是李善据本缺漏,抑或是旧未有注,疑不能明。又如《魏都赋》“廓开三市而开廛,籍平逵而九达”句,旧注云:“达,已见上章。”(奎章阁本“见”作“觧”)《考异》:“达当作逵,下同,各本皆讹。”[1]卷一查《吴都赋》,有“流汗霡霂,而中逵泥泞”句,但无旧注。即使这个“上章”是指《魏都赋》之上章,其虽有“孰愈寻靡于中逵,造沐猴于棘刺”句,旧注亦无释“逵”字。又前面提到的张衡《南都赋》“虎豹黄熊游其下,豰玃猱戏其巅”句,李善注:“张载《吴都赋注》曰:,猨属。”《文选·吴都赋》中也找不到这条注语。又,《魏都赋》“三台列峙以峥嵘”句旧注云“铜爵园西有三台:中央有铜爵台,南则金虎台,北则冰井台”,汪师韩在《文选理学权舆》中“魏宫阙”条曰:“至铜雀作于建安十五年,金虎作于十七年,冰井作于十八年,石虎重修,其名未改。自北齐文宣帝受禅,乃改铜雀曰金凤,改金虎曰圣应,改冰井曰崇光。是金即铜也,凤即雀也。而此注乃云:南有金凤台。张孟阳晋人,不应讹北齐之名,且讹南北之位。此必李氏传钞之误耳。”[30]164按:汪氏所谓“金凤台”当为“金虎台”,因是时汪师韩所见李善单注本为明汲古阁毛氏本,“止载崇贤一家,艺林奉为鸿宝”[31]序,疑此本旧注“虎”作“凤”,故孙志祖《文选李注补正》言“何(焯)校改金虎”[31]15。汪氏谓张载晋人,注中“三台”名不当讹为其后的北齐名,断定为李氏传钞之误,其实未必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即李氏所见旧注底本已如是矣。

由此,我们似可推定李善注所据《三都赋》本有残漏。正因为綦本旧注有脱漏,李善则无以明辨《三都赋》旧注之作者问题,因疑綦毋邃所说,而取以史传之言,故在《蜀都赋》、《吴都赋》下题“刘渊林注”,依其理《魏都赋》下当题“张载注”三字。依李匡《资暇集》所谓李善注本甚夥,且依傅刚所论北宋国子监本与尤刻本皆不出于六家系统,各本传抄误漏到如此惊人的相似,恐未必是。

当然,李善注本所谓《三都赋》旧注的作者,据以臧荣绪《晋书》,而不采序注本之说,虽表明了他自身的学术看法,但未必一定是正确的。据其所引臧荣绪《晋书》谓左思为造《蜀都赋》而访张载岷、卭之事,那么张载注《蜀都赋》的可能性则更大。检《唐钞文选集注汇存》,在《蜀都赋》“亦有甲第,当衢向术,坛宇显敞,高门纳驷”句注中,我们发现了一条《音决》的材料:“坛,大丹反。张载为墠,音善。通。”[5]卷八这说明张载有《蜀都赋注》应无疑问。但李善本采用的《蜀都赋》旧注是否就是张载注,限于文献的缺乏,我们只能作为一种假设。因为,《集注》本除善注外还有《钞》、《音决》、五家、陆善经注,从现存文献来看,除陆善经外都没有对此问题提出意见(《集注》汇抄者在各家有异的地方常常会出“案语”),在此只好存疑,以待今后文献的发现。

总之,从现存各本《文选》看,李善注《三都赋》时所采用的旧注底本为綦毋邃序注本无疑,而李善参照的綦氏注本应当是一个有残缺的本子。陆善经所见到的綦氏序注本旧注题名与臧荣绪《晋书》不同,而李善采用的则是史书的说法,这并不能表明李善没有参照过綦氏注本。至于《文选》李善注引“刘逵《魏都赋注》”、“张载《吴都赋注》”,疑二者皆各有《三都赋》注,至李善时或有少量佚文,而李善注《文选·三都赋》时不采。因为《三都赋》中保留的旧注更具有完整性,所以李善不可能在题有旧注作者的情况下而掺入数量极少的别注。这应当是李善注《文选》的体例所决定的。

注释:

①按善注例称“善曰”、五臣注例称“向曰”“铣曰”等、六家(臣)本旧注例称“综曰”等(即注者称名而不称姓),此“刘曰”似应作“逵曰”更准确。

②李善注《文选》笔误颇多。笔者在《〈文选〉李善注引司马相如文舛误举例》一文中曾指出了李善注引时互误《子虚赋》、《上林赋》篇名达5处。见《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7年第6期。

③《集注》本《蜀都赋》、《吴都赋》旧注前题“刘逵曰”三字,六家(臣)本是否参考过这种注例,今不得而知。

④关于两《唐志》著录“《三京赋音》”是“二京”误为“三京”,还是“三都”误为“三京”的问题,前人已辨。详参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见《二十五史补编》第四册,开明书店,1936年版,5878页。《二十五史补编》第三册又收录诸家《补晋文艺文志》(或曰《补晋书经籍志》),亦可参。

⑤《文选》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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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183三杜甫”问题探讨_晋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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