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遍语法与人类认知规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认知论文,语法论文,规律论文,人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语言习得机制(language Aquisition Device)与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
乔姆斯基语言理论的最高目标是在对语言的观察充分性、描写充分性的基础之上达到语法解释的充分性,进而建立普遍语言理论。乔姆斯基试图从人类语言官能的角度,从人类的生物学角度寻找语言的基础,制定适合人类所有语言的语法。按照乔姆斯基的观点,从个别语法(particular grammar)中抽象出来的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这种人类语言共有的原则系统具有高度的限制性,是语言的本质核心,是人类所具有的可以学会任何一种具体语言的能力模式。普遍语法描写儿童的初始态(initial state),个别语法描写他的终止态(final state);初始态是人类通过生物进化和遗传先天获得的,而终止态则是人出生后在一定的环境中通过学习掌握的。乔姆斯基认为:人出生时大脑构造已经决定了人有一定的语言能力,这种人人生而有之的内在能力建立在大脑物质基础之上。出生时大脑处于初始状态So,出生以后人逐渐接触到周围其他人说的话,积累了一定量的经验,他的语言知识也随之逐渐扩大丰富,他的大脑也就从So出发,经过S[,1]、S[,2]、S[,3]……一系列状态,最终到达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Ss。说不同语言的人,So是相同的,Ss是不同的。So就是普遍语法,Ss中扣除So余下的就是个别语法。根据以上假设,人以大脑中的普遍语法为内因基础,以所处的语言环境为外因条件,获得完整的本族语语法知识。这种母语习得的过程可以用函数式Y=f(x)来模拟,x=经验,y=Ss,函数f就是普遍语法。根据语言普遍性的基础理论,这种全人类共有的普遍语法是人类天生具有的某种机制的集合(set of mechanism)或语言官能(language aculty),是一种正常的人类生物功能和人类共有的禀赋。
普遍语法暨语言习得理论是乔姆斯基语言观中最引人注目、引起争论最多的理论。按照乔姆斯基的设想,语言习得机制作为一种物种属性,是普遍语法的物质基础,这个大脑中特殊化了的语言加工器存储了一整套潜在的规则,这些规则通过一定的逻辑程序构成了一系列候选的转换语法。在接触具体语言材料时,语言习得机制根据母语的话语样句,把处于So状态的语法与母语输入中的结构描写进行比较和筛选,编制出母语的工作模式,经过评价尺度(Evaluation measure)的评估和取舍,过滤出母语特定的、抽象的语法。根据语言习得理论,一种语言所含有的规则只是普遍语法的一个子集,母语习得过程就是普遍语法向个别语法过渡的过程。
语言习得机制在乔姆斯基语言理论中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解释人类各语言(包括历史上和地理上互不相干的那些语言)之间存在的显著相似之处。例如每种语言都有区分疑问句和陈述句的语言手段,或者保留陈述句结构,改变语调;或者改变句法结构,或者添加词或词组。如果说构成疑问句的这几种语言形式是受语言习得机制支配的,以致具有这种语言习得机制的人只可以学会或使用某种疑问式,那么语言之间的相似之处就可以追溯到学习和使用有关语言的人的天赋语言资质。
从上述语言习得机制的两个作用中可以看出语言普遍现象的存在,找到普遍语法的心理基础。从生物角度看,人类的自然语言也受到制约。人类的发音器官限制了人类能够发出的语音类型,而耳朵的物理结构和大脑的感知神经决定了连续话语中的音响必须同时满足两个条件——一方面必须具有音位上的区别性特征,另一方面具有区别特征音位的数量又必须限制在一定范围内。这些不同的音响要能够组合成单词和语素以构成语库,词库里的词汇必须组织成一种灵活的生成性的语法体系来造出交际所需的各种类型的句子。这种所有语言在音位上和语法体系上的结构层次使受到物理局限的音的产生和听辨得以以某种特定的形式来满足变化无穷的交际目的。尽管各种语言以不同的语法形式来达到交际的目的,但它们之间的差异都局限在言语发生和语言功能要求这个范围内。因此,可以说,人类的天赋感知能力和发音能力制约着语言变化的方式。语言的生物遗传基础就在于此。
生成语法理论对语言共性问题的关注使其研究重点从八十年代以来转向对普遍语法原则的研究,生成语法学家对语言普遍现象(Language universals)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从实体(substantive universals),形式(formal universals)和功能(functional universals)的范畴建构普遍语法的理论框架,提出了一系列具体的普遍语法原则,包括x 理论(x theory)、O理论(O theory)、格理论)case theory)、管辖理论(government theory)、约束理论(binding theory)、界限理论(bounding theory)和控制理论(control theory),这些理论都包含了适用于各种语言的普遍原则,以及在一定范围内允许出现的各种语言之间的差异,即参数差异。
乔姆斯基坚持普遍语法的可验证性,并为达到一点而不断修正和发展自己的理论。虽然在普遍语法的具体原则上常常有人怀疑其概括性,也有人担心新语言的发现会推翻普遍语法现阶段已经作出的或者可以作出的最有意义的论断。但无论如何,构成普遍语法理论的基础——一切语言都能由相同的一组基本规则生成——已越来越被接受。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普遍语法的基本规则从何而来?乔姆斯基坚持的天赋语言能力及语言的可学得性(learnability)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只有假设和局部概率性验证,而认知科学倒是从几个方面论证了语言服从一般的认知规律,普遍语法现象受到认知的普遍规律影响。
二、语言与认知
认知心理学对语言问题的关注及卓有成效的研究使其有关语言的理论成为经典。认知心理学家认为,语言能力是一般认知组织的一部分,认知发展先于语言发展,语言的产生与个体认知发展的一定阶段相联系,它通过同化和顺应的过程而与智慧发展整合在一起。因此,一方面语言发展以最初的认知发展为前提,认知发展的顺序和普遍性决定了语言发展的顺序和普遍性;另一方面语言功能的发展促进了认知的发展。
认知心理学的观点显然与乔姆斯基的语言能力先天预成观相悖。虽然乔姆斯谈到语言“是认知的一个方面。它的发展是认知发展的一个方面”,但他强调独立于一般认知能力的先天语言能力的存在,将普遍语法的基本规则看成这种先天语言能力的体现。这种把语言能力与人类认知体系相分裂的作法忽视了语言获得过程中人类认知能力的作用,也给生成语法带来了心理现实性(psychological reality)的问题。
在遗传的基础作用这一点上,认知心理学不承认有一个独立的先天语言系统。皮亚杰说:“我们和乔姆斯基之间的根本不同在于我们把包括语言在内的所有认知获得看作是一个逐步构造过程的结果。这个过程始于生物学胚胎遗传的演化,结束于现代的科学观念。因此我们拒绝任何严格意义上的预成概念。至于先天问题,我们认为它是通过日益复杂的认知组织达到综合连续的各水平的一般能力。”也就是说人类先天具有的只是某种图式(schema),某种先天条件,这种遗传中的先天图式为认知的最初发展所需,认知智慧发展的自然结果带来了语言的发端,语言能力的提高又促进了认知的发展;语言的复杂结构是儿童当前认知机能与当前语言和非语言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它具有发生性。对语言的这种解释可以从多方面找到佐证。在生物进化上,人类思维能力比语言运用能力出现要早,而且发展较快;许多种动物虽然没有语言,也表现出复杂的认知能力;儿童在有效地运用语言之前,表现出具有相对复杂的认知能力。上述先天图式、认知能力与语言能力之间的关系可以用下图表示:
图中的认知能力和语言能力之间的双向箭头表示二者的互相促进关系,虚线和双线箭头表示认知机能通过语言环境及非语言环境对语言能力产生影响。人类认知的普遍规律来源于先天图式和认知机能,而语言普遍性则是认知普遍性基础上产生并作用于语言能力的,因此语言普遍性只是认知普遍性的一个子集。
这样一种语言发生的模式能够说明语言获得过程中的各主客观因素,避免了先天语言能力论的偏激。乔姆斯基将语言能力看成是以某个具有生理功能的物质器官为其载体的一种生物遗传性。这种试图在人类大脑中划分区域为语言定位的努力经过几十年的尝试迄今仍未成功。布罗卡(Broca)、韦尼克(Wernicke)和利希德海姆(Lichtheim)通过对失语症的探讨提出了失语症理论的古典学说。他们把言语听觉表象定位于韦尼克中枢,言语运动表象定位于布罗卡中枢。然而弗洛伊德(Freud)和伯格森(Bergson)等的失语修正理论动摇了古典学说的基础,否定了在解剖学上有布罗卡中枢的存在。鲁利亚 (А.Р.лурия)则提出了机能系统说,他认为言语活动不是简单的机能,而是一个机能系统,初级机能可能定位于脑皮质的某一特定部分,但是象语言这样复杂的机能系统是由很多因素组成的,所以它不可能简单地定位于脑皮质的狭隘区域或孤立的细胞群中,而是应该包括一系列协同工作的脑区复杂系统,它的实现有赖于脑的各个区域的协同活动。失语症理论的发展从另一个角度表明言语活动与整个大脑为其物质基础的人类认知体系密切相关,融汇一体,至少在解剖学还不能为我们提供充足的证据以前,乔姆斯基关于专司语言能力的生理器官的假设不能成立。
三、语言普遍性与认知普遍性
从语言能力融汇于认知体系这一基点上来考察语言普遍性问题就能清楚地看出语言普遍性与认知普遍性之间的从属关系。安德森(J.R.Anderson)说:“我们可以正式证明乔姆斯基的断言是正确的,即存在自然语言可能形式的制约因素,但关键问题是这些制约性是否反映了儿童时期的语言特定认识能力,或者是否只是反映学习机制的一般认识制约性。乔姆斯基总是在论证这种制约性是专限于语言的,正是乔姆斯基的这种观点,容易引起严重的问题:……对自然语言形式的制约是语言的普遍性还是认识的普遍性?”这个问题从上述图中看,也就是承不承认在语言普遍性之上存在一个认知普遍性,承不承认语言普遍性只是认知普遍性的一个子集。
史密斯(S.M.Smith)、布朗(H.O.Brown)和古德曼(L.S.Goodman)等人所做的肌肉麻醉试验表明思维应被看成是一种抽象的命题暗码。将思维编码成语言形式的生成模型就句法而言是用基本句法单位(短语)来表达基本命题,句型的设计也应基本迎合思想结构(命题)的顺序。格林堡(J.H.Greenberg)1963年对世界上各种语言标本的六种主干句型进行了比较研究,结果发现SVO句型占44%,SOV占35%。也就是说以主语开头的句型占总数的79%。这一发现与行为的主客体关系或施事和受事的先后顺序一致。而就语义的习得而言,儿童最初的词的组合也依赖于儿童对客体与人之间语义关系的感知。随着儿童认识到通常是有生命客体作用于无生命客体,儿童即以相似的方式(顺序)把表示这些概念的词连接起来。因此,儿童最初的语法是由语义类别构成的,只是在发展的后期,儿童才通过重新组织更为基本的语义范畴,形成主语、谓语、名词短语和动词短语等更为抽象的语法类别,这种语言学重组反映了深层认知图式的重新构造,换句话说,深层认知图式的重新构造带来了人类潜意识中的语法概念,人类认知图式的普遍模式决定了人类语言的语法形式。
认知普遍性制约语言普遍性还体现在违反认识论要求的语言设计不能为人类所学会这一点上。人类思维表现出如上所述的以命题为单位的特点,因此破坏以命题和概念为短语单位的反常句子结构令人难以理解,无法学会,在人类的自然语言设计中也不会出现,因此没有哪一种语言能够把语序颠倒就能构成问句,this is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这是杰克的房子)不能变为built jack that house the is this?j.R.安德森也在1978年利用人工语言证明接受试验的成年人不能学会违反认识论要求的反常句子结构。
人类自然语言在词汇层面上同样表现出认知的普遍性。比林和凯(B.Berlin& P.Kay)通过对基本颜色词的考察发现各语言中对颜色的命名并非任意的,而且各种语言中基色词所标志的中心色是一致的。海德和奥列维(E.R.Heider&D.Olivier)对颜色记忆的研究也证明颜色的记忆在性质上并不受语言的影响,而可能与关系颜色系统的心理结构有关。梅维斯(C.B.Mervis)等人则从人们对客体进行分类的基本范畴来论证人类知觉的普遍性及其对命名的影响。他们认为自然界的范畴是人类的认知装置对现实加以处理的结果。人类为自然界划分了五个抽象化等级:1)初步分类(unique beginner),2)生命形式(life form),3)属名(genericname),4)物种名(specific name),5)品种名(varietal name)。这些范畴名称组成了一个有等级的网络系统,它们之间的关系在所有语言中都是一致的,其中属名是各种语言中的最基本范畴,而且在各种语言中属名都是给予最简单的名称,通常也是儿童最先获得的一批名称。因此可以认为命名的普遍性来源于人们对客体的普遍知觉经验和方式,说明语言受认知所决定。
Peter Strevenson在总结应用语言学对儿童母语习得问题的研究结果时指出:1)在语言发展中儿童习得同一种语言的阶段和顺序呈现出显著的相似性;2)比较不同语言的习得过程,可以看出发展顺序上的相当大的相似性,也就是说人类在习得语言的模式上具有相当程度的“普遍性”(universality),这种普遍性一方面表现在习得同一种语言的儿童的语言发展中,这种习得模式的普遍性实质上反映了人类认知的普遍性,反映了人类相同的认知操作策略。人类思维体系在对外界语言的和非语言的信息进行加工时受到其时认知水平的制约,这种认知水平又与一定的年龄阶段相联系,决定了儿童在认知发展的特定阶段习得特定的语言结构,因而在语言发展上表现为阶段性的顺序性,在同龄儿童习得语言的形式上表现为相似性。
四、结语
乔姆斯基的普遍语法理论对语言的普遍性问题作了许多深入的研究,发现了一系列普遍语法的原则,极大地丰富了语言学理论。但在回答人类语言为什么会出现普遍原则这个问题上,他的结论忽略了人类一般认知能力的作用,忽略了人类一般认知普遍规律对语言规律的影响。我们认为:无论从种属还是从个体的语言发生来看都存在一个前语言智慧期,这个时期的心智活动是在先天图式的基础上发生的,而这种由一般综合加工能力构成的先天图式具有种属的普遍意义,决定了人类认知的普遍性,决定了人类思维的一般规律,人类自然语言的普遍性就建立在这种认知的普遍性基础上,建立在人类认知的一般规律之上,语言的普遍性只是认知普遍性的一个子集,与其说先验性的普遍语法制约了人类自然语言的形式,不如说人类的认知普遍性制约了人类自然语言可能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