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语几个重要字眼的方言研究启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几个论文,方言论文,字眼论文,启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赣语是汉语最主要的方言之一。赣语主要分布在江西省,并逐步扩散到毗邻的湖北省东南部、湖南省东部、安徽省南部、福建省西北部。据最新的调查报道,陕西汉中地区,以及广西的个别地方也有赣语分布。本文从“渠、囥、敨、徛”这几个重要字眼说起,顺带着说说赣语在汉语方言里的重要地位。其中“渠”字、“敨”字在李荣先生的《吴语本字举例》(1980)一文里曾有过详细讨论,本文只是根据赣语的情况略加延伸而已。
一、首先说“渠”字。赣语单数第三人称很多地方说“渠”,本字当做立人旁的“”字,《集韵》去声鱼韵:“,吴人呼彼称,通作渠”,求於切。《通鉴》一○三东晋孝武帝宁康元年(公元373年),有一条记录桓冲跟他哥哥桓温的谈话,桓温说:“渠等不为汝所处分。”胡三省注:“吴俗谓他人为渠侬。”据吕叔湘先生《吕叔湘文集》(1992)第三卷“汉语语法论文续集”第15页所考,这个字做代词,始见于《三国志·吴书》十八《赵达传》:“[公孙]滕如期往。至乃阳求索书,惊言失之,云:女婿昨来,必是渠所窃。”又杜甫《遗兴》诗:“世乱怜渠小。”《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诗:“渠是弓弩手,名在飞骑籍。”不过“渠”当“他”字讲最好的例子,是《全唐诗》八○六寒山诗三百三首:“蚊子叮铁牛,无渠下嘴处。”李荣先生所写《丁声树》(1989)一文,说到丁李二人引用这两句诗作互为唱和喻事,则把这个字眼说得活灵活现,非常生动。
二、其次说“囥”字。赣语很多地方把东西藏起来说“囥”,《集韵》去声宕韵:“囥,藏也”,口浪切。一般字书收录这个字眼,都用的是《集韵》的音注,有的常用字书如《辞源》新旧版本干脆就不收这个字。文献里也难得见到这个字。1986年出版的《汉语大字典》(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第716页引《中国歌谣资料·沪谚外编·山歌》:“小姑嫌少心不愿,爷娘面前说长短,说的嫂嫂私底囥一碗,厨里不见一只红花碗。”吴语里用到这个字眼并不稀罕。不过,跟“囥”字同义的还有“摒、偋”这两个字,却是常见于很多字书的。摒,《广韵》去声劲韵:“摒,摒除也”,畀政切。偋,《广韵》去声劲韵:“隐僻也,无人处”,防正切,又蒲径切。偋、摒,通作“屏”,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经籍皆以屏、以为之。”此说甚是。除了上面说的三个字以外,还有一个“弆”字,也是“囥”字的同义词。弆,《广韵》上声语韵:“弆,藏也”,居许切。《辞源1980年修订本(商务印书馆)第1036页收录这个字眼,引用的文献却是《左传·昭公十九年》“纺焉以度而去之”,唐孔颖达疏:“去,即藏也。字书去作‘弆’,羌莒反。”孔疏大概不错。
,广东、福建、江西其他各地的客家话都说“偋”。很显然,赣语的说法也分歧很大。除了个别地点说“收”外,赣语兼容了东南方言的三类说法。刘纶鑫(1999)“客赣方言词汇比较表”收录江西境内赣语方言点23个,第617页“藏(东西)”条,只有北部湖口、星子两处说“收”,跟很多官话方言一致。有修水、波阳、乐平、横峰、东乡、临川、南丰、宜黄、黎川等九处说“园”,跟吴语、闽语一致。永修、南昌、高安、奉新、上高、万载等六处说“弆”,新余、萍乡、莲花、吉安、永丰、泰和等六处说“偋”,跟粤语、湘语,以及大部分的客家话一致。陈昌仪(2005)第四章“常用词、特色词对照表”也收录江西境内赣语关于这几个词语的说法,证实以上所说的分布地域不差。
三、再说“敨”字。把东西解开,官话方言一般说“解”;休息一下,官话方言一般说“歇”。但东南方言很多地方说“敨”。赣语也说这个字眼。《集韵》上声厚韵:“敨,展也”,他口切。一般字书很少有收录这个字眼的,例如新旧版的《辞源》也不收这个字。但1979年版的《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中卷3132页收录这个字,注释是:“方言。把包卷的东西打开。”文献上这个字几乎都写作从手从斗的“抖”字。《水浒全传》(1954年第一版第一次印刷)第401页第二十六回,武松盘问何九叔那一段:“酒已数盃,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地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都惊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抖气。”《水浒全传》420页校记:“‘不敢抖气’全传本,芥子园本‘抖’作‘敨’,观华堂本作‘斢’。”
四、最后说到“徛”字。赣语很多地方把站立说“徛”。这个字眼两见于《广韵》:一是上声纸韵:“徛,立也”,渠绮切,赣语当读阳去调;一是去声寘韵:“徛,石杠,聚石以为步渡。”居义切,如果赣语也用的话,当读阴去调。《辞源》1980年修订本1078页收录“徛”字,注云“石桥”。引说文:“徛,举胫有渡也。”尔雅释宫:“石杠谓之徛。”注:“聚石水中,以为步渡彴也。”这个“徛”,用的是去声寘韵“居义切”的那个字。根据现在的调查报告,赣语不用这个字眼,其他地方的方言好像也没有见到用这个字眼的。赣语跟其他方言用的都是上声渠绮切的“徛”。
“徛”通行于除了部分北部吴语以外的东南地区所有方言。多数官话方言都说“站”或“立”,部分北部吴语,包括苏州、上海、杭州、宁波一带的吴语都说“立”。“徛”这个字眼在东南方言所显示出来的高度一致性,使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可能是一个有资格成为南北方言区别词的少数词语之一。陈章太、李行健(1996)“普通话基础方言基本词汇对照表”收录93处官话方言点,词汇卷上第2654页有“站着”条,大多数地点说“站着”或“站倒”,少数地点说“立着”或“立得(嘚)”,只有安徽歙县说“徛在那”。显然,把歙县话看成普通话的基础方言是不合适的。许宝华、宫田一郎(1999:5583)“徛”字条,收录北京说。据查,这个说法只见于旧时北京曲艺戏文,口语里是不说的。常见的北京话词典,例如陈刚的《北京方言词典》(商务印书馆,1985年)、徐世荣的《北京土语词典》(北京出版社,1990年)都没有收录这个字。“徛”字用得最多的是闽语和粤语。周长楫(1998:40~41)记录厦门话说,有“站立、居住、竖立、直立的、建立、登记、分设、掌管、独占、物体中能起支撑作用的部分、使产生某种效果、做量词,用于竖立的东西”等12个义项;又说声母不送气的,指山路不平,崎岖。厦门话口语里还有“徛起、徛骹、徛厝、徛票、徛家、徛秋、徛泅、徛名、徛鼎、徛丧”等一批常用词语。白宛如(1998:151)记录广州话说,有“站立、陡”两个义项,口语里有“徛市、徛柜、徛身、徛头暗病、徛身煲、徛长寿庵、徛堂、徛桶”等一批常用词语。厦门、广州这些词语里“徛”字的意义,都是从“站立”的基本义项派生出来的。
上文讨论的四个字眼,赣语的范围仅限于江西省境内。扩大赣语的范围,我们可以把眼光投向湖北省的东南部和安徽省的南部。湖北东南部大冶、咸宁、嘉鱼、赤壁、黄石、崇阳、通城、通山、阳新、监利等十县市,安徽南部怀宁、岳西、潜山、太湖、望江、宿松、青阳等七县市,以及东至、石台、池州等三县市部分地区,都属于赣语。前些时候承汪国胜先生电子邮件告知:湖北大冶方言不说“敨”字,其他三个字都说。第三人件又告知,太湖、岳西、怀宁、望江、潜山几处,“渠、园、敨”的说法跟宿松相同,只是这几处方言不说“徛”,也都说“站”了。以上大冶、宿松等地方言的说法,可以证实江西周围的赣语这几个字眼的说法,跟江西境内赣语是大体一致的。
汉语方言首先分别南北。笼统说来,官话习惯上都被看成北方方言,尽管其中的西南官话很多方言在地理位置上并不在北方,江淮官话有的也分布于长江南岸;吴语、闽语、粤语、客家话、湘语、赣语、徽语、平话土话都属于南方方言,因为这些方言大多在中国东南部地区,有时又总称为东南方言。晋语在地理位置上处于北方地区,但从方言特征来说,具有特殊性,需要另外讨论。区分南北方言,有各种不同的办法和途径。有时候也可以选用不同的字眼,只要这些字眼的语义对于所有方言都是等值的,都是口语里很常用的。对于赣语来说,选用以上所说的“渠、囥、敨、徛”等几个字眼,可能是合适的。从这几个字眼着手,可以看到南北方言明显的差别,也可以看到东南方言的一致性和分歧性。
从这几个字眼也可以看到赣语在汉语方言里的特殊地位。赣语基本上都说“渠”,说“敨”,跟毗邻的吴语、粤语、客家话、湘语保持高度一致,完全表现了东南方言的词语特点。赣语既说“徛”,又说“站”,这个说法明显介于南北方言之间。赣语兼有“囥”、“屏(偋、摒)”、“弆”三种说法,内部分歧明显,表现了区别于其他东南方言的独特性质,但在跟官话方言保持距离这一点上,是跟东南方言一致的。因此,赣语处于东西的吴语与湘语之间,又处于南北的闽语、粤语、客家话与官话方言之间。首先要说它属于东南方言,但有自己的明显的特性;其次要说比起其他的东南方言来,它可能更加接近官话,或者说更多地受到了官话方言的影响。赣语显著的过渡特征,再次有力地印证了地理上“吴头楚尾”的说法。在汉语方言分区的历史上,赣语跟湘语是最后从官话里分立出来,这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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