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王朔不继续看起来漂亮呢?_王朔论文

为什么王朔不继续看起来漂亮呢?_王朔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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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很美》之后,王朔似乎就不那么美了。关于王朔的新闻,一度是他又骂了谁,后来则直接与文学无关了,只出现在影视栏里。王朔的转捩,无疑是从《看上去很美》开始的,《看上去很美》为什么会成为王朔的滑铁卢呢?考察王朔的创作道路,可以发现《看上去很美》成为王朔的滑铁卢之必然,以及王朔今日尴尬之必然。

王朔本来并不是一个痞子。他在学校并不是一个顽劣的学生。他甚至参加过1976年的“四五”事件,并为此被关押了三个月。王朔说,他是因为生活比较绝望,没有出路,才开始写作的。他从部队复员,工作不顺心,辞职经商,钱没赚到,受骗倒不少。这段经商被骗的经历对于王朔写作的意义是不容忽视的。首先,他知道世界是怎么回事了,从此敢涮;其次,从被涮的体验中领悟到了涮人的奥秘,从此会涮。经商不成,无所事事,王朔才又想到了写小说。经商之前,王朔已经写过几篇部队题材的作品,但反响均不大。这次的投靠写作,是王朔受挫的经商愿望的移情。王朔是带着商人的头脑来的,所以知道怎么让自己打开销路。王朔有限的商人头脑经商不够,经营写作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朔首先选择了言情,而且他的言情的路数跟别人不一样,他是痞子加纯情。正确的策略带来了理想的效果,王朔的言情一炮打响。王朔言情小说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痞子”,于是,他从“痞子”中看到了“商机”。上个世纪80年代是一个不顾一切地叛逆、颠覆、嘲弄、践踏和冒犯的年代,所有反叛的东西都会引起某种轰动效应,因此,王朔打定主意将痞子进行到底。王朔以调侃、开涮为能事的痞子小说就这样出炉了。没有王朔不敢涮的,他就是一个闹海的哪吒,不管得到的是青眼还是白眼,让别人装作看不见他都办不到的目的是达到了。王朔迅速蹿红,加盟影视更使他红得发紫,王朔眼看着是活出来了。

可是1992年的某一天,王朔突然对这一切发生了怀疑:“我这就算——活出来了?”

王朔突然明白了自己一发不可收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王朔以往都是在为稻粱谋,现在,他想升华一下,为自己的文学初衷而写作了。王朔以往都是为别人而写作,现在,他要革自己的命,为自己而写作了。

王朔沉默了七年,写了《看上去很美》,并且在《自序》当中对自己进行了认真、严肃、深刻的清算,可以说,王朔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正经过。《看上去很美》标志着王朔从所谓“痞子文学”向严肃文学的转型。

可是,回报他的却是一片嘘声。王朔蒙了,王朔也会蒙的。七年当中,偶尔回首过去,展望未来,王朔可能还以为自己退隐江湖是对中国读者的沉重打击,是中国文坛的巨大损失,因此,他愈加谦虚地磨着自己的剑。终于等到携带十年一剑出山的那一天,王朔本来是准备着被崇拜者们追捧得不耐烦的,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幻觉。王朔能不蒙吗?

导致《看上去很美》受冷落的不是原来就不喜欢他的那些人,而是原来喜欢他的那些人。因为他从前者那里得到的本来就是冷落,这一点没有变,因此也不会对他当前的局面发生影响。改变以及影响他当前局面的是后者。他说:“敌人一点不可怕,可怕的是喜欢你的人。现在因为自己文章风格的改变,原来读我作品的那些读者似乎不大愿意接受。我觉得特别对不起这些喜欢我的读者。”王朔知道群众路线的厉害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最拥护你的人往往也会变成最反对你的人,不信可以对比一下,原本喜欢王朔的读者对于《看上去很美》的反感,绝对高于原本就不喜欢王朔的读者的反感。

这些人不再拥戴王朔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王朔不够痞了。下面这段话比较能够代表这种反应:“温柔得像一位高中生的作品,不知当年那一脑门子邪劲是包装出来的还是叫狗偷吃了。王朔希望藉此赢得存在权,安知他的存在权恰是在他的叛逆精神里。俗,便是他的水泊梁山,除此,他将一无所有。如果我们还可以对王朔初出江湖时的揶揄、蔑视表示同情和理解的话,那么,他最后的这点子出息,还真令人瞧不起。仿佛九死一生的绿林突然拱手告饶,着实让人觉着没劲。敢情,大家伙儿都被这小子涮啦。”

王朔自己说,“正如批评者所言,我写的都是痞子。那些貌似热情的话都是开涮。这种涮人的恶癖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肉烂嘴不烂,于话语中维持自大。”“是爱装大个儿的,是流氓假仗义。”可王朔迷就认这个。他们认准了王朔的痞,有一天王朔不痞了,他们还不答应。

王朔说自己是在“歪曲生活”。可王朔迷们就喜欢这种歪曲,因为那好玩,大家情愿被王朔那种闹剧化的痞子趣味哄着玩。

王朔的创作得益于调侃,但后来“调侃”失去限度,变成了无节制的贫嘴和打诨插科,王朔自己也承认“把我自己都写恶心了”。可王朔迷们不恶心,他们还意犹未尽。

王朔反省自己:“过去我是自私、猥琐、心中充满阴暗念头的人,以讥笑人类所有美好的情感为乐事。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幸运的,没有权力抱怨。我开始怀疑愤世嫉俗究竟是一种深刻还是一种浅薄?”可王朔迷们就是抓住他的愤世嫉俗不放。因为王朔的讥讽和抱怨太让他们过瘾了,他们愿意把这种东西当作终极价值来拥抱。

可见,王朔不仅仅是他自己,他凝结了一个时代精神当中共同的一种东西,所以王朔有一天不做王朔了还不行,还要问问他所代言的对象们答不答应。不是王朔需要王朔,而是他们需要王朔。王朔返归自己的艰难就在于别人需要他做王朔。如果说当初正是这些跟王朔在共同的时代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将王朔推举成了王朔的话,那么,此时,将王朔塑造为一个痞子的那种力量依然在发挥作用。

王朔自己也意识到了:“有人把你往沟里带,替你总结出一套活法儿,说你就是这个,还得到普遍认可。我说的还不是骂我那些人……我说的是喜欢我的,待见我的,拿我那东西当宝的。”把王朔的转型当作一种背叛的,就是喜欢他、待见他、拿他那东西当宝的人。使王朔尴尬的,也是这些人。

这是一个尴尬的错位,当王朔已经在自我批判在蜕变在新生的时候,他的拥戴者却还深深地喜欢和迷恋着过去的那个他。他们认为王朔就应该是一个痞子,王朔要正经起来就不是王朔了。王朔以为自己不痞了是改邪归正,他的拥戴者却以为是改正归邪。

王朔早有预言:“也许,这倒是我矫情呢,太拿自己当事儿不潇洒,坏了我们这种人号称的做派。”一点不错,王朔迷们就是认为他坏了他们这种人所“号称的做派”。陈村认为,《我是你爸爸》里有王朔的社会责任感,但是,接着他又说,“说真的,我还真不习惯见到这种面目的王朔。我曾说笑,说他被招安了。可是,他的‘痞子’的诨名太响亮了,人们对此视而不见”。《我是你爸爸》尚且如此,《看上去很美》就更不用说了。陈村尚且“不习惯”,别人的“不习惯”就更不用说了。

王朔这些年其实一直被外力和潮流所挟裹着,晕晕乎乎往前走。他已经被异化为一个符号。一旦有一天他平静地从符号中分离出来,现出自己的真身,大家就翻脸了。大家不要一个真实的王朔,王朔一真实,大家就冲他吐口水、扔臭鸡蛋。这就是王朔的悲哀,他被看死了。当王朔的反常已经被认为合道的时候,他一旦变得正常起来,在别人眼里反倒就不合道了。王朔似乎脱不下红舞鞋了,他必须一直跳下去,否则就要付出极其尴尬的代价。王朔的情境让我们看到了人是怎样在一种合力下错失自己的。

明明现在不再是一条蛇,而是一只龟,却偏偏有人堵在洞口喝道:“小样儿,看你往哪儿跑?以为穿了个马甲就不认识你了吗?”王朔脸上怎么挂得住呢?

王朔的无可奈何还在于,他无法向别人解释:我本来就不是痞子。虽然他的确本来就不是痞子。

但是说痞子与王朔无关,似乎也不对。那么,王朔是怎么“沦为痞子”的呢?

王朔一开始并没有多少游戏精神,他还很忐忑,拿不准。受到掌声鼓励之后,他才变得自信起来。打扮成痞子,王朔的写作算找到感觉,也找到定位了。所以,王朔的“痞”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写作策略,而不是一种精神本质。

痞子是王朔为自己制造的一副面具,在痞子的面具之下,他更能够找到安全感。王朔的自信就建立在这上面。如果没有这副面具,王朔反倒会恐慌。王朔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我作为作家知道怎么去营造这样一个神话,那是自我支持的神话。”这句话中的神话指的是爱情神话。痞子是否也是他“自我支持”的一个神话呢?

然后,王朔在创作中痞子感越来越好,以至于渐渐被痞子化。王朔创造了痞子,痞子也反过来同化了王朔。但这并不是精神本质上的同化。

王朔“沦为痞子”,跟他自己的说话也有关系。王朔是毫不讲究口德的,对自己也一样。作为一个聪明而必要的策略,在嘲谑别人之前,王朔总是先把自己垫进去。这也是他会“坏”,“坏”得高明,先堵了别人的口,让别人没法回敬。自己骂自己总比别人骂自己舒服,而且还掌握主动。王朔等于多走了一步棋,先自封为流氓,然后,我怕谁?让对手无可奈何。王朔就是用这样的策略来消解对手的攻击力的。因此,“流氓”对于王朔来说,很大程度是一种策略意义。如果非要说他是一个“流氓”的话,那也是一个策略上的“流氓”。判断王朔不能仅凭王朔自己的话,否则就上他的当了。王朔那样说,有时是贪图口腔快感,有时是情绪化,有时则是故意留个漏儿,好给评论者一个口实。

王朔看起来是“沦为痞子”了,但王朔不可能是真正的痞子,他是“形痞而神不痞”。这证明首先就在于,王朔是一个勤奋的作家。痞子只会作恶,只会顽皮,可是,王朔不是成作家了吗?这么多小说,不伏案苦写怎么写得出来?就算他的小说是教别人怎么顽怎么痞,也是像好老师一样刻苦伏案教出来的。真是痞子,王朔也就犯不着当作家了。那还是纸上创作时代,光写字都是件苦差事呢。所以,那些只把王朔当痞子的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忽略王朔的根本了。王朔说,“并不是我不俗,只是不是这么个俗法”。是的,王朔的俗跟痞子的俗不是一回事,王朔跟方鸿渐一样,是俗不到骨子里去的,只是故意媚俗而已。王朔虽然讽刺文化人,但他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作家,首先不就是一个文化人吗?怎么可能是一个痞子呢?当然,文化人中也有痞子,但肯定不是这个痞法,文化人中的痞子倒常常是“神痞而形不痞”的。

可以有一千条理由来证明王朔不是一个真正的痞子,但这都不能改变《看上去很美》是王朔滑铁卢的事实。只要广大的王朔爱好者认为他原本是一个痞子,而现在变节了,《看上去很美》就会成为王朔的滑铁卢。

《看上去很美》恰恰还是王朔的穷而后工之作,因此他特别地输不起。关于《看上去很美》的创作,王朔说:“面对批评和戏仿我竟感到自己的生活资源还完好无损,还保留着它不被人知的那种新鲜、蛮荒和处子味道。这对写作十年仍有创作欲的人而言,真是再好没有了。这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别开生面上一个台阶或叫再入一个洞天。”王朔还说:“这是关于我自己的,彻底的,毫不保留的,凡看过、经过、想过、听说过,尽可能穷尽我之感受的,一本书。”用情之重期望值之崇高可见一斑。

在《围城》里,钱钟书几乎把所有的人都嘲笑遍了,比如,让苏文纨嫁个四喜丸子,成为夹带私货的投机商等等。惟一一个不嘲笑的,是唐晓芙。《看上去很美》就是王朔的唐晓芙。他像方鸿渐一样,把她放在内心最往里的那个地方。所以,当他把《看上去很美》拿出来的时候,相当于把自己的神圣之物奉献出来了。所遭受的冷遇和哄笑,当然也格外令他难堪。

作家出书后遭受冷遇和哄笑的有很多,为什么王朔就会格外难堪呢?

王朔走这一步,本来就比别人艰难。王朔愿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坏孩子,王朔也不怕骂,他说:“我一直是一个坏孩子,习惯领受周围人的指责和白眼,那才觉得像我”。在被骂中,王朔反倒能找到安全感,就像一个已经站在地上的人,不用再担心从什么地方掉下来了一样。但是,王朔并非刀枪不入,他也有他的阿喀琉斯之踵。王朔的阿喀琉斯之踵就是他不能一本正经。王朔已经诨名在外,他一旦正经起来,大家就会觉得格外滑稽,他的正经俨然猴子学人形,连他自己想像一下都会臊得慌。就像《动物凶猛》中哪个男孩当面被指对女孩儿有意思一样,哥们儿会起哄臊他,他自己也会暗暗臊自己。

鉴于此,当王朔携带《看上去很美》一本正经地走上台来的时候,内心是多么忐忑呀。王朔有泼皮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泼皮也有泼皮的脆弱——焉知那泼皮不是对脆弱的自卫呢?正像《浮出海面》当中的石岜所说的:“我从小就很害羞,很胆怯,为了掩饰这个缺点,我才学吹牛说大话,故意胡闹。可直到今天,我仍像一个经常手淫的中学生那样怯懦自卑。”这话可以看作是王朔的夫子自道。

王朔为自己的文学初衷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原来是一面不讨好,这一转型,变成两面不讨好了。在原本就不待见他的那些人面前,王朔就是雨果笔下那个脸孔背叛了内心的笑面人。笑面人再怎么痛苦都是一副笑的表情,王朔再怎么正经都让人以为他不正经。而原本待见他的那些人,现在他也失去了。一向涮人的人尝到了被涮的滋味,而且说不出是谁涮了他。岂止是被涮,简直是被黑了。

为一个纯正的文学初衷而付出的代价和遭遇的尴尬,是令人痛惜的。但王朔是不会作痛惜状的。王朔明白,痞子的游戏规则就是不能认真,谁认真谁被涮,他这次被涮就是因为他试图认真。所以,他一定不能再认真了。于是,王朔又做了回痞子。这次,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文痞。

王朔需要的就是发泄。说恼羞成怒也好,说恶向胆边生也好,总之,王朔摆出一副文痞的架势,开始骂人了——还是这把板斧抡起来最顺手。骂别人,同时也把自己先骂上,省得别人回骂过来自己被动了。

王朔骂金庸骂得好。——就算他被金庸迷说成是一个因不得志而发疯的妒妇,我仍然是这样以为。我看的是王朔所骂的问题本身。在那之前,金庸的确被捧得太吓人了。金庸在武侠小说领域是大师了,这一点谁都可以承认。但金庸捞过界了。金庸的东西怎么写出来的,自己不知道吗?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这话难道会错吗?金庸钱赚够了,还缺什么呢?名分。人老了就容易操心盖棺论定的事,一操心就特别在乎名分。于是,想要登堂入室了。陈村说王朔“有一种小妾心理,仿佛名不正言不顺的,巴望别人来扶你的正”。金庸才是这样的呢。金庸可以说是被王朔骂倒了,王朔一骂之后,金庸不再甚嚣尘上。但王朔自己也受伤不轻,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王朔骂鲁迅却是不自量,王朔关于鲁迅了解多少呢?就在这里妄谈鲁迅。根本没有爬上一座山,就在山脚下对着这座山妄自菲薄,实在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们这个时代有一种非常不好的心理,就是不管怎么样,先把水搅浑了再说。水搅浑了,眼球吸引过来了,就算成功了。就像路边发商业传单的人,买不买不要紧,你只要看了我们的传单,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其实,没什么真事。这就是所谓的注意力经济。王朔所戳痛的,是那些二鲁迅、活鲁迅们,于鲁迅本人并没有多大的损害。鲁迅身后的局面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为此负责的应该是那些把鲁迅当棍子或当旗杆的人,而不是鲁迅本人。菜刀本来是用来切菜的,有人拿它去杀了人,罪过难道能归到菜刀主人的头上去吗?

《无知者无畏》的鲁莽直如一头蛮牛,用“无知”这块布一蒙头,就无畏地冲上阵地乱踢乱踏乱顶乱撞起来了。王朔以为说声“无知者无畏”遮羞,别人就不会认为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吗?《美人赠我蒙汗药》更是恶劣,什么破口气,让人想到一副活得不耐烦的无赖相,以及一种似乎烟瘾难耐的状态。而且不无故意。究竟怕什么?怕不这样别人就不认为他是王朔了吗?王朔的批评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因为没墙,所以说出了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但也因为没墙,所以从根本上缺少底线。王朔最致命的问题就是缺少底线。没有底线,就不构成批评。没有底线的批评,能产生多少真正的价值呢?王朔可能以为只要他说出来的话,别人就一定会特当回事,就像随便扔块骨头,都会有一大群饿狗扑上来一样。这是在把“王朔”这块招牌过度使用,就像资源的过度开采,报应往往在以后。

如果王朔骂金庸的结果是豁上两败俱伤把金庸骂倒了的话,其实那些骂的结果则是把自己骂倒了。尽管《看上去很美》已不招人待见,但王朔彻底失去轰动效应,应该是在《无知者无畏》和《美人赠我蒙汗药》之后。这些骂人文章一方面使大家看到王朔原来也读过一些书,可以算个轻性知识分子了,另一方面也使大家看到王朔原来真的很无知;即使大家明白王朔原来还有这一手,也使大家明白这一手也不过如此。指点文学江山本来就是王朔的弱项,却偏偏挤进来“装大个儿”,结果就是露长更露短。王朔已经把自己抖了个底朝天,别人还会对他有什么想头呢?真不如藏愚守拙明智。正是这些文章,使人看到了王朔的无聊、无非如此、黔驴技穷,因而彻底对他失去了兴趣。

王朔的邪火上升乱骂一气,一方面是失落的反弹,另一方面也是在发泄对自己的失望。可是,这对自己有什么用呢?有用的话,也只是一种负作用。王朔把自己弄拧了。

在王朔《看上去很美》之前沉寂的七年里,读者还是很惦记他的。《看上去很美》出来之后,王朔开始走低。走低之后王朔又不甘心地乱扑通,终于让人感觉他玩儿完了,从此很少有人惦记了。

王朔真的玩儿完了吗?这还要通过他的走低之作——《看上去很美》来判断。《看上去很美》从童年入手,对一代人的成长环境进行了一个较为深切的回味。王朔把对自己的审视和对时代的反思结合在一起,寻找成长的根基,透视时代的文化根性,揭示出在一个特定的年代里,人性是如何从小就被扭曲和异化的。其中对于儿童之间的暴力、儿童的性意识、儿童的死亡意识等等,都有深入的挖掘和体现。王朔还克服了以往那种失之油滑的“痞子”文风,体现出相当可贵的真诚和责任感。可以说,《看上去很美》证明了王朔从“痞子文学”向严肃文学的转型,体现了王朔创作的另一种潜质,总体上来看是美的。

但这本书之所以被认为不美,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人们对王朔从前的误读。

不管拥戴者如何不接受转型后的王朔,王朔原来的路子都已经走到头了,这一点是肯定的。的确,王朔在语言方面的影响已经远远地超出文学的范畴,他曾经深深地影响了一代人的语言风格,在前网络时代,国人的语言有王朔和没王朔绝对不一样。但是,在网络语言已经渗透到阅读和生活的方方面面时,王朔的语言显然已经不稀罕了。时代的发展也在PASS王朔,王朔的顽主跟网络时代的顽主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有网络时代的顽主在,已经显不着王朔了,他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了。从王朔个人的角度讲,年纪的渐长也必然会九九归一地让人变得老成起来,王朔该进入成年期了。“痞”很大程度上是属于年轻的,王朔笔下的人物如果真实地存在的话,生活到现在,应该也会像王朔一样痞不下去了。

王朔转型是一个必然。而且,王朔具备转型的条件。首先,王朔具有转型的愿望。王朔并不是一个毫无创作自觉的痞子作家,在以前的创作中,他就已经进行过一些自我反省和调整。比如,《我是你爸爸》,写一个立意改变传统教育方式的父亲马林生与儿子马锐之间的尴尬关系,王朔不仅减少了调侃,而且试着去关注他过去不以为然的东西,这就是一种自我调整的努力。其实,只要认真了解王朔,就会发现他的转型并不意外。其次,王朔具有严肃写作的潜力。《看上去很美》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在《看上去很美》之前,王朔也已经显示出这种潜力。《动物凶猛》是王朔写得最好的小说,写得又狠又准,但是并不痞,充其量只是一种残酷的幽默。《我是你爸爸》也是王朔较好的作品,开始部分写得也很正经,很现实主义,也不痞。只是越写越往下出溜,就像习惯性流产一样,又回到自己的惯性上去,耍起嘴皮子来了。王朔的嘴皮子已经练滑了,可谓油嘴滑舌,所以,要想转型,首先就必须抵御住贫嘴的诱惑。由《动物凶猛》和《我是你爸爸》可以发现,王朔作品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油腔滑调的毛病的克服,尤其是人物对话的油腔滑调。其实王朔的叙述语言并不痞,他幽默调侃的真正水准也体现在叙述语言上。真正失之油滑的是王朔的人物语言,这是王朔对自己语言特色的滥用。

既然转型是一个必然,而且具备了转型的条件,王朔为什么不进行下去呢?根本原因就在于王朔的心态。

《看上去很美》及其以后的销量再怎么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对于王朔来说都不可能是钱的问题。钱对于王朔来说应该不成问题了。王朔就是架不住失去轰动效应之后的那种失落。绚烂归于平淡的过程是痛苦的,痛苦得近乎残酷,因为无法忍受这种残酷而宁愿以自杀来制造轰动效应的名人不是没有,比如三毛。繁荣惯了,突然冷清下来,自然会有些不适。王朔应该对自己宽容一点,要容许自己不那么耀眼,要接受自己绚烂之后的平淡。

王朔可能还有点不自信。王朔在《看上去很美》的《自序》中写道:“方枪枪,是方言的小名,后面等到上中学,我会让他改回来。”“我准备让她们中的某几位连贯下去,在后面成年后仍在方枪枪的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我这本书仅仅是对往日生活的追念。一个开头。”由此可见,他是打算继续写下去的,只是先抛出这部来投石问路,探探行情。可是这一探行情不好,他心里就发虚了。

王朔如果当初不是先出一部来试探,而是全部写好再出,结果可能就不一样。媒体时代,先出一部探探的做法往往不可取,一探,可能就坏了。如果反响不大,就会挫伤自己的积极性,以至于丧失继续写下去的动力。如果反响太大,又可能把作家捧杀,使其在后面的写作中忘乎所以。总之,无论铩羽而归,还是暴得美誉,对于后面的写作都不利。前辈大师有这样做的,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这是一个并不能对文学做出真实判断的时代,这是一个人心普遍浮泛不稳的时代,这是一个文化泡沫的时代。这个时代对于写作其实很不利。所以,不管已经多久没出东西了,不管心里有多着急,都要沉住气,一气写完了再说。往往有人出了上部就嚷嚷没完,结果搞得下一部不是早产儿,便超出预产期。

投石问路,就等于给了自己一个彷徨犹疑的机会。《看上去很美》的写作中,王朔就是由于犹疑而向着自己的创作初衷妥协了,导致作品写出来之后,“感觉不是我脑子里原来那东西了”。认准了,就照直走下去,不能犹疑,不能顾这顾那,又要坚持自己的初衷,又要考虑读者的兴趣,结果是两面不讨好。在中国的语境下,王朔算是做人相当彻底的了,这点应该看得开。其实王朔最清楚自己,他说:“我认为王朔的主要问题还是在他自己,在于他内心对自己最后要求什么。我认为他现在并不是很清楚这件事。他要的东西太多,和这个社会的联系太密切,背着太多东西又不辨方向的人是跑不快也走不远的。”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王朔也难。但再难也要坚持。不能因为别人说不美,就不再写下去了。艺术需要坚执的精神,没有坚执,不可能成为大师。方鸿渐的问题就在于不坚执,既不能坚持自己的爱,又不能坚持自己的不爱,关键时刻,甚至用别人的期望来代替自己的选择。他明明不想吻苏文纨,但因为她是那样希望的,他就那样做了,结果把对唐晓芙的爱情葬送了。说是身不由己,实际上还是缺乏定力。

如果王朔真的已经玩儿完,荒着就荒着,毁了就毁了,我们也不心疼。但是他不是。他自己说过,写完《看上去很美》,他才知道小说应该怎么写了。王朔还是应该顺着《看上去很美》的路子走下去,这条路虽然艰深,虽然寂寞,却是一条通往大师的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希望王朔不会因为一时的失落,而放弃了对于文学的执著。最关键的是,要有定力,要扛得住,不能害怕被遗忘。对此王朔也很清醒:“其实我也知道他怎么能写出好小说来,只是这招儿损点,不好拿出来。——给丫关起来,判20年徒刑,那他就能最损写出一《飘》,一不留神就是一《红楼梦》。”

出水才看两腿泥。王朔这样写一部,别人说不美,这样写上三五部,别人可能就说美了。使鲜花变成臭鸡蛋的东西,也同样可以使臭鸡蛋变成鲜花;使本来很美的看上去不美的东西,也同样可以使本来不美的看上去很美。所以,不能过多地相信外力,要有艺术的自信、胆识和定力。

王朔写《看上去很美》的初衷本来是对他过去作品乃至个人生活的一次正本清源,但是,写着写着,他有时又回去了。可见一个作家克服自己的惯性之难。正因为这样,作家转型的努力才值得尊敬。作为读者,应该正确地认识和对待王朔由“痞子文学”向严肃文学的转型。冷不丁变得正经起来,王朔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大家就别再让他更不好意思了。

王朔是打着“返回本真体验的一次演习,进行突围努力的一次热身”这样的横幅高调复出的,结果用力过猛,扑空反而更重。见识了这么多的重出江湖,发现越是高调复出的,越看上去不美。所以,在这里先提醒一下,王朔以后复出的时候,千万不要那么高调了,尤其王朔这样的作家,已经不需要高调,让读者去读自己的作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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