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大哉尧之为君”的真实义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论语论文,为君论文,真实论文,大哉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要 历来对《论语》“大哉尧之为君”内容的推求多是表相的、不着边际的臆测。本文将词语的考释座实于尧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中,通过对“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耕治为生”的考察来具体诠释语词的含义,深入地揭示尧之君德与先秦儒家“重生”观念的内在联系,确切地阐释了《论语·泰伯》的真实义涵。《论语·泰伯》云: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孔子对唐尧真可谓推崇备至了。孔子如此盛情地赞颂“大哉尧之为君”,是因为尧能够“则天”,而且“有成功”“有文章”。那么,“则天”、“有成功”、“有文章”的真实内涵是什么呢?今人南怀瑾《论语别裁》解释说:“孔子说尧的政治胸襟、政治器度,是效法天一样的伟大,只有付出,布施于大众,不期望收回一点。‘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像海水一样波澜壮阔,浩瀚无边。他的伟大是无法以言辞形容的。‘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孔子说尧最伟大的成就,是伟大的光辉,是替中华民族开启了文化的传统。”①这种解释与古注有相似之处。《论语注疏》认为是“美尧能法天而行化”,“言其布德广远”,“功成化隆”,“立文垂制又著明”②《论语集注》采用尹氏的说法:“天道之大,无为而成,惟尧则之以治天下,故民无得而名焉。所可名者,其功业文章巍然焕然而已。”③《论语正义》认为是指尧“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是“治业功成,民化乃隆”,是“文治以盛,又载籍尚存”。④
我们认为,孔子的言论、学说是具体地座实于被论说的对象所处的某种历史文化背景之中并由此而升华的。如果脱离了具体生动的历史文化背景而作表面的、孤立的、抽象的词语考据,则不可能深刻地、有联系地、具体地把握词语的意旨,也就不可能确切地揭示孔子言论、学说的真实内涵。上述《论语注疏》、《论语集注》、《论语正义》对《泰伯》篇的解释由于没有具体地联系唐尧时代的历史文化背景,没有把词语的考据座实于尧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中,所以其说法是表相的,不着边际的。
尧那个时代的历史文化背景集中体现于洪水泛滥。古今文献著述中,对此有明确的记载与说明:
《孟子·滕文公下》:“当尧之时,水逆行,汜滥于中国。……《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
《孟子·滕文公上》:“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
《书·尧典》:“帝(尧)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
《书·皋陶谟》:“帝(尧)曰:来!禹,汝亦昌言。……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昏垫。”
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尧典》洪水即中国历史的起点。”⑤
夏曾佑《中国历史》:“洪水为上古之实事”,“一若起于尧时者然”。⑥
在唐尧时代,当民众面临百川涌腾、洪水暴至的急变时,即相率登上水中高土。《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云:
州,水中可居者曰州。水周绕其旁,从重川。昔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曰九州。……(十一下·川部)⑦
《说文》揭示了“民居水中高土”是发生在“尧遭洪水”的时代。
“居水中高土”也就是登上高大的山丘栖居,故《风俗通义》“丘”下云:
“尧遭洪水,万民皆山栖巢居,以避其害。”⑧
《说文》及有关古代文献都印证了尧那个时代民众由渡水而登山的史实。《说文》云:
津,水渡也。《十一上·水部)
,自进极也。⑨(二下·部)
津、为自进极。何谓自进极?《广雅·释诂》:“极,高也。”《诗·大雅·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传:“山大而高曰崧。”可见“极”是表述“崧高”的。《说文解字注》认为“崧”即“崇之异体”,云:“《诗序》曰:崇丘,万物得极其高大也。此崇之故训也。”并引用《河东赋》“瞰帝唐之崧高”为证。⑩“帝唐”指尧,则“崧高”“骏极于天”是状貌尧所在的崇山,即“水中可居”之“州”的高大气象的。由此可知“”的“自进极”,是表述尧与民众经过“津”的“水渡”,进登于崇山之上。
“崇山”即是高丘大陵。《说文》云:
造,就也。艁,古文造从舟。(二下·辵部)
就,就高也。(五下·京都)
“造”古文写作“艁”,本义为“比其舟而渡”(见《尔雅正义》引李巡说)。而《说文》训“造”为“就”,又训“就”为“就高”。“就高”的本义,《说文句读》说明是“人就高丘以居”。《说文疑疑》明确指出:“古时洪水横流,故高丘之异于凡者人就之。”(11)《淮南子·本经训》亦云:尧舜之时,“四海溟,民皆上丘陵”。可见由“造”而“就”也是表述洪水之世,民众由渡水而登上山陵高丘。
高丘在古代又称为“土高”、“高土”。《说文》:“丘,土之高也,非人所为也。”(八上·丘部)“丘”就是“州”下所说的“水中高土”。丘、高土,其词义特点是“居处”。《广雅疏证》指出:“土之高者曰丘。凡言丘者,皆居之义也。”(12)李善注《西征赋》引《声类》亦云:“丘”为“故所居之地,若传称帝丘、商丘”。
“陶”义亦为“丘”,《说文》云:“陶,再成丘也。……陶五有尧城,尧尝所居。故尧号陶唐氏。”(十四下·阜部)仍然是“丘”义与“居”义相联。由此可以具体地推知“尧”得名的原因。尧居住于陶丘,丘是高土,尧的含义也是高土:《说文》:“堯,高也。”“垚,土高也。”(十三下·垚部)徐灏《说文解字注笺》云:“垚、堯古今字(13),即是说堯与垚是同一个字,所以“堯”的本义是高土。“州”下的释义既然已说明“昔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可见唐尧其人正是得名于避洪水时所居之高土、山丘。
确切地说,尧带领民众登上山丘之后,是居住于山石之厓岩中。上文引用《风俗通义》“丘”的释义时已证明居水中高土就是栖居山丘,而栖居山丘是指居“山石之厓岩”:
《说文》:“厂,山石之厓岩,人可居。”(九下·厂部)“厂”既然是所“居”的“厓岩”,而“广”《说文》训为“因厂为屋”(九下·广部),即:凭借着厓岩作为屋,那么也就可知“庶,屋下众也”(九下·广部),是指“因厂为屋”之众。这就表明:上古时代,众庶居住于高丘山陵之上,以厓岩为屋。正如《墨子·辞过》所云:“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
但是,尧与民众居于丘陵高土,这个“居”并非只是“栖身”之义,更重要的是指在高土从事耕作以求生存。这两件大事——居水中高土;在高土耕治而生,在尧那个时代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因此表述这两件大事的词义也就统一地记录于《说文》“州”这个词之中:
州,水中可居者曰州。水周绕其旁,从重川。昔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曰九州。《诗》曰:在河之州。一曰:州,畴也,各畴其土而生也。(十一上·川部)
“州”包含的两个义项“民居水中高土”与“各畴其土而生”(“畴”是“耕治”义,《说文》十三下·田部:“畴,耕治之田也。”)是密切相关的,清代《说文》大家段玉裁已对此作出论说,指出:“州本州渚字”。“人各耕治以为生。此说州之别一义。其实前义内可包”。(14)就是说,“民居高土”(即居于“州渚”)之义包含了“耕治为生”之义。
为什么“民居高土”义包含了“耕治为生”义呢?这可以从两方面论证。
第一,“耕治”是在“高土”上发生的。《说文》云:“厤,治也。从厂,秝声。”(九下·厂部)上文已说明,“厂”为山石之厓岩,代指山陵高土;而“秝”为禾苗稀疏得宜(七七·秝部),代指耕作。可知“厤,治也”是指耕治,表明耕治最早是发生在山厓上。具体地说,最早的耕治是烧种,是在山上进行的。《说文》“民居水中高土”的“州”,其第二个义项是“畴也,各畴其土而生也”(见上文所引)。章太炎指出:“‘畴’孳乳为‘疁’,烧种也。此所谓火耕者,亦耕之类。”(《文始》“畴”下)就是说,“畴”义包含并发展出“疁”的“烧种”义。而“疁”的意义,《说文解字注》说明是“焚其草木而下种,盖治山田之法为然”。(15)既是治山田,则在山上耕治可知。尧时在山上耕治为何要先“焚其草木”?因为“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在这种情境下,“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孟子·滕文公上》)。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认为:“烈山泽而焚之”,“反映出来中国农业的原始形态”,“先是‘火田为狩’,然后耕种那所焚之地,后世的农田,正是‘烈山泽而焚之’的遗迹”。(16)
第二,在“高土”耕种使民众得以“生养”。与“州,畴也”之“畴”得声相同,且与“州”的“水中高土”义构成同义关系的词,是“”。《说文》:“,保也,高土也。”(十三下·土部)“”的两个义项之中,“保”义是表示“高土”义的作用的。“”的“保”义一方面指饮食之养,《说文》中“保”训为“养也”(八上·人部),而“养”又与“食”同义,例如“宦”训为“养也”,具体指“室之东北隅,食所居”(七下·宀部);另一方面又强调食物饱足,故保养之“保”与饶饱之“饱”,其古文所从得声之字相同:保古文作“”(八上·人部),饱古文作“”(五下·食部)。所以“,保也,高土也”表述的意义,是指明高土的作用,这种作用表现在:民众在高土耕畴,从而衣食饱足,得以安居。
由于“耕治”是在“高土”上发生的,耕治的结果使居于高土的民众得到“生养”,因而“民居高土”义就包含了“耕治为生”义,并统一地记录于“州”的释义中。
洪水之世是谁使民众衣食饱足的呢?是尧。《风俗通义·皇霸》云:“尧者高也,饶也。”(17)“高”是“高土”,“饶”是衣食饱足,故《说文》云:“饶,饱也。”(五下·食部)
尧是怎样使得民众衣食饱足的呢?是通过他自己忧勤耕种的模范行动来影响与带动众庶共同耕作。《说文》“腒”下云:“传曰:尧如腊,舜如腒。”(四下·肉部)臧琳《经义杂记论〈说文〉》解释说:“称尧如腊、舜如腒者,言尧舜忧勤,故体瘠若乾腊耳。”(18)尧的勤苦,古代文献多有记载,如《韩非子·五蠹》:“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庄子·在宥》:“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劳累得大腿上没有肉,小腿上下长毛,是何等辛勤!唐尧忧勤劳苦以为民先,其垦殖耕畴终获成功。《广雅·释地》云:“帝尧所治九州,地二千四百三十万八千二十四顷,其垦者九百一十万八千二十四顷。”这样感人的楷范与业绩,赢得了孔子满怀崇敬与激情的热烈赞颂。
孔子在《论语·泰伯》中称颂说:“大哉尧之为君也!”孔子称“尧”为“君”,指明了尧就是君,表明在中国“君”的产生是从尧开始的。“君”最早的含义是什么呢?孔子为何称尧为“君”呢?弄清这些问题,也就可以明白《泰伯》篇中“大哉尧之为君”,以及尧“则”天,尧“有成功”、“有文章”的真实内涵。
从上文分析论证的“尧遭洪水”的历史文化背景,可以看出:
其一,君起于崇山丘陵,“君”的含义是“高”。《说文》:“君,尊也。”(二上·口部)《广雅·释诂》:“尊,高也。”这个“高”,具体指尧带领民众避离洪灾,由水上山,迁居高地,转危为安。“堯,高也”,“垚,高土也”,尧的得名之由正是体现了沧海横流之世民众由低登高的大趋势,反映了当时的人心所向,所以孔子以包含“尊高”之义的“君”称之,盛赞其“巍巍乎”。“君”的含义是高,“巍巍”则是高之甚,故《广雅·释训》云:“嵬嵬(即巍巍——引者注),高也。”(19)不论是“君”还是“巍巍乎”,其共同含义都是如崇山、大陵之高峻耸峙。其实,不仅当时的人心,便是后世的民意,也莫不报本返始,在自觉与不自觉中追忆、崇尚登山的古习。唐虞时诸侯之长为“岳”,《尚书》称“四岳”,而“岳”,“古文象高形”(《说文》九下·山部),即大山也。其后,夏、商有“夏虚”、“商丘”之说,“丘”为高山,“虚”为大丘(《说文》八上·丘部)。又其后,君王开国必登山封禅,“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管子·封禅》)。(20)所有这些,无不在隐隐悠悠之中显出“君起于高山”之意。
其二,君在农耕中产生,以效法天的生机为准则。君起于高山,山高则林密,故《尔雅·释诂》云:“林、烝,君也。”林是指“山中丛林”(《释名·释山》:山中丛木曰林。(21),“烝是在山上烧种(《说文》训为“火气上行也。从火,丞声”,“丞”的字形从“山”,见三上·廾部),即《孟子·滕文公上》所云在“草木畅茂,禽兽繁殖”的情境中,尧舜使益“烈山泽而焚之”,从而开始了中国最早的农耕(见上文的论证)。唐尧上山后即率领民众耕作;而且从字形看农耕之“农”也写作从山“林”之“辳”,可见起于高山密林的君——尧是在农耕中涌现的。
尧带领民众在高地上“畴土而生”,通过忧勤耕治使民众物饶安居、得到生养,这体现出对天的生机的效法与顺应。天的生机,是指通过永无休止地行其四时而使人与万物各尽其性以完成其生命历程;同时这种生机,是行其所无事,是以无言的形式来显现的。正如孔子所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尧带领生民从事耕作,开发衣食之源,从根本上解决了生存问题,开拓了健行不已的生机之路,这与使“百物生焉”的天地盛德相合。因而孔子赞扬说“大哉尧之为君也”,“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大哉”以及“唯天为大”之“大”,不是大小之“大”,而是指生机的充盈旺盛。《说文》“大”的释义是“天大地大人亦大”(十下·大部),这三个“大”都是说生机的盈满盛大。“人亦大”源于“天大地大”,“人亦大”也就是“大人”,即“与天地合其德”之“人”。(22)孔子儒家的经典《周易》在《系辞传上》指出: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合于天地的什么德?《易·系辞传上》云:“天地之大德曰生。”因此大人是指符合天地生机、顺应四时代序之人,亦即生机盛大之人。孔子云“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就是说唯有天的生机盛大,唯有尧能顺应、效法天的生机,并参赞天赋予生民的盛大生机的化育。同时尧对于天的生机的这种顺应、效法不是凭借口头的发号与督导,而是通过他忧勤耕种的行动,通过垦殖而获成功的业绩去实施与体现的。这也与“天何言哉”、行其无事的天的禀性相合。所以孔子称颂尧“大哉”。
尧效法天的生机,其意义是极为广远的。此举不仅解救生民于洪水之困厄,而且开辟了中国农耕的道路,奠定了中国“天人合德”、“生生不穷”的灿烂文化的宏基。“农”《说文》训为“耕也”(三上·晨部),古代由“男”担任。故章太炎说:“耕稼发土者命之为男”,古音“侵、冬自转,男之字又变为农矣”(《国故论衡上》:《语言缘起说》)。《广雅疏证》认为“男子者,言任天地之道而长万物之义也”(23),亦即农、男遵循天德而使万物畅行其生机。天德即生机,于是又有“农者兴德之本也”(《汉书·宣帝纪》)的说法。所以,《周易》中“天地之大德曰生”、“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左传·文公七年》的“正德,利用,厚生”等思想精华,应该都是从尧的“则天”中发源进而焕炳莹晶、浑浩流衍于华夏春秋的。
《泰伯》篇中,“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是对于尧“则”“天”具有广远的意义所作的深情的赞叹。《白虎通·号》篇云:“荡荡者,道德至大之貌也。”尧对天德的效法有这样辽远广大的意义,故民众钦仰景行,欣欣然感慨从之,以至无法用言语来名状了!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是颂扬尧的辛劳与业绩的。《说文》云:“功,以劳定国也。”(十三下·力部)又“劳,勮也。”(十三下·力部)(24)唐尧君道巍高,虽劳苦繁剧,体瘠若腊,而终于获取垦殖百万良田的成功。后世想见尧的勋劳,犹令人感佩不已。
“焕乎其有文章”,是赞颂尧效法天的生机,慈惠爱民,为民所拥戴,其盛德如日月彰明,“光焰万丈长”。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云:“凡言‘文章’皆当作‘彣彰’。”(25)《说文》:“彣,也。”(九上·彣部)“,有彣彰也。”(七上·有部)“彰,彣彰也。”(九上·彡部)可见“彣彰”简称作“彣”,也简称作“彰”。“彣彰”,后人写作“文章”,《说文解字注》云:“古人作‘彣彰’,今人作‘文章’。”(26)“文章(彣彰)”本指日月代表的生机盛大光明。上文已经论证“大”是指生机的盈满旺盛,在古人观念中,生机盈满旺盛者莫大乎日月,日月的显著特点是光明,故在文献中,“盛大”义与“光明”义紧密相联,如《易·系辞传上》:“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孟子·尽心下》:“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由于文(彣)、章(彰)之义是光明,并与光明义相联,如《书·尧典》注:“章,明也。”《易·同人》:“文明以健。”所以“文章”就用来指称日月代表的生机盛大光明。“焕乎其有文章”,“焕”与“文章”同义。“焕”古作“奂”,《说文》:“奂,一曰大也。”(三上·艹部)《说文解字注》:“《大雅》:伴奂尔游矣。毛曰:伴奂,广大有文章也。”《说文解字义证》:“《论语》:焕乎其有文章。焕即奂之俗体。”可见“焕”的含义也是盛大光明。
由于春天生机骀,春晖万里,众物苏生而灼灼其华,最富有明丽的色彩与青春的活力,于是“焕乎其有文章”就由指称日月生机盛大光明发展到指称万物春生时生机勃郁而焕发出明丽的光彩。《太元·永》篇云:“春阳生物焕有文章,故谓之文。”上文已经论证,尧能效法天的生机,故尧是生机盛大之人,是能参赞天地之化育而使民众畅行生机的“大人”。尧辅助民众畅行生机,是基于他的“忧民”。《孟子·滕文公上》云:“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又“放勋(帝尧之名——引者注)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帝尧之号——引者注)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可见尧生当“天下未平”之世,其显著特点是“忧民”。忧民,是为民众的“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而谋虑,简言之即为民众的生养、治理与教育而劳心。尧的忧民之心,都灌注于他带领民众耕畴的楷范与业绩之中,他是以其行动与成功去辅助民众畅行其生机、完成其生命历程的。由此而赢得民众的颁扬与归往,被民众拥戴为君。《白虎通·号》篇云:“君,群也,群下之所归心也。”尧君何以深得群下之归心?《荀子·君道》指出:“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也者何也?曰:善生养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班治即治理——引者注)。使民众得到生养、治理与教育,此即孔子倡导的“仁者爱人”(《论语·颜渊》),也就是对百姓慈惠仁爱。这样,“有文章”就由指称万物春生时生机蓬勃、焕发光明之义发展到指称尧效法自然的生机,即经纬天地之道,慈惠爱民,如日月之焕然成章这样的意义。正如《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服注所云:“德能经纬、顺从天地之道,故曰文。”《书·尧典》马注:“经纬天地谓之文。”《周书·谥法》:“慈惠爱民曰文。”《吕览·召类》:“文者爱之征也。”经纬天地、慈惠爱民叫做“焕乎其有文章”,这最早是用来指称尧的,故《礼记·乐记》注:“尧德章明。”《白虎通·礼乐》:“尧曰大章,大明天地人之道也。”《通鉴音注》四十七引《礼记·乐记》皇疏:“民乐尧德大明。”
注释:
①南怀瑾:《论语别裁》414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②《十三经注疏》2487页,中华,1980年版。
③《四书章句集注》107页,中华,1983。
④《诸子集成》166-167页,中华,1954。
⑤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209页,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
⑥转引自柳诒证:《中国文化史》10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
⑦虚线着重号为引者所加,下同。
⑧吴树平:《风俗通义校释》380页,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⑨从《说文》小徐本,见35页,中华,1987。
⑩段玉裁:《说文解字注》44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1)转引自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5534页,中华,1988。
(12)王念孙:《广雅疏证》51页,中华,1983。
(13)转引自《说文解字诂林》13328页。
(14)《说文解字注》569页。
(15)同上,695页。
(16)《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252页。
(17)《风俗通义校释》15页。
(18)转引自《说文解字诂林》4568页。
(19)《广雅疏证》178页。
(20)见《二十二子》15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1)王先谦:《释名疏证补》6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22)见桂馥:《说文解字义证》87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3)《广雅疏证》201页。
(24)从《说文解字注》本。
(25)(26)《说文解字注》425,42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