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佛教创作神话的起源与发展--以佛经汉译与西域写作为中心_创世神话论文

印度佛教创世神话的源流——以汉译佛经与西域写本为中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西域论文,写本论文,佛教论文,源流论文,印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书写创世神话的主要佛经:源头梳理

印度是一个神话发达的国度,其神话与诸般宗教有密切的关系。佛教典籍中所载神话亦不在少数,其创世神话别有特点,体现了佛教有关天地初成的构想,从中也可以理解印度文明的多元面貌。

与流传的梵文典籍相比,汉译佛经卷帙浩繁,是研究印度古代文学的史料宝库之一。汉译佛经中记叙了佛教创世神话的主要相关典籍,按照译经的大致年代,列表如下(表一)。

根据上表,可以归纳出以下几个特点:

(1)佛教创世神话分布的经文涵盖佛教三藏的经、律和论部,其中经部文献数量居多。它最早出现在原始佛教的阿含经文献之中,如《长阿含经》、《中阿含经》、《增壹阿含经》中均有记载。大乘佛教的经文同样继承了这一神话模式并有所发展。

(2)佛教部派虽然因为所持戒律不同而出现差异,但是在三个部派的律文中出现了佛教创世这一神话,即大众部的《摩诃僧祇律》、说一切有部的《鼻奈耶》③、根本说一切有部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以下简称《破僧事》)和《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等,律部文献可能反映了不同部派对传持此则神话的不同态度。

(3)有关佛教创世神话的内容详略不一,多见于显教的三藏文献之中,密教文献中的相关记载很少,或许表明在佛教发展的后期,有关佛教创世神话的书写已经进入衰退的阶段。

(4)不仅同一部经或律文中有不止一处叙述到佛教创世神话(如《摩诃僧祇律》、《增壹阿含经》和《起世经》),而且属于平行异本关系的不同佛教经文——即两部佛经属于不同的范畴,但其内容有相同之处——也同时记载了此创世神话。比如,《破僧事》的前九卷与《佛说众许摩诃帝经》就是平行异本,二者的第一卷中均详细地记载了此神话。需要注意的是,《破僧事》属于律部文献,而《佛说众许摩诃帝经》属于经部文献,两部文献的性质并不相同。仔细对读《破僧事》与《佛说众许摩诃帝经》的相关内容,也会发现二者有关此神话的叙事同样存在一些差异。这些差异并非是不同的译者选择不同的译语所造成的,而是二者所对应的“底本”本身就有差异。这种“底本”差异的现象大多是由印度佛经的“口传”特点所决定的,即便是同一部佛经,在经历数代和数地的口口相传之后,如果不产生差异,那是难以想象的。

(5)上列佛经有些有异译本,《长阿含经》的《世记经》与《大楼炭经》、《起世经》、《起世因本经》为对应关系,而《大楼炭经》另有两种异译本,即法炬译《楼炭经》和竺法护译《楼炭经》。虽然《大楼炭经》的后两种异译本现已不存,但二经中曾经记录了佛教创世神话,在中土留下过痕迹,却是不可忽略的。

除上述佛经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之外,还有一些佛经中仅仅提及此事。西晋竺法护译《佛说力士移山经》卷一目揵连说道:“往古天地始成之时,地出自然甘露之味。食者康宁,四大用安。后人福薄,味没于地。”④此处就是非常简短的概要,无详细的情节描述,属于回忆类的叙事,旨在古今对比而已。又,《增壹阿含经》卷三十六“八难品”之(三)记载,佛陀行世时代,大地之下犹有地肥,极为香美。因为目揵连在佛世尊的十大弟子中“神通第一”,所以,他能够“反此地肥,令在上,使此人民得食噉之。”(T2/749c)不过,即便目揵连有此神通,他也从没有这样做过。

与表一所列的汉译佛经对应的梵文本有一些流传于今。比如,梵本《瑜伽师地论》(Yogācārabhūmi)的“中意地”(Manobhūmi)部分⑤,与玄奘的汉译本相对应⑥。梵本《破僧事》(Saghabhedavastu)中记载了佛教创世神话的内容。该梵本写卷上世纪30年代出土于印度迦湿弥罗的吉尔吉特(Gilgit)地区(今属克什米尔的巴基斯坦控制区)。从吉尔吉特梵本字体上判断,其抄写年代大约在公元五世纪末到七世纪之间。目前较通用的整理本为Raniero Gnoli出版的《吉尔吉特〈破僧事〉写卷》(上下册)⑦。其梵汉文本的对勘,对理解汉译本中的佛教创世神话的内容具有重要意义。此外,梵本《阿含经》系列的残片中也可能有一些佛教创世神话的片段,值得进一步追溯。

巴利语文献中也可以找到佛教创世神话对应的部分,利用赤沼智善的《汉巴四部阿含互照录》,不难发现与《长阿含经》的《小缘经》、《中阿含经》的《婆罗婆堂经》和单行本《佛说白衣金幢二婆罗门缘起经》对应的,就是巴利语经部的《长部尼伽耶》之三《波梨品》()的第27号经《起世因本经》,佛陀所讲述的种姓起源涉及创世的内容。

二、佛教创世神话的内容、结构与叙事模式

1.佛教创世神话的内容主体

上述多部佛经有关佛教创世神话的叙述有详略之分,最详细的见于《长阿含经》的《小缘经》、《起世因本经》、《大楼炭经》和《破僧事》等,其叙事情节基本上不出下列的范畴:

(1)叙述或引出佛教创世神话的缘起

(2)时空之演变与天地的最初生成

(3)人性之善恶变化

(4)食物变化之链条

(5)种姓的起源

(6)世俗政权体系的出现及其组织

(7)佛法的生成

(8)结束神话,回到当下的叙述语境

在上述情节的八个阶段,除首尾之外,中间的六个与创世神话直接相关,但不同的经文中这六个部分并不相同,有相当大的变化。比如,《大楼炭经》卷六的“天地成品”直接以“佛语比丘”开始,描述了天地最初形成时的情形,包括了天人、天下皆水、世界无任何分别,而由“异嗜味人”的好奇而开始了对世界的探索,从此世界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日月、大地、光明、昼夜、季节、城郭、国家、种姓、宗教等开始一一出现,世俗社会最终形成,许多民众信仰了佛教。

《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卷一则以僧徒询问,佛的弟子大目连代佛祖描述释迦种族的谱系开始,叙述大地为一海水,光音天众来生下界,有情者相继品尝地味、地饼、林藤、妙香稻,发生变异,出现男女、嫁娶、国界、法治、国王,乃至详细的王族谱系,直到佛陀的诞生。显然,《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中没有提及种姓起源的问题,而更多是强调释迦种族的源远流长。《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的叙述的另一个特点是有关创世神话的内容不是佛世尊讲述的,而是佛的弟子大目连代佛陀宣说的,以免佛陀有“自赞释种族望高贵”的嫌疑。

2.佛教创世神话叙事的二元结构

佛教创世神话中包含了佛教的宇宙观、种姓观等基本观念。其叙事基本上是采取了一个二元结构,或者两个阶段的对比结构。一般而言,首先描述的是天地初成之际的美好状态,天人幸福、平等,而无任何贵贱、分别与冲突。叙事的转折点在于一位“禀性耽嗜”的“有情”(天仙,或一位“异嗜味人”),出于好奇或者欲望,品尝了地味,其他天人的效仿,导致了世界的根本转变。叙事的第二阶段就是描述世俗世界的形成与种种恶行,与以往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其变化的根源在于众生福德的改变,即古昔众生福德的厚与薄的改变。这样的叙述实际上是一个由好到坏、从善至恶、由福德厚到福德薄的过程,就是一种前后对比的二元结构。

基督宗教的创世神话中,《旧约·创世记》描述亚当与夏娃在蛇的怂恿下吃掉了金苹果,最初一切美好的世界开始出现了一系列变化。那位最初从光音天降临的、品尝了地味的天仙,与亚当、夏娃的角色是一样的,他们是各自神话故事的“分水岭”,正是由于他们的行为,导致了世界由好到坏的大转变。可以说,印度佛教的这一创世神话与基督教的《创世记》的叙事结构是一样的,尽管二者的内容有着极大的差异。

3.佛教创世神话的叙事模式与功能

(1)从对往古的描述中,引出神话叙事

如同《大楼炭经》那样,直接描述佛教创世神话的经文并不多见,一般情况下,是由一些事缘所引发出来的。有些经文中,佛教徒当时面临很大的困境,由此引发出对美好往古的追溯,然后佛陀叙述出佛教创世神话的内容。比如,《佛说力士移山经》、《增壹阿含经》之“八难品”。无论如何,这样的经文毕竟与佛教创世神话内容有意义上的联系,即二者之间有一种对比的关系存在。还有一些经文内容与佛教创世神话并无内在的联系,而是直接描述世界的初成或者释迦种族的谱系而已。《长阿含经》卷六中就以佛陀“今当为汝说四姓本缘”而引出了佛教创世神话的内容。

(2)用作本生故事的一部分

在有些经文中,佛教创世神话作为一个叙事的单元,插叙在经文的正文之间,其作用类似于印度史诗中的插话。如果将此插话删除的话,实际上并不影响整个经文的结构与叙事的顺序流畅性。最明显的就是佛教创世神话作为本生故事的一个部分,即在本生故事的前生部分使用了比较复杂(或者简略)的创世神话模式。这样的模式主要见于律本生中。

《摩诃僧祇律》卷一中的佛教创世神话是佛陀的讲述,与耶舍比丘的本生有关,乃今昔比对。《摩诃僧祇律》卷二的佛教创世神话也是记载在比丘达腻伽的本生故事框架之中。其文初云:“佛告诸比丘:是达腻伽不但今日犯最初不与取。过去世时已曾最初犯不与取。诸比丘白佛言:已曾尔耶?佛言:如是。过去世时,此世界劫尽时……。佛告诸比丘:是时众生最初不与取者,岂异人乎?今瓦师子达腻伽比丘是也。”(T22/239b)这是叙述瓦师子达腻伽比丘的违犯盗戒的行为,将达腻伽比丘与那位“贪味轻躁众生”对应起来,从而解释了他的这一行为的前生原因。

同样的情况见于《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因为比丘苏阵那“作不净行”,众僧向佛陀询问其中的原因,佛陀指出,苏阵那“非但今日最初生疱,乃往过去无疮疱时,亦最初生疱。”(T23/635a)由此引出了苏阵那前生的故事,该故事就是对劫初创世神话的描述,那位“忽以指端尝彼地味”的光音天天仙就是苏阵那。在故事的结尾,“佛告诸比丘:汝等勿生异念,往时劫初,创造非法,秽污有情,生疮疱者,今苏阵那是。”(T23/635c)这是很典型的律本生框架结构,创世神话就是本生故事的前生部分。上述的三个本生故事中,所涉及的主人公前身均是神话中那位贪婪的天仙。

佛教创世神话还有一种叙事情形类似律本生,却没有本生故事的对应格式(即往昔的某某即今日的某某)。比如,《鼻奈耶》卷八云:“世尊告日:此着味来日久,不但今日。听我说,往昔无数劫时,劫尽,天地融烂,后此地有肥,甚甘美肥,如弱石蜜。有一阿婆最罗天子来下此地,以指尝地肥甚甘美。意爱乐意,还上天上,语诸天子。将诸天子来下,教使尝此地肥。至三日身重,不复能飞。地肥渐没,地生卤土,曝后渐自然粳米出而食之。尔时此人亦着味,今复着味。”(T24/884c)当然,并非所有的律典都采用本生故事来叙述创世神话,前述《破僧事》就只是大目连在回答释迦种族的源流问题时而阐述创世神话的,没有任何本生故事的因素。

此外,佛教创世神话不是作为本生的有机组成,而与譬喻故事有所关联,用作譬喻故事的一部分,通常作为譬喻叙事的第二故事部分。这样的情形也是颇堪注意的。

(3)佛教创世神话与佛祖家族谱系的关联

佛教创世神话与一般创世神话的一个主要区别就是,该神话中涉及了一个王族的谱系。该故事中就有对甘蔗王种族或释迦王族谱系的追溯。《破僧事》的前几卷可以看作佛教的传记文学作品⑨,开篇就是对释迦种族源流的追溯。在劫初世界的第一个国王“大同意王”(一云“大众平等王”)之前的内容,就是创世神话;而之后的内容就是甘蔗王种族的世代谱系并延续到释迦王族,乃至释迦牟尼的诞生及涅槃的生平。

《长阿含经·小缘经》是佛陀向婆悉咤比丘介绍“四姓本源”,即叙述四种种姓的缘起。《梨俱吠陀·原人歌》等婆罗门教神话中叙述四种种姓源自“原人”的不同身体部位,以抬高婆罗门的地位。而《长阿含经·小缘经》叙述四姓来自不同的社会分工,而且将刹帝利放在最先叙述,与《梨俱吠陀·原人歌》显然不同。《长阿含经·小缘经》和《梨俱吠陀·原人歌》均没有涉及王族的谱系。《起世因本经》卷十、《起世经》卷十、《大楼炭经》卷六中不仅有四姓的来源,更有比较详细的“从于大众平等王来,子孙相承,最胜种族,至罗睺罗童子”这样的谱系链条。这与《破僧事》的谱系叙述基本上可以对应。

在对比这些佛经中的创世神话叙事时,还应该注意到此神话的叙述者也有所不同。《长阿含经·小缘经》、《起世因本经》卷十、《起世经》卷十、《大楼炭经》卷六、《根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卷二等经文中,此神话的叙述者是佛祖释迦牟尼。《破僧事》卷一中的叙述者是佛的大弟子目揵连。由于叙述者不同,叙事的内容与技巧也会存在相当的差异。对读这些经文,就不难感受到这一点。

4.佛教创世神话中的名物意象:以梵汉《破僧事》的对勘为例

佛教创世神话中的名物意象主要有如下几种,即:

除上述意象外,僧佑《释迦谱》卷一、道世《法苑珠林》卷一所引《楼炭经》比一般的佛教创世神话中多出了“两枝葡萄”。《释迦谱》卷一引“《楼炭经》云:地肥不生,更生两枝葡萄,其味亦甘。久久食多,共相形笑,两枝葡萄不生,更生粳米。”(T50/1b-c)“两枝葡萄”出现的次序是在地肥与粳米之间。将《释迦谱》卷一、《法苑珠林》所引《楼炭经》与现存的《大楼炭经》比较,可以发现二者的文字根本不同。这说明《释迦谱》和《法苑珠林》所引《楼炭经》可能是另外的一个译本。

三、佛教创世神话的流传:以中土和西域为例

1.中土文献对佛教创世神话的叙述

据表二,可见以下几个特点:

(1)在中土信徒撰写的佛教经疏(《俱舍论颂疏论本》)或律疏(《四分律行事钞简正记》)中,引用与佛教创世神话相关的经文,但一般较为简短。

(2)将佛教创世神话编入中土的佛教传记或史传部著作(如《释迦谱》、《释迦氏谱》、《佛祖统纪》、《佛祖历代通载》)中,作为叙述佛教缘起(或族源所起)的开头部分。

(3)中土佛教类书(《北山录》、《法苑珠林》)中也有对佛教创世神话的摘引。

(4)最令人惊奇的是,八思巴的《彰所知论》将蒙古国的血统谱系纳入到佛教神话谱系之中,加以神化。

2.西域出土文献中有关佛教创世神话的反映

丝绸之路是中印文化与文学交流的主要通道之一,表一中所列的汉译佛经不乏敦煌或吐鲁番等地的写本,自然是印度佛教创世神话传承的主要媒介。此外,在出土文献中还可以找到下列涉及佛教创世神话的文本。

(1)吐火罗语A《国王五人经》中的片段

季羡林先生在《吐火罗文研究》中提倡用平行对应异本的比较方法来研究吐火罗语文献。他特意举了新疆出土的吐火罗语A《国王五人经》为例。该经中有一小段涉及佛教创世神话,译文如下:

在全世界上,没有任何别的东西像怠惰那样有害。因为,从前,人们的食品是不用种植而自然生长的没有秕糠的大米,在如意树上有缝好了的衣服和首饰,人们可以穿戴。(但是),由于一个怠惰的人积攒稻米,如意宝树不见了,出现了棉花树(劫贝)。自然生长的没有秕糠的大米也不见了,出现了努力耕种的而且带有秕糠的稻米。精进不懈是怠惰的反面,因此,我认为,精进高于一切(11)。

这是大故事中的一个小故事,季先生指出该小故事的平行异本就是“《长阿含经》卷六的《小缘经》,讲的是原始人类食品发展改换的历史。”(12)尽管季先生没有展开讨论,但毫无疑问,为读者提示了在丝绸之路流传的这一故事源头是印度佛教创世神话。这个段落虽短,但也有可堪注意者,其一,吐火罗文本中的故事被用来说明怠惰的坏处,以反衬出精进高于一切,这与原神话故事的主旨——主要说明贪欲导致了世界的堕落与人间的出现——是有出入的。再者,吐火罗文本中出现了原故事没有的意象“如意宝树”与“棉花树(劫贝)”。这无疑是故事流传过程的地方色彩,反映了吐火罗文化在接受印度佛教文化时并非原样照搬,而是有所改动的。

(2)吐鲁番出土的残片《诸医方髓》(Ch.3725 v)

德藏吐鲁番文书残片Ch.3725v首题《诸医方髓》一卷。笔者在《殊方异药:出土文书与西域医学》一书中认为(13),Ch.3725与俄藏敦煌文献中的Дx09170、Дx09178、Дx09882、Дx09888、Дx09935、Дx09936、Дx10092这七件残片是同一组文书,均出自吐鲁番盆地。Ch.3725v的内容是对有关佛教创世神话的改编,讲述了天地初立的时候,天神与普通人士相同,吃的是林藤、地味和自然粳米,世界太平,是没有疾病存在的理想状态。该文书的内容如下:

正面《耆婆五藏论》(Ch.3725),背面《诸医方髓》(Ch.3725v):

a.诸医方髓一卷

b.夫天[地]□立之时,[天人]无异,众生福

c.重,随身光明,饥湌(餐)淋(林)虅(藤)、地味、自然

d.粳米,众生受五欲乐,君王有道,无有

e.诤事,众生不识生老病[死],□□□

f.四足痁,梵云迦啰都伽时

(后缺)

从字体、内容以及出土地点等因素来判断,《诸医方髓》(一卷)是抄写于唐代的一种汉语医学文献。它未见于历代古医籍及史志书目,诚为珍贵的孤本。顾名思义,它应该是一部选集,选入了多种医学文书的精髓内容。Ch.3725v只是《诸医方髓》的卷首序言,“淋(林)虅(藤)、地味、自然粳米”等句乃是对佛经中有关创世神话的精要汇编,本身虽不是直接的医学内容,不过可以看作宽泛意义上的佛教医学的引子。

《诸医方髓》所叙述的林藤、地味、自然粳米,在佛教创世神话中,一般的次序是地味、地饼、林藤、自然粳米。包含了佛教创世神话的汉译佛经虽多在中原流传,但是在敦煌、吐鲁番这些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上,不仅有当地汉译的佛经,而且有中原的译本返流回西域地区。《诸医方髓》作为一种医学文献,居然引用了佛经创世神话,正好说明在中古抄本文化时代,佛教知识在社会阶层的流动情形,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印度神话在中土传播的极好例证。

(3)敦煌写本《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与佛教创世神话的关系

敦煌写本《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P.2652、P.4016、S.5505、S.5785)多抄写于唐末五代的归义军时期,以对话体的方式叙述了天地未分以来的历代帝王的情形。以往的研究者多认为,《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是“通俗的史学读物,夹杂着中国远古传说、佛教故事、印度神话,内容荒诞不经,有世俗化、庶民化的特点。”(14)郭锋指出,“本书以佛教说法与传统说法相结合,用以解释天地之创造,这是同类书所没有的一个特点,应是晋隋间佛教文化日益渗透于汉文化的反映”。(15)以往的研究多注重那些比较明显的印度佛教成分,多未提及该文书与佛教创世神话的关系。马培洁在《敦煌写本〈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浅谈》一文中认为“尔时人民,正当抅楼秦佛出现之世,寿命三千年,饮风食露,乘空而行,自受快乐。复径百劫,地遂生肥,甘甜殊美,香气彻天”是道教仙话的影响(16)。笔者不否认《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有一些道教的因素,但此段确实不只是什么道教仙话,而且还有佛教传世神话的因子在内。原卷中相关的内容如下:

昔者天地未分之时,若风若云。既分之后,未有君臣,复无帝主。百劫始有圣帝,自称配罗皇。乃有九头十八眼,治经廿万年,遂即灭矣。其次复有九皇而治。九皇者,配罗皇生容成皇,容成皇生大庭皇,大庭皇生赫头皇,赫头皇生雄隆皇,雄隆皇生平统皇,平统皇生尊卢皇,尊卢皇生白马皇,白马皇生粟隆皇,粟隆皇生犁连皇,犁连皇生汉中皇,汉中皇生伏羲皇。伏羲号为三皇而治,伏羲为天皇,神农为地皇,祝融为人皇。三皇之后,遂有五帝而治者,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此五帝。遂有夏禹、殷、周、秦、汉、魏、晋。

宗略录,宗显在后条问曰:伏羲已前,九皇之时,有何轨范?

答曰:九皇之时,虽有人民,复无日月,虽戴光明,递相照曜而行。天子光照一千里,诸侯光照八百里,卿大夫光照五百里,大富长者光照三百里,贫穷下贱人光照一百里。无光明者为地所使,今时奴婢是也。复径百劫,天遣神人,诣南海之中,采取明月神珠及以七宝合作日月,天下如此始得明晓。尔时人民,正当抅楼秦佛出现之世,寿命三千年,饮风食露,乘空而行,自受快乐。复径百劫,地遂生肥,甘甜殊美,香气彻天。尔时人民,闻之香气下来,相共食之,人身沉重,不得升天。复径百劫,人民转多,食不可足,遂相欺夺。强者得多,弱者得少,地肥神圣化为草棘。人民饥困,递相食噉,天知此恶,即下洪水荡除,万人死尽,唯有伏羲得存其命,遂称天皇丞后。

不难看到,一方面,《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所采用的对话问答方式以及该文书中的谱系传承的书写方式,与前述佛经颇多类同。《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的问答体,大而言之,既得益于中土的文学传统,与中土的楚辞(如屈原《天问》)、汉赋的遗风有关;也与汉译佛经的偈颂语言形式(用“何”字发问)相关。作为一种口头文献的主要传播方式,问答体还是敦煌地方文献的一种常用手段。敦煌文献采用问答体的,不仅有变文、实用性的相书P.2572(B)《相法》(拟),也有类书,如《杂抄》和《孔子备问书》等(17)。小而言之,《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的问答体,与《破僧事》等文献中的天地起源故事叙述形式也不无关联。

另一方面,《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将“地遂生肥,甘甜殊美”这样的佛教创世神话中的意象因子,与洪水神话结合在一起,作为天降洪水的直接原因。很显然,“地肥”等名物,并非是道教的产物,而是来自佛经。即使《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中的这些话语是引自道教的经文,我们也不能忽视其原始的源头是来自佛经。因此,从上述这两个方面来看,《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的开篇与佛教创世神话的关系是不可否认的。

(4)西夏时期抄写的汉文佛教文献《劫章颂》

曾良《西夏文献的汉文佛教文献札记》一文指出,在林世田主编的《国家图书馆藏西夏文献中汉文文献释录》一书的“待考佛教文献”中,“有七个残片属于同一个卷子,是唐代大慈恩寺沙门窥基撰《劫章颂》,可以缀合在一起。且这个《劫章颂》残卷有不少地方优于现存《卍新纂续藏经》本的《劫章颂》,参考价值颇大。”(18)编号Xixdi11jian4.11-4《劫章颂》残卷中相关的内容如下:

[后竞林藤粳米出],复失香稻生。

食渐粗触生便利,男女尔时差别形。

由躭染情身光灭,世界黑暗失光明。

菩萨慈悲兴日月,竞取香稻贪地利。

于时窃盗乃初行,共立田主设疆偶(隅)。

即知界畔分均布,田主憍慢陵诸弱。

致有君王形罚生,杀盗淫妄语增多。

十恶以资皆具足,[死堕鬼畜并无间]。

这一段就是窥基的诗体著作《劫章颂》的抄写。《劫章颂》是一首七言长诗,共73颂,主要叙述了劫初以来的天地情形。这个写卷属于西夏时期的文献,出自西北地区,这很好地说明了印度佛教创世神话因子传播的广泛性和长期性。

印度神话多姿多彩,多数与宗教有密切关联,其中的创世神话也有多种。婆罗门教的创世之说主要宣扬梵天是创世之主,婆罗门出自“原人”之口(《梨俱吠陀》的《原人歌》)。《摩奴法论》第一卷《创造》中就记载了在古代印度比较流行的梵天创世之说(包括“金卵”说)(19)。佛教神话内容丰富,其创世神话与吠陀、《摩奴法论》中的论述差异极大(20)。综上所论,佛教创世神话的特点可小结如下:

1.从内容上看,佛教创世神话除描述天地初成的状况之外,还描述了王族谱系与种姓的起源。有关种姓起源的论述中并未将婆罗门神化或者抬高,这是印度佛教提倡的众生平等思想的体现。该神话将刹帝利放在婆罗门之前,又说明了佛教与世俗政体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

2.从叙事结构来看,包含创世神话的佛教经文多采用前后对比的二元结构,而且还有戒律文献将此创世神话置入本生故事之中,作为“前生”叙事的主体部分。

3.从印度创世神话的传播来看,它们以汉译佛经作为媒介,主要在与佛教相关的文献中传播,但也被写入了医学文书、通俗的史学读物《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以及类似《劫章颂》这样的中土佛教诗歌作品中;不仅是以梵语、汉语文献,而且以西域地方语言文献(如吐火罗语A《国王五人经》)的形态出现,在新疆(吐鲁番等地)、敦煌、黑城子等地区流传至少数百年之久,为中印古代文学交流的繁密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例证。

注释:

①《分别功德论》旧题“后汉录”,方一新、高列过:《〈分别功德论〉翻译年代初探》(《浙江大学学报》2003年第5期,第92-99页)认为该经的译经风格与魏晋时期的译经相似,翻译年代不早于三国时期。

②《增壹阿含经》卷第三十六“八难品第四十二之一”中也简略地提及此神话。

③也有学者认为《鼻奈耶》的部派归属不明。

④T2/858b,即《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册第858页中栏。后文出自同一版本的引文,将随文标明出处页码,不再另注。高楠顺次郎、渡边海旭纂修:《大正新修大藏经》(100册),日本大正一切经刊行会,1922-1932年。

⑤V.Bhatachary,ed,The Yogacarabhumi of Acarya Asanga,Part 1(Univ.of Calcutta,1957)30-44.

⑥Yūichi Kajiyama,"Buddhist Cosmology as Presented in the Yogācārabhūmi",in Jonathan A.Silk,ed.,Wisdom,Compassion,and the Search for Understanding:The Buddhist Studies Legacy of Gadjin M.Nagao(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0)183-199.

⑦Raniero Gnoli,ed.,The Gilgit Manuscript of the Saghabhedavastu,Being the and Last Section of the Vinaya of the Mūlasarvāstivādin,Part Ⅰ-Ⅱ(Roma:Istituto Italiano per il Medio ed Estremo Oriente,1977-1978).

⑧赤沼智善:《汉巴四部阿含互照录》(世界佛学名著译丛23),台北:华宇出版社,1986年,第3、161页。

⑨佐佐木闲:《〈根本説一切有部律〉に见られる仏伝の研究》,《西南アジア研究》第24号,1985年,第16-34页。

⑩Raniero Gnoli,ed.,The Gilgit Manuscript of the Saghabhedavastu,Being the and Last Section of the Vinaya of the Mūlasarvāstivādin,Part 1,p.10.

(11)季羡林:《吐火罗文研究》(《季羡林文集》第12卷),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04-105页。

(12)季羡林:《吐火罗文研究》(《季羡林文集》第12卷),第116-117页。

(13)陈明:《殊方异药:出土文书与西域医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57-167页。

(14)陈斯鹏:《楚帛书甲篇的神话构成、性质及其神话学意义》(《文史哲》2006年第6期,第5-14页),利用《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的资料论证了“我国洪水遗民故事与印度文化”的关联。该文书的录文参见苏芃:《敦煌写本〈天地开辟已来帝王纪〉考校研究》,《传统中国研究集刊》第七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3-255页。

(15)郭锋:《敦煌写本〈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成书年代诸问题》,《敦煌学辑刊》1988年第1-2合期,第106页。

(16)马培洁:《敦煌写本〈天地开辟以来帝王纪〉浅谈》,《社科纵横》2008年第2期,第153-155页。

(17)郑炳林、王晶波:《敦煌写本P 2572(B)〈相法〉(拟)残卷研究》,《敦煌学辑刊》2005年第4期,第24-30页。

(18)曾良:《西夏文献的汉文佛教文献札记》,见曾良著《敦煌文献丛札》,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77-186页。

(19)参见《摩奴法论》,蒋忠新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第3-9页。

(20)有关《摩奴法论》中的开辟神话与中国神话之间的比较,参见魏丽明:《中印开辟神话刍议》,《北京大学学报》(东方文化研究专刊),1996年,第32-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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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佛教创作神话的起源与发展--以佛经汉译与西域写作为中心_创世神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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