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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陶行知生活教育三大主张之一的“教学做合一”,长期被认为是生活教育的“教学理论”。八十年代修订出版的《辞海·教育心理分册》持这样的观点,郭齐家教授著《中国教育思想史》也认为:“‘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教育理论的教学论”〔1〕。不可否认, 一般意义上的教学论也涉及教学的教育性问题。然而,教学的教育性只能说明教学与一定的思想品德教育有必然联系,却不能与表示教育内容的德育等量齐观。教学理论与德育理论是交叉而非包容关系。尤为重要的是,陶行知先生本人没有说过“教学做合一”仅仅是生活教育的“教学理论”。事实上,“教学做合一”还是生活教育的德育(训育)理论,其实质是“做事”与“做人”的统一,含有强烈的德育性。
“陶行知百年诞辰”之际,笔者曾撰《“教学做合一”的真义及对当前教改的意义》(以下简称《真义》〔2〕, 提出:教学做合一”不仅仅是生活教育的教学理论,它还是生活教育中的一条重要的德育原则。”该文线条较粗,“德育原则”说也较生硬,但对“教学做合一”“教学理论”说表示了怀疑是有一定价值的。但从此后出版的教育工具书〔3〕和文论〔4〕仍坚持传统观点来看,笔者比较乏力的质疑未引起注意。近年我又陆续却系统地研读了陶行知的有关论著,确认“教学做合一”“教学理论”说失之偏狭,坚持“教学做合一”“教学理论”说不仅违背陶行知本人的论断,而且必然忽视从德育的角度研究“教学做合一”的意义。这在实际上已成为以往陶行知教育思想研究中的重大罅漏。克服此罅漏意义重大,不仅关系到准确认识陶行知的“教学做合一”,还涉及到对“教学做合一”的科学评价。
二
过去普遍认为,陶行知是在1927年提出“教学做合一”的〔5〕。我在《真义》一文中指出:陶行知明确提出“教学做合一”是1925年。可以用来直接证明是1925年而非1927年的材料是:1927年11月2 日陶行知在《教学做合一》的演说词中写道:“八年,应《时报·教育新思潮》之征,撰《教学合一》一文,主张教的方法要根据学的方法……后来新学制颁布,我进一步主张:事怎样做就怎样学,怎样学就怎样教;教的法子要根据学的法子,学的法子要根据做的法子。这是民国十一年的事……前年在南开大学演讲时,我仍用教学合一之题,张伯苓先生拟改为学做合一,我于是豁然贯通,直称为教学做合一。去年撰《中国师范教育建设论》时,即将教学做合一这原理作有系统之叙述。”〔6〕
1927年所说的“去年”当为1926年,这一年,陶行知对“教学做合一”的原理作了系统论述。“前年”则为1925年,这一年陶行知“直称”“教学做合一”。即在《教学做合一》之名出现之前,“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已经成立。”〔7〕这就是说,是先有“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后有“教学做合一”之名的。仔细琢磨陶行知的这些话,可以排出下述时间表:
民国十一年,即1922年,陶行知提出了“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即:“我进一步主张:事怎样做就怎样学,怎样学就怎样教,教的法子要根据学的法子,学的法子要根据做的法子”;
1925年,陶行知“直称”“教学做合一”,“教学做合一”之名面世;
1926年,陶行知对“教学做合一”作有系统之叙述。
但1926年及1926年之后,陶行知对“教学做合一”的系统论述,其要点仍是1922年提出的:“事怎样做就怎样学”等四句话。根据以上事实,1925年陶行知“直称”:“教学做合一”,即标志这一年陶行之直接和明确提出了“教学做合一”的理论主张,原因很简单,因为此前已有了“教学做合一”的理论要点,用陶行知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已经成立了”(同注〔7〕)。
肯定了是1925年陶行知明确提出了“教学做合一”,我们便可以肯定:“教学做合一”面世之初,就已包含了“做人”的德育内涵。颇多材料可资证明,这里仅举两件。
1、1925年底,陶行知应邀到南开中学发表演讲。 他说:“现在我们专讲‘学’和‘做’二个字,要一面学,一面做。‘学’和‘做’要连起来。”这篇学说词的题目是:《学做一个人》。〔8 〕这一年陶行知刚提出“教学做合一”,就明确提出了学做人的问题。
2、1926年11月,陶行知提出“知识品行合一”的观点, 说“真正的训育是品格修养之指导。我们要在‘事’上去指导学生修养他们的品格。事应当怎样做,学生就应当怎样修养,先生就应当怎样指导。”〔9〕这是陶行知将“教学做合一”与学生修养、 做人紧密连在一起的最早的和最明确的论述。
陶行知一直认为“做”是“教学做合一”的中心;又说:“教学做有一个公共的中心,这‘中心’就是‘事’。”〔10〕陶行知强调“做事’。但从他所说:“我们要在‘事’上去指导学生修养他们的品格。事应当怎样做,学生就应当怎样修养……”“做事即修养,修养即做事”〔11〕等话来看,“教学做合一”中“做事”与“做人”是统一的。“做人”离不了“做事”,“做事”往往就在“做人”,所以陶行知有时索性就做人做事并提。如他说:“生活教育的要求是,整个的生活要有整个的教育。每个活动都要有目标……知识与品行分不开,思想与行为分不开,课内与课外分不开,做人做事与读书分不开,即教育与训育分不开。”〔12〕
关于做什么样的人,1925年陶行知提出做一个整个的人’,此后又提做“真农人”、“真教师”等。到四十年代,陶行知提出“追求真理做真人”。“追求真理做真人”是陶行知关于“做人”的最高概括,也是生活教育的崇高理想和根本任务。陶行知的德育思想贯穿于整个生活教育。“教学做合一”作为生活教育三大主张之一,自然不能服务于“追求真理做真人”这个根本任务。从这个意义上说,“教学做合一”的实质就是“做事与“做人”的统一。
三
“教学做合一”其“做事”与“做人”相统一的实质长期被忽视。前辈方与严先生在其专著《人民教育家与人民诗人》中说:“行知师有些关于做事做人做学问的好诗。”此中提到“做人”。但在其另一专著《生活教育简述》中介绍“教学做合一”时,却只提“做事”不提“做人”,只是说:先生的责任是“和学生一同做,在做上指导,使学生在做上得到经验,得到知识……”学生的责任是“在做上学,就是在做上发生问题,找取工具材料来解决问题,得到经验和知识。”〔13〕似有疏漏。郭齐家教授在《中国教育思想史》中介绍“教学做合一”时,以陶行知“用种田为例,指出种田这件事,要在田里做的,便须在田里学,在田里教”,并指出其含义是“教的方法根据学的方法,学的方法要根据做的方法。”这些都对。但紧接着郭先生说:“由此他(指陶行知)特别强调要亲自在‘做’的活动中获得知识。”〔14〕着眼点仅在“知识”上,似成为知识教学的“教学做合一”,就有片面性了。
陶行知曾亲自制定过“教学做课程”。从他所定课程来看,是既有知识教学方面的,又有训育方面的。如1926年,陶行知将《国语教学做》、《公民教学做》、《历史地理教学做》、《算术教学做》等列为试验乡村师范学校第一院甲款课程;将《平民教育教学做》等“改造社会环境教学做”之课程列为戊款课程。〔15〕很明显,《国语教学做》、《历史地理教学做》、《算术教学做》等主要属知识方面的教学做,《公民教学做》、《平民教育教学做》等主要属训育方面的教学做,属“做人”。
当然,训育也需要通过知识教学,但训育方法渠道并不限于知识教学之一途,训育理论也非囿于“教学理论”之域内。课程是“教学理论”的一个方面,“教学理论”也涉及“做人”的问题。但解决“做人”的问题不居教学理论的中心位置, 而主要是属德育(训育)的任务。1929年,陶行知在被后人认为是“教学做合一”理论主要篇目之一的《在湘湖师范教学做讨论会上的答问》中,提出了“自化化人”的著名教育原理。〔16〕这是陶行知在回答翁衍桢“社会改造教学做宜如何去干”时提出来的。在陶行知阐述“教学做合一”理论的篇章中,有不少地方或直接或间接地论及“做人”、“化人”。后人在讨论和界定“教学做合一”时,是不可只提知识、经验和“做事”,而忘记“做人”、“化人”的德育(训育)性质的。把“教学做合一”局限于知识、经验、技能的教学做上,势必忽视“做人”、“化人”。这是将“教学做合一”仅仅理解为生活教育的教学论的重要原因。这种脱离生活教育的崇高理想和根本任务研究“教学做合一”的方法,是一种孤立的研究方法。孤立的研究自然难以把握“教学做合一”中“做事”与“做人”相统一的实质。
四
笔者在《真义》一文中说:教学做合一“还是生活教育中的一条重要的德育原则。”原则即方法准则。从这个意义上说,界定未错。但“德育原则”毕竟是当代教育学中的专门概念,以此来界定“教学做合一”,似有套释之嫌。因此现在我以为还是回归陶行知本人的提法为好。
关于“教学做合一”理论内涵的界定,陶行知的主要提法有:“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教育之方法之理论”,“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法,也就是教育法。”〔17〕“教学做合一有两种涵义:一是方法,二是生活的说明。”〔18〕“教学做合一不是别的,是生活法,是实现生活教育之方法”〔19〕等。提法虽多,却始终不离“方法”这个关键性词语。据此,我们应该作这样的界定:“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教育的方法理论。我们认为,这一界定比较忠实于陶行知的本意。这与传统界定:“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教育的教学理论”有较大区别,前者涵盖大于后者,具体言之,“生活教育的方法理论”,不仅包括生活教育中知识教育的教学“方法理论”,还包括生活教育中“做事”、“做人”相统一的训育(德育)“方法理论”。对“教学做合一”这个“生活教育的方法理论”作如是分解,是为了揭示“教学做合一”的原本内涵,从而否定传统的“教学理论说”。实际上,“教学方法理论”和“训育方法理论”在生活教育中基本是统一的。这两方面“方法理论”的整合,才构成对“生活”的完整说明,才构成实现生活教育之完整方法。传统的界定问题就出在它排斥了“教学做合一”内在的“做事”与“做人”相统一的训育(德育)性质。
在理论上弄清“教学做合一”是生活教育的方法理论,而非单纯的“教学理论”,其意义在于,一方面使人们认清了“教学做合一”起初真实而完整的涵义;另一方面是为科学地评价“教学做合一”提供了可能。
单从“教学理论”视角审视“教学做合一”,主流评价是贬多褒少。主要原因是陶行知过分强调了“做”。这正如郭齐家先生所正确指出的:“他(指陶行知)提出‘教学做合一’,要求教学以活动为中心,事怎么做就怎么学,就怎么教,实际上是把‘知识过程’与‘教学过程’等同起来,忽视了教学活动的特殊性……在教育实践中必然忽视系统的科学知识传授,忽视书本,忽视教师的主导作用。”〔20〕但从“训育方法理论”的视角评价“教学做合一”,情形就大不同了。这是因为作为训育方法准则的“教学做合一”不存在过分强调“做”的问题。教学理论固然要解决理论联系实际的问题,但在教学的一般任务中处于中心地位和起基础作用的是知识、经验的传授,而不是所谓的‘做’。德育则不然,它要解决道德伦理等规范的知与不知的矛盾,但最重要的是要解决做与不做的矛盾。任继愈曾说过中国“德行”这个词好。的确如此。德行德行,德是通过“行”来体现的,而且这个“行”不是一时一事一处之行,而是时时、事事、处处之“行”。如果从训育角度看“教学做合一”,陶行知强调“做’,说“做是中心”,是没有错的。
陶行知在《行是知之始》一文中说王阳明:“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不对,应该是:“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他举了小孩子烫了手才知道火是热的诸如此类许多例子,说明“行是知之始”,还说:“亲知……就是从‘行’中得来的。”〔21〕或多或少有“行—知—知’教学认知方略倾向。这是有违教学认知秩序和一般规律的。但在训育方面,陶行知却非常清醒。他说:“品行养成之要素是在一举一动前能下最明白的判断。”又说:教师“最大责任是引导学生在与现代人生切要的生活,于一举一动前能下最明白的判断。”〔22〕这些表明陶行知在训育方面主张先要解决道德的认知问题,然后才是“行”(“一举一动”)。陶行知在训育方面能够超越“行—知—行”)非科学的教育教学秩序,是难能可贵的,它表明“教学做合一”作为训育的基本方法,避免了“道德行为试误”后再‘迷途知返’的理论和实践误区,其科学性是单纯作为“教学理论”的“教学做合一”难以企及的。
收稿日期:1997—09—22
注释:
〔1〕〔14〕〔20 〕郭齐家著:《中国教育思想史》(教育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428页,第428页,第430页。
〔2〕《江苏教育研究》1991年,第4期。
〔3〕顾明远主编:《教育大辞典》第10 卷《中国近现代教育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第374页:“教学做合一讨论集, 书名……作者(指陶行知)在书中,较系统地论述了他自己的教学论思想。”
〔4〕近如、王冬凌:《“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内涵》, 《大连教育学院学报》96年第3期,《教育文摘周报》总467期摘要。该文将“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实质概括为两点,基本上仍局限于知识、经验的教学做。
〔5〕《陶行知教育文选·附录:陶行知大事年表》, 教育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陈元晖:《中国现代教育史》(人民教育出版社, 79年版)第164页。
〔6〕〔7〕2.42(表示《陶行知全集》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第2卷、第42页。)〔8〕1.594—595〔9〕1.622—623〔10〕5.204〔12〕2.210〔15〕1.656〔16〕2.164〔17〕2.288—289〔18〕2.161 〔19〕2.209〔21〕2.152〔22〕1.623—624
〔11 〕《陶行知论师范教育》(陶行知系列研究江苏课题组编印1988、6、)第212页。引文原载1919年9月22日《时报·教育周刊·世界教育新思潮》第31号。
〔13〕《生活教育理论研究参考资料专辑》(江苏省陶行知研究会编印1987.1)第74页,第21—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