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汉语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代汉语论文,难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现代汉语被动句的感情色彩和施事为说话人(第一人称)的被动句
1.1本文所研究的被动句只限于“被”字后有施事成分的情形,而未将“被”字后没有施事成分的情形包括在内。“被”字又代表在相同位置上出现的“叫”、“让”和“给”。
1.2现代汉语被动句有一条广为人知的语用限制,即多用来表示不如意的遭遇,它不适合表示希望发生的事情。因此贬义行为(如:“打人、骗人”等)进入被动句,则其贬义色彩即可得到强化和凸显,由此构成汉语的原型被动句(“遭受句”);中性行为(如:“看见、知道”等)进入被动句,虽不致构成不合格的被动句,但也不能影响被动句的感情色彩使其中性化,反而会受到被动句感情色彩的影响,中性变为贬义,因而也就构成了带有贬义色彩的被动句;褒义行为(如:“[把衣服]洗干净、[把饭]做好”等)进入被动句,则其褒义色彩同被动句的贬义色彩发生矛盾,构成不自然的,甚至不合格的被动句。(注:参看王还(1983)、陈建民(1986)、李临定(1987)、周换琴(1992)、马真(1997)。关于汉语被动句感情色彩的讨论,还参看杉村博文(1992)。关于被动句谓语语义特点的讨论,参看木村英树(1992)。)
1.3我们认为汉语被动句所包含的负面感情色彩,如“不如意”、“不愉快”等情绪,发自说话人的心理感受。李临定先生指出:“前一例(‘好的[姑娘]都叫人家挑完了’)隐含着一种不如意的情绪,后一例(‘悄悄话让他给听见了’)表示了一种不企望发生的事情,但这都不是针对主语的,也不是针对句子里的其他成分的,而是对说话的人(未进入句子)说来是这样。”(注:李临定(1987),pp.222-224。)即使是像“他被警察说哭了”这种受事由有感情的“人”充当的被动句,我们也同样认为它的感情色彩——可怜“他”也罢,瞧不起“他”也罢,依然都发自说话人的心理感受。功能句法学主张,在这种被动句里,说话人总是要站在受事者(主语)的立场上,把自己的“叙事视角”和“心理感受”都寄托在受事者身上来记述事情的。(注:参看金水敏(1992)、高见健一(1997)。)譬如:
(1)六六,被一发飞来的子弹打死了。(钟晶晶:屋顶有只猫)
(2)整整一天,一直到晚上回了家,她仍然神魂不宁,在屋里走来走去。
杨富奎被她走得也有些不安神了,关心地问:“一敏,你怎么啦?丢了魂似的。”(范小青、俞黑子、马中骏:费家有女)
说话人显然是同情受事者“六六”和“杨富奎”的不幸遭遇才用被动句来表达。
1.4根据王还、李临定等学者对汉语口语被动句使用情况的调查,我们认为汉语原型被动句是以受事成分为叙事起点,以表达说话人意想不到的、无可奈何的、因而往往是不如意、不愉快的、心理感受为其语义核心的一种表达方式,而说话人的这种心理感受又产生于受事者(说话人最关心的对象)对所发生的事情只能任其发生、任其发展,并甘受其影响的情形。正如日本学者木村英树所说,我们似乎有这样一种世界观:如果我们对某一件事不是积极参与并施加作用,而是只能处于被动地位任其发生、任其发展的话,往往会酿成不如意、不愉快的后果。(注:参看木村英树(1992)、柴谷方良(1997)。)譬如:
(3)事情虽然都算不得大小,但也不能就这样任其下去,不然有了今日不给佚祥一块棺材板,那明儿又会怎样呢?不知要到哪步田地了。(阎连科:寻找土地)
(4)他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妻子,没再惊动她。有些事他觉得应该同妻子谈一谈了,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两人真有点生分了。(张平:抉择)
1.5被动句的施事成分很少由说话人充当。不仅汉语的情况如此,其他语言如日语、英语等也同样如此。比如下面(5b)两个句子的可接受性远不如(5a)的两个句子:
功能句法学通常是从说话人的关注所在和叙事视角的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解释的,认为说话人对由自己发出的动作行为进行记述时,一般都要把自己作为第一位关心的对象并作为叙事的起点或背景进行记述的。(注:参看高见健一(1997)。)因此(5a)听起来自然通顺,(5b)则由于猜不透说话人为什么要这样表达,所以显得非常别扭。但是,考虑到汉语被动句所包含的感情色彩,我们认为功能句法学的这种解释不够全面。如果被动句的施事成分由说话人充当,那么事端制造者(施事者)和影响蒙受者(说话人)就要重合在一个人身上,成为语义层面上的一种反身结构(即所谓“自作自受”)。就被动句而言,事端制造者和影响蒙受者不同(“我被张三打了”)是一般的、无标记的情况,使用频率较高;而相同(“张三被我打了”)则是特殊的、有标记的情况,使用频率也就较低。(注:有的语言就不用施事为说话人的被动句,即使用到它,也要受到很多限制。如日语,只有在偏正复句的偏句里——即在“极不显眼”的位置上,才能看到施事为说话人的被动句。施事为说话人的被动句在英语里用得也不多,一般都只用在客观的报导文章中,但有时也用在极富于主观色彩的事情上。)
1.6根据我们的观察,说话人(第一人称)充当汉语被动句的施事成分,有三种情况。(注:参看杉村博文(1984)、(1992)。)
第一种情况是说话人将自己客体化(即说话人用旁人的眼光叙述自己),进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记述。譬如:
(6)她的头发,当年是那么乌亮丰厚,被我戏称为“漆黑的羽毛”的,现在也似乎减少了。(石言:漆黑的羽毛)
(7)有庆是个好孩子。他上学第一天中午回来后,一看到我就哆嗦一下,我还以为他是早晨被我打怕了,就亲热地问他学校好不好,他低着头轻轻嗯了一下。(余华:活着)
这种用法多见于书面语,本文不准备进行讨论。
第二种情况是为了进行“自我批评”,表达一种类似“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尝”的意思。在这类被动句里,说话人既是制造事端的人,又是直接或间接地蒙受其影响的人,整句话仍带有明显的不如意、不愉快(说得更确切一点就是“悔恨”)的感情色彩,因而并没有超出一般被动句的使用范围。譬如:
(8)本来,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学些本事,替他分忧,可是,多少时间,被我白白糟踏过去!(母国政:母国政短篇小说选)
(9)糟糕的是我干得实在太蹩脚,床单被我揉得皱皱巴巴,一塌糊涂啦,难看得要命,我真忍不住要哭啦。(刘毅然:摇滚青年)
第三种情况是为了进行“自我赞赏”,表达很不容易做成的事情“居然”或“终于”由自己做成了的意思。
(10)没查皇历,今天准是个诸事如意的好日子,双林自己心里念叨着,我媳妇可让我哄顺心了,还张罗让我吃饭呢。(梁世宁:三个女人的遭遇)
(11)等他睡着,我和王全商量,看样子这小子下馆子了,不然嘴巴怎么油光光的?可钱哪里来呢?这时“耗子”插言:“定是偷了人家东西!”我瞪了“耗子”一眼,大家不再说话。
这秘密终于被我发现了。(刘震云:塔铺)
有时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本事而使用这类被动句。例如:
(12)这小家伙是个捣蛋鬼,可就是怕我头年夏天我们俩打了个架,旱地上让我给摔了三个跤,水里让我灌了四口水,哈哈!(刘绍棠:初春夜)
(13)我把这位风靡世界的歌星装进录音机,他那浑圆动人的歌声立刻使我的每块肌肉都做出反应,我即兴在大厅里跳了起来,边跳边做着各种展示服装的动作,所有的男女都被我给震啦。没有人敢出来碴舞叫份的。(刘毅然:摇滚青年)
为便于叙述,我们把施事为说话人的第三类被动句称为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显然,这类被动句在语义表达方面存在着一个一时难以化解的矛盾,即为何可以利用一种以适合表示说话人负面感情的表达方式来叙述使说话人感到愉快、得意的事情?如何解释这个矛盾,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就是我们撰写本文的主要目的。除了语义表达方面的矛盾之外,这类被动句不仅句法制约多于一般被动句,而且使用频率也与表示不如意、不愉快的被动句相差甚远,因此我们认为它是汉语被动句的一种边缘成员,而非典型成员。
2.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
我们准备在这一节里继续列举一些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然后从受事成分、施事成分和表“感慨”的副词三个方面对其进行分析。
2.1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的实例
首先是摘自当代小说的例句:
(14)你也是苎萝山长大的,听说过有个小桃源吧?多少年谁也找不着,可叫我找到了。天机不可泄露,我谁也没有告诉。(刘绍棠:鸡鸣风雨女萝江)
(15)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写出一篇论文,你知道我写什么?《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怡红夜宴的座次排列,这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的哥德巴赫猜想呢!桃子被我摘下来了,可花了多大劲儿,一百六十个不眠之夜,字字看来都是血!(李晓:继续操练)
(16)全校卫生检查的结果,我们二(1)班得分最高。那面鲜艳的卫生流动红旗终于被我们夺回来了。(余通化:勇气)
(17)魏子津想在抱阳山成立一拨子土匪,他是司令,[…]。他们想暗杀苗逢雨,好少个敌手。他们的枪支子弹,还有特务证据,全叫咱们查出来了,乡亲们千万别受他们的骗,这个豆腐嘴刀子心的特务,是想破坏咱们好光景的……(刘绍棠:七月里高粱红)
下面是摘自旧白话小说的例句:
(18)府尹道:“我昨日再三问你,你却不肯说出,这还是你孝处。岂知一一被我查出了!”(初刻·卷之十七)
(19)小道人扬扬自得,来对店主人与老嬷道:“一个老婆,被小子棋盘上赢了来。今番须没处躲了。”(二刻·卷之二)
(20)大凡人做梦,说是假的,岂知有这梦便有这事!我常说还要做这个梦再不能的,不料今儿被我找着了。但不知那册子是那个见过的不是?(红楼梦·第116回)
下面三个例子里“被”后施事成分虽然都不是说话人(第一人称),但例(21)的“我爸”从言语心理来说完全可以跟“我”等而视之。其他两个例子的施事成分不是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他们出现的那个段落里的中心人物,因此我们认为可以把他们跟说话人等同起来,甚至就作为说话人看待。
(21)“哟,赶明儿我也买一个去。”“阿姨,您买不到啦。卖主说是家传之物,就这一个呢!叫我爸买了!”(王兴义、张玉卿:玉马奇案)
(22)机会到底被冯胖子等到了,就在小春宝刚满两个月的时候,双林病倒了,病得还挺重。(梁世宁:三个女人的遭遇)
(23)从这以后,邓阿弩就每天跟着夏地保当小工挖煤。这土匪虽然保守,日积月累,还是被邓阿弩学到了许多挖煤技术。(彭荆风:雾茫茫)
施事为说话人的第二类被动句(即“自作自受”的那一类)也有类似的情况。
(24)王喜站了起来。他想起金枝讲好让他接她的,一喝酒,竟被他忘个一干二净。(陈建功、赵大年:皇城根)
2.2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的句法特点
2.2.1被动句句首的受事成分“所表示的事物应是先于动作的”。这个论断既适用于一般被动句,也适用于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不过“先于动作”这个概念,我们应该作广义的理解和运用,它不仅应当包括实际上已经出现、已经存在的人或事物,也应当把那些实际上尚未存在,但在说话人心中早已有之的人或事物包括在内。(注:参看李珊(1994),还参看王还(1985)有关“把”的宾语的讨论。)譬如:
(25)主意到底被她想出来了:起诉、告状,告贺老板和缪相亚拐骗少女,威逼少女走她不愿走的邪路!(张笑天:黑十字架)
例(25)是一句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如果深究起来,受事“主意”并未先于动作而存在,而是动作的结果,是通过动作才出现的,但它同时又是在“她”心中久已萌发并被寻找已久的“主意”,因此便可被看做在话语中已被确立的事物。在话语中已被确立的事物不需要任何动词引领,自己就可以出现在句首充当主语。
2.2.2汉语被动句的“被”后施事(注:关于英、汉语被动句施事语义特征的讨论,参看van Oosten(1986)、木村英树(1992)。)可以由各种未知成分充当。譬如:
(26)他[…]到家已是一点多了。进门见娘儿俩都还在等着他,他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瞌睡误了事,就推说被一个朋友碰见拉去喝了两口。(周大新:同赴七月)
(27)意想不到出了事。一个下雨天,孟光下中班的路上,被一辆卡车撞了。幸运的是没有送命,不幸的是伤了左腿。(丁爱华:相思树)
从事理上说,致使受事者陷入被动局面的,往往是受事者意想不到而又奈何不得的偶发事件,因此被动句的施事成分在话语中第一次出现时尚未在上下文或语境中得到确立也就不足为怪了。从功能句法学的角度来说,当已知信息和未知信息共现于一个句子时,占据句首充当主语的优先权在已知信息一边,未知信息一般要退而充当状语。句中施事成分是否已在上下文或语境里得到确立,是主动句和被动句之间很重要的差别之一。(注:汉语所谓“无定主语”一般都是出现在动态句里的说话人的感受器官感受得到(眼睛看得见、耳朵听得到)的人或事物,因此把他/它看做已由语境确立了的人或事物也未尝不可。“动态句”指的是着重描写移动过程的“录像式描写句”,是与着重描写静止状态的“静态句(照相式描写句)”对比而言的。)
在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里,施事成分是由说话人(或说话人感情移入的某个对象)充当的。这种施事不仅具备诸如[有生]、[有情]、[有意]、[已知]等原型主语所要具备的大部分语义/语用特征,而且也是说话人的叙事视角和关注点所在。换句话说,它们极富于主话/话题性,因而完全可以做主语/话题,成为叙事的起点、说明的对象(“前景化”foregrounding).(注:参看van Oosten(1986)。)这样的成分不做主语,而屈尊充任状语(“背景化”backgrounding)是不寻常、不可预见的现象,也就是说是“有标记”的现象,它的出现很可能是与不寻常的意义相联系着的。正因为如此,有的语言使用施事为说话人的被动句会受到很多语用限制。
2.2.3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常常使用“终于”、“到底”、“还是”、“可”等含有“感慨万端”义的副词,这些副词在表示说话人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的强烈感情的同时,也意味着所发生的情况对说话人来说并不是意外的、无可奈何的遭遇,而是自己为之不辞辛劳努力多时才得以实现的事情。在这一点上,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表现出不同于一般被动句的特点。像“饭被我煮好了”这种“褒义”被动句,在一般情况下会被认为是病句,但只要给它披上一层“难事实现”的色彩——譬如加副词“终于”,其可接受性就会得到大幅度的提高。“终于”在这里起了变被动为主动、取消“遭遇”义的作用。
前文指出,汉语被动句的负面感情色彩来源于受事成分(说话人最关心的对象)对所发生的事情只能任其发生、任其发展,并甘受其影响。但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所提到的都是通过说话人积极参与而实现的事情,是说话人希望发生的情况,因此汉语被动句的负面感情色彩便失去了产生的根源,反而被难事实现所带来的自豪感、庆幸感所取代。(注:参看杉村博文(1992)、木村英树(1992)。)如果一件很不容易做成的事情由第二人称施事出乎意料地做成了,也可以用被动句。这种被动句常带有“居然”、“竟然”等表示“意外”的副词。比如下面一句,假如去掉“居然”,句子就会变得语义重点不够突出,令人感到不知所云。
(28)a.这台电视机居然被你给修好了。~?这台电视机被你给修好了。
b.孩子居然被你给哄好了。~?孩子被你给哄好了。
3.“难事实现”与被动句
3.1被动句是以受事成分为叙事起点(即“主语”)的,而采用被动句对某一事件进行记述时,说话人的“叙事视角”和“心理感受”一般都要寄托在受事主语身上。但是在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里,说话人所充任的语义-句法成分不是受事主语而是施事状语,这样一来,就使得说话人既要站在受事的立场说话,又要站在施事的立场说话,这无疑就是个矛盾。因此有的语言,如日语,就不允许出现这种矛盾,(注:有的语言就不用施事为说话人的被动句,即使用到它,也要受到很多限制。如日语,只有在偏正复句的偏句里——即在“极不显眼”的位置上,才能看到施事为说话人的被动句。施事为说话人的被动句在英语里用得也不多,一般都只用在客观的报导文章中,但有时也用在极富于主观色彩的事情上。)而有的语言,如汉语,则积极利用这种矛盾,来表达特殊的语义色彩——“自作自受”的悔恨心理和“难事实现”的自豪感、庆幸感。试比较格林童话《小红帽》汉语译文和英语译文的黑体字部分。黑体字部分在德语原文("Finde ich dich hier")是主动句,日语译文也是主动句,唯有汉语使用了被动句。
(29)a.他走进屋子一瞧,哎哟,是一只大灰狼躺在床上睡大觉呢!他说:“你这个坏家伙,我找了你好久,到底给我找着了。”(鲁兵主编:365夜故事,小红帽)
b.So he went into the room,and when he came to the bed,he saw that the wolf was lying in it.Do I find you here,you old sinner,said he.I have long sought you.(CMU,Universal Library,Grimm's Fairy Tales)
当得知一件难事终于实现时,说话人的关注焦点不仅要被吸引到难事本身,还要被吸引到尽力实现难事的施事者身上。换言之,事件和施事者都会成为说话人关注的对象,因此都有可能被前景化为主语(即所谓“相竞的理据”competing motivations)。此时如果事件前景化、受事背景化,那么就会构成被动句;相反则构成主动句。(注:此处主动句除了“主-动-宾”句式,还包括“把”字句。)下面一句是一个由于事件前景化而构成被动句的典型例子:
(30)叶碧珍赶快又给素梅打了两支盘尼西林;蹲在床前,注视着素梅的脸。
慢慢地,素梅睁开了眼睛。
叶碧珍从来没有像这一刹那那样高兴过。这是真的,一个姑娘被救活了!被她救活了!她微微闭起眼,轻轻地喘气。几颗热辣辣的泪珠,滴在她的脸腮上[…]。(李威仑:爱情)
例(30)是把一句话(“一个姑娘被她救活了”)分做两句话说的。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一件难事实现时,事件(“一个姑娘被救活了”)和施事(“被她救活了”)都会成为说话人关注的对象。
3.2“难事实现”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一种“侥幸心理”。这是因为一个人尽管为实现一件难事做了种种努力,但是最后能否成功总是不能预料的,用句俗话说,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从这个角度讲,我们就可以把“难事实现”视为一种“侥幸”、一种“偶然”。由此引申,“难事实现”在本质上就有了和“被动的遭遇”相通之处——即都可视为“意外”的、“有外力参与成事”的情况。我们认为汉语将“难事实现”不诉诸别的句法手段(如“由”字句、话题句等),而诉诸被动句表达的心理依据就在于此。
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这种“变主动为被动”的做法,和汉语的处置式(“把”字句)“变无意为有意”的做法如出一辙,而使“变主动为被动”和“变无意为有意”联系起来的中间环节就是它们共同的语义特征“意想不到的遭遇”。“变无意为有意”是指:一件意想不到的、不如意的事情发生了。如果我们及时采取相应的措施,本来是完全可以阻止它发生的,但是我们却没有那样去做,是我们的不明智、无所作为使它发生了,这就等于我们“有意”去做了那件事。一件事情的实现既是我们有意去做的结果,也是我们没能阻止它发生的后果。这种情况我们往往用“处置式”来表达,以便表明自己对事情的发生负有责任。(注:参看寺村秀夫(1982)、杉村博文(1984)。)
(31)真想不到哇,把个嫂子死了。(注:此例引自陈建民(1986)。)
(32)我不小心把一个杯子砸了。(注:此例引自王还(1985)。)
(33)那个哭着的小孩说:“我把一个上帝……不是,是一个念经的同学给气走了!”“念经的同学?谁?”(王蒙:青春万岁)
这种处置式具有不少原型处置式所没有的特点,比如:(a)专门表示意外的遭遇,因此谓语多由“贬义”词语构成;(b)未知成分可以做“把”的宾语;(c)没有否定式,等等。(注:参看杉村博文(1984)、王还(1985)、马希文(1987)。)根据这些特点,我们把它看成处置式的边缘成员。
3.3由于受事成分是“难事”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在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里被提升为“难事”的代表(representor)充任主语,以便起到叙事起点的作用,这是很好理解的。至于在表“难事实现”的被动句里,施事成分不做主语而由“被”字带着做状语这一现象,则需要从两个角度进行解释(参看上文2.2.2)。从消极的、句法的角度来说,施事成分既然把主语位置让给了受事成分,自己就只好自动地退到“被”后去做状语;从积极的、语用的角度来说,施事成分是实现难事的主要动力,在报导“难事实现”时,“谁(施事)”是不可或缺的信息焦点,因此,借助介词“被”的句法功能,明确表明谁是实现难事的主要动力,是十分自然的。(注:参看李珊(1994),Halliday(1970)说:“(英语的)被动句是使by的支配成分成为信息焦点的一种手段”。)
4.结语
生活的经验教给我们这样一条公式:“自助+天佑=成功”。(注:似乎每个民族都有这种思维方式,譬如:英语"God helps those who help themselves";日语,“おかげさまで,まぐれです”(托您的福,[我的成功、胜利]纯属偶然)。)在日常生活当中,我们把这条公式中的“天佑”解释为[偶然]或[意外]。据此,我们认为“难事实现”含有语义特征[偶然]或[意外],而如上所述,“偶然”、“意外”是“被动”义的主要组成部分之一。譬如下面例(34)说的是对施受双方都始料未及之事,可见[偶然]、[意外]义对汉语被动句的成立和使用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34)她是以自己全身心来爱着赵勇的,为他抛弃了一切,牺牲了一切,贡献了一切……这几天,赵勇感冒了,她每天拉他到医院去打针。可巧被我们碰上了。(姜天民:第九个售货亭)
通过语义特征[偶然]、[意外],我们可以把“不如意的遭遇”(被动行为)和“难事实现”(主动行为)联系起来,使它们同属一个句法范畴——“被动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