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景颇语在藏缅语中的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景颇论文,地位论文,藏缅语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H0-09【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913(2000)-0084-05
白保罗先生(Paul·K·Benedict )是美国著名的汉藏语语言学家,他在《汉藏语概论》(Sino-Tibetan:A Conspectus )一书中(注:Co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2。 ),首次提出景颇语是藏缅语的中心语言(Linguistic center),是很有见地的。 他在分类法中说:“景颇语处在藏缅语的十字路口,它在语言中的地位也同它在地理上的位置(北缅)相当。景颇语无论在词汇和形态上既同藏语、巴兴语以及北部其它诸语言相联系,也同缅语、博多语、卢舍依语以及南部其它语言联系。从景颇语这个变化多端的语言中心出发,语言变迁的情况是:往东是从怒语到缅——彝语,往西是从孔亚克语或纳克德那加语到博多——加罗语。”这一观点对藏缅语的系属研究以及历史比较研究都具有一定的价值。
但白保罗在书中对于什么是“中心语言”,以及景颇语为什么是藏缅语的中心语言,并未系统地论述。本文拟使用藏缅语的研究成果,进一步加以论述,并兼论中心语言、中介现象对于语言的价值。
一
下面,就从语音、语法、词源等几个方面论述景颇语在藏缅语中的中心地位。
(一)景颇语的声母系统在由复辅音声母向单辅音声母演变的过程中,处于中介状态。藏缅语语音的历史演变存在着由复辅音向单辅音声母发展的趋势,这一变化改变了藏缅语整个声母系统的结构。我们从现代藏缅语里看到,有的语言保存丰富的复辅音声母,如嘉戎语有210 个复辅音声母,道孚语有250个复辅音声母。而大多数语言(如彝语、 哈尼语、载瓦语等)只剩下单辅音声母或只保留少量复辅音声母。古代藏语有丰富的复辅音声母,到了现代藏语方言,有的方言(安多方言)大多保留了下来,而有的方言(如康方言)则大部消失。两者差异极其明显。景颇语虽然在音系中只有单辅音声母而无复辅音声母,但是有丰富的弱化音节,而弱化音节则来自复辅音声母的前一辅音,是复辅音声母向单辅音声母演变的中介。那些有复辅音声母的语言,其复辅音声母的音节在景颇语里分化为两个音节——“弱化音节+单辅音声母音节”;弱化音节的声母与复辅音声母的前一辅音对应,后一音节的单辅音声母与复辅音声母的后一辅音对应。从演变上看,复辅音声母的前一辅音从音节中分离出来后,由于出现了弱化,这就使它便于走向消失。(注:参看拙文《藏缅语族某些弱化音节探源》,载《民族语文》1984,2 期。)试看下列对应:
以上对应说明,在复辅音向单辅音转化的过程中,出现弱化音节是重要的一环。在其演变的开始阶段,大约是两个辅音的结合紧密度逐渐松弛,后来分离为不同的音节。弱化音节有可能进一步脱落,终于变为只有单辅音声母的单音节词。由此可说,弱化音节是复辅音声母向单辅音声母演化中属于中介阶段的产物,其出现对于单辅音化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藏缅语的这一演变趋势可用下图表示:
(二)在韵母方面,景颇语也具有居中的特点。藏缅语诸语言的韵母也可分为发达、不发达、居中等三种类型。发达的如羌语(244 个)、独龙语(122个),不发达的如彝语(10个)、纳西语(15个)、 拉祜语(16个)、景颇语居中(88个)。原始藏缅语的韵母类型,大约有带塞音韵尾的韵母(-p、-t、-k)、带鼻音尾韵母(-m、-n、-
)、带流音韵尾韵母(-l、-r、-s)、无韵尾韵母等四套。到了现代藏缅语,有的语言(如嘉戎语)这四套都保留下来;而有的语言(如彝语、哈尼语),只有无韵尾韵母一套,其它三套都消失了。景颇语保留了三套(无流音韵尾韵母)。对应如下:
藏语、嘉戎语等语言的流音韵尾,在南部语言里大都消失了;而在景颇语里,一部分消失了,一部分转为塞音韵尾、鼻音韵尾。消失了的有许多使元音变为紧元音。见下列对应:
(三)在语法的形态变化上,景颇语在藏缅语中也处于中介地位。一般认为,原始藏缅语有较多的形态变化,属于粘着型语言,后来逐渐向分析型演变。在现存的藏缅语里,有形态变化比较发达的语言,如嘉戎语、羌语、普米语、独龙语等;也有形态变化比较贫乏的语言,如彝语、哈尼语、拉祜语等。如果这两种类型反映的是藏缅语形态变化从多到少演变的过程,而景颇语则是正处于二者之间。景颇语的形态变化主要有以下一些。
一是在使动范畴上保留较多的屈折式。除了加
分析式。景颇语表示使动范畴的语法形式,既有屈折式,又有分析式,而且二者都比较发达,具有使动范畴历史演变的中介特征。
二是景颇语在句尾词上有形态变化。句尾词是景颇语中比较丰富的一类词,不仅种类多,而且用法丰富。在语法意义上,句尾词表示句子的式、人称、数、方向等;在语法手段上主要是词的屈折变化。每个句尾词,或由词根组成,或由词根加词缀组成。它能通过加前缀、变换前缀、变化语音(声母、韵母、声调)、改变词根等手段表示不同的语法意义。如:
示来方向。藏缅语中形态发达的语言是在词缀上(前缀或后缀)上或在词根上表示形态变化,而景颇语是在句尾词上表示,即已与动词本身分离。景颇语在句尾词上出现形态变化,是动词形态变化的进一步演变,是向形态简化的方向演变,为其脱落提供条件。这是其中介特征所在。(注:藏语也有类似变化。胡坦曾说:“随着动词本身形态的萎缩,句尾助词部分开始发达起来。过去由动词形态表达的许多语法意义,现在改由句尾助词承担。”见《汉藏语概论》187 页,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1991.11。)
(四)在量词的使用上,景颇语也具中心特征。藏缅语诸语言的量词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量词比较丰富的,如彝语、哈尼语、载瓦语;一类是量词不丰富的,除景颇语还有藏语、门巴语等。原始藏缅语的量词大约是不丰富的。量词丰富与否,主要反映在个体量词的有无上。因为从藏缅语里可以看到,集体量词、度量衡量词是各语言很早就有的,而个体量词则是后起的,个体量词使用与否、丰富与否是衡量这一语言量词是否丰富的主要依据。景颇语的个体量词虽不丰富,但还是有一些。大部分个体名词计量时不必用量词,名词可以直接与数词结合计量。例如:
但个体量词也有一定发展,产生了“个、只、头等意义的个体量词。例如:
而藏语、门巴语等,个体量词则很少,个体名词计量时,一般不用量词。下面例子的对比可以显示景颇语量词的居中特点:
(五)在词源关系上,景颇语有些词与北部语群同源,与南部语群不同源;有些词与南部语群同源,与北部语群不同源;还有一些词与南、北语群都不同源。这也显示景颇语的居中特点。与北部语群同源而与南部语群不同源的如:(注:使用的词汇引自《藏缅语族的语言词汇》,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2.12。)
景颇语的中心语地位还表现在词的两用上(一个单独使用,一个用在复合词中)。一种用法与这部分语言同源,一种用法与另一部分语言同源。例如:
三
“中心语言”,或称“中介语言”,是亲属语言相互关系中存在的一种语言现象。特别是语言种类比较丰富或语言关系比较复杂的亲属语言群,容易出现中心。藏缅语中心语言的研究近年来已引起人们的注意。孙宏开先生在《中国藏缅语谱系分类》一文中阐述了“联系语言”(link language)的观点(注:载《东亚语言和历史研究专集》, 日本松香堂出版,1988年。)。傅爱兰在《怒语的系属》一文中提出怒语是个中介语,它“具有同于彝语组,异于缅语组的特点,又具有某些同于缅语组,异于彝语组的特点,还具有某些不同于缅、彝两语组,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中介特点”(注:参看《藏缅语新论》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4.3。)。但目前对中心语言以及与此相关的语言中介现象的研究还只是个开始,有许多理论问题尚未研究。
“中心语言”是个新概念,目前对它的形成、标准以及它对语言研究的价值都还认识不清。从以上分析景颇语的材料看,是否可以认为凡是在重要特征上有一部分特征存在“居中”特征的,就可以认为是中心语言。被认为是中心语言的,并非在所有的特征上都是居中的,其中有些特点有可能演变较慢,保存古代特点,有些特点可能演变较快。景颇语的情况就是如此。景颇语的声调演变在藏缅语中算是比较快的,不具有“居中”特点。藏缅语的声调可分为四种类型:发达型、不发达型、萌芽型、无调型。景颇语与哈尼语、彝语、阿昌语等,都属于发达型,其特征是每个音节都有固定声调,已没有自由变读,有大量的词靠不同声调的对立区别意义。(但与其亲属关系最近的独龙语,声调则属于不发达型。
中心语言与社会、地理的关系如何?社会发展的快慢会影响语言发展的快慢。我们看到许多这样的情况:社会发展快的,语言也演变快些;反之亦然。社会发展居中的,语言的演变也居中。地理居中的,其语言特点往往也居中。白保罗看到了景颇语“它在语言中的地位也同它在地理上的位置(北缅)相当。”认为语言的地位与地理的位置有密切关系。但语言事实也存在一些相反的情况,不完全吻合,值得进一步研究。
语言有居中的,语言内部要素也有居中的,这就是“语言中介现象”。中介现象如同中心语言一样,也是语言演变的产物,也具有居中的特点。不同的是,它属于语言内部的居中关系。如景颇语的方位词“里、处”,既有方位词属性,又有结构助词属性,是虚实两重性的“两栖词”。景颇语有的词缀介于实词与虚词之间,其特点既不同于实语素,又不同于虚语素,属于半实半虚语素。这类语素来自实词,但在构词中语义已虚化,语音形式也发生变化,所以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对其中的多数难以辨认出其原义。如
“路”,已在一定程度上虚化,属半实半虚语素。语音方面的中介现象也有许多。如藏缅语许多语言的鼻化元音韵母是鼻辅音韵母向口元音韵母演化的中介现象;紧元音韵母是促声韵母向舒声韵母过渡的中介现象。由于语言的本质是动态的,因而其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出现中介现象。可以说,中介现象是语言发展不平衡的产物,是一种历史变异。
认识语言存在中介特征,能够加深对语言的科学认识。因为中介现象是语言历史演变不平衡的产物,通过对中介特征以及中介特征与非中介特征承接关系的认识有助于理清语言历史演变的线索。从某种意义上说,中介特征是寻找语言历史演变线索的最佳切入点。它能联接不同的语言现象,使之贯穿在一条演变的线索上,便于人们认识其变化的过程。如藏缅语许多语言的清化鼻辅音,大多是带有中介特点的语音现象,它来自带S-的复辅音声母,又向非清化的方向演变,成为
的中介特征。确定n的地位, 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把握亲属语言间鼻辅音的历史关系。不仅如此,中介特征还能帮助我们准确地认识语言的共时特征。共时是历时的横断面,必然反映历时的某些特征。阿昌语的清化鼻音为什么会出现与非清化鼻音两读,即m与
自由变读(在某些词上)。这是因为它处于不稳定的中介阶段。认识了这一点,就不能忽略变读的价值,就不会把它看成是无足轻重的语音现象。
由于语言演变中存在中介现象,因而在观察、分析语言现象时,在方法上就不能绝对化,即不能硬性认为甲就是甲,乙就是乙,乙就不能是甲,甲就不能是乙。针对具有中介特点的语言现象,应采取多元的“跨性”原则,努力揭示语言现象中的“两栖”特征,注意其内在的联系(包括现时的、历史的)。只有这样,认识上才能符合客观实际。
最后要说明一点:白保罗提出的藏缅语分类表,是他根据当时掌握的材料以及他的语言观设计的。其中不乏新意,但也存在值得商榷之处。但不管怎样,这个分类表可以做为一种方案供研究者参考。我也有自己的分类表,其构想不同于白保罗(注:参看戴庆厦、傅爱兰、刘菊黄《关于我国藏缅语族系属分类问题》,载《云南民族学院学报》, 1989.3。)。但我对他提出的“中心语言”的思想以及景颇语在藏缅语中具有居中位置的观点是同意的。
【收稿日期】1999-05-10
标签:音节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