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对物质客观实在性的证明及其意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唯物主义论文,客观论文,物质论文,意义论文,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对列宁物质定义的一处重大误解
“物质是标志客观实在的哲学范畴,这种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它不依赖于我们的感觉而存在,为我们的感觉所复写、摄影、反映。”(《列宁选集》第2卷,第128页。凡出自该书的引文,以下只注页码)对列宁的这一物质定义,通行的理解将其基本精神概括为三点:1、它指出客观实在性是物质的根本特性,把哲学的物质概念与自然科学的物质结构学说区别开来;2、它指出物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人们的认识可以反映客观实在,彻底坚持了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可知论,与不可知论划清了界限;3、它从物质与意识的对立统一中把握物质,彻底坚持了唯物主义原则,与唯心主义、二元论划清了界限。物质的客观实在性和可知性确实是列宁物质定义的重要内容,但把物质这种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一语理解为对物质可知性的说明,是对列宁的误解,而且是一处重要的误解。按列宁的本意,这句话指的不是物质的可知性,而且指物质这一概念的由来,指它是怎样形成的,或者说,是旨在说明人何以知道物质这种客观实在是存在着的,说明物质概念的形成是人的感官不断向人提示在人之外存在有某种客观实在的结果。这里说的“感觉感知”,并非感知物质的某种具体特性,而且感知作为客观实在的物质的存在这一事实。
提出如上理解,理由如下:
第一,“人通过感觉感知的”原文为“Дана челвеку в ощущениях его”其中与“感知”二字对应的,是“Дана”一词。“Дана”是俄语动词“ДатЪ”的被动形动词短尾,而“ДатЪ”这个词,本来完全没有“感知”的意思,其基本含义是“给予”,由此引伸出产生、发生等义。如直译,“Дана челвеку в ощущениях его”,应译为“是在人的感觉中被给予了人的”,或“是在人的感觉中产生的”。
第二,在物质定义之前,紧接着的是这样几句话:“有人对我们说:马赫‘发现了’红、绿、硬、软、响、长等等‘世界的要素’。我们要问:当人看见红,感觉到硬等等的时候,人感知的是不是客观实在呢?这个老而又老的哲学问题被马赫搞乱了。如果你们认为人感知的不是客观实在,那末你们就必然和马赫一起陷入主观主义和不可知论,……如果你们认为人感知的是客观实在,那末就需要有一个关于这种客观实在的哲学概念,而这个概念很早以前就制定出来了,它就是物质。”(第128页)“人感知的”这一定语在这里出现了三次,原文全是“Дана челвеку”即“被给予了人的”。这一译法与物质定义中的译法相统一,但用在这里,与列宁的原意显然有出入。例如,上述这段话中“人感知的是不是客观实在呢”一句,原文是“Дана Ли человеку……оъбективная реальность или нет?”它所疑问的不是“感知的是不是客观实在”,而是客观实在“被给予了人还是没有”。也即疑问的不是人所感知的“是什么”,而是客观实在“有没有”为人所感知。在俄语中,“客观实在”是“оъьективная реальность”,也可译作“客观实在性”。因此,列宁的意思显然是说,当人们获得红、绿、硬、软等感觉时,也感到了认识对象的客观实在性,这种客观实在性也与红、绿、硬、软等感觉一道被给予了人。
再者,正因为当人们得到红、绿、硬、软等感觉的同时也获得了有一种客观实在存在着这样的认识,因此才会迫切需要一个关于这种客观实在的哲学概念——物质,列宁才会紧接着给出了自己的物质定义。否则,按照对列宁原话的通行理解,列宁是要说红、绿、硬、软等感觉都是对客观实在的认识,也即是要说物质的可知性。如果确实如此,那列宁又为什么紧接着提出“那末就需要有一个关于这种客观实在的哲学概念”——物质,并对之加以定义呢?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
第三,对物质概念所标志的客观实在本身的存在的认识,是在人的感觉中被给予了人的,这不是列宁在物质定义中偶尔提出的一种说法,而是《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的基本思想,物质定义只是这一思想的集中体现。
关于这一思想,列宁论述颇多。如:“接受或抛弃物质概念这一问题,是人对他的感官的提示是否相信的问题,是关于我们认识的泉源的问题。”(第129页)又如:“马赫主义者喜欢唱这样一种高调:他们是完全相信我们感官的提示的哲学家,他们认为世界确实象显现在我们面前的那样,……其实,马赫主义者是主观主义者和不可知论者,因为他们不充分相信我们感官的提示,不彻底贯彻感觉论。他们不承认作为我们感觉泉源的、不以人为转移的客观实在。”(第127页)类似说法,还可找到多处。
所有以上论述,都把物质概念所表示的那种客观实在作为感官向人的提示,或者说是人在经验活动中因受到感官的启发而领悟到的,是在感觉中被给予人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上面所引的第一段论述。它指出:相信感官提示,必然接受物质概念。这一论述出现于含有物质定义的那段话之后。而在物质定义之前,列宁说:如果客观实在在感觉中被给予了人,那就必需要有标志这种客观实在的概念——物质。把二者加以比较,可以看得很清楚,所谓“在感觉中感知的”,就是“在感觉中被给予了人的”,而这又是说在感觉中感官对人的提示。提示什么?提示人的认识对象具有客观实在性。
第四,在关于认识论的著名的三点结论之后,列宁说:“千百万次从科学史和技术史中以及从我们大家和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得来的观察,都在向人表明‘自在之物’变成‘为我之物’;都在表明,当我们的感官受到来自外部的某些对象的刺激时,‘现象’就产生,当某种障碍物使得我们所明明知道是存在着的对象不可能对我们的感官发生作用时,‘现象’就消失。由此可以得出唯一的和不可避免的结论:对象、物、物体是在我们之外、不依赖于我们而存在着的,我们的感觉是外部世界的映象。这个结论是由一切人在生动的人类实践中作出来的,唯物主义自觉地把这个结论作为自己认识论的基础。”(第100-101页)这段话具体地说明了对象、物、物体的客观存在性是怎样由感官提示给予我们的,可以说,这是对列宁物质定义中“通过感觉感知的”这一说法的注解。
第五,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第二章第六节,即“认识论中的实践标准”一节中,列宁说:“生活、实践的观点,应该是认识论的首先的和基本的观点。”(第142页)通常认为,这是说实践是主体与客观、思维与存在统一的基础,是在强调实践在认识中的重要地位。其实,这句话同样是说物质概念所标志的客观实在的存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是感官给人的提示。紧随其后的是这样一句话:“这种观点必然会导致唯物主义,而把教授的经院哲学的无数臆说一脚踢开。”(第142页)显然,列宁之所以说生活、实践是认识论的首先的和基本的观点,主要是因为生活和实践可以证明物质的客观存在,为认识论奠定科学的唯物主义前提。从内容上看,它只是对前面所引第100-101页那段话的进一步概括而已。列宁指出,即使是马赫主义也不否认生活、实践通过感觉给我们做出了唯物主义的提示,问题是他们认为这样的提示在哲学上没有意义,马克思主义则自觉地把实践中的提示作为自己的理论基础。
基于以上理由,我认为,把客观实在是“人通过感觉感知的”理解为对物质可知性的说明,是对列宁物质定义的误解。列宁说的不是物质是否可知的问题,而是物质概念的由来问题。他认为,物质所标志的那种客观实在性,是在人的感觉中被给予人的。对于列宁的这一思想,我们可以借用列宁本人的说法,称之为物质存在的“感官提示说”。
二、列宁物质定义理论意义再认识
列宁的“感官提示说”十分重要。
首先,从这一思想出发我们将获得对列宁物质定义本身的新的认识。根据“感官提示说”,列宁的物质定义包含三层含义:即物质的根本的、唯一的特点是客观实在性;我们何以知道这种客观实在性的存在?——由于在生活、实践中感官不断向我们发出关于这种存在的提示;以客观实在性为唯一特点的物质是否可知?——肯定地说,它是可知的。这种新认识无疑大大丰富了列宁物质定义的内容。
列宁物质定义在内容上的丰富,进而使我们对这一定义的理论意义以及对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主义的理解达到新的高度。这一点尤为重要。
对于列宁物质定义的理论意义,迄今为止人们只是强调,由于列宁把客观实在性作为物质的唯一特性,克服了形而上学唯物主义把物质与原子或其他具体物质存在形态或属性等同起来的缺陷,体现了辩证法与唯物论的结合,使唯物主义立于不败之地。这一说法完全正确。但是,它也带来一个问题:《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的书名以及列宁自己所说的写作宗旨明确告诉我们,这本书的目的在于反驳马赫主义,然而马赫主义的要害并不在于把物质与其具体存在形式混为一谈,如同旧唯物主义一样,而在于强调感觉经验之外的一切均不可知,连有无具有客观实在性的东西存在也无法判断。因此,把强调物质的客观实在性作为列宁物质定义的主要意义,结论将是这一定义与马赫主义没有多大关系,而这显然有悖于全书的写作宗旨。再者,实证主义是自上世纪中叶以后日盛一日的现代形态的唯心主义哲学,唯物主义的物质定义如果缺少针对实证主义的内容,这一定义以及以它为基础的唯物主义哲学就很难说站在了现代哲学斗争的高度,就将在事实上游离于与唯心主义的斗争之外,而这正是列宁所坚决反对的。
我认为,列宁物质定义最重要的理论意义在于:由于它以“感官提示说”为基本内容,因而回答了人何以知道认识和实践的对象具有客观实在性的问题,为把客观实在性作为物质的唯一特性奠定了基础。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说,如果把这一定义放在人类哲学思想的发展历程中考察,就会发现,它不仅是对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的捍卫与发展,而且是近代以来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长期斗争的必然产物,是人类哲学思想发展的重大成就,具有重要的历史性意义。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不妨对近代以来经验论哲学的发展做一简要的考察。
马克思曾经说,全部现代唯物主义的发祥地是英国,而英国唯物主义的真正始祖是培根。培根的哲学是唯物主义的经验论。他认为,自然界是物质的,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存在;感觉是全部知识的源泉,是完全可靠的,经过对感性经验的归纳整理,人们可以由个别上升到一般,掌握自然界固有的客观规律。他的哲学给了经院哲学和唯心主义先验论以沉重打击,是人类哲学思想发展史上唯物主义的一次胜利进军。
然而,唯物主义经验论哲学也有它特有的困难。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感觉经验的来源问题的回答。唯物主义经验论一方面把经验作为全部知识的源泉,另一方面又用客观地存在于人之外的物质对人的作用解释感觉经验的产生,但是,物质本身的客观存在人又是怎样知道的?既然一切知识都源自感觉经验,那也应当将这个问题诉诸感觉经验来回答,然而在这里感觉经验不能不保持沉默。因为人的全部感官所能提供的只有色、声、味等等具体的感觉,这些感觉永远也不可能回答在它们之外是否有一种作为它们的源泉的客观存在物存在着。先断言人的认识只能以感觉为唯一源泉,然后又要越出感觉的界限去寻找感觉得以产生的原因,这里已经暗含了逻辑上的困难。例如,洛克曾以其“白板说”和对天赋观念的批判而深化和发展了培根的唯物主义经验论,但他又认为被作为感觉经验的来源的物质实体的存在只是人们的一种理论假设,而且它本身究竟是什么,这是不可知的,因为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超出感觉经验的范围之外,经验论的基本原则使唯物主义在这里大打了折扣。
把感觉经验作为知识的唯一来源这一经验论的基本原则,在休谟那里得到了彻底的发挥。休谟把感觉经验既作为知识的来源,也作为对人的认识能力的限制。既然人不能离开感觉经验谈论认识,那么,感觉经验的来源问题从根本上说就是不可能解决的,不仅物质实体的存在无法证明,精神实体和上帝的存在也找不到证据。感觉经验变成了人的认识能力无法越过的一堵高墙,在它之外,一切都不可知。
任何一位哲学家,尽管可以不同意休谟的观点,但休谟贯彻经验论原则时所提出的问题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回避的。康德和黑格尔等休谟以后的哲学大师,都曾为解决休谟的问题而惮精竭虑,然而又都未能成功。康德的二元论本身就包含着深刻的内在矛盾,他虽然肯定了感性经验的来源——自在之物,使自己的哲学具有了唯物论的色彩,但自在之物的存在又不能从感性经验那里得到证明,只是出自逻辑上的需要,出自假定,出自信仰。黑格尔把一切都归于绝对精神,而他的绝对精神则只是上帝的代名词而已。康德和黑格尔似乎解决了休谟所提的问题,但他们又都是以求诸于信仰、滑入唯心主义为代价的。
休谟对人的认识能力的限制,在19世纪中叶兴起的最新的经验论派别实证主义那里得到进一步的强调和发展。实证主义主张把知识严格局限在经验范围(也即现象界)之内,摒弃一切关于经验以外的实在(物质或精神)的形而上学或神学,抛弃对世界的基础、本质等问题的研究,并自认为这样将取消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对立。至此,培根的唯物主义经验论所孕含的感觉经验的来源问题,经几个世纪的发展已经变得如此尖锐,以致任何一位哲学家,或者把感觉经验作为一堵无法越过的高墙,把世界的本源、感觉经验的来源问题,作为超出感觉经验的范围因而无法解决的形而上学,束之高阁(或者根本否认这些问题的意义),也即接受实证主义的观点;或者借诸信仰的力量,为这个问题提供一种带有明显的唯心主义印记的答案;或者继续坚持唯物主义的立场,但前提是必须从唯物主义出发找到对感觉经验来源问题的科学回答。三者必居其一,此外再无别的选择。就唯物主义哲学而言,出路只有一条。这就是科学地回答感觉经验的来源问题,为认识对象的客观实在性做出论证。否则,便无以立足。实证主义在19世纪下半叶得到十分迅速的发展,对于唯物主义哲学,无疑是一种严重的挑战。迎接这种挑战,是人类哲学思想发展提出的历史性任务。
因此可以看出,当列宁以《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为题,选择因自然科学新发展而风靡一时的实证主义最新变种——马赫主义为对象加以分析批判时,他为自己提出的任务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和整个人类哲学唯物主义思想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
完成这一任务是极为困难的,难就难在既要承认人确实只有通过感觉经验才能获得认识,又要证明人的感觉之外有作为感觉的源泉的物质存在着,也即要实现由现象界到现象界以外的世界的过渡。著名的唯物主义者狄德罗竟然说:“那些只承认自己的存在和我们体内彼此更替着的感觉的存在,而不承认其他任何东西的哲学家,叫作唯心主义者。这种怪诞的体系,在我看来,只有瞎子才会创造出来!这种体系虽然荒谬之至,可是最难驳倒,说起来真是人类智慧的耻辱、哲学的耻辱。”(第30页)杰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普列汉诺夫指出,休谟说过,人应当行动、推理和信仰外部世界的存在。而我们唯物主义者只要加上一句就行了,即:这样的“信仰”是含义最好的批判的思维所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是哲学的不可避免的Salto vitale(获生的跳跃)。这实际上是承认不借助信仰的力量无法越过感觉经验这堵高墙,无法说明物质的存在,唯物主义哲学自然也无以获得生命。
列宁十分清醒地意识到了上述“跳跃”对唯物主义哲学性命攸关的重要意义。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中,他曾引用了普列汉诺夫上面这句话。列宁提出的唯一的批评,是说普列汉诺夫借用休谟的“信仰”二字表露了他“用语的混乱”,至于越过感觉经验的界限对物质的客观存在做出判断的“跳跃说”本身,列宁做了有保留的肯定。在分析了普列汉诺夫的这句话之后,列宁紧接着便说:“费尔巴哈和马克思、恩格斯一样,在认识论的基本问题上也向实践作了在舒尔兹、费希特和马赫看来是不能允许的‘跳跃’。”(第141页)他也使用了“跳跃”二字,但加了引号。
列宁所追求的,实际上是不借助于信仰而实现由感觉经验向客观存在的过渡、跳跃,越过感觉经验这堵“墙”,达到对物质存在本身的认识。使列宁得以跃过这个著名界限的,是他的“感官提示说”,是“感知”、“给予”这样的具有一定模糊色彩、可以意会但难以言传的说法。尽管这样的说法有几分模糊,不易确切把握,但它们所表达的又确实是任何人都有过亲身体验因而无法否认的事实。连马赫主义者也承认,生活、实践的确给人以实践对象具有客观实在性的提示,而由此又必然得出有利于唯物主义的结论,只是这些人别有用心的、荒谬地在生活、实践中承认并尊重这一事实,而在哲学理论上又否认它的意义而已。
因此,我的结论是:“感官提示说”使列宁成功地跃过了感觉和物质存在之间的界限,不是靠感觉经验本身,也不是靠信仰,而是靠生活、实践通过感官对我们的提示,靠健全的理性。列宁的物质定义集中体现了“感官提示说”。这一定义具有重要的历史性意义,这不仅因为它担负起了回答唯心主义经验论对唯物主义发出的历史性挑战的任务,而且因为列宁对这一挑战事实上做出了迄今为止可能得到的最好的回答,是现有的对物质客观实在性的最深刻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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