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一体化与古代戏剧_戏剧论文

南北一体化与古代戏剧_戏剧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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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元时期,南戏出现于南,杂剧崛起于北,二者风格存在明显的差异。但细加考察便可以看出,南北戏剧孕育、产生与发展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南北文化交流与融合的过程。可以说,如果没有南北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也就没有南北戏剧。总结这一过程,可以发现不少带有规律性的问题。

(一)

从戏曲声腔来说,南戏与杂剧分属南曲、北曲两个不同的系统,但二者之间也有一些相通之处。

第一个相通之处是,南曲、北曲中有一些曲牌是同源的。

同出于大曲者,有〔降黄龙〕、〔八声甘州〕、〔六幺令〕、〔普天乐〕、〔齐天乐〕等;同出于唐宋词者,有〔喜迁莺〕、〔女冠子〕、〔红纳袄〕、〔醉太平〕、〔天下乐〕、〔乌夜啼〕、〔粉蝶儿〕、〔迎仙客〕、〔剔银灯〕、〔望江南〕等;同出于诸宫调者,有〔出队子〕、〔刮地风〕、〔神仗儿〕、〔胜葫芦〕、〔石榴花〕、〔鹘打兔〕、〔麻婆子〕、〔一枝花〕等。

此外南曲、北曲同名者,还有〔青哥儿〕、〔四边静〕、〔红绣鞋〕、〔红芍药〕、〔红衫儿〕、〔水仙子〕、〔秃厮儿〕等。

出现这种情况是毫不足怪的,因为大曲、词、诸宫调等艺术形式在南方与北方都有广泛的流传。

我们先来看词。它不仅盛行于南,而且流行于北。流行于北的一是柳永词。“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注:叶梦得《避署录话》卷下引西夏归朝官语。),正反映了这种情况。金代的道教词人如王重阳、马丹阳等也十分喜爱柳词,并多有步韵之作。随着柳词的广泛传播,柳永所创制的词调,便大量进入北曲。如始见于柳永《乐章集》的〔昼夜乐〕、〔驻马听〕、〔金蕉叶〕、〔看花回〕等词牌,后来都演变为北曲曲调。流行于北的二是苏辛词。金代的文人词人对苏轼、辛弃疾极为崇敬,如元好问在《新轩乐府引》中说:“唐歌词多宫体,又皆极力为之。自东坡一出,情性之外不知有文字,真有一洗万古凡马空气象。……坡以来,山谷、晁无咎、陈去非、辛幼安诸公,俱以歌词取称,吟咏情性,留连光景,清壮顿挫,能起人妙思。”在《遗山自题乐府引》中更明确指出:“乐府以来,东坡为第一,以后便到辛稼轩。”元好问这里提到的词人,有北宋的苏轼、黄庭坚(山谷)、晁补之(无咎),由北宋入南宋的陈与义(去非),由金入南宋的辛弃疾(幼安),可见他们的词在北方是有影响的,特别是苏轼、辛弃疾。由于元好问等人的身体力行、大力倡导,苏辛的传统不仅影响到金词,而且影响到后来的元曲。元代散曲家贯云石在为杨朝英所编的散曲集《阳春白雪》所作的序中说:“盖士尝云:东坡之后,便到稼轩。兹评甚矣。”也指明了这一点。

再来看诸宫调。根据现有的材料看,诸宫调兴起于北宋中叶,首创者为在汴京献艺的孔三传。《西湖老人繁胜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书记载的南宋临安以说唱诸宫调著名的艺人,有高郎妇、黄淑卿、王双莲、袁本道、熊保保等。诸宫调的创作和演出在北方也很繁荣。无名氏的《刘知远诸宫调》当产生于金章宗时期以前。金章宗时期,又出现了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这样一部代表诸宫调创作最高成就的作品。这里特别应当提出的是《双渐小卿诸宫调》,它的原作者张五牛是南宋初年的艺人(注:《梦梁录》卷二十“伎乐”条说“绍兴年间有张五牛大夫”,“大夫”是当时人对艺人的尊称。),改编者商道(字正叔)是金元之交的文人。夏庭芝《青楼集》载:“赵真真、杨玉娥善唱诸宫调。杨立斋见其呕张五牛、商正叔所编《双渐小卿》,因作〔鹧鸪天〕、〔哨遍〕、〔耍孩儿〕、〔煞〕以咏之。”杨立斋在他的题咏中对张五牛、商正叔两位编者、赵真真、杨玉娥两位演唱者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张五牛创制似选石中玉,商正叔重编如添锦上花”,“赵真真先占了头名榜,杨玉娥权充个第二家”。前后几代南北作家与艺人共同努力创作出艺术珍品,这可以说是南北交流的一段佳话。

南北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不限于汉族内部,它还存在于各民族之间。《宣政杂录》说:“宣和初收复燕山以归朝,金民来居京师。其俗有‘臻蓬蓬歌’,每扣鼓和臻蓬蓬之首为节而舞,人无不喜闻其声而效之者。”这里说的是宋徽宗宣和初年宋金联合灭辽后汴梁的情景。南宋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五也说:“先君尝言,宣和末客京师,街巷鄙人多歌蕃曲,名曰〔异国朝〕、〔四国朝〕、〔六国朝〕、〔蛮牌序〕、〔蓬蓬花〕等,其言至俚,一时士大夫亦皆歌之。”这里说的是宣和末年汴梁的情景。金人攻占汴梁以后,这些乐曲一方面继续在北方流传,一方面也随着南渡的人群流传到了南方。北曲中有〔六国朝〕,南曲中有〔蛮牌令〕、〔四国朝〕,就是这种流传的结果。另外在北曲中还有一些曲牌,如〔者剌古〕、〔阿纳忽〕、〔风流体〕、〔古都白〕、〔唐兀歹〕等,也来自少数民族的音乐,这也是交流与融合的结果。

第二个相通之处是南北合套方式的出现。南北曲本来自成系统,联套方式也不同。但随着南北文化交流的发展,一部分作家、演员甚至观众对于南戏和杂剧同样有了了解与兴趣。

钟嗣成《录鬼簿》说范居中“有乐府及南北腔行于世”;萧德祥“凡古文俱隐括为南曲,街市盛行。又有南曲戏文等”。这两位都是杭州的作家。在离杭州不远的海盐,也有类似的情况。据元姚桐寿《乐郊私语》记载,杂剧家杨梓与散曲家贯云石、鲜于必仁经常在一起切磋、教授南北曲,“以故杨氏家童千指,无有不善南北歌调者。由是州人往往得其家法,以能歌名于浙右云。”这为海盐腔的兴起奠定了基础。清张大复《寒山堂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记载《牧羊记》为杂剧作者大都马致远在南方任提举时所作,《金鼠银猫李宝闲花记》为“大都邓聚德著”,邓“尚有《三十六琐骨戏文》,隆福寺刻本”。《古人传奇总目》也说《牧羊记》为马致远所作。这说明元代存在南戏流传大都、北方作家参与南戏创作的可能。

这一时期的演员,也渐有南北兼善者。《青楼集》记载了一位芙蓉秀,既擅南戏,“且能杂剧,尤为出类拔萃云”。又记载了一位张玉莲,“南北令词,即席成赋;审音知律,时无比焉”,在南北曲两个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

以上这些条件的具备,促进了南北曲的进一步交流包括南北合套的出现。据《录鬼簿》说:“沈和字和甫,杭州人。以南北调合腔,自和甫始。”沈和现存的唯一散曲套数《潇湘八景》,结构便是用南北合套:

仙吕〔赏花时北〕—〔排歌南〕—〔那吒令北〕—〔排歌南〕—〔鹊踏枝北〕—〔桂枝香南〕—〔寄生草北〕—〔乐安神南〕—〔六幺序北〕—〔尾声南〕

明人《词林摘艳》(原刊本)指出金末元初散曲家杜仁杰的散曲套数《七夕》已是南北合套,这在时间上就更早了。

戏曲中的南北合套,在南戏《宦门子弟错立身》第五出、《小孙屠》第九出中已经可以找到例证,后者尤为完整。

(二)

宋金元戏剧形成与发展过程中的南北交流与融合,不仅表现在音乐方面,而且表现在题材方面。

戏剧题材的积累,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到了宋金时代,随着各种表演伎艺特别是说唱伎艺的发展,这一过程大大加快了。

说唱伎艺中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说话。说话作为民间艺人之职业,在宋代达到了极盛。高承《事物纪原》卷九、苏轼《东坡志林》卷六都有“说三国事”的记载。《东京梦华录》卷五“京瓦伎艺”条记载徽宗年间汴京说话艺人,“讲史”有孙宽、孙十五等人,“小说”有李慥、杨中立等六人,“说诨话”有张山人,“说三分”有霍四究,“五代史”有尹常卖。

南宋的说话伎艺较北宋更为繁荣。据灌圃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条、吴自牧《梦粱录》卷二十“小说讲经史”条记载,说话有四家,其中“小说”最受欢迎。至于说话艺人,亦较北宋大增。仅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诸色伎艺人”条就记录有:“演史”乔万卷、许贡士、张解元等二十三人,“说经”、“诨经”长啸和尚、彭道等十七人,“小说”蔡和、李公佐、张小四郎等五十二人,等等。

说话为戏剧提供了丰富的题材。就小说而言,罗烨《醉翁谈录》“小说开辟”条,存小说家话本目一百零七种,其中“灵怪”有《杨元子》、《崔智韬》、《红蜘蛛》等,“烟粉”有《推车鬼》、《杨舜俞》、《钱塘佳梦》等,“传奇”有《莺莺传》、《王魁负心》、《李亚仙》等,“公案”有《石头孙立》、《姜女寻夫》、《三现身》等,“扑刀”有《大虎头》、《杨令公》、《青面兽》等,“杆棒”有《花和尚》、《武行者》、《五郎为僧》等,“神仙”有《种叟神记》、《竹叶舟》、《黄粮梦》等,“妖术”有《西山聂隐娘》、《骊山老母》、《红线盗印》等,这些大部分为戏剧所取材。同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铁骑儿中的《狄青》、《杨家将》、《中兴名将传》,说经中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讲史中的《新编五代史平话》,以及三国故事等等。

说唱伎艺中的鼓子词、唱赚、诸宫调等,也为戏剧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以上所谈,多为北宋、南宋情况,其实金的情况亦复如此。

比较宋杂剧、金院本、宋元南戏、元杂剧及其他表演伎艺的节目,可以发现它们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例如:宋大曲有北宋末董颖〔道宫薄媚〕《西子词》,金院本有《范蠡》;元杂剧有关汉卿《姑苏台范蠡进西施》、赵明道《陶朱公范蠡归湖》,南戏有《范蠡沉西施》;宋官本杂剧有《相如文君》,元杂剧有关汉卿《升仙桥相如题柱》、孙仲章《卓文君白头吟》、范居中等《鹔鹴裘》、屈子敬《升仙桥相如题柱》、汤式《风月瑞仙亭》、无名氏《卓文君驾车》,南戏有《司马相如题桥记》;

宋官本杂剧有《裴少俊伊州》,金院本有《鸳鸯简》、《墙头马》,元杂剧有白朴《鸳鸯简墙头马上》(一作《裴少俊墙头马上》),南戏有《裴少俊墙头马上》;

北宋秦观、毛滂均有《调笑转踏》咏莺莺故事,赵令畤有〔商调蝶恋花〕鼓子词《会真记》,宋官本杂剧有《莺莺六幺》,金院本有《红娘子》,金诸宫调有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元杂剧有王实甫《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南戏有《崔莺莺西厢记》;宋官本杂剧有《王魁三乡题》,戏文有《王魁负桂英》,元杂剧有尚仲贤《海神庙王魁负桂英》;宋诸宫调有张五牛《双渐小卿诸宫调》,金院本有《调双渐》,元杂剧有庾天锡《苏小卿诗酒丽春园》、王实甫《苏小卿月夜贩茶船》、纪君祥《信安王断复贩茶船》、无名氏《豫章城人月两团圆》,南戏有《苏小卿月夜泛茶船》;等等。

由于南北多种伎艺参与交流融合,时间并非一朝一夕,情况纷纭复杂,所以交流融合的具体过程有时很难描述清楚。下面提出几种类型略加分析:

一是先北后南者。如关汉卿的杂剧《闺怨佳人拜月亭》与南戏《拜月亭记》,便是杂剧在先,南戏在后。杂剧以金宣宗贞祐二年(1214)由中都(北京)迁都南京(汴京)为背景,描写王瑞兰、蒋世隆这一对青年男女在战乱中的爱情故事,是元杂剧中的一部杰作。南戏《拜月亭记》是在关剧的基础上创作的,其中一些精采的曲词,借鉴杂剧而又有所创造。明何良俊《曲论》就明确指出:“其拜新月二折,乃隐括关汉卿杂剧语。”《拜月亭记》世德堂本第一折末上开场〔满江红〕:“自古钱塘物华盛,地灵人杰。”第四十三折〔尾声〕:“亭前拜月佳人恨,酝酿就全新戏文,书府翻腾燕都旧本。”表明创作《拜月亭记》的杭州书会才人还受到北京刊行的同题材话本的影响。(注:参见徐朔方先生《从早期传本论证南戏的创作和成书》,《徐朔方集》第一卷。)

杂剧《宦门子弟错立身》与南戏《宦门子弟错立身》,也是杂剧在先,南戏在后。杂剧有李直夫、赵文敬二本,均佚。李、赵二人属于元杂剧早期作家;南戏题“古杭才人新编”,戏中已有南北合套,而南北合套始于元杂剧后期杭州作家沈和(据《录鬼簿》),可见南戏当晚于杂剧。类似题材的杂剧还有石君宝的《诸宫调风月紫云亭》,今存“古杭新刊的本”,它在杭州流行,对于南戏作家产生影响,是很自然的。

二是先南后北者。如南戏《王焕》与杂剧《逞风流王焕百花亭》,很可能是南戏在前,杂剧在后。《王焕》是南戏最早的剧目之一,据元刘一清《钱塘遗事》记载,其盛行在宋度宗咸淳四年、五年,即公元1268、1269年,亦即南宋灭亡前十年左右。而杂剧的创作当在入元之后。

孔文卿的杂剧《地藏王证东窗事犯》(一作《秦太师东窗事犯》),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创作的。贾仲明的《录鬼簿》所补孔文卿挽词称他:“捻《东窗事犯》,是西湖旧本,明善恶劝化浊民。”这里的“西湖旧本”,可以理解为杂剧,也可以理解为南戏,总之是杭州书会才人创作的反映岳飞、秦桧忠奸斗争的作品。孔文卿是平阳(今山西临汾)人,他在杭州书会才人作品的基础上创作了《东窗事犯》杂剧,并在大都刊行(《东窗事犯》今存“大都新刊关目的本”),这也是南北戏剧交流的一个例证。

三是南北交互影响者。如赵氏孤儿的故事,出于《左传》、《史记》。入宋以后特别是南渡以后,人们把它与赵宋政权联系起来,逐渐增加了重视。据《宋史·礼志第五十八》记载,绍兴二年(1132)、十一年(1141)、十六年(1146),程婴、公孙杵臼、韩厥三人的封号曾几次升格。这一故事,在南宋人诗词中亦是常用的典故。辛弃疾赠韩侂胄《六州歌头》:“君不见:韩献子,晋将军,赵孤存。”文天祥《自叹》:“祖逖关河志,程婴社稷功。”《指南录·无锡》:“夜读程婴存赵事,一回惆怅一沾巾。”在这样一种感情氛围里,南戏《赵氏孤儿报冤记》的出现是很自然的。杂剧《赵氏孤儿》虽然出自纪君祥这样一位北方作家之手,但从剧中的曲词看来,似乎也受到这种感情的影响。在这一故事由北而南、又由南而北的流传过程中,南北之间的交互影响显然是不可避免的。

南北之间的交互影响还有一些有趣的例证。

元杂剧中有不少公案戏,其中有关包公的最多,现存的就有《陈州粜米》、《合同文字》、《神奴儿》、《蝴蝶梦》、《鲁斋郎》、《生金阁》等十一种。戏中的包公几乎无一例外地自我介绍:“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本贯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氏,官拜龙图阁待制,正授南衙开封府尹之职。”有的戏中提到“奉圣人的命,上五南(按指江南、湖南、岭南、海南、云南)采访已回”(《陈州粜米》、《鲁斋郎》),另一些戏中提到“西延边赏军回还”(《合同文字》、《神奴儿》、《生金阁》。还有一位清官是金代的大兴府尹王翛然,有关他的戏现存《杀狗劝夫》、《救孝子》二种。在《杀狗劝夫》中,王翛然自我介绍:“在这南衙开封府,做个府尹。方今大宋仁宗即位,小官西延边才赏军回来。”在《救孝子》中,王翛然自我介绍:“自出身以来,跟随郎主,累建奇功。谢圣恩可怜,官拜大兴府府尹之职。老夫今奉郎主之命,随处勾迁义细军。”这里或宋或金,不加分别,不能简单地指责剧作者的历史知识太贫乏,而是宋金元交替时代南北民间艺术融汇所形成的一种特征。在宋金元时代,凡是刚正廉洁、善断疑案的清官,人们常常以之与包拯相比。如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五记载辽东按察使姚天福勘双钉事迹,便明确指出:“时比公为宋包孝肃公拯云。”这一故事便是元无名氏杂剧《包待制勘双钉》所本,后代的《双钉案》(又名《钓金鱼》)亦由此出。

元杂剧中还有一些描写军事生活的戏,如《衣袄车》、《延安府》、《射柳捶丸》等。《延安府》中与宰相吕夷简同时上场的有回回官人、汉儿官人、女直官人、达达官人,这正是南北交融的表现。特别有趣的是《射柳捶丸》。此剧写北番耶律万户(当是辽将)屯军延州(是宋与西夏边境),进犯宋。韩琦、范仲淹等人举荐娄宿太尉之子完颜女直人延寿马退敌。延寿马一箭射死耶律万户,退了敌兵,而葛监军却将功劳据为己有。最后通过端阳节射柳击球比较高下,终于真相大白。按此处娄宿太尉疑指金初名将娄室,延寿马疑指其子谋衍,二人《金史》均有传。谋衍传谓其“勇力过人,善用长矛突战”,又“性忠厚,善击球射猎”。射柳击球为女真族风俗,《金史·礼志八》有详尽记载。剧中延寿马在射柳时唱道:“锦标就地铺,翠柳阶旁竖。则听的箫韶彩杖摆,更和那鼓吹声喧助。”(〔雁儿落〕)“呀,我在这鞍上整彪躯,手内月弯孤。远步马通先路,则他那双蹄口内吐。俺则辨个赢输,取胜如神助。柳中这金镞,我和你敢再赌。”(〔得胜令〕)在击球时唱道:“呀,你可便看我结束头巾砌珍珠,绣袄子绒铺,闹妆带兔鹘。扑咚咚鼍鼓凯,骨剌剌锦旗舒,您可也众称许。款款的骤龙驹,轻轻的探身躯,杓棒起月轮孤,彩球落晓星疏。”(〔梅花酒〕)描写极为真切生动,与《金史·礼志八》的记载完全吻合,非隔膜者所能想象。这是此剧作于元代的确证,而此剧也是南北艺术融合的一个生动范例。

(三)

宋金元戏剧中的南北交流与融合,还表现在艺术风格方面。

南戏与杂剧的不同艺术风格,是与南北曲的不同音乐特色联系在一起的。而南北曲不同音乐特色的形成,有着地域的和历史的原因。明人胡侍在《真珠船》卷三“南北音”条中,首先引刘勰《文心雕龙·乐府》的论述:“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以古代歌谣为例,说明南北东西四方之音之所由来。按《文心雕龙·乐府》此说本于《吕氏春秋·音初》,虽未必完全妥当,但包含一定程度的合理性。所以胡侍接着说:“古之四方皆有音,今歌曲但统为南北二音。……《击壤》、《衢歌》、《卿云》、《南风》、《白云》、《黄泽》之类,《诗》之篇什,汉之乐府,下逮关、郑、白、马之撰,虽词有雅郑,并北音也。若南音,则《孺子》、《接舆》、《越人》、《紫玉》、吴歈、楚艳及今之戏文皆是。”

其他学者进一步讨论了南北曲不同音乐特色形成的原因。李开先认为出于风土自然:“北之音调舒放雄雅,南则凄婉优柔,均出于风土之自然,不可强而齐也。故云北人不歌,南人不曲,其实歌曲一也,特有舒放雄雅、凄婉优柔之分耳。”(注:《乔龙溪词序》。)徐渭认为出于南人、北人的不同气质:“听北曲使人神气鹰扬,毛发洒淅,足以作人勇往之志,信北人之善于鼓怒也,所谓‘其声噍杀以立怨’是已;南曲则纡徐绵眇,流丽婉转,使人飘飘然丧其所守而不自觉,信南方之柔媚也,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是已。”(注:《南词叙录》。)几方面综合看,就比较全面了。

南北曲的不同音乐特色,影响到南戏、杂剧的不同文学风格。大体说来,南戏的风格比较婉约,杂剧比较豪放。明人陆深《溪山余话》说:“‘绮罗香泽之态,绸缪宛转之度’,正今日之南词也。‘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豪气,使人超乎尘垢之表者’,近乎今日之北词也。”按陆氏所引数语出自宋胡寅《酒边词序》,这里以词的风格比喻戏剧的风格,大体恰当,而且表明了词曲之间本来就存在内在的联系。王骥德《曲律·杂论上》说:“南北二调,天若限之。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画地而知也。”“北人工篇章,南人工句字。工篇章,故以气骨胜;工句字,故以色泽胜。”也是从音乐特色联系到文字风格,所论比较全面。

南戏、杂剧的主导风格不同,但它们的风格都是丰富的、复杂的,中间不可避免地会有交叉,二者之间也不可避免地会有交流融合。对于这一点,明人孟称舜看到了,他在《古今名剧合选序》中说:“若夫曲之为词,分途不同,大要宋伶人之论柳屯田、苏学士者尽之。一主婉丽,一主雄爽。婉丽者如十七八女娘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而雄爽者如铜将军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词也。……夫南之与北,气骨虽异,然雄爽婉丽二者之中亦皆有之。即如曲一也,而宫调不同,有为清新绵邈者,有为感叹伤悲者,有为富贵缠绵者,有为惆怅雄壮者,有为飘逸清幽者,有为旖旎妩媚者,有为凄怆怨慕者,有为典雅沉重者,诸如此类,各有攸当,岂得以劲切、柔远画南北而分之邪?曲莫盛于元,而元曲之南而工者,《幽闺》、《琵琶》止尔,其他杂剧无虑千百种,其类皆出于北,而北之内,妙处种种不一,未可以一律概也。”孟称舜看到了南戏、杂剧二者风格的交叉与交融,是有眼光的。他编的《古今名剧合选》分为《柳枝集》、《酹江集》,《柳枝集》选关汉卿《玉镜台》、《金线池》、马致远《青衫泪》、白朴《墙头马上》、郑光祖《倩女离魂》等二十六种,风格偏于婉丽;《酹江集》选关汉卿《窦娥冤》、马致远《汉宫秋》、《任风子》、《荐福碑》、白朴《梧桐雨》、郑光祖《玉粲登楼》等三十种,风格偏于雄爽。这说明同为杂剧,风格也是丰富多采的,这正是南北交融的结果。王实甫的名作《西厢记》因为篇幅过长,没有选入《古今名剧合选》,如果入选,一定是入《柳枝集》的。孟称舜称《西厢记》“笔端香艳,自是填词家本色,与马东篱诸人清豪隽爽者不同,譬诸宋人,亦犹柳屯田、辛稼轩之别尔”(《丽春堂》评语),可以为证。

南戏、杂剧在风格上出现交叉、交融,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剧作家接受的文学艺术遗产本来就具有南北多方面的来源,诸如汉魏六朝乐府、唐诗、唐五代宋词、唐传奇、宋话本等等,丰富多采,不拘一格,而戏剧作为一门综合艺术,其吸收融汇的能力又是特别强的。二是宋金、金元、宋元之交,戏剧作家与艺人的南渡与北迁,特别是元统一之后,戏剧作家与艺人在全国范围内的游历与迁移,更为南北文学艺术的交流与融合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如关汉卿、白朴、马致远、尚仲贤、戴善甫等都曾南游江浙,郑光祖、曾瑞、乔吉等由北方来杭州定居,而秦简夫则来往于大都、杭州之间。不同地区、不同风格的作家相互交流与竞争,对于戏剧艺术的发展应当是有益的。如北方作家王伯成有《李太白贬夜郎》杂剧,南方作家范康便有针对性地创作了《杜子美游曲江》杂剧,“一下笔即新奇,盖天资卓异,人不可及也”(见《寻鬼簿》)。元杂剧中同题材甚至同名的剧本很多,固然是基于艺人演出的需要,但与剧作家的这种竞争也是不无关系的。

总之,南北交流与融合能够促进文学艺术的繁荣,这在宋金元戏剧的发展历程中得到了充分的证明,这里面的历史经验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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