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和硬币的科属_柔然论文

Αλχονο钱币和嚈哒的族属,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钱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关于αλχονο钱币

1.纽约罗森收藏品(Rosen Collection)中,有一枚柘榴石椭圆形印章,刻一男子半身像,脸朝右,高鼻深目,蜷发,留有上髭,像下方是树叶图案。脸右方是一行巴克特利亚文铭文:αλχονο。①

一说这种印章、钱币属于Ammianus Marcellinus④所载Chionitae,⑤而“嚈哒”与“Chionitae”只是同一部族的不同名称,⑥嚈哒也可能只是Chionitae部落之一。⑦

今案:根据比较可信的说法:αλχονο即hala-hūn[,.]a。⑧既然αλχονο出现在钱铭中,揆情度理,可见铸币人以此为国族名,αλχονο应理解为。Qara意为“高贵”,亦见于后世Qara契丹等。

既然χονο即,而Ammianus Marcellinus所载Chionitae一名是中古伊朗语词根xiyōn(意为“匈奴”),加上希腊文后缀-ιται(意为“部落”)构成,⑨则不妨将χονο与Chionitae勘同,进而认为Chionitae也可能自称αλχονο(Qara-Hūn[,.]a)。

但是,Ammianus Marcellinus所载Chionitae有可能自称Qara-Hūn[,.]a并不等于刻有αλχονο的印章或钱币均属于这Chionitae。这是因为公元4世纪中叶以降,“匈奴”已成泛称,在欧亚草原上有许多游牧部落自称或被称为“匈奴”。⑩凡自称“匈奴”者均有可能在“匈奴”前冠以“Qara”。不能仅凭χονο或αλχονο这一称呼就作同一认定。

2.《魏书·西域传》“粟特国条”的“匈奴”就是嚈哒,但不能因此认定嚈哒就是Ammianus Marcellinus所载Chionitae(ⅩⅥ,9,4;ⅩⅦ,5,1)。

一则,如前所述,降至公元4世纪中叶,已有若干不同的部落或部族自称或被称为“匈奴”,不能仅凭名称勘同。

二则,据Ammianus Marcellinus,Chionitae有王名Grumbates,随沙普尔二世远征拜占庭,其子战死于阿米达(Amida,今土耳其Diyarbakir)城下,“于是,宣告休战,按其本族的葬礼哀悼这位出身高贵、深受爱戴的青年。如同往常一样,他全副武装,被抬出来放置在一个高大的平台上,周围分布着十个卧榻,榻上各有一具模型,制作精细,酷肖逝者。七日之内,公众和(王子生前的)伴当一起宴饮,舞蹈和吟唱某种哀伤的挽歌(以悼念王子)”(XIX,1.10)。王子的“遗体被火化后,骨灰被收集起来装入一个银瓮之中。盖其父决定将骨灰带回故土,委之大地”(XIX,2.1)。这些描述表明,这位王子被火化是按照Chionitae本族的葬礼进行的,不是因军旅在外而采取的权宜之举。所谓“带回故土,委之大地”,也可能是将骨灰撒在故乡,未必是埋入土中。而《魏书·西域传》却载嚈哒人葬俗:“死者,富者累石为藏,贫者掘地而埋,随身诸物,皆置冢内。”

由此可知,Ammianus Marcellinus所载Chionitae和嚈哒两者丧葬习俗迥然不同。仅凭这一点,就很难将两者作同一认定。这也反过来证明了名称相同实质并不相同。

三则,嚈哒度阿尔泰山西迁粟特(Sogdiana)的时间,汉文史料没有明确记载,只能从以下两个途径推断。

a.《魏书·西域传》载:“嚈哒国,高车之别种。其原出于塞北。自金山而南,至高宗时已八九十年矣。”嚈哒首次朝魏既在高宗太安二年(456),其人自塞北度金山即阿尔泰山南迁的时间可自456年上溯“三世”(80-90年),约为366-376年。这就是说,嚈哒征服索格底亚那应该在366-376年之后。

b.《魏书·西域传》载:“匈奴杀其王而有其国,至[高宗(文成帝)初,遣使朝贡,其]王忽倪已三世矣。”按之《魏书·高宗纪》,高宗即位后粟特国首次来朝为太安三年(457)。既然其时“匈奴”统治“粟特”“已三世矣”,这一次遣使者可能是已经征服了粟特的“匈奴”。果然,则嚈哒征服索格底亚那的时间可自457年上溯“三世”,得367-377年。

按以上两种途径推算,得出嚈哒人西迁Sogdiana的时间大致相仿:公元4世纪六七十年代。而据Ammianus Marcellinus,Chionitae出现的时间是356-359年。由此可见,Chionitae和沙普尔二世发生关系之际,嚈哒人尚未迁至Sogdiana,焉能威胁波斯东境,或随波斯王远征拜占庭。

3.既然《魏书·西域传》所载“匈奴”就是嚈哒,嚈哒人也就有可能自称αλχονο。但是,按照前面所说的理由,不能将刻有αλχονο的印章或钱币全部归属于嚈哒。毫无疑问,自称或被称为“匈奴”的部族均有可能采用αλχονο一号,不独嚈哒为然。

因此,目前可以肯定的似乎仅仅是,嚈哒进入中亚后使用过钱币。但是,传世的这一时期的钱币中,究竟哪些是嚈哒人自己铸造的,尚不能肯定。钱币和文献作为研究资料有着质的区别,将两者挂钩,不能不慎之又慎。

4.最早的αλχονο钱币为仿制沙普尔二世的钱币,表明仿制者最初接触萨珊波斯,是在沙普尔二世时代(309-379)。最晚的αλχονο钱币铸于卑路斯时期,即465-484年间或稍后,这是αλχονο钱币年代的下限。(11)

果然,最早的αλχονο钱币很有可能是Ammianus Macellinus所载Chionitae人的作品,但似乎不太可能是嚈哒人的作品。后者刚自金山南下,在Sogdiana立足未稳,缺乏一个适应新环境的过程。

另外,也不能认为此后的αλχονο钱币均出自嚈哒人之手。因为αλχονο钱币至少可以大别为5类:第一类:仅有钱铭αλχον的钱币;第二类:αλχονο Khingila钱币;第三组:Оλχονο Rājā Lakhāna钱币;第四组:仿卑路斯钱币;第五类:αλχονο рουο Zooβλ钱币。(12)

不仅钱铭有异,风格也不同。由于存在仿制的可能性,这五组钱币归属难定,其主人至少有Ammianus Macellinus所载Chionitae、嚈哒、Lakhana王、Khingila和Zoobl五者,仿制者姑置勿论。这就是说,至少有五个部落或部族被称或自称为“匈奴”。Ammianus Macellinus所载Chionitae并非嚈哒已如前述,Lakhana王、Khingila和Zoobl三者究竟代表何种部落或部族也有待进一步研究。我们目前只能说αλχονο钱币主要是公元300-500年间,中亚一些自称或被称为“匈奴”的部族或部落的作品,可能还包括不明部落的仿制品以及仿制品的仿制品。

要之,没有证据表明,αλχονο钱币是同一部族在不同时代的作品,更不能径指为嚈哒人的作品,即使盖上所谓典型的嚈哒戳记者也不例外。这是因为所谓嚈哒戳记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它属于嚈哒。退一步说,即使能够证明它确实是嚈哒人的标记,也不过说明嚈哒人在一些钱币上、更可能是一些本来不属于嚈哒人的钱币上,盖上了自己的标记,如此而已。也就是说,打上嚈哒戳记的钱币未必均可归属嚈哒,甚至可以将这些戳记看做这些钱币属于嚈哒的反证。更何况,戳记同样可以仿制,而且要简单得多,也就是说打有嚈哒戳记者也未必是与嚈哒直接有关的钱币。嚈哒一度十分强大,其他人仿制其戳记的动机是存在的。

关于嚈哒的族属

嚈哒的族属是一个经久不息的话题。诸说中,伊朗说似乎信从者较多,论证常围绕其人的体貌特征和语言展开。(13)兹就这两方面再作审视。

(一)关于体貌特征,说者举出以下证据

1.印章

说者认为:在嚈哒统治过的地区(如阿富汗、西北次大陆)发现了若干年代为4至6世纪的肖像印章。其中刻有所谓嚈哒戳记者,可归属嚈哒人。其上所刻人物肖像的体貌为典型的欧罗巴种。在刻有嚈哒戳记的印章中,更有若干刻有巴克特里亚文铭文,有些铭文的内容可确认与嚈哒有关,进而证实这些印章属于嚈哒人、其肖像正是嚈哒人的形象。

例一:一枚头像右侧有巴克特利亚文铭文OCBOPOBIOO=*Ασβārβιδ(骑兵司令)。嚈哒无疑拥有强大的骑兵,指挥骑兵肯定须有asbarobido(骑兵司令)。(14)骑兵司令一职应由嚈哒人、而不大可能由其治下居民如吐火罗人担任。

例二:脸的右侧有一条巴克特利亚文铭文:αλ-χονο。如前所述,嚈哒人亦有“匈奴”一号。

今案:此说未安。一则,如前所述,有铭文αλ-χονο的印章未必与嚈哒有关。二则,嚈哒固然有骑兵,也可能有类似“骑兵司令”一类的职务。但并不是只有嚈哒人才设“骑兵司令”。因为嚈哒治下诸国(包括吐火罗)均有自治权,拥有自己的骑兵从而也任命司令亦属情理之中。

2.钱币

说者认为:属于嚈哒的钱币多半模仿贵霜、笈多和萨珊钱币之样式。其上刻划的国王肖像酷似贵霜、笈多和萨珊国王之肖像。虽不能通过这些肖像判定嚈哒国王的体貌特征,但这些肖像上没有任何因素可以使人联想到嚈哒人是蒙古利亚种,或者说找不到可以否定嚈哒人是欧罗巴种的因素。可注意的是,这些钱币肖像的模仿不是一成不变,一些仿制品在比例和形象方面出现了变异,而当这种变异和嚈哒戳记或巴克特利亚文铭文αλ-χονο同时出现时,就有理由推测,这是在有意刻划嚈哒国王的相貌。再考虑到铸币主要是嚈哒人的权力,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今案:此说未安。一则,如前所述,有钱铭αλ-χονο的钱币未必与嚈哒有关。二则,即使αλ-χονο是嚈哒人刻上的,也不能说明钱币上的肖像便是嚈哒王的形象。既然这些钱币是仿制品,钱币上的王者肖像便是主要的仿制对象。如果连肖像都不能成功仿制,也就谈不上仿制了。三则,肖像的比例等出现变异,可能是铸钱的水平有问题,也可能是原件的肖像有了偏差,而没有任何理由将这些仿制品肖像的变异看做刻画嚈哒王肖像的尝试。四则,不能认为只有嚈哒人才有铸钱的权力,嚈哒治下诸国很可能也有类似的权力。事实上嚈哒人既不可能、也没有必要阻止属国钱币甚或私钱的流通。

3.壁画

说者认为:撒马尔罕北阿夫拉西阿卜(Afrasiab)遗址1号室西墙和南墙均有表现赤鄂衍那(Chaganiyan)使臣的壁画,使臣形象均有欧罗巴种特征无疑。一说赤鄂衍那乃嚈哒亡国后其余种所建小国之一。南墙的壁画可能是送嫁图,绘有骑在骆驼上的两位赤鄂衍那使臣,一位脸色红润,另一位肤色白皙。(15)中古波斯、拜占庭和印度史料中曾提及“红”匈奴和“白”匈奴,这可能反映了嚈哒内部不同族群的差别。上述两位赤鄂衍那使臣,正是这种区别在壁画艺术中的反映。(16)

今案:其说未安。何以见得上述壁画表现的是赤鄂衍那使臣?即使赤鄂衍那是嚈哒余种所建小国,何以见得两使臣之脸色或肤色不是艺术加工、而是种族特征?何以见得“红匈奴”和“白匈奴”乃指嚈哒内部不同族群?嚈哒既被称为“白匈奴”,“红匈奴”怎么可能也指嚈哒?凡此种种既未定谳,嚈哒族属的结论又从何推出?

4.中国文献

说者以为:《周书·异域传》“于阗国条”称:“自高昌以西,诸国人等深目高鼻,唯此一国,貌不甚胡,颇类华夏。”案之《周书·异域传》的内容,所谓“高昌以西”无疑包括同传所载在囐哒即嚈哒国。

今案:如果《周书·异域传》所依据的资料确实经过了调查,而不仅仅是笼统而言,那么《周书》这则记载客观上将嚈哒人包括在“深目高鼻”之列,说明降至此传描述的年代,在中亚的嚈哒人至少在体貌特征方面已经走完了他们和土著同化的过程。

据《魏书·西域传》,嚈哒有众不过十万,早在4世纪中叶就越金山西迁索格底亚那,从此进入了欧罗巴种的汪洋大海。后来立国于吐火罗斯坦,“吐火罗”即“大夏”。早在《史记·大宛列传》描述的时代,“大夏”即吐火罗人已多达百万。《魏书·蠕蠕传》载,嚈哒王有三妻,皆柔然主婆罗门姐妹,知嚈哒实行族外婚,故其人在入主吐火罗斯坦后,难免与土著通婚。区区十万嚈哒人,不可能不迅速土著化。

5.西方文献

拜占庭史家Procopius(17)有一则记载,常常在讨论嚈哒族属时被提及:

嚈哒人并不游牧,久居良田沃土,和其他匈人不同。因此,他们从不进犯罗马领土,除非和米底(Media)军队在一起。嚈哒人是匈人中唯一肤色较白,面目亦不甚丑陋的一支。他们生活方式确实并不野蛮,与其血亲殊异。嚈哒人由一位国王统治,而由于有法可依,个人之间及与邻国交往时总是服从公道和正义,与罗马人、波斯人相比毫不逊色。(I,iii)

说者以为:Procopius所载其实并非嚈哒人,而是嚈哒治下之吐火罗人。盖其人与吐火罗国杂居,导致了误判。(18)

今案:嚈哒人与吐火罗人杂居,见载于《隋书·西域传》。而在《隋书·西域传》描述的时代,嚈哒政权已亡,故其人与土著杂居。而在Procopius描述的时代,嚈哒人作为宗主,统治阶层固不待言,一般嚈哒人的地位也一定高于土著,不难区分也。

再说,《隋书·西域传》“吐火罗国条”载其人“与悒怛杂居”,说明即使在嚈哒国亡后,两者的区别还是明显的,否则也就不会提及“杂居”了。

称嚈哒人“肤色白皙”,若非其人原本如此(19),当是与土著通婚的结果,如前所述,嚈哒人实行族外婚。

至于Procopius称嚈哒人定居、法制不亚于罗马、波斯,是他所获的情资不够全面的缘故。据《洛阳伽蓝记》卷五载宋云等行纪,直至518年,嚈哒王游牧之习未改。宋云称其王施政的方式为“游军而治”。须知嚈哒征服中亚诸国后,并没有把这些国家一一消灭,只是强迫它们纳贡称臣。一般说来,在嚈哒势力范围内的小国,都有自己的政权,有自己的国君,有自己的领土,有外交的权利,有信仰的自由。(20)而所谓“游军而治”,顾名思义,就是嚈哒王率领军队巡视各地,监督这些属国的施政,弹压可能出现的反叛。

《魏书·西域传》的“吐呼罗国”也是嚈哒人扶植的这样一个傀儡政权。一般说来,这“吐呼罗国”与其他在嚈哒势力范围内的小国并无两样,其特殊之处仅仅在于这吐火罗国所在正是嚈哒的统治中心。也就是说,这一自治政权很可能是处在嚈哒王以及吐火罗国主的双重管辖之下。Procopius所记述的应该就是这样一个嚈哒人为宗主、吐火罗人自治的国家。

当然,Procopius描述的定居在良地沃土上的,不游牧的居民,不仅包括吐火罗人,也可能包括部分嚈哒人。盖嚈哒人,特别是其下层,从游牧逐渐转向定居、农耕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顺便说一下,Procopius称嚈哒人“面貌亦不甚丑陋”,无非表明在他心目中嚈哒人的形象胜过其预期。或指《大唐西域记》卷一二所载呬摩呾罗人为嚈哒余种,(21)其实并无依据,故玄奘称其人“形貌鄙陋”,与Procopius关于嚈哒人“不甚丑陋”的记载并不存在矛盾,没有解释之必要。

要之,即使后退一步,承认说者所指印章、钱币、壁画上的肖像全部是嚈哒君主的肖像,依然无从据以说明嚈哒人的族属。盖无法排除其人在西迁后因与欧罗巴种通婚以致体貌特征产生变化的可能性。如所周知,这类体貌特征的变化最少一代人就可以形成。

其实,传世文物中,对于判断嚈哒族属最有意义的是所谓《梁职贡图》(22)滑国使臣之肖像。其像:蓬头、剪发、无髭须,鼻亦不甚高大。但是,说者又对来使是否嚈哒人表示怀疑,并指出其人可能是柔然或高车人。盖据《魏书·蠕蠕传》,柔然主“婆罗门寻与部众谋叛投嚈哒,嚈哒三妻,皆婆罗门姐妹也”。可见柔然与嚈哒关系密切。嚈哒统治阶层中可能有柔然人的外戚集团。因此,由柔然人充任使者不是不可能的。而据《魏书·高车传》,“肃宗初,弥俄突与蠕蠕主丑奴战败被禽,丑奴系其两脚于驽马之上,顿曳杀之,漆其头为饮器。其部众悉入嚈哒”。可知在嚈哒内部高车人的数量一定不少。高车人作为使者被派遣至萧梁也是可能的。

今案:外戚集团之类不过想象的产物。而据《魏书·高车传》,弥俄突死后,“经数年,嚈哒听弥俄突弟伊匐还国”。不难想见,投奔嚈哒的弥俄突部众会随伊匐还国。尽管如此,在嚈哒人内部有一定数量的柔然人和高车人是非常可能的,但这不等于嚈哒王一定让柔然或高车人充任使者。更何况,即使有柔然或高车人充当嚈哒国使臣,《梁职贡图》的滑国使臣图肖像也不可能取材于这些柔然或高车人。

一则,“万国衣冠拜冕旒”,一直是历代中原王朝经营四夷的重要动因,堪称国之大事。萧梁绘制《职贡图》正是为了表现万方来朝,以粉饰太平因而对来使必然仔细甄别,以“验明正身”。试看所谓《梁职贡图》其余诸国使臣图像之形容并无错讹,足以为证。

二则,嚈哒与梁并非罕通之国。滑即嚈哒使臣正式朝梁,见载于《梁书》者已达5次,双方民间往来更加频繁可以想见。由此可见,萧梁对嚈哒人有足够的了解,绝不至于不能辨识,而所谓《梁职贡图》得以传世是首先得到时人认可的。

三则,梁人与柔然交往密切,据《梁书·武帝本纪》,天监十四年(515)“二月庚寅,芮芮国遣使献方物”。天监十五年(516)秋八月,芮芮“遣使献方物”;据《梁书·西北诸戎传》,这次朝贡,“献乌貂裘”。大通二年(528) “正月乙酉,芮芮国遣使献方物”。中大通元年(529)二月“辛丑,芮芮国遣使献方物”。大同四年(538)三月“癸未,芮芮国遣使献方物”。大同七年(541) “秋九月戊寅,芮芮国遣使献方物”;据《梁书·西北诸戎传》,这次朝贡,“献马一匹,金一斤”。《梁书·西北诸戎传》还称:芮芮于“普通元年(520),又遣使献方物。是后数岁一至焉”。值得注意的是柔然朝梁要早于嚈哒。

高车,梁人称“丁零”,萧梁虽与其人并无直接来往,但亦非一无所知。《梁书·西北诸戎传》记载:“芮芮国……永明中,为丁零所破,更为小国而南移其居。天监中,始破丁零,复其旧土。”可证萧梁对于北魏的与国高车的活动一直是密切注意的。

这就是说,从萧梁对柔然、高车颇为了解这一角度来考虑,也不能认为《职贡图》的滑国使臣实际上是以柔然或高车人为模特的。

四则,据《魏书·西域传》,嚈哒人“头皆剪发”。出现在《梁职贡图》上嚈哒使臣的发式正是剪发!而与此相对,柔然人的发式是辫发。《魏书·高车传》载:高车主弥俄突“杀伏图于蒲类海北,割其发”。这可证柔然人辫发。

至于高车,《隋书·铁勒传》载铁勒“其俗大抵与突厥同”,《隋书·突厥传》则称突厥之俗“被发左衽”,而高车正是铁勒之前身,可见其人亦非剪发者。

这就是说,在装束上,嚈哒和柔然、高车有清楚的区别,不可能混淆。

五则,柔然人、高车人不仅与嚈哒人在习俗上有很大不同,而且《魏书·西域传》明载,嚈哒人的语言也与柔然、高车不同。

嚈哒是当时西域大国,不仅遣使萧梁,还屡次遣使北魏等,其人之体貌特征必然广为人知。当梁人欲图画嚈哒人形容时,无疑会根据对其人的了解,选择来使中最为典型者。张冠李戴的几率是非常之小的。

退一步说,即使历次朝梁之嚈哒使臣均来自受嚈哒役使之蒙古利亚种诸国,梁人竟未能辨别,也只能认为是嚈哒人作为蒙古利亚种的体貌特征已经深入人心的缘故。再说,嚈哒朝梁使团中并不是没有伊朗人。据所谓《梁职贡图》的滑国使臣图题记,普通元年(520),嚈哒“王妻□□亦遣使康符真,同贡物”。康符真可能就是一个索格底亚那人。但出现在《梁职贡图》上的并不是深目高鼻的索格底亚那人形象,再好不过地说明了梁人对于嚈哒人容貌的认知。这一认知的基础正是嚈哒人和中原各政权的频繁交往,因此是可信的。

(二)关于语言,说者指出:嚈哒统治吐火罗为时不短,其语言不应在新出巴克特利亚文文书(23)、特别是在年代为639年之前文书中了无痕迹。事实上,在上述文书中没有发现突厥语或蒙古语的借词。这表明嚈哒语属印欧语系,很可能是一种中古伊朗语。

今案:此说未安。

1.某种证据没有找到,绝不等于这种证据并不存在。在巴克特里亚活动过操各种语言的族群,其语汇或其残骸是否留在上述巴克特里亚文文书中有很大的偶然性。不能因为在这些文书中找不到某种语言的语汇或其残骸,便推断操这种语言的族群从未在巴克特里亚活动过。汉文资料号称浩如烟海,但也未必能够在其中找到中国历史上活动过的全部非汉语民族的语言残骸。

同理,没有理由认为这些可能存在的突厥语或蒙古语借词必然会出现在巴克特里亚文文书中!在639年之前的巴克特利亚文文书没有发现突厥语或蒙古语的残骸,并不足以证明在文书描述的时代巴克特里亚没有活动过操突厥语或蒙古语的族群。

2.在年代为639年以前的巴克特里亚文文书中找不到突厥语或蒙古语的借词不仅不能说明在此年代之前在巴克特里亚没有活动过操这些语言的族群,而且不能说明在此年代之前的巴克特里亚文文书中不存在突厥语或蒙古语借词,至多说明含有这种借词的巴克特里亚文书尚待发现而已。

3.即使嚈哒人为伊朗语族,也应该看到嚈哒和其他游牧部族一样,不是一个单一血统的部族,在嚈哒内部可能包括阿尔泰语系诸族。正如说者所指出,既可能有柔然人,又可能有高车人。柔然操蒙古语、高车操突厥语,按照说者的逻辑,这些阿尔泰语系的语汇或其残骸岂不均应在639年以前的巴克特里亚文文书中被发现?这样的残骸终于没有留下,岂不正好说明阿尔泰语系诸族的活动未必会在这些文书中留下痕迹么?

4.说者将巴克特里亚文文书中所见突厥语词汇完全归诸继嚈哒之后统治巴克特里亚的突厥人。但是,突厥占领巴克特里亚时,不可能将当地的嚈哒人赶尽杀绝。也就是说,按照说者的逻辑如果嚈哒人操突厥语,又何以见得这些残存在巴克特里亚文文书中的突厥语汇并非来自嚈哒余种呢?

5.《梁书·西北诸戎传》明确记载,滑即嚈哒人“无文字,以木为契。与旁国通,则使旁国胡为胡书,羊皮为纸”。很难设想,“旁国胡”会用自己的文字记录下嚈哒人的语言。“使旁国胡为胡书”这一嚈哒人与外族交往的特殊方式减少了其原始语言使用的频率和范围,从而也减少了其语汇流传后世的几率。这也许正是嚈哒语在巴克特里亚文文书没有留下痕迹的重要原因。

6.《梁书·滑国传》载“其言语待河南人译然后通”。河南即吐谷浑,系鲜卑之一枝。“河南人译然后通”,是说凡吐谷浑人皆能传译嚈哒语。如果嚈哒人说的是一种伊朗语,显然无法解释这一条关于嚈哒语的重要史料,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吐谷浑语属伊朗语族。

7.《魏书·西域传》称嚈哒人“其语与蠕蠕、高车及诸胡不同”。又称嚈哒人“衣服类胡,加以缨络,头皆剪发”。既然“缨络”、“剪发”皆伊朗之风,“诸胡”就是指伊朗诸族。嚈哒语与“诸胡不同”,事实上已经排除了嚈哒人操伊朗语的可能性。

8.一说汉文“厌带夷栗陁”和希腊文’Eδαλíται均出自粟特文复数*Heβtalit(单数*Heβtalak)。(24)萨曼王朝曼苏尔一世(Amir Sadeed Abu Saleh Mansur ebne Nuh,961-976)的大臣伯勒阿米(Bal[c]ami)节译了泰伯里史。他在叙述伊嗣俟二世(Yezdedjerd Ⅱ,438-457)与嚈哒之战时,提及“嚈哒”这一族名之语源:在Bukhārā语中,haitāl意为“强大的”。(25)而此词因而被认为与和阗塞语的hītala-(英勇的)相关。(26)今案:此说果然,亦不能据以指嚈哒为伊朗语族。

《梁书·西北诸戎传》载滑国王名“厌带夷栗陁”,案之年代,无疑是误族称为王名。“厌带夷栗陁”一名很可能得诸随嚈哒使臣朝梁之索格底亚那人。因此,不妨认为“厌带夷栗陁”一名出自粟特文复数*Heβtalit。但是,必须指出,*Heβtalit不过是嚈哒族名的粟特语译而已。(27)其粟特语的字面意义是粟特人在音译“嚈哒”这一族称时所赋予的。由于粟特役属嚈哒,因而是褒义的。既然粟特语(包括Bukhārā语)与和阗塞语均属东伊朗语,*Heβtalit与hītala-有关也就不足为怪了。

当以一种语言音译另一种语言的专名时,既可能是完全的音译,也可能在音译的同时赋予字面意义。Ephthalite一名就属于后一种情况。这种情况在汉文史籍中屡见不鲜。一个明显的例子便是《汉书·西域传》所见“去胡来王”。(颜注:“言去离胡戎来附汉也”)而一般认为“去胡来”应是Tochari的汉译。

要之,在未能证实嚈哒语是伊朗语之前,不应用粟特语诠释其族称,更不可采用这一诠释的结果来证明嚈哒人说伊朗语。

9.说者以为:嚈哒人采用“沙(рανο)”、“翕侯(ιαβγο)”等伊朗语的官称号,可证其人操伊朗语。

今案,这完全不足以证明嚈哒人的原始语言是伊朗语,其理不言自明。嚈哒也有“可汗”、“特勤”等阿尔泰语系的官称号,(28)同样不足以证明其人操阿尔泰语系诸语言。

10.《通典·边防典·西戎五》(卷一九三):“悒怛同,至隋时又谓悒怛国焉。”一说“同”[dong]可能是一个嚈哒语词汇,意为“国”,故该词可指为若干伊朗语之后缀-don。(29)

今案:“悒怛同”云云,乃承上“嚈哒国”条而言:“悒怛(同)[国]:[嚈哒国,]至隋时又谓悒怛国焉。”“悒怛”两字之后若为“同”字,则《通典》原文应作:“悒怛同:[嚈哒国]至隋时又谓悒怛同焉”。这就是说,“悒怛同”什么也说明不了。

我认为,探讨嚈哒的族属不能仅从体貌特征和语言这两个方面进行,而必须和追溯嚈哒的族源结合起来。族源不明,势必片面地理解有关体貌特征和语言的资料,从而误入歧途。

至于族源和族属的关系,首先可以指出的是:《魏书·西域传》明确记载嚈哒人是在公元4世纪中叶从塞北度阿尔泰山西迁中亚的。除非能够否定这条记载,否则难以想象,降至4世纪中叶,塞北还有一个纯欧罗巴种游牧部族,深目高鼻,形貌如上述中亚钱币、印章所见。这种可能性即使不能彻底排除,也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同样,如果不搞清楚嚈哒人的最早的居地,也就无法推断其原始语言。当然也就不可能说明吐谷浑人能译嚈哒语的原因。而只要考虑到吐谷浑和嚈哒均可溯源于辽东,而吐谷浑之北邻乙弗敌与嚈哒又是同源异流的关系,《梁书·西北诸戎传》这则的记载就可以得到说明了。(30)

总之,嚈哒族属伊朗说的证据均难以成立。

我是在孙毓棠先生指导下开始研究嚈哒史的。嚈哒史有10种文字的原始史料,是一个很艰难的领域。愚钝如我,知不可为而为之者,不想辜负老师的期许也。谨以这篇小文纪念老师百年诞辰。

收稿日期:2011年1月2日

注释:

①Judith Lerner."Some Central Asian Seals in the Rosen Collection," in M.Alram (ed.),Coins,Art and Chronology:essays on the pre-Islamic History of the Indo-Iranian Borderland,Wien,1999,pp.265-276,esp.268,275,276:fig.9.

②R.Gbl,Documente zur Geschichte der iranishcen Hunnen in Baktrien und Indien,Ⅰ-Ⅳ.Wiesbaden,1967,Em.36 (v.Ⅰ,p.56; v.Ⅲ,Tafel 14,no.36; v.Ⅳ,Tafe 124,no.36).

③注2所引R.Gbl书v.Ⅳ,Tafel 14,no.1.

④John C.Rolfe (tr.),Ammianus Marcellinus,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Ⅰ,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6.

⑤E.Herzfeld,"Kushano-Sasanian Coins",Memoirs of the Archaeological Survey of India 38 (1930) p.19,& Table I,24,25; R.Ghirshman,Les Chionites-Hephthalites,Le Caire:1948,pp.9-10 (Fig.5,6,7); Pl.Ⅱ,1,2.

⑥R.Ghirshman,Les Chionites-Hephthalites,Le Caire,1948,p.10 (Fig.5,6,7); Pl.Ⅱ,1,2; A.Biswas,The Political History of the Hūnas in India,Delhi,1973,pp.18-22.

⑦R.Frye,The Heritage of Persia.Cleveland and New York,1963,p.217.

⑧H.Humbach,Baktrische Sprachdenkmler I,Wiesbaden,1966,pp.28-31,56-57.

⑨D.Bivar,"Sasanians and Turks in Central Asia",in G.Hambly (ed.),Central Asia,New York,1969,p.54; D.Bivar,"The History of Eastern Iran",in E.Yarshater (ed.),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Iran,v.3,Cambridge,1983,pp.211.

⑩Gy.Moravcsik,Byzantinoturica Ⅱ,Berlin,1958,pp.231-237.

(11)马小鹤:《温那沙(αλχονο рαυο)考》,《摩尼教与古代西域史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408-424页。

(12)马小鹤:《温那沙(αλχονο рαυο)考》,《摩尼教与古代西域史研究》,第408-424页。

(13)马小鹤:《嚈哒族属伊朗说》,《摩尼教与古代西域史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429-479页。以下引伊朗说不另注者均见此文。

(14)B.A.Litvinskiy (ed.),History of Civilizations of Central Asia,v.3,The crossroads of civilizations,A.D.250 to A.D.750,Unesco Publishing,1996,p.139.

(15)G.Azarpay,Sogidan Painting,Berkeley,1981,p.200.

(16)B.A.Litvinskiy (ed.),History of Civilizations of Central Asia,v.3,The crossroads of civilizations,A.D.250 to A.D.750,Unesco Publishing,1996,pl.1; p.177.

(17)Procopius,History of the Wars,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by H.B.Dewing,vol.I,New York,1905-1913.

(18)马小鹤:《嚈哒族属伊朗说》,《摩尼教与古代西域史研究》,第429-479页。

(19)鲜卑本有所谓“白虏”之称(《太平御览》卷三五九引崔鸿《十六国春秋·前秦录》),可能是肤色较浅的缘故。而据我考证,嚈哒与鲜卑渊源颇深。说见余太山《嚈哒史若干问题的再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第1集,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180-210页。

(20)参看余太山《嚈哒史研究》,济南,齐鲁书社,1986年,第129-142页。

(21)K.Enoki,"On the Nationality of the Ephthalites",Memoirs of the Research Department of the Toyo Bunko (The Oriental Library) 18 (1959),1-58.

(22)传世所谓《梁职贡图》的摹本,其原底应为裴子野绘制的《方国使图》。为方便起见,在此仍称之为《梁职贡图》。见余太山《〈梁书·西北诸戎传〉与〈梁职贡图〉》,《燕京学报》新5期,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93-123页。

(23)N.Sims-Williams,New Light on Ancient Afghanistan,London: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 African Studies,1997,pp.1-25; N.Sims-Williams,Bactrian Documents:from Northern Afghanistan,I:Legal and Economic Documents,Oxford,2000; N.Sims-Williams,Bactrian Documents from Northern Afghanistan,II:Letters and Buddhist Texts.Oxford:Nour Foundation in association with Azimuth Editions,2007.

(24)W.B.Henning,"Neue Materialen zur Geschichte des Manichismus",Zeitschrift der Deutschen Morgenlandischen Gesellschaft 1936,pp.1-18,esp.17,no.2.

(25)Bal[c]ami,Chronique de Abou Djafar Mohammed ben Djarir ben Yezid Tabari,traduite sur la version persane d’Abou-[c]Ali Mohammed Bel[c]ami par H.Zetenberg,Vol.2.Paris,1869,p.128.

(26)В.А.Лившиц,“К открытию бактрийских надписей на Кара-тепе”.In:Б.Я.Ставиский(ed.),Буддийские пещеры Кара-тепе в старом Термезе,Москва 1969,pp.47-81.H.W.Bailey,"North Iranian Problems",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 African Studies 42-2 (1979),pp.207-210.

(27)嚈哒早有族名,汉语作“乙弗敌”,说见余太山《嚈哒史若干问题的再研究》,第180-210页,*Heβtalak应该是其粟特语译。

(28)嚈哒有“可汗”、“可敦”号见The History of al-Tabarī(Ta’rīkh al-rusul wa’l-mulūk),vol.5,The Sāsānids, the Byzantines,the Lakhmids,and Yemen,translated and annotated by C.E.Bosworth,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9,pp.94-99。嚈哒有“叶护(Jovula)”号,见印度匈奴亦即嚈哒之铭文:G.Bühler,The New lnseription of Toramana Shaha",Epigraphia lndia I,Calcutta,1894,pp.238-241。嚈哒有“特勤”号见《洛阳伽蓝记》卷五所引宋云等行记。

(29)K.Enoki,"On the Nationality of the Ephthalites",Memoirs of the Research Department of the Toyo Bunko (The Oriental Library) 18 (1959),1-58.

(30)按照我关于嚈哒族属的乙弗鲜卑说,嚈哒语可能既有鲜卑语的因素,又有朝鲜语的因素,而朝鲜语的系属迄无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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