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的历程与流派_顾颉刚论文

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的历程与流派_顾颉刚论文

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的流程与流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学论文,流派论文,流程论文,世纪论文,叶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史潮如江河,因时代不同,分出诸多“流程”,且在奔流过程中分出诸多流派。本文以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为观察对象,检索其流程与流派。认为这半个世纪中,中国史学经历过五个流程,即国粹史学、实证史学、“五四”史学、抗战史学与马克思主义史学,而这五阶段史学又总汇为三个重要史学流派,即文化民族主义史学、文化批判主义史学与马克思主义史学。从历史辩证的视角检察,中国现代史潮,绝非从天而降,凭空而生,史学思潮来自社会思潮,而社会思潮来自社会变动。马克思主义史学终成主流,乃中国现代社会思潮发展的必然结果。

一、史学流程的回顾

回顾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史学,经历过国粹史学、实证史学、“五四”史学、抗战史学、马克思主义史学这样几个历史“流程”。

1.国粹史学

中国与东亚国家的现代化在西学冲击下发生。学术界有将东亚现代化视为西学影响下的“受动”型的现代化。由此,东亚(如中国与日本)国门洞开以后,出现过全盘欧化(西化)的过程。这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积极输入西方学说;其二是对东亚文化传统的批判。然而在全盘欧化的口号下,西方文化长驱直入,渐有取代东亚固有文化之势。而西学派则将东亚现代化绝对化地理解为“西方化”,中国国粹主义即是对这一思潮的反思。

1902年黄节在《政艺通报》上发表《国粹保存主义》一文说:“夫国粹者,国家特别之精神也”(注:《黄节年表简编》,见刘斯备:《黄节诗选》附录,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1904年于《政艺通报》刊《国粹学社发起辞》又说:“言国粹也,与争政论;吾国之言国粹也,与争科学。”章太炎也说;“上天以国粹付余”,当发扬中国“闳硕壮美之学”(注:章太炎:《癸卯日中漫笔》,《国粹学报》1905年第8期。)。他在给刘师培的信中说,“他日保存国粹,较诸东方神道,必当差胜也。”(注:《章太炎与刘申叔书》,《国粹学报》1905年第1期。)1905年年初,邓实与黄节等人在上海成立“国学保存会”,其宗旨:“研究国学,保存国粹”。2月3日其机关刊物《国粹学报》正式发行,这是国粹学派正式诞生的标志。他们的旗号上明确地写着:“保种、爱国、存学”。由国粹主义引发的国粹史学是20世纪中国史潮的第一流程。

2.实证史学

顾颉刚曾把民国时期的史学分成前期和后期。他认为“前期的史学界,学者们依然走着过去的大路,继续前此学者的工作,对历代正史,加以补作或改作,对历代正史的表记,更用心的加以补充或修订,同时那时的史学界,还有三种新的趋势,就是一、金石学的考察,二、元史和西北边疆史地的研究,三、今经文学的复兴。”(注: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引论》,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虽然我们对顾颉刚有关“前期”的时间定义有所保留,但是他的话提示我们,紧接着“国粹史学”之后,中国史界进入了实证时代。以我们的理解,这里说的“过去的大路”很大意义上即为国粹史学之路,所说的前此学者既指全体的中学派学者,也指以章太炎为代表的国粹学者。如果说国粹史学发生于20世纪初至1911年,那么实证史学起始于1911年,其余波达至20世纪30年代。代表人物是王国维与陈寅恪。

1911年是王国维学术的重要分界线。此年他随罗振玉全家迁往日本,滞日5年之久,学术历程转向新期,将主要精力置于经史小学与历史地理研究,尤在用甲骨文考证古史方面作出里程碑式的贡献(注:参见干春松、孟彦弘编:《王国维学术经典集·王国维学术简谱》,江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18、524页。)。1914年,王与罗振玉合著《流沙坠简》,乃为现代西北古地理研究的重要著作。是年他为罗振玉撰《殷墟书契考释》作校、序与后序。1917年王国维于古史考证方面所获最丰。2月,王归国,开始撰写《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还酝酿写《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续考》。是年9月又撰成《殷周制度论》。9月8日,致罗振玉信云:“《殷周制度论》至今日始脱稿,约得二十纸。此文根据《尚书》、《礼经》与卜辞立说。唯近久不为名理之文,故尚嫌未能畅发,且存此以待后日修补耳”(注:引袁英光:《王国维年谱长编》,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26页。)。1923年溥仪召王国维为“南书房行走”(五品)。1925年吴宓负责筹办清华研究院,聘王为导师。此后他的研究转以西北地理及元史为主。是年他在清华国学研究院讲《古史新证》(注:参见干春松、孟彦弘编:《王国维学术经典集·王国维学术简谱》,江西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518、524页。)。

陈寅恪为实证史学的另一领军。余英时在《陈寅恪史学三变》一文中说:系统地分析陈寅恪的史学,可以发现其史学经历过三个变化:第一变为“殊族之文,塞外之史”研究。从1923年到1932年这十年之间,陈主要进行两个方面的工作:佛典译本及其于中国文化的影响。第二变是唐朝以来,中亚、西北外族与汉族交涉史研究,着手开辟魏晋至隋唐研究领域。这第二变对陈寅恪是至关重要的一个阶段,余英时称其为“中古以降民族文化之史”研究的开始。这时,陈的研究从东方学的立场回到史学的立场。余英时分析促其学术变迁的因素有二:其一是陈与王国维的关系;其二是20世纪20年代流行的中国史学思潮。“群趋东邻受国史,神州士夫羞欲死。田巴鲁仲两无成,要待诸君洗斯耻。”显然中国史学于现代的落后,也是刺激陈专注史学的一大原因(注:参见《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47页。)。余英时认为陈寅恪的第三变时间是在1949年。陈生命最后阶段的重要论著是《论再生缘》与《柳如是传别》,这两部作品都以女子为题材,后者是作者的10年心血的结晶。其写作目的是:以妇女的“志节”反衬民族变化时代男子的变节;同时也为的是强调“独立之精神与自由之思想”。余英时论道:他不是为史学而史学,而是通过史学来坚持自己平生所持的“坚定文化价值”(注:余英时:《陈寅恪的史学三变》,转引《文汇读书周报》1997年11月1日。)。

3.“五四”史学

中国历史进入风起云涌的“五四”时代,史学之潮为之急遽变向。回应以“科学与民主”为旗帜的社会运动,以批判传统为思想目标的文化批判主义史学演为史学主潮。正如顾颉刚所云:“中国史学进步最迅速的时期,是五四运动以后到抗战以前的二十年中。这短短的一个时期,使中国的史学,由破坏的进步进展到建设的进步,由笼统的研究,进展到分门的精密的研究,新面目层出不穷,或由专门而发展到通俗,或由普通而发展到专门;其门类之多,人才之众,都超出于其他各种学术之上。”(注: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引论》,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这一期间的代表是顾颉刚,他提出“古史神话论”与“禹为社神论”,石破天惊,在中国现代批判主义史学理论建设方面,落下厚重的基石。他断言:三皇传说出于“太一生两仪”哲理的神话化,同时泰皇的传说又出于黄帝(即上帝)等神话的演化,也已成定论。五帝的传说虽然还需要作进一步的综合研究,可是五帝的前身都是神话中的上帝,也已可断定,昔年认为五帝传说起于五色天帝的神话,到现在还坚持着这个主张。夏史传说也很多出于神话的演化(注: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第125页。)。他宣称:“昔年颉刚认禹为社神的见解,现在已有童书业、杨宽诸先生提供了不少坚强的证据。关于古史中的朝代传说,童书业先生的帝尧陶唐氏名号溯源,也是值得注意的一篇文章。”因此“禹为社神论”应该确凿无疑(注: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第125页。)。

傅斯年是“五四”史学的又一代表。他以“史学便是史料学”为口号,主张以“科学”的方法揭示中国古史记载的错谬。他在《史学方法导论》一书中说:“史学便是史料学:这话是我们讲这一课的中央题目。史料学便是比较方法之应用:这话是我们讨论这一篇的主旨。”(注:《史学方法导论》,载刘梦泉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傅斯年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43、242页。)尤如岳玉玺所论,傅斯年的史学思想可以用三句话概况,史学便是史料学,史学本是史料学,史学只是史料学。傅斯年以为史学生命与宗旨的根本所系是史料。傅斯年还强调,光了解史料的重要性还不够,要以正确的方法对待史料、整理史料,这种方法便是比较。他说,假如有人问我们整理史料的方法,我们要回答说:第一是比较不同的史料,第二是比较不同的史料,第三还是比较不同史料。假如一件事只有一个记载,而这个记载和天地间一切其他刊载(此处所谓记载,不专指文字,犹史料之不以文字为限)不相干,则对这件事只好姑信姑疑,我们没有法子去对他做任何史学的工夫。假如天地间事都是这样,则没有一切科学了,史学也是其一(注:《史学方法导论》,载刘梦泉主编:《中国现代学术经典·傅斯年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43、242页。)。

傅斯年在其《文学革新申义》中对文化进化史观作进一步阐述。他说:进行文学革命所要做的不外是三件事:“一、为理论上之研究。就文学性质上以立论,而证其本为不佳者。二、为历史上之研究。泛察中国文学升降之历史,而知变古者恒居上乘,循古者必成文弊。三、为时势之研究。今日时势,异乎往昔。文学一道,也应有新陈代谢作用为时势所促,生于兹时也。此外偶有所涉,皆为附属之义”(注:原刊于民国七年一月十五日《新青年》第四卷第一号。)。

他在“五四”时期的发表的史论有《文学革新申义》(《新青年》第4卷第1号,1918年1月)、《文言合一草议》(《新青年》第4卷第2号,1918年2月)、《中国历史分期之研究》(《北京大学日刊》1918年4月)、《中国学术思想界之基本谬误》(《新青年》第4卷第4号,1918年4月)、《戏剧改良各面观》(《新青年》第5卷第4号,1918年10月)、《新潮发刊旨趣书》(《新潮》第1卷第1号,1919年1月)、《中国文学史分期之研究》(《新潮》第1卷第1号,1919年1月)等,无一不是投向封建文化传统的投枪锋镝。

4.抗战史学

抗战运动的启幕,使中国史学思潮重新向民族史学的方向转向。从20世纪30年代起始,宣传民族自主、确立民族自尊、坚定民族自信、树立抗战信心成为这时期许多历史学家的精神指导。研究国史,探讨国学演为显学。这时期的代表首推钱穆与陈垣。

1930年钱穆由顾颉刚推荐,赴北平任燕京大学国文讲师。1931年应北大聘,任史学系副教授。此期间撰写《刘向刘歆父子年谱》(1930年)、《先秦诸子述年》(1935年)。钱穆一生力作首推《国史大纲》,其实它是一部抗日救亡,宣传爱国的国史教科书。“9·18”以后,南京政府定中国通史为大学必修课。傅斯年遵命召集北京大学教授讨论,决定由钱穆主持国史的教学与写作工作。从1933年秋起,钱穆开讲国史,战火绵延,讲学不辍,从北京大学一直讲到西南联大。后本其讲义,历时13月成《国史大纲》,又完成《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1937年)。

陈垣为抗战史学的又一代表。陈垣曾是一个笃实的考实史家,1917年发表《元也里可温教考》。景教被消灭以后,元代有也里可温教,是当时基督教总称。也里可温教与元代有很大关系,随着元兴而兴,元亡也亡。因此研究元代史,对也里可温教的研究是不可少的。陈垣专用中国史料考证也里可温教,对元代年史学研究是一项重要补完工作,是对中国史学的一大贡献。此后他又发表了《开封一赐乐业教考》,说的是明代以后犹太教在中国传播的情况;《火祆教入中国考》,论火祆教自南北朝从波斯传入中国至宋,由兴至衰的过程;《摩尼教入中国考》,叙摩尼教自唐传入中国以后情况。以上统称“古教四考”。

抗战以后陈垣的宗教研究有了新的发展,反映出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这时他的著作有《明季滇黔佛教考》(1939年)、《清初僧诤记》、《南宋初河北新道教》,与前面说到的“古教四考”相映照,此为陈垣的“宗教三书”。《明季滇黔佛教考》始写于1939年,记西南遗民逃避清治,躲于禅佛,始终不降的历史。值得一提的是,此书所记故事是清代事,而书名依用“明季”。明桂王曾在滇黔设政权,滇黔实为当时抗清后方。陈垣当时人在北平,写此书当是寄托心归南方,志节不坠的心情(注:参见李炳泉、邸富生主编:《中国史学史纲》,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83页。)。1957年此书重印时他说,是书“不徒佛教史迹而已”,而是为了彰扬民族气节与爱国精神(注:参见马金科、洪京陵编著:《中国近代史学发展叙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63页。)。是书的材料运用很有独到之处。他在1939年初,在故宫内发现一部奇书,即《嘉兴藏》,此书的资料没有人使用过。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将此书通读一过,从中搜集了许多清初僧人的语录。他以后在《明季滇黔佛教考》“重印后记”中说,以语录入史,还是自己的首次尝试,“为前次所未有”。他说自己实在是发现了一座“三百年沉霾之宝窟”。他的《明季滇黔佛教考》由于用了这些语录,使其著作多了实证的基础。

《清初僧诤记》记清初佛门之争,叙东南法门中故国派与新朝派的论争,实喻指投降派与抗战派之间的斗争。所记虽是古事,说史者心中另有块垒。乃是借史论今,表达自己的忧国之心(注:参见李炳泉、邸富生主编:《中国史学史纲》,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83页。)。他这时又写《南宋初河北新道教》。根据历史记载,金人入据中原后,北方部分群众创立全真、大道、太一三教,自觉组合,团结一致,决不称臣于金。此三教的发起人生于北宋,建教于金。陈垣为“从其志”,反映他们的节操志向,写书题头不说“金”而言“南宋”。于“重印后记”中他说:“芦沟桥变起,河北各地相继沦陷,作者亦备受迫害,有感于宋金及宋元之事,觉此所谓道家者,皆抗节不仕之遗民,岂可以其道而怠之也。”又说:“诸人之所以值得表扬者,不仅消极方面有不甘仕敌之操,其积极方面复有济人利物之行”(注:转引刘乃和:《陈援庵老师的教学、治学及其他》,参见李炳泉、邸富生主编:《中国史学史纲》,第484页。)。

5.马克思主义史学

马克思主义史学的源头在李大钊。李大钊最早向中国史学界介绍和宣传历史唯物主义,并开启中国用唯物史观研究历史的最初实践。他的《史学要论》等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开辟道路的著作”,也使他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注:苏双碧:《评〈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丛书》,《光明日报》2003年2月26日。)。1930年,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在上海出版,是运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又一大成果。

20世纪40年代以后,范文澜、吕振羽等历史学家在中国古代史研究、近代史研究、中国通史及中国哲学与文化史方面所作的努力,终使马克思主义史学出现蓬勃之势,并随着中国革命运动的发展与胜利,取得中国史学界的主导地位。

范文澜早期曾出版《群经概论》,1940年9月在延安新哲学年会发表长篇演讲《中国经学史的演变》。毛泽东评价说,这是“用马克思主义清算经学这是头一次”,发表出来“必有大益”。1940—1941年,范文澜在延安写出《中国通史简编》,是为中国重要的以科学历史观为指导写成的通史著作。

吕振羽1934年出版《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序言”中说打算系统地写一部中国社会通史,共分4册。至1940年开始撰写《简明中国通史》,上册1941年5月由香港生活书店出版,时间略早于范文澜先生所著的《中国通史简编》上编;下册1948年5月由大连光华书店出版。吕振羽的《简明中国通史》和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是中国最早出版的马克思主义中国通史著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发展打下基础,廓清道路。

二、史学的三大流派

以上说的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的五个“流程”,也可以说是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五波”。通过对这“五波”的鸟瞰纵览,我们发觉这时期史学实际上存在着三个思想与方法各异的史学流派,这就是民族史学、批判史学与马克思主义史学。

1.民族史学

全称文化民族主义史学,又称中学派或重构派史学。民族史学家是一群文化民族主义者,他们主张对传统历史与文化批判地继承,在现代性基础上实现文化更新。他们对中国历史、传统、文化抱有“温情”和“敬意”,愿意为传统文化接续新生命;他们是薪火相传者,是文化接续主义者。他们力主中国文化有其合理内核,有其精神价值,可以更新再造;他们毕生为此努力,其本身乃至成了中国文化的象征与符号。“东方文化派”、“人生观派”、“本位文化派”等是其主要流派,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陈垣、梁漱溟、张君劢、钱穆等是其代表人物。民族史学为中华文化的生命延续做出了创造性的贡献。但缺点也是显著的,其无意将辩证、唯物与历史主义作为自己的精神指针与治史方法,而时常出现唯意志、唯心灵、唯精神是崇的偏差。民族主义史学派有其三个历史发展的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国粹史学,代表人物是章太炎与刘师培等人;第二阶段是实证史学,代表人物人物是王国维、陈寅恪等人;第三阶段是抗战史学,代表人物是钱穆、陈垣等人。

2.批判史学

任何一个文化建设派别都有它的史学流派追随其后。我们既确认在中国文化建设中有一个以胡适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学派,也认定这个学派中还包含着以胡适思想为指导的史学流派。这就是批判史学,全称文化批判主义史学,又称西学派或解体派史学。他们以自由主义为思想主导,解体传统、批判旧孔与三纲五常,他们提出西方化、市民化的新史学观念,运用史学武器,解构旧历史,创造新历史,走出自己的独特道路,在中国史学史上留下了多彩的印痕。“五四”史学是批判史学的典型代表。我们通常所说的批判史学主要指的就是“五四”史学。

如前所云,这个流派有傅斯年的史料学派与顾颉刚的古史辨派。傅斯年提倡“历史学就是史料学”,明显是对胡适“实证”主义的史学注解;而胡适的“存疑主义”精神,则在“古史辨”学派处得到了最好的发挥。顾颉刚的一系列史学实践表明他将胡适“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推演到极致。更重要的是无论傅斯年还是顾颉刚,他们的论著都包含着一个中心史观,即对传统的否定,对孔子的批判,对崇古理念的摧折。如此史观都与“五四”激进主义反传统思想一脉相承,成为“五四”精神的史学诠释。

其历史局限为:往往重视批判、忽略理解;强调西方化,淡忘民族化,主张断裂,不事接续;热衷解体,无意重构。“抹杀”上古历史,怀疑三皇五尧舜禹,也给人以失之偏颇之感。

3.马克思主义史学

批判史学与民族史学,分别代表的是中国文化学派中的中学派与西学派。这两派,前者只讲“心灵”,淡漠理性,后者单说“制度”,忽略“精神”;前者陷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沼,变成一味崇古的“玄学鬼”,后者落入“科学”主义的窠臼,成为照搬西方的“搬运工”。两者观点对立,各不相让,忙乎了一个世纪,苦劳多多。历史期待着新的史学引领,一个崭新的史学流派——马克思主义史学终于登坛为帅,引导中国历史大船驶向新的前程。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构成中国现代史学的主流,把中国史学提升到现代意义的最高平台。

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曾经走过三期成长道路:“五四”时代是它的诞生期;20世纪30年代前后社会史大论战,标志它进入自己的发育期;延安时代是它的成熟期与发展期。

马克思主义史学看到了民族史学家的内在缺陷——唯心主义,也看到了批判史学“科学主义”的机械性,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观察历史,为中国历史学打造科学精良的思想武器;它融实证主义与历史主义于一体,涵致用与求真为一脉;它追求历史的真实,既寻求历史本来之“实”,又探求历史本质之“真”,形成马克思主义史学实事求是的内在境界。它总结既往之经验,瞻望未来之前途。它既是解体家,又是重构家;既是病相报告家,又是预言家;它主导中国现代史学发展的方向实属必然。历经艰难曲折,峰回路转,现代中国史学终于找到了其光明前途。

毋庸讳言,在马克思主义史学发展的过程中,也出现了片面求用的影射史学、比附史学。抗战时期以来有此苗头,建国以后,史家们对此作了认真的反省与批判。然而在极“左”思潮和教条主义的影响下,从起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厚今薄古”、史学“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为革命而研究历史”等史风的萌生,到“文革”时期“影射史学”的流行,其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历史教训。

三、史潮与思潮的互动连接

以上,我们讨论了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三个主要流派的观点,接着要分析这三个流派何由产生。

思潮与流派的出现都有特定的社会思潮为其背景,既不异军突起,也不空穴来风。社会矛盾、社会思潮、史学思潮,相互联系,呈现密切的因果关系,表现为由下到上,基础连接的立体架构。架构的基础形态是社会与意识的互动:社会是思潮的底层,思潮是社会的反映;社会矛盾决定社会运动,社会运动决定思潮的波动与分流。认识社会思潮的基本架构可以找到观察思潮演化的最佳视点。架构的存在,影响与决定学术思潮的形成发展,学术流派的分合集散。

中国近现代社会矛盾,简言之是“上与下”、“新与旧”、“里与外”的矛盾。矛盾冲突,致使社会运动此起彼伏;也使社会思潮交叉激进,波涛汹涌。上下矛盾,是阶级矛盾;新旧矛盾,是新思想与旧传统的冲突;里外矛盾,是反抗列强压迫的民族矛盾。可以说中国20世纪上半叶史学分流就是被“民族矛盾”、“阶级矛盾”与“新旧矛盾”三大矛盾的互动激荡所规定。

三大矛盾中,民族矛盾关系到民族的独立与危亡,阶级矛盾关系到国家的稳定与变动,新旧矛盾关系到社会的进步与倒退。在分析中国社会矛盾时人们习惯对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作重点分析,原因在于这两个矛盾在近现代中国表现分外突出,然而我们毕竟不可忽视新旧矛盾的客观存在。一场“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即为新旧矛盾所激。的确,民族独立与阶级解放的任务没有完成,现代化问题将被耽搁与延宕。回顾中国近现代历史,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一直居排序之首,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然而中国近现代的根本目标是“现代化”,而新与旧的矛盾与现代化有着最直接的关联。同时,中国文化思潮的演化更多的是由新旧矛盾激起,中国史学脉动也与新旧矛盾息息相关,故当对新与旧的矛盾给予足够的重视。

将三大矛盾与史学思潮联系起来考察,发觉社会矛盾运动,乃是史学潮流发动的基本动因。不过要说明的是,社会矛盾不会直接与史学思潮挂钩,而需经过若干中介环节,由社会矛盾而发生社会运动,由社会运动而出现社会思潮,最后由社会思潮引动史学思潮。因此当我们分析史学思潮时,就必须探讨中国社会思潮演化的状况。

事实是三大矛盾引发三大社会思潮,即西学民主思潮(批判主义的与启蒙主义的)、中学民族思潮(反抗侵略的、民族本位的、国粹的)、社会主义思潮(马克思主义的),三大社会思潮引发三大史学流派。

西学民主思潮是一个重要思潮,卷入其中的既有20世纪初喧闹一时的无政府主义学派,更主要的是以英美留学生为主体,以胡适为代表的自由主义学派。此思潮以西学之“新”攻中学之“旧”,以西学之“先进”破中学之“落后”,以西学之“灵智”补中学之“愚锢”,崇尚西学,排斥中学,故又称西学主义思潮、启蒙主义思潮。它以民主和科学为旗帜,反对专制与迷信,具有鲜明的批判主义与启蒙主义色彩。该思潮专注于对中国旧传统的质疑、解体和批判,故也称解体主义思潮、批判主义思潮。这个思潮中的西学派知识分子对中国传统抱着极其严峻的态度,反对中国的君主专制,反对祖先崇拜,反对宗法制度,反对文化复古,反对孔学的生存地位,主张“全盘西化”,对中国旧传统的解体与批判花费了他们最可贵的时间与精力。他们疾呼“民主”与“科学”,主张以西方现代社会全面置换中国传统社会,他们的主要功绩是将西方的自由与民主思想输入中国,从而成为中国思想界的启蒙派。

然而,他们只讲西方思想中的科学与制度,避而不谈其有机内核——“心灵”,即西方人的精神家园,更不触及西方现代经济伦理。他们的思想源于西方市民阶层,却得不到中国广大农民阶层的呼应。他们传入的自由民主思想空洞而贫乏,既没有多少具体内容,也缺乏可操作性。西学民主思潮的领军人物胡适的知识结构中,经典意义的“民主”资源并不丰厚就是例证。中国西学民主思潮孕育了中国批判主义史学,其一切优劣特点,直接形成中国批判主义史学的基本特质。

中学民族思潮内发于民族矛盾,主要指文化层面的拯救民族文化的浪潮,即民族传统更新、民族文化复兴思潮。进入这思潮中心的主要派别有以章太炎、刘师培等为代表的国粹派,梁启超、张君劢等人的人生观派,文化复兴运动时期的本位文化派,以熊十力为代表的新儒家派,以梁漱溟、钱穆为代表的民族文化派,以王国维、陈寅恪为代表的考实派,以吴宓为代表的学衡派,以杨文会、太虚、欧阳渐为代表的中国现代佛学流派等。无论哪一派别,都对传统文化抱有“温情”与“敬意”,但他们不排外,而是力主以“中学”为本位的“中西会通”。他们关注人生价值与生命意义,在中西思想宝库中搜觅心灵的寄托与安顿之所,这是他们的主要历史功绩。中学民族思潮以民族文化再生和复兴为旗帜,反对全盘西化,反对打倒传统文化,力主接续传统文化,呼吁由“文化更新”的道路,回归传统文化,即回归“新传统”。这个思潮以经过西学浸润和淘洗后的“新中学”去反对原汁原味的西学,坚守中华文化的本土岗位,坚决捍卫中华民族的文化尊严,故又称中学主义思潮、本土或本位主义思潮。该思潮致力于对中国旧传统的现代性接续、重构和复兴,故也称重构思潮或文化复兴思潮。这思潮的缺点在于对中国最为稀缺的西方民主资源引介太少,其生命关怀又往往转入神秘主义,为此不能不留下遗憾。中学民族思潮直接成为中国文化民族主义史学流派的精神源头。

社会主义思潮源于解决上下矛盾,即阶级矛盾的需要。近代中国,遭逢“千年变局”,外有西方列强虎视鹰瞵,内有传统与现代水火难容,而政府却腐败无能,唯知敲骨吸髓,加重人民负担。里外矛盾、新旧矛盾羼入阶级矛盾,使阶级矛盾异常尖锐。有识之士为求解决之道,信仰与传播马克思主义,批判继承中国旧传统,吸收古今中外一切人类文明优秀成果,为中国社会找到了一条具有本国特色的发展道路。尽管20世纪初传入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潮错综纷陈,但历经半个世纪,科学社会主义终占主流地位,成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指导思想。历史的选择、人民的选择,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得以继承和发展的根本原因,也是马克思主义史学终成中国现代史潮主流的主要原因。

标签:;  ;  ;  ;  ;  ;  ;  ;  ;  ;  ;  ;  ;  ;  ;  ;  ;  

20世纪上半叶中国史学的历程与流派_顾颉刚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