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会作家的儒文化心理和美学风格略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和美论文,研究会论文,作家论文,风格论文,心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要 中庸思想是儒家传统的人生哲学,“中和主义”是文学研究会朱自清等作家得到的人生感悟,它们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本文从文化学的角度,以“中和主义”为特殊视角,梳理了中庸、“中和”、“中和主义”之间的关系,深入探讨了具有典型意义的儒文化“中和主义”情结的观念构成、表现形式和美学风格,开启了一条别具特色又引人思考的文化研究新思路。
关键词 中庸思想“中和”“中和主义”文化观念 集体无意识儒文化心理 文学研究会
现代文化人是吮吸着丰厚的母体文化的乳汁成长的,儒、道、佛三大文化体系如同巨大的磁场,影响着文化人的内心世界和美学风格,这就是传统文化的无形张力。活跃于本世纪20年代初的文学研究会是现代文学史上既拥挤又特别的文学流派,这一派的作家高扬“民主与科学”的大旗,提倡“为人生而艺术”的文学主张,鼓吹“人的文学”和“平民文学”,成为新文化语境下的文化新军,为文学革命的发展和新文学的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应该大加肯定。然而,在这一派作家中又有一种“怪现象”:一方面要推翻旧有文化模式,开创新的文化内涵;一方面又在解构着新的儒家思想和美学风格。朱自清、周作人、冰心和叶圣陶等人便是这种现象的代表性作家,在他们的文化视野中积淀着浓重的儒家中庸思想,由中庸思想又演进为一种“中和主义”人生观和美学观,这是一种转型期的文化怪圈,值得探究。
一、从中庸到“中和”:儒家功利哲学和美学风格的显现
众所周知,儒学是中国文化史上居于特殊地位的学说,中庸思想是儒家典籍《礼记·中庸》中体现的一种社会观,也是历代儒生奉为经典的座右铭,它要求人们忠君明道,修身养性。《礼记·大学》中指出“古今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就是儒家的教化,它把人的理性同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要为塑造合乎于儒家规范的人格,就需要以中庸之道作指导。何为中庸?儒家始祖孔子明确指出:“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人矣。”[1]孔子把中庸作为人的道德的第一要件加以肯定,认为它是一般人很少能达到,但又是必须努力达到的思想境界。对于中庸的认识,还有以下说明:《礼记·中庸》写道:“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孔颖达又说:“名曰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庸,用也。”[2]宋代朱熹又解释说:“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3]简言之,中庸的要义主要是不偏不倚,不多不少,只用其中。为了较好地表现儒家的思想,在中庸的基础上,儒家又提出“中和”的美学主张。它认为人的感情表现应有节制,不可恣意发挥,应该达到“中和”的韵律。那就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4]儒家认为人的喜怒哀乐的表现应做到“中”,做到“和”,在“中和”中创造和谐、有序,适应于天地万物的形式。可见,中庸和“中和”有着内在联系,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后者又折射出前者的美学思想。因此,“中和”便是审美活动中的特殊审美方式。在此基础上,孔子进一步提出“温柔敦厚”的诗教主张,他还以《诗经·关睢》为例谈出自己的“中和”美学观:“乐而不淫,哀而不伤。”[5]也就是说,诗歌要通过言志的诗乐来规范人们的行动,张弛适中,培养温文尔雅的品质,创造和谐美妙的形式,使人的感情得以升华。《论语·述而》中也记述了孔子在齐国“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的事。曰:“一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从中可见,乐与肉都是诱人的,但高妙适中的音乐却会引起人们的美感,此刻,即使是满足口感的肉也将成为无味的东西,这种美就是“中和”之美,也就是《论语》中记载的“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的境界。所以说,中庸思想是儒家为人处世、认识社会的世界观,“中和”是中庸影响下的审美观。
二、中庸状态下的儒文化心理:“中和主义”情结的诞生
当我们梳理了儒家中庸思想的符号系统、明确了“中和”之美的特质以后,接下来需要探讨的就是文研会作家的儒文化心理——“中和主义”情结的问题。何为“中和主义”?要破译这个谜,先得对文化的离析过程有一个客观的认定。韦勒克、沃伦说得好:“一件艺术品,既是‘永恒的’(既永久保有某种特值),又是‘历史的’(即经过有迹可循的发展过程)。”[6]文化史也一样,它也有一个传承的过程,从旧有文化语境中走出来的人,无论他怎样表明自己曾进行过灵魂的再造,成为新生的“凤凰”,但他们的文化视野中还是摆脱不了旧有文化的影响,他们仍然在从事着文化的阐释工作。于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文化观念也就产生了。那就是作家对本民族和他民族文化的接受、认同、整合之后形成的一种价值取向,它对作家起着历史和现实的指导作用,这种文化观念也可以理解为荣格所说的“深层意象”(集体无意识)。荣格认为,“深层意象”是作家个人无意识的纵深发展,不带有个别含义,是普遍存在的,即一个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自然形成的潜意识,是一种“先天存在”的“深层意识”。[7]因此,荣格说:“我把这更深的一层定名为‘集体无意识’,选择‘集体’一词是因为这部分无意识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它与个性心理相反,具备了所有地方和所有个人皆有的,大体相似的内容和行为方式。”[8]可见,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化对作家有着强烈的传承制约作用。因此,文研会作家在新旧文化的转型之时,他们的思想既有现代民主革命因素、又有传统的中庸思想的痕迹,这就是儒文化的范式。这种儒文化较为确切地说就是“中和主义”。“中和主义”出自何处,特质是什么?正是文研会元老朱自清在其人生的碰撞、追求、困惑,乃至幻灭后得出的哲学感悟,它也是许多现代文化人的深刻体验。朱自清在1922年11月7日的残信中这样写道:
我的意思是说,写字要一笔不错,一笔不乱,走路要一步不急,一步不徐,呷饭要一碗不多,一碗不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有不调整的,总竭力立刻求其调整——无论用某种积极的手段或消极的手段……总之,平常地说,我只是在行为上主张一种日常生活的“中和主义”。
这里,朱自清所说的“日常生活的中和主义”,实际上并非生活习惯、行为方式,而有着更深刻的内涵。它是儒家中庸思想的影响所致,是一种“既不执着,也不绝灭的中性人生观”。[9]这是儒家的一大哲学追求,朱自清发现了这种“中和主义”,并把它作为自己的精神力量,这种思想可以说是抗战以前朱自清的哲学思想。人们都知道,那时的朱自清为人小心,办事谨慎,态度温和,因而得到“温柔敦厚”、“谦谦君子”的美称。他的旅欧伙伴柳无忌就说:“在现代中国作家中间,朱自清是少有的君子人。”[10]
应该说,朱自清提出“中和主义”不是偶然的,是现代文化人承传了传统文化以后的典型文化心理,它反映着文化人的内心企求和人格特征,带有普遍性。从近现代的文化人来看,无论是新文化的先驱蔡元培、胡适,还是周作人,以及像叶圣陶、冰心这样的作家,他们身上都带有突出的儒家中庸的表征。蔡元培在1931年就发表过《中华民族与中庸之道——在亚洲学会演说词》一文,他写道:“独我中华民族,凡持极端说的,一经试验,辄失败;而为中庸之道,常多为人所赞同,而且较为持久。”[11]这里,蔡元培分析了西方的各种主义,认为都不可行,与中国国情不符,从而提出只有儒家中庸之道才是治世为人的根本,才有生命力。周作人也是“五四”时期的功臣,他的思想极为复杂,人格也极为矛盾,在他的文化思想中,儒、道、佛,东西方文化及无政府主义都很明显。在周作人早年的思想中,儒家的中庸思想十分突出,入世成名思想也很重。他曾说,“我的道德观,恐怕还当说是儒家的,但左右的道与法两家也都有点参合在内,外边又加了些现代科学常识,如生物学、人类学以及性的心理,而这末一点在我更为重要。”[12]周作人的这番话说得很清楚,实际上是把他的思想世界揭示出来了,那就是儒家思想有之,道家思想有之,先秦改革派法家的思想有之,西方自然科学、人文科学也有之。而这当中,他首先提到的就是儒家思想。我们可以看出,周作人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中和主义”的概念,但透过语言的能指层面,其所指也主要是儒家的中庸思想,这可以从他当时的行为举止、人格表现中看到。周作人的思想中激进和保守、刚强和柔和、忧患和闲适,自由与节制,入世与出世都浑然一体。这就是周作人的典型特征,也就是儒家中庸的高度聚合,一切都在似有似无之中展现。在周作人的行动中,“五四”时期,他一方面强调思想革命,建设新文化,组织文学社团,传播西方民主和科学;但另一方面,在具体斗争上,周作人却又极为老成,善于幕后操纵,摇着鹅毛扇,让他人冲锋陷阵,自己却不急不躁,这就是中庸思想的体现。作为文研会小说家的冰心也一样,她出身于官宦之家,自幼接受“四书”、“五经”的教育。后来,她又接受了西方人道主义的思想,尤其是执着追求泰戈尔的“泛爱思想”,因此,冰心的思想中就体现出两种文化的因子:儒文化与西方基督教文化。这两种文化虽各有不同,但在“仁爱”上却是十分相同的。儒家讲“仁爱之心待人”,要以诚相待,讲“忠恕”“仁义”,基督教讲“平等、博爱”,它们都有一个“爱”字存在。就冰心而言,这两种文化精神更多地以中庸的方式表现出来。在“五四”时期,她既不满社会现实,又不敢直面人生,向社会挑战,她只能以朴素的反抗来面对现实。这种思想多体现在如《斯人独憔悴》、《去国》等“问题小说”中。她希望人间自由平等,充满爱意,又写出了“爱的哲学”的小说,这一切虽有积极的社会意义,但反封建的力度不够,显得不痛不痒,仍然是儒家中庸思想的体现。说直了,还是儒家不偏不倚、不过不及的人生态度,同朱自清的“中和主义”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叶圣陶也是位谦谦君子,他生于江南苏州小巷,自幼接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以后他以办学、追求“教育救国”为大任,他的前期思想中也体现出不要暴力、不要过激的特点,他追求一种折衷的思想,即,“美就是自然,爱是人的心心相印”,“爱”和“美”的结合就会使灰色的人生转变为美好的人生,他希望用“爱”、“美”和“兴趣”来求得和睦,这思想虽然是进步的、人道的,但其实际意义却是苍白的,是一种“中庸”的表现,同朱自清的“中和主义”人生观也很有点暗合之处。除以上所述外,具有“中和主义”情结的作家还不少,在他们的思想中,儒文化心理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只要浏览一下林语堂、钱玄同等作家的文本都可以找到,恕不一一例举。
三、“中和主义”的美学特征:苦与美的二重组合
通过对中庸思想的分析,对文研会主要作家的儒文化“中和主义”情节的揭示,可以看出:“中和主义”是不少现代作家身上体现出来的一种混沌、复杂的“中性人生观”,近似于儒家的中庸思想,也可说是儒家中庸思想在转型时期变体。那么,对于“中和主义”该如何评价呢?
(一)“中和主义”是作家回避现实风浪,寻求内心平衡的理想港湾
儒家在人格塑造上强调“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把“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作为重任,追求人格的完善和崇高。这是历代文人所供奉的。上自先秦的孔、孟,春秋战国时的屈原,西汉的司马迁,魏晋的陶渊明,唐宋的李白、杜甫、苏轼,下自清代的顾炎武、王夫之等人,他们无不以“四书”、“五经”为经典,塑造自我人格。他们的思想中,中庸的成份极浓,每每人生受挫,他们便会高举中庸之盾,抗拒着惨烈的人生,安慰着自己的心灵,保持着崇高的气节。从孔子开始,历代文人,命运多为不顺,那种“天下无道”、“人心不古”和“世态炎凉”的感觉时时向他们袭来,这时,一种人格受损、功名失落的心态就会产生。于是,他们一方面高喊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口号,另一方面又在探寻一条消遣解烦、回避现实的途径,这可以说是历代文人的心灵显现。现代作家处在新旧文化的交汇口上,他们也面临着艰难的选择。从当时的历史环境看,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不少作家,尤其是文研会的几位大家更多地还是选择了一种不偏不倚的“中和主义”思想,寻求一种变型的反抗,走向避难所。朱自清便是一例,他曾参加过“五四”运动,目睹了“三·一八”惨案,写下了斥责军阀段祺瑞政府的“檄文”《执政府大屠杀记》。他一度对蒋介石抱有希望,但“四·一二”以后,他感到了失望,随着抗战爆发和抗战后严酷现实矛盾的加剧,他茫然失措、陷入困惑之中。他想做个游离于现实之外的“超人”,但历史在突变,风云常乍起,他又处在维谷之中,人生如何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投身革命,他不能?依附权贵,他又不愿。他说:“我有时正感着这种被压迫、被围困的心情,虽然没有身临其境的慌张,但觉得身上的阴影越来越大。”[13]所以,当有人来动员他加入国民党时,他温和地拒绝了,他不愿同政治靠得太近。他反省自己的阶段,虽然感到“是在向着灭亡走”,但也不愿放弃,还得跟着走。于是他真实地解剖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不配革命”的人,他只能做“大革命中的一个小卒”。[14]既不革命,也不反革命,这就是朱自清的矛盾,于是他只好用“中和主义”去面对现实,回避风浪,最后走进“国学”殿堂,“找一个依据”,求片刻安慰。所以说,“中和主义”是朱自清的人生哲学。这种“中和主义”的思想在朱自清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荷塘月色》、《执政府大屠杀记》等作品中都有明显的表现。冰心一生顺畅,没有太大的打击,她虽然参加过五四运动,写过一些有积极意义的小说,但是,生活这本“大书”被她读得太快、太直,她所企望的是以“爱”来反抗“恶”,以“童心”、“自然”来求得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和谅解。她天真地认为:“世界上的母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母亲的儿子和儿子也应是好朋友。”[15]这种幼稚的推论无非是以“中和主义”的态度去阐释社会人生。因此,当冰心的“爱的哲学”碰壁以后,她只好把爱心投射到与儿童的对话中去,《寄小读者》就体现出她的仁爱思想,也是一种中庸的调和,以此来回避现实。周作人作为文研会的主将,他的“中和主义”思想多体现在冷峻处世、不急不躁、自得其乐之上。他往往是通过谈草木虫鱼,身边琐事,历史古珍,奇闻轶事来抒发自己不满现实的情绪的。他的名篇《乌蓬船》、《北京的茶食》、《喝茶》等小品文正是这种心境的体现,就周作人的性格来说,他不会直面人生,也不会像鲁迅那样奋笔疾书:“三月十八日,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16]“我只觉得自己所在的并非人间。”[17]他只能在《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前门遇马队记》中用温和的语气抒发一点内心的不满罢了,这就是“中和主义”的态度,也就是逃避现实的一种选择。
(二)“中和主义”是一种特殊的审美感受
“中和主义”是一种儒家的中庸思想、人生态度,在美学追求上,它又以儒家的“中和”之美为表现形式,产生一种含蓄、悠远、缠绵的情思,形成一种悲怆美和凝重美,是一种高度艺术化的思维形式。诚如金丹元所说:“中庸之道溶入于艺术家的思维中,就出现了‘形神兼备’的审美中和论,这样,‘过犹不及’也便成了思维的一种定向。”[18]我以为这种思维的定向说就是一种艺术表现的“中和”之美。朱自清写于20至30年代的散文,如《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荷塘月色》、《绿》、《春》等作品就体现出这种“中和”的美学特征,那就是一种“哀而不伤”、“含而不露”、似动非动、似静非静的美感形式。《荷塘月色》写于1927年7月,“四·一二政变”以后。当时中国国内矛盾尖锐复杂,知识分子对未来感到失望,对现实感到迷茫。朱自清是个有良知的学者,他不愿投机革命,随波逐流,也不敢奋起斗争,内心十分矛盾。他在给友人夏沔尊的《一封信》中写道:“这几天似乎有些异样,像一叶扁舟在无边的大海上,像一个猎人在无尽的森林里,走路,说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还不能如意。心里是一团乱麻,也可以说是一团火。”带着这种心情,作者开头便写他“心里颇不宁静”,不宁静,只好去荷塘散步,观赏月色,以此排遣内心的烦闷。此时他感到了“独处的妙处”,是“自由人”,无牵挂了。他“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这时景随情迁,景物也通人意。眼前景致非同一般:花是零星的,“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香味是清淡的;风是徐徐的;月色是朦胧的,荷塘就像“笼着轻妙的梦”一般。作者感到内心平静、畅快了许多:“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这些情景描写极为雅致,正是一种“中和主义”的感情投射,产生出一种若隐若现、若聚若离、浑沌朦胧的“中和”之美,一种对现实、对景物的“适度”表现,也透过文本,让读者去品味作者苦闷的心情。正如诗僧皎然所说:“至险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丽而自然;至苦而无迹;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迁。”[19]这就是一种高妙的艺术境界。周作人的不少散文也体现着朱自清式的“中和”之美。从美学风格上看,周作人的散文在宣泄与控制、隔与不隔、空灵与粘滞、诡谲与平淡、苦涩与清甜、谐谑与端庄的美学对称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具有很强的艺术张力。《乌蓬船》是周作人散文的代表作之一,文章就是在一种“平和冲淡”的形式中表现的。表面上写的是故乡的风光景物,但实际上却是通过对故乡的回忆、赞颂去说明作者对现实、人生的一种恬淡、悠闲的态度。这当中也暗含有对军阀统治不满的思想,但周作人却很会隐讳,不愿直说,这就是“中和”所产生的效应了。整篇文章写的是景,很美,抒的是情,很淡,又很浓,这就是儒家的“中和”之美。在作品中不断恍徜、荡漾。《北京的茶食》借北京西四牌楼“异馥斋”的今昔变化来表现作者的失望。昔日的“异馥斋”是远近闻名、以名小吃著称的点心店,今日的“异馥斋”却是没有什么“好点心”可吃,单调无味的京城生活,已到了只能以“饽饽”充饥的地步。在文章的字语行间,有作者的不满,但绝对未露出文字的痕迹,这实际是说反语。郁达夫对周作人的散文所作的评价是“湛然和蔼,出诸反语”,[20]这十分准确。《喝茶》讲的是茶道,实则是表现一种悠然自得,安于宁静的“绅士”风度。请看:
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这正是绅士的生活,“中和主义”人生态度的典型反映,很类似朱自清的感受。《苦雨》所写的更有儒家中庸的特点,身居北平的周作人受到多雨的困扰,西房遭水淹,后园西墙淋坍,“梁上君子”来光顾。但他并未大发愤慨,极冷静地面对这一切。他反而用心表现雨天孩子戏水的快乐和蛤蟆整日的叫唤,并极有讽谕地说:“随便听听却是有意味的,不但是这些久成诗料的东西,一切鸣声都是可以听的。”可见,作者是把忧愁巧妙地收藏起来,在“自然”中表现不自然,其方法还是“中和”的。人们认为周作人的小品文近似“绣花针”,这只是从形式而言,其深厚之中更多的是儒家的中庸思想。在文研会作家中,冰心的诗歌也有些“中和”之美的特色。她于20年初写的两部诗集《繁星》、《春水》形式上是学习泰戈尔的小诗,三五行排列起来合成一诗,表达一种零碎情绪。但从诗歌体现的内韵来说,我认为还是受到儒家“中和”之美的影响,诗歌的主格调还是清新淡雅、含蓄凝炼的。如“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在小舟里,/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这里的三个符号,“我”、“母亲”、“大海”就把母爱、童心和大自然巧妙缝合,安排得非常有序。又如“冠冕是暂时的光辉,是永久的束缚”。这也是宣传儒家谦虚慎言、洁身自好的诗。
由上可见,作为观念形态的儒文化,它有着极强的延续性和顽强的生命力,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下都有不同的表现,它既是历时性又是共时性地存在于作家的思想行为之中,这是无可避讳的。中庸思想作为一种文化观、人生观在转型时期被保留下来,这也是一种文化积淀,受中庸思想的影响而形成的“中和主义”,这又是一些现代文化人身上特有的文化现象,在这种文化倾向的制约下,又产生了现代文化人新的文化内涵和美学追求,这就是一种历史的承传性。
注释:
[1]《论语·雍也》。
[2]孔颖达《礼记正义》。
[3]朱熹《中庸章句集注》。
[4]《礼记·中庸》。
[5]《论语·八佾》。
[6]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
[7][8]荣格《心理学与文学》。
[9]朱自清1923年4月10日残信。见《朱自清传记资料》。
[10]柳无忌《与朱自清同寓伦敦》,见《朱自清传记资料》。
[11]老品、王平编《二十世纪中国学术散文精品》上册,第11页。
[12]周作人:《自己的文章》。
[13][14]朱自清《哪里走》。
[15]冰心《超人》。
[16][17]鲁迅《无花的蔷微之二》,《纪念刘和珍君》,见《鲁迅全集》第三集。
[18]金丹元《中国艺术思维流论稿》,第28页。
[19]皎然《诗式》,见齐鲁书社李壮鹰:《诗式校注》卷。
[20]转引自李复兴等主编《现代中国文学专题史》,第46页,浙江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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