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视觉文化缘起及本质探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探析论文,缘起论文,本质论文,当代论文,视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569(2009)06-0094-07
在我们的时代,视觉观念居于统治地位并“组织了美学,统率了观众”①,琳琅满目的图像构建着当代人的生存环境,改变了人的文化境遇:“在这样的文化中,视觉活动普遍地渗透于当代人的文化整体经验之中,文化的基本价值属性是视觉性的,文化构成的基本方式是视觉化的。”②
在这种视觉文化转向或者说图像转向中,图像和视觉性问题也随之成为了人文社科领域的热门研究主题,各种维度的关注和反思的声音纷繁复杂、不绝于耳。本文无意于添加琐碎的声音,只想以一种历史性的目光、从根本的形而上层面考察视觉文化与人类世界的内在深层关联,从而理解视觉文化之本质,明确我们对待视觉文化现象所应具有的基本的理论立场。这就是,正视视觉文化是人类的一种命运,肯定视觉文化对于实现人类梦想的意义和价值。
一、视觉精神:人性基础
视觉和图像活动是人类的一种带有普遍精神价值倾向的行为:“人们生活的现实,都是存在于动态的时间空间连续体之中的,然而被刻画出来的图像却只有两个维度的静态平面,把动态的生活世界处理成两个维度,如果没有精神上的变革就不可能实现。而且这种变革并不直接作用于人类的物质需求,也无法直接应用于日常操作,看起来似乎只是一种为了满足人们‘视看’的需要的形式活动,因此,它一开始就是与动物的活动有着本质差别的活动,表现出了人类在观察世界和构造世界中的某种精神属性。”③研究当代视觉文化,必须对这种精神属性的内涵有所揭示。因为,对于任何一种人类文化形态,只有洞悉了其与人类内在世界和精神空间的深层关联,才能获得深入本质的认识和理解。如果对视觉及图像文化的研究没有深入考察它与人类内在精神空间的联系,揭示它的精神属性、人性基础,研究成果必定流于肤浅和表面,与人文社会科学认识人的研究目标和研究宗旨也相去甚远。而考察视觉和图像活动所蕴含的人类普遍精神价值倾向,又需要一种超越当代视觉文化情境之上的历史性的目光。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历史-人文的视野,我们发现,将世界当作视觉图像来把握是植根于人性深处的一种冲动,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最后现代的视觉文化其实与人类最原始的图像文化拥有共同的精神动因,这就是人类降服时间、把握世界,超越自身生存有限性的肯定性的精神意向。正是这种隐秘而深刻的精神冲动,使人倾向于将存在于其中的世界整体把握为视觉图像,从而形成了贯穿整个人类生活的视觉精神。
人类生活的世界存在于动态的时间空间连续体之中,而自然的时间维度总是凸显人的局限性,伤害人的主体感情。时间的运行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它处于永恒的运动中,片刻不停地奔涌向前,不停留、不可逆转,绵延不绝,不可穷尽。人的生命的过程是一个被时间之流所裹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时间的无限性反衬出人的生存的有限性,时间强大的单维不可逆性映照出人的脆弱和无能为力。在无限、独立的时间面前,人类总显得被动、力不从心,这种挫折感严重伤害了人的自信和自尊:人无法控制时间,这就意味着人无法掌握自己生存于其中的世界,无法确证自己的主体地位。这种生存的无力感以及随之而来的身份的焦虑使人对时间的精神需求普遍变得极为强烈,人们希望通过某种手段、某种方法可以超越自身的局限性而随心所欲地占有时间、改变时间,哪怕这种掌控只是瞬间性的和想象性的。对于人类来说,这种降服时间的渴望是难以抑制、根深蒂固的,文明的不断进步只不过是把这种要求升华为合乎情理的想法罢了。
而视看以及留存视觉的图像活动正是人类降服时间、掌握生活世界从而确证自身力量的精神意向的一种最为本能的实践方式。如同法国电影理论家巴赞所说的:“人为地把人体外形保存起来就意味着从时间的长河中攫住生灵,使其永生。妥善保存死者骨肉的完整外形,这曾经是天经地义的事。”④对时间流逝不止、无法把握的恐惧,使人类怀有与生俱来的攫取瞬间、凝固瞬间的精神冲动。而人类运用视觉,并且制作保留视觉的图像,就是出自本能地试图将时间空间化,以瞬间的物质形态应合人对时间的精神需求,在图像直观体验中与过去或未来之物共存,从而实现对时间的把握、对自身有限性的超越。视觉活动以及保留视觉的图像蕴含了人类的一种掌控时间的意识,一种寻求永恒的意识,巴赞谓之为人类的“木乃伊情意结”,即前文所提到的人为地保存外形以期从时间的长河中攫住生灵,使事物获得永生。格式塔心理学研究也表明,与其他感官作用世界的方式不同,作为一种远距离把握世界的方式,视觉主体并不直接触及世界本身,也并不是对世界的摹仿和反映,而是人类对构架世界的原型的探索,其原始动力就是来自于人类对超越生存有限性的基本精神意向。⑤有学者更是直接指出,“人们对于世界的视看,以及记录视看方式的图像本质上是为了留住时间——为了已经流逝,消耗或者尚未拥有的时间。”⑥可见,降服时间、掌握时间,超越自我有限性,这是人类视觉和图像活动的精神价值倾向所在。
这种宗教般的信念催生了视觉化的世界。在今天看来具有装饰性的原始图像,例如那些原始社会的人们在岩壁上刻画的人物和动物的线条、深藏于洞穴之中的动植物图腾图像等等,都是出于原始人类以可见之物来掌控不可控之物的精神需要,似乎只要赋予世界以某种直观形式,就可以抗衡时间、实现永恒。一直到建基于高度发达的电子视像媒介技术之上的当代影视图像,人类的视觉活动以及图像的制作仍然执著于时间的雕刻,图像活动的根本动机都是“创造出一个符合现实原貌,而时间上独立自存的理想世界”⑦。可以说,人类最为原始的时间信念构成了人类视觉生活的动机,从根本上推动着图像世界的构建。人类超越自身生存有限性以把握时间进而掌握世界的肯定性的精神意向,是奠定人类视觉活动的内在基质以及构造图像世界的原始动力。
总之,世界的视觉化及图像化有着深刻的人性根源,它体现的是人类降服时间、把握世界、确证自身力量的精神意向。正是这种伦理意向推动了世界的视觉对象化形式的建构。人们倾向于将世界当作对象性的视觉形象来加以把握,通过视看及记录视看的图像创作将瞬间的世界从无限流动的时间长河中截取出来,人为地空间化、静止化,从而实现掌控世界的欲望,满足人对于主体的自我想象。将世界构想和把握为图像,这是一个将世界转化成视觉对象的过程,也是一种世界对象化价值运动。人类在对世界的对象直观中把握时间,同时掌握存在于时间之维中的世界,从而确证人的主体地位。对此,本文在第四部分还将予以详细阐述,这里先点到为止。
二、空间性价值语境:视觉土壤
人类内在隐秘的精神意向一旦获得外部价值语境的支持,就可能形成气势如虹的实践景象。人类降服时间、掌握世界的精神意向埋下了一颗可以开出视觉文化之花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当代终于重又获得了适宜的土壤环境,开始孕育当代视觉文化之花。
视觉及图像就其形式来说是一种直观、感性体验世界的方式,这注定了它只有在感性地把握世界成为普遍社会价值时才可能获得充分的发展空间;而在抽象理性为尊的年代,其生存与发展则不可避免地受到抑制,不可能作为人们把握世界的主要方式而存在。如我们所知,进入文明时代之后,漫长的主体哲学推崇理性而将身体感性体验置于价值的对立面。在西方思想中具有奠基地位的柏拉图哲学,为这种理性主导的身心二元性倾向铸造了最根本的基座:推崇绝对理念世界,认为生命是理性追求理念的短暂过旅,而身体的一切感性体验搅扰着理性灵魂的纯粹探究,妨碍真理的出场并经常导向谬误,因此是价值的反面。而作为西方思想由古代向近代形态过渡的枢纽,笛卡尔甚至将身体的感性体验完全剔除而将人局限为纯粹的思想之物。在他那里,所谓身体也只是被思想构造出来的一个抽象的符号,没有任何实在的体验可言。总之在传统形而上学中,思想和理性是价值设定的基础和标准,甚至是黑格尔所说的“绝对的势力”⑧,身体的感性经验在这一“绝对的势力”的统治下面临严峻的生存危机,或者被拒斥、压制,或者从根本上被一种巨大的漠视所湮没。
这种话语价值传统,决定了人类文化只能呈现为一种极端的理性主义形态。而理性思维离不开语言,因此语言占据了文化的主导地位:语言是逻辑、概念、思辨交互性的王国,它意味着理性对理性之“他者”的控制,实在世界的终结之处才是它的开始之处。⑨显然,视觉的直观体验与语言及语言文化具有天然的隔阂,它既不醉心于抽象的观念,也不始于实在世界的终结之处,恰恰相反,它具有浓郁的在世性质。因此,在理性和语言文化得到彰显的年代,它注定被认为是缺乏价值而被剥夺了发展空间的。古老的图像文化于是逐渐沉寂了。
然而,在黑格尔之后,感性身体的价值被重新发现,它被视为建立一个更为人性化世界的必备良药,这就为视觉图像文化开拓了存在与发展的话语-价值空间。尼采宣告形而上学走向终结,重新从生命哲学的立场肯定了备受压抑的感性身体的意义。他认为,生命无关灵魂而是自然、本能、感性的象征,直接指涉当下身体的亲切体验。为此尼采疾呼:“要以肉体为准绳……肉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⑩在德勒兹和巴塔耶等人的视野中,身体及其感性也一直是积极的生产性力量,不停地冲击着给人类生活造成种种压抑的工具理性和科层体制。这种身体转向揭示出西方由柏拉图到笛卡尔现代身心二元理论内含的压抑系统,身体的直接性与丰富性逐渐获得了合法性。
在这股轰轰烈烈的感性肉体取代理性逻各斯的“肉体的解放”(11)运动中,身体内部的感性力量复活了,人们不再醉心于抽象的理念世界,而开始回归此在存在,感性地体验世界成为一种潮流。我们的现实生活世界逐步转变成为一个体验的世界,“体验”成为当代文化的一个核心概念。它不是对某种深刻之物的体味和意会,而是感性力量的释放与满足,用詹姆逊的术语来说,这是一种后现代的空间性体验:一切的存在就是片段的存在或曰暂时的存在,在毫无关联的现时的断裂感体验中,时间成为永恒的“现在”,或者说人们仅仅拥有“现在”,“结果是主体对现在的体验其深度和强度极大地增加;感觉、视觉、听觉本身得到充分的发展”(12)。简言之,后现代空间性体验表现为充分发展感性活动把握“现在”。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时代价值和时代气质。而如前所述,视觉直观本身就内含着人类拥有“现在”、将时间空间化的精神意向,因此,它与凸显感性把握现在的后现代空间性体验是内在完美地契合的,或者说,与我们时代的价值和气质是完美统一的。因此,人类的视觉和图像活动终于赢得了广阔的发展空间,视觉文化迅速取代语言文化成为了占据主导地位的文化形态。
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视觉图像文化的崛起与辉煌应归功于感性肉体取代理性逻各斯的肉体解放运动,正是这种社会价值变迁为人类内在的通过视觉活动掌握时间和世界的精神意向之实践创造了良好的外部价值语境,由此为人类视觉文化之花提供了生长的沃土。
三、视像媒介技术:视觉机器
由于人类保留所见之物的精神冲动,从一开始,手这个自身媒介就加入到了人类的视觉活动之中,催生了绘画等造型艺术。但是,这些造型艺术并不能完全满足人们保留时间的精神需求,因为自身性媒介的参与使作品总是免不了暧昧的意味:“一个画家不论有多巧,他的作品总要被打上主观的印记。既然由人执笔作画,对画像的怀疑态度便不会消除”(13)。在视觉活动获得了社会价值环境的支持后,当代视觉文化开始启程。此时,自身性媒介干预造成的暧昧失真与人类创造一个完全符合现实原貌而时间上独立自存的世界的理想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人们意识到,只有借助一种机械物的纯客观的反映、复现效果,才可能使图像完美地保留时间、再现现实。这种意识促使人们反映所观所见图景的媒介由自身性向机器性发展,不断发明各种视觉媒介技术手段来提升时间空间化的水平。
1839年路易斯·达盖尔(Louis Daguerre)的“达盖尔银版照相法”和福克斯·塔尔博特(Fox Talbot)的碘化银纸照相法的发明,标志了现代摄影技术诞生。摄影术的诞生使人类终于可以精确地凝固和再现瞬间。照相机的透镜代替了人的眼睛,“外部世界的影像第一次按照严格的决定论自动生成,不需要人加以干预、参与创造”(14)。由于“它只是给时间涂上香料,使时间免于自身的腐朽”(15),巴赞感慨道:“唯有摄影机镜头拍下的客体影像能够满足我们潜意识提出的再现原物的需要……它毕竟产生了被摄物的本体,影像就是这件被摄物。相簿里一张照片的魅力就在于此……”(16)凭借无动于衷的机械设备的客观复现效果,摄影术使人类用图像来保存外部世界的古老梦想得以真正实现。在这个意义上,摄影术的诞生成为当代视觉文化的起点。
人类心理动机在得到满足的同时也会不断被深化,掌握时间、掌握世界的心理动机亦然。摄影术的出现让人类的“木乃伊情意结”得到了完美的满足,人们进而开始想象“再现一个声音、色彩、立体感等一应俱全的外在世界的幻景”(17),这个巴赞谓之“完整电影的神话”(18)催生了电影技术并促使其不断完善。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第一次放映电影,虽然影片仅是黑白、无声、单镜头、没有组接的活动影像片段,却已经使“事物的影像第一次出现了时间的延续,仿佛一具可变的木乃伊”(19)。再后来色彩、声音、蒙太奇剪辑以及各种特技手段加入电影影像,人类的完整电影神话一步步实现,完整地保存和再现时间的持续性不再是梦。
人们进而希望提高视看活动的效率,在电影之后诞生的电视技术就承载了人类在更近的时间内把握更远空间的梦想。电视的日常传播特性,使在更近的时间内,甚至同步的时间看到遥远地方的景象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寻常内容。人们即使足不出户也可以通过观看卫星电视而将整个世界空间的现实景象尽收眼底。
随着人类反映所观所见图景的媒介的机器性日益增长,我们的时代也日益成为一个人类借助视觉机器及其技术来“看”的时代。“我们今天的视觉经验大都是一种技术化的视觉经验。世界通过视觉机器被编码成图像,而我们——有时还要借助机器,比如看电影的时候——通过这种图像来获得有关世界的视觉经验”(20)。视觉媒介技术缔造着当代人的技术性观视体验,它的不断发展创新,推动着人类“看”的范式的嬗变,使人类把世界当作视觉图像来看待的掌握方式越来越先进和多元化。同时电子视像技术的发展也推动着“影像的视觉效果不断改观:从黑白到彩色,从无声到有声,从静止到活动,清晰度、亮度、色彩饱和度不断提高;影像的收视方式也日益突破自然条件的限制:传播空间越来越广,时效性越来越高”(21)。沐浴着视像媒介技术发展的春风,当代视觉文化之花灿烂绽放。
而从根本上来说,视觉媒介技术的发展是由人类亟需释放、亟待满足的视觉精神所驱动的。媒介技术归根结底是人的创造物,人的意志、欲望、需求的产物。视觉媒介技术亦不例外,它是人的创造。人类不断发明看的工具和技术,丰富看的方式和艺术,目的都在于超越自身局限性,以更先进和强大的空间化的方式掌握世界、确证自我。也就是说,视觉媒介技术的发明与发展是人类通过视觉将时间空间化从而掌控时间、把握世界的精神意向的产物,其存在的根本价值和意义就在于增长世界的空间化程度、延伸人的视觉能力,从而满足人类的主体激情。
四、世界对象化价值运动
综上所述,当代视觉文化的存在与发展是人类原始精神意向、当代价值语境和技术条件共同作用的结果:在伴随着肉体解放运动而形成的、强调感性体验现时的后现代空间性体验氛围中,人类最为原始的通过视觉直观体验来留存时间、掌握世界的内在意向获得了充分的外在实践空间,人类并且发明了一系列视觉媒介技术来延伸和提高将世界转化为视觉图像从而将时间空间化的能力,由此最终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当代视觉文化景观。在这个过程中,人类本能地利用视觉及图像活动来掌控时间、确证自我的肯定性精神意向是根本的动力所在,轰轰烈烈的肉体解放运动为此扫除了价值障碍、开拓了实践的空间,而视觉媒介技术的发展演进又大大增进了物质上的可能性。因此可以说,当代视觉文化的繁盛是人类原始的视觉精神遭遇后现代空间性体验氛围后推动视觉媒介技术发展的必然结果。其中人的肯定性精神意向的存在,决定了它终究是人类的一种必然的命运,其根本意义可以归结为一种世界对象化价值运动。
视觉文化的总体表明这样一种情形:世界被人类当作对象化的视觉形象来加以把握。在这种对象化形式中,世界丧失了本真存在而成为某种人性显现物。“在具有文化指向的视觉活动中,不仅世界是针对视觉而存在的,而且这种存在一开始就是具有精神性的或者想象性的,因为世界总是被看作是外在的,有别于看的主体而存在的客观对象,具有某种超出个体直接现实的形式特征。”(22)作为视觉对象的世界总是会丧失其本然存在而沾染上某种人的精神想象的性质。换句话说,在视觉媒介中、作为视觉对象的世界图景所表现的,免不了带有人对世界的空间想象,折射着人的情感、意志、目的、欲望与激情。即使标榜客观报道新近事实的新闻图像亦是如此。新闻图像存在的依据,在于对新近流逝的时间或此时此刻的空间化展示,它是最接近世界本真状态的,却仍然是某种真实和想象的混合体,承载着人们对于戏剧性的一种普遍的想象:在新闻图像中,作为视觉对象的世界总是富于新鲜性、轰动性等刺激性元素的,新闻图像的实在性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所能激发的情感和想象功能。因此,与其说新闻图像是对新近消逝的时间或现在时间的空间化呈现,不如说是人们对刚刚逝去的时间或此时此刻空间的审美想象更符合人类图像化生存的本质。基于审美尺度构造而成的新闻图像从根本上来说是人所创造的一种现实的表象,一种鲍德里亚所谓的“拟像”,它服务于人对现实世界的形式化需要而并不能真正进入到现实本身。而最能说明图像世界带有人对世界的空间想象性质的,莫过于作为视觉对象的自然图像了。从自然的本然存在状态转化为人类的视觉对象,自然就打上了人性趣味的烙印,脱离纯粹自然而成为一种人化自然。换句话说,图像所展示的自然界,无论看起来如何自然,总是带有人性化的痕迹,具有某种人所推崇的教育和审美意义。例如,在展示动物生命活动的纪录片中,动物的生活看起来总是富于诗性的,从出生、求偶、交配到生育、死亡,自然生命的自然生存过程都被赋予了某种为了信念而生活、奋斗的浓郁的人文价值:蚂蚁永远为了集体而忘我工作,蜣螂为推动一个粪球而不断克服困难、战胜自我,等等。这些自然图像给人们展示的是一个浸润了人的价值观念的自然世界——凡此种种迹象表明,人所创造的图像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显现。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针对人的一切生产活动包括艺术生产活动,提出一个重要命题:“人的本质对象化”是一切生产的实质。马克思认为,“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23)。一个具有深刻感受力的丰富的全面的主体的人,其本质力量必然要在他的生产活动中显现出来,这就是说,人的对象和人的本质或本质力量有关,任何真正的生产都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人正是在对象世界中找到自己。马克思指出,“人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24)在他看来,图像就是一种直观世界和直观人的本质的方式,这种“艺术掌握方式”不同于把“直观和表象加工成概念”的理论的掌握方式,它的掌握方式就是直观和表象本身。图像是直观的产物,是一种自觉的直观和形象化的理解方式。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的本质,这是人作为一个类存在物的本质。
可见,人类将世界转化成视觉图像来加以把握,从本质上说是人直观自身本质力量的一种对象化活动形态的体现。图像世界是人直观自身本质力量的一个对象化活动的产物。图像的制作是在图像的客体中体现人的力量,而我们观赏自身制作的图像,则可以获得某种自我的肯定。总之,视觉文化本质上是一种赋予世界以对象化价值的文化,图像是人对自己本质力量的愉快观照。这种对象化的力量体现了人借助外物实现自身的努力,它出于人的一种心理的深层次需要,那就是维护人的自尊和自信,或者说满足人对于自身作为主体的自我想象。从这个意义上说,图像世界的原始意义纯粹在于伦理价值,它的存在和发展是人类掌握世界的肯定性意向的产物,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一种对象化显现方式,根本意义在于确证人自身的力量、满足人对于主体的梦想。
注释:
①[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6页。
②③⑥(22)李鸿祥:《视觉文化研究——当代视觉文化与中国传统审美文化》,东方出版中心2005年版,第3、17-18、28、17页。
④⑦[法]安德烈·巴赞:《摄影影像的本体论》,引自《外国电影理论文选》,李恒基、杨远婴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245、245页。
⑤[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视觉思维——审美直觉心理学》,腾守尧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69页。
⑧[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贺麟、王玖兴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21页。
⑨南帆:《影像时代》,《南方文坛》2000年第6期。
⑩[德]尼采:《苏鲁支语录》,徐梵澄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52页。
(11)[德]尼采:《权力意志》,张念东、凌秦心译,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第27页。
(12)赵媛媛:《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行走在唯美主义和消费文化双轨上的韩剧》,《电影评介》2006年第23期。
(13)(14)(15)(16)(17)(18)(19)[法]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崔君衍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5、6、7、7、15、17、5页。
(20)吴琼:《视觉性与视觉文化》,载吴琼、杜予编《上帝的眼睛》,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页。
(21)高字民:《从影像到拟像——图像时代视觉审美范式的变迁》,《人文杂志》2007年第6期。
(23)(24)[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8、125-1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