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主义文本的文体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代主义论文,文体论文,文本论文,特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8505（2006）01—0104—04
在文学发展的长河中，每一种文学运动都担当着一定的历史使命。现代主义（Modernism 1885—1930）① 作为一种反传统的文学运动也是如此。在我国，论述现代主义文学的历史社会、科学文化、思想艺术的根源的文章已有不少，但介绍和研究现代主义文本的文体特点的鲜有，为此笔者特将Joanna Thornborrow[1]169—172 归纳出的现代主义文本的四大文体特点，结合一些典型的现代主义作家的代表作，做如下演绎。
一、语言作为一种物质
美国纽约大学英语教授、传记作家及批评家Frederick R.Karl在他的论述现代和现代主义的巨著中说：“现代和现代主义以语言为特征。在文学中，不论是在诗歌还是小说里，新词、新声音、新的叙述手段感等同于用新语言讲故事。……任何人想当现代派，不管其艺术形式是什么，相同的就是要创新艺术的语言。无论是通过破坏旧组合、还是用新组合、或是通过色彩、语调、声音顺序、视觉效果还是用新词。”[2]p.vi 他还引用Joseph Conrad的话“他们要受苦才能成为新潮派”（They had to suffer for being ‘new’”．）[2]p.vi Karl认为想成为现代派作家必须超越并进入到属于他的未知领域。这个跳跃是他成为其中一员的入场券。（membership card）
在古典现实主义文本中语言是“透明的”，是“现实的镜子”，但在现代主义的文本里，语言是有权存在的物质（a substance in its own right）。现代主义作家的典型代表是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 1882—1941）。他创造了小说阅读史上史无前例的语言文字要求，正如萧乾所说：“读《尤丽西斯》（以下简称《尤》）首先得过语言关。全书除了夹杂着法、德、意、西以及北欧多种语言外，还时常使用希腊、拉丁、希伯来等古代文字，包括梵文。有时三个句子中竟混几种语言。”[3] 心理学家卡尔·荣格（1875—1961）花了三年时间才读通它。萧乾首次读《尤》时说它是“天书”。《尤》是乔伊斯的代表作、现代主义小说的经典作品。David Ayers说“如果没有乔伊斯的《尤》，就不可能在英语文学中使用‘现代主义’这个术语”。（It might never have been possible to apply the term‘modernism’to literature in English had it not been for the existence of James Joyce's Ulysses（1922））。[4]p.65
现代主义作家费尽心思地利用语言，他们不仅没有语种的概念，而且勇于挑战以前的能指（the signifier）与所指（the signified）。W.Y.Tindall说“据说乔伊斯懂大约18种文字，他从他懂的文字中合成词，像他的技巧一样，他的语言与他的主题相匹配。”[5]p.53 以《尤》的第十章的标题为例，Tindall认为标题“Labyrinthine（迷宫）是全书的概括”[5]p.5 （epitome）。“迷宫”这一能指，就有多个所指。一方面它指都柏林（Dublin）这座城市，市民和读者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走，很容易被迷惑；另外他说迷宫还指人，主人翁（Stephen and Mr.Bloom ）比他们所走的街道更令人迷惑不解；再则，现实在乔伊斯看来就是座迷宫，或者至少部分地像是个迷宫。
其次，传统的标点符号也被他们有目的地取消以得到他们所期待的效果。语言就像做馒头用的面团，成了可以用来实验的物品：
…I always liked poetry when I was a girl first I thought he was a poet like Byron and not an ounce of it in his composition I thought he was quite different I wonder is he too young hes about wait 88 I was married 88 Milly is 15 yesterday 89 what age was he then at Dillons 5 or 6 about 88 I suppose hes 20 or more Im not too old for him if hes 23 or 24 I hope hes not that stuck up university student sort...[6]922
以上选自《尤》的第十八章，从871页到933页共62页，语言无标点、没有停顿。它创造出超常的能指。大量的文字“像瀑布在乱石间那么飞溅奔流”，[3]p.16 它们被乔伊斯用来表达布卢姆的妻子的胡思乱想。萧乾说它是部“气势万千的散文史诗。这是有文学以来作家第一次向人的内心世界挖掘，并真实地表现出潜意识中的矛盾与混乱，沮丧与憧憬。”他还说“小说史上还没有一个像布卢姆这样从里到外塑造得如此深而且厚的人物。”[3]p.26 对《尤》的艺术创造，萧乾的“不能人人都去攀登珠穆朗玛峰”就是对它的肯定。
然而，同样是乔伊斯，在小说《青年艺术家的画像》（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中描写主人翁Stephen对婴儿期的回忆时，用的就是简单的语法结构、婴儿的词汇。
Once upon a time and a very good time it was there was a moocow coming down along the road and this moocow that was coming down along the road met a nicens little boy named tuckoo.[7]p.2
最后，现代主义作家在创作中还大量地夹杂着方言。乔伊斯是都柏林人，他的作品大量地使用了爱尔兰方言。Richard Wall就专门编写了《乔伊斯作品中的盎格鲁－爱尔兰方言词汇》，其中有关《尤》的方言词汇就占了19页[8]。其他现代派作家也是一样，比如D.H.劳伦斯， 在《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就大量地使用了德比方言：
“Your ladyship's as welcome as Christmas ter th' hut an'th' key an'iverythink as is.On'y this time o'th'year and ther's bods ter set,an'Ah've got ter be potterin' abaht a good bit,seein'.after'em,an'a'.Winter time Ah ned' ardly come nigh th'pleece.But what wi'Spring,an'Sir Clifford wantin'ter start th'pheasants....An'your Ladyship'd non want me tinkerin'around an' about when she was'ere,all th'time.”[9]p.95
一般说来方言土语用在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与家人之间。而在《查》中，它被用在女主人与男仆之间，劳伦斯的用意就不是一下子可以讲清楚的了。
二、对传统文学结构的背离
现代主义文学是各种反传统文学流派的总称。在纵向上，前承古典主义文学、浪漫主义文学和现实主义文学，后接后现代主义文学。在横向上，包括象征主义文学、表现主义文学、未来主义文学、意识流文学、意象主义文学和超现实主义（达达主义）文学六个分支流派。其主要特征表现为反对以理性为基础的传统道德价值观念，提倡现代人道主义精神，在艺术上广泛采用象征、寓言、蒙太奇、梦幻、意识流等技巧，运用多层次、多线条、多视角的表现手法。在小说领域，古典现实主义小说通常包括两种话语，叙述和对话。人物彼此对话，读者接受的其他信息由叙述者提供，比如说房间是什么样，人物都在想什么。现代主义小说对传统文学结构的背离首先表现在小说的时间与空间方面。用维多利亚时代最后一位成功的小说家哈代的话说就是：“一切都改变了。……我们过去认为总有一个开头、中间和结尾。”[10]p.4 用现代主义小说家Ford Madox Ford的话说：“以前的小说家试图平稳地清楚地从头到尾地讲故事，而我们讲故事在时间上和空间上是跳跃的，我们选取一些也忽略一些，经常描写我们的愿望而不是描写真实发生的事。”（The novelist had tended to tell stories evenly and clearly from start to finish,but when we tell stories,we jump around in time and space,single out some things and neglect others,and often describe our wishes rather than what has actually happened.）[7]p.26 其次，现代主义小说家比如以上所引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它的开头就没有传统故事的叙述者，读者在一种完全无准备的状态下就接受一个又一个的动作。J.Matz认为无准备的叙述使作品更像生活，因为生活从来没法告诉我们将发生什么；没有叙述者让作品中的声音说话可以让我们更接近动作，而且那声音可以使文学作品的语言更有活力。而这一切，即没有叙述者、时间和空间的颠倒、描写愿望而不是真实事件等很大程度上要靠“意识流”的手段来达到。
“意识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W.James说还可叫做“思想流”或“主观生活流”。② 它是一种写作技巧，使用它可以直接接触到小说人物的思想。但使用后的结果使得小说结构显得乱，且难读懂。以上提到的《尤》的最后一章就是一个好例子。所以翻译它，萧乾与文洁若夫妇共作了32页551个注。
维吉尼亚·沃尔芙（Virginia Woolf 1882—1941）也是使用意识流的高手。下面这一段选自是她的《达洛威夫人》（Mrs Dalloway）：
No,the words meant absolutely nothing to her now.She could not even get an echo of her old emotion.But she could remember going cold with excitement and doing her hair in a kind of ecstasy(now the old feeling began to come back to her,as she took out her hair pins,laid them on the dressing table,began to do her hair),with the rooks flaunting up and down in the pink evening light,and dressing,and going downstairs,and feeling as she crossed the hall‘if it were now to die’twere now to be most happy.That was her feeling—Othello's feeling,and she felt it,she was convinced,as strongly as Shakespeare meant Othello to feel it,all because she was coming down to dinner in a white frock to meet Sally Seton！[1]P.171
沃尔芙虽然没有像乔伊斯那样不用标点符号，但她在“remember”后面联用了5个带“ing”的动词，特别是最后一个“ing”动词还带了一个虚拟语气的从句做宾语，构成了一个很长的句子，也足以表达女主人翁当时的思绪了。接下来的一句虽然没有那么长，但是“her feeling，”“Othello's feeling”被“it”复指，并与感觉动词“felt”联用表达了达洛威夫人的一种奇怪的情感，也就是她认为是莎士比亚要奥赛罗感到的那种情感。
意识流把往事与现实交织在一起，把个人情感与周围人物、环境沟通融化，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单一的、按故事情节发生的先后次序直线发展的叙事结构，小说中情节的安排、故事的衔接一般不受时间、空间或逻辑、因果关系的制约。有了它，小说表达复杂多变的内心世界，多了一个渠道。故事可以以人的意识活动、联想来组织。没有场景介绍，没有引导性的解释，没有传统故事的叙述者。一切都像是直接来自生活，没有计划也没有目标。
三、拼贴与暗示
现代主义文本经常将其他文本的片断组合在一起创造一种意义的拼贴（collage）。当时的绘画也是如此。法国画家乔治斯·布拉克（Braque,Georges 1882—1963）就在自己的作品中贴报纸条。T.S.艾略特（T.S.Eliot 1888—1965）的诗《荒原》（The Waste Land 1922）包含了相当多的莎士比亚、戈德史密斯、但丁等人的作品。在艾略特看来，他的诗与欧洲文学传统的诗人比如中世纪诗人乔叟、但丁有关系，也与19世纪后期的诗人比如波德莱尔（Baudelaire 1821—1867）有关系。在他看来文学像是接力赛，他自己就是接20世纪接力棒的合适人选。
艾略特和其他作家喜欢使用其他文学作品中的典故，其实是探讨20世纪生活和意义与20世纪以前的建立于宗教与非宗教的神话之上的西方文化的一种方式。
J.Matz认为由碎片组合在一起的作品表达的是现代生活的支离破碎。“它是新自由新机遇打破旧统治的方式。”[7]p.4 “现代危机已经深入到了心灵，使心灵不安，这样就需要新词来解放心灵——不是原来的完好的词，而是扭曲了的分裂的词，这些扭曲的形式用来表达扭曲的世界是恰到好处的。”[7]p.5 他还打比方说那就像是一面破镜子很适合用来反映一个破碎的文化。下面是他的举例：
Th form that's burned int my soul is some twisted awful thing that crept in from a dream,a godam nightmare,an wont stay still unless I feed it.An it lives on words.Not beautiful words.God Almighty no.Misshapen,split-gut,tortured,twisted words.[7]p.4
凡是懂一点英文的，一眼就能看出以上文字（特别下划线处）是被扭曲了的。它出自美国20世纪20年代黑人艺术及文学兴起的哈莱姆文艺复兴（Harlem Renaissance）也就是现代主义时期的作家Jean Toomer的《甘蔗》（Cane）。该书就由各种长短不一的故事、诗歌、歌曲、短剧组成，不成体系，支离破碎。这些扭曲的文字反映了当时痛苦的现实。另外，twisted,awful,goddam,nightmare,not beautiful,no,split gut,tortured所有这些词，无论词性如何，都是否定的、负面的，都可以看成是扭曲的同义词。
有关扭曲，特别是象征性扭曲（symbolic distortion），Tindall说雕刻家为了表达他的思想可以将臀部比平时做大一些或小一些；画家如毕加索可以扭曲自然形态以创造富于表达的形式。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说小说家使用扭曲是正常不过的了。
四、语域的改变
另外一个现代主义的作品的典型特征就是语域的改变。比如说从原来的正规的修辞语域向一般的口语体转变。这样做的结果是“高文化”（high culture）的声音与来自“低文化”（low culture）的声音并置，形成对比，这也是这一时期的主要兴趣之一。还是让我们来看一个实例：
What is home without
Plumtree's Potted Meat？
Incomplete.
With it an abode of bliss.[5]p.114
这是《尤》中男主人翁Mr.Bloom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广告。它出现在小说中，本来应当算是上面提到的拼贴。可是就是这个普通的广告把男主人翁折腾了一整天。不是该广告与其他广告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而是它在乔伊斯给它设置的语域中产生出变化多端的意思。W.Y.Tindall认为肉罐头（potted meat）不仅指男主人翁Mr.Bloom的老婆、食物、还指死亡及埋葬。首先，肉罐头指他的老婆，没有老婆的家是不完整的；其次它指饥饿，因为他早上才从葬礼回来，还没吃东西；看到一瓶空的肉罐头还有他老婆的情人留下的痕迹，他想到自己不是享受罐头的人，是别人在享受他的老婆；最后Plumtree这个商标品牌在罐头盒上画的是一棵李子树，所以肉罐头又与生命之树相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语义变化呢？它是语域不断地变化扩大的结果。从商品广告的大众语域，到小家庭及个人情感的语域的变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看问题的视角也变了。所以，一则小说中插入的广告，这个广告中的某一个符号分别代表了食欲、性欲、生命、死亡、爱情及家庭等。这就是现代主义小说，它的理解与语域紧紧相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它的意思，现代主义作家在创作时也并没有想要每个人都能读懂他们的作品。这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描写他们常用的一句话：
To be modern often meant to be difficult; the result has often been daunting.[7]p.2
收稿日期：2005—12—05
基金项目：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项目。
注释：
① 有关现代主义的时间跨度，各家大同小异，有的框在1885—1925间，如F.R.Karl；有的就把它放得更宽些，不过高峰期正如Michael Bell所写一般在1910—1925间：its peak period in the Anglo-American context lay between 1910 and 1925。See Levenson,Michael.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Modernism[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p.4 & p.9
② 有关意识流的原文是这样的：In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1890) by William James,consciousness is described as “of a teeming multiplicity of objects and relations,” flowing like a stream:“Consciousness,then,does not appear to itself chopped up in bits...A 'river' or a 'stream' are the metaphors by which it is most naturally described.In talking of it hereafter,let us call it the stream of thought,of consciousness,or of subjective life.”See:William James.Principles of Psychology(1890),in The Writing of Willliam James:A Comprehensive Edition,ed.John J.McDermott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7),p.33
[1] Joanna Thornborrow,Shan Wareing.Patterns in Language:Stylistics for Students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语言模式：文体学入门[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8.
[2] Frederick R.Karl.Modern and Modernism The Sovereignty of the Artist 1885—1925.[M]New York:Atheneum,1985.
[3] James Joyce.Ulysses[M].萧乾，文洁若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4] Ayers,David.Modernism A Short Introduction[M].MA:Blackwell Publishing,2004.
[5] W.Y.Tindall.James Joyce His Way of Interpreting the Modern World[M].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50.
[6] James Joyce.Ulysses[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6.
[7] Matz,Jesse.The Modern Novel A SHORT INTRODUCTION [M].MA:Blackwell Publishing,2004.
[8] Richard Wall.An Anglo-Irish Dialect Glossary for Joyce's Works[M].Buckinghamshire:Colin Smythe Gerrards Cross,1986.36—55.
[9] Lawrence,D.H.Lady Chatterley's Lover[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3.
[10] Stevenson,Randall.Modernist Fiction An Introduction [M].Hertfordshire:Harvester Wheatsheaf,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