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历史研究中的宏观认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词汇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词汇的特性
本文从狭义的角度讨论词汇,即把词汇看作“词的总汇”,而把组成词汇的不同个体或个体群称为“词汇成分”,并在此基础上从空间和时间两个角度,展开分析。据我们的认识,词汇的特性有以下表现:
1.词汇的全民性。以汉语为例,汉语词汇应该指所有汉语使用者在汉语交际中使用的词汇成分。其中既包括母语是汉语的人在用汉语交际时使用的词汇成分,也包括第二语言使用者在用汉语交际时正常使用的词汇成分。地域、行业以及文化背景等方面的差别,不影响他们所使用的词汇成分作为汉语词汇成员的资格。
2.词汇内部的社团性。在全民性的前提下,词汇被看作是一个整体,但是,一种语言的使用者内部关系非常复杂,由于地域、行业等因素的影响,在同一种语言的使用者中,形成了不同的交际群体,一些词汇成分在某交际圈中的使用率,常常远远高于其他交际群体。一些长期稳定的交际群体,还产生出大量适用于本群体交际的词汇成分,这些成分很少出现在其他交际范围中,呈现出社团性的特点。词汇内部的社团性有这样的特点:
(1)具有社团特征的词汇成分,是满足社团内成员对某些特定表达需求的成分;
(2)社团词汇成分是词汇的局部,不同的社团词汇成分形成不同的词汇局部;
(3)社团词汇成分,不是词汇的主干部分,而是词汇中不成系统的、次要的、辅助的成分,即它们一般需要借助于全民通行的词汇成分来构成语句、完成交际;
(4)社团的多维特征,区分社团有不同角度,地域、习俗、行业、性别、年龄、社会阶层、文化教养、兴趣爱好等,都是形成交际社团的基本因素;
(5)社团之间的交叉重合,有些行业可能分别跟特定的地域、性别、年龄、社会阶层、文化教养或兴趣爱好有关,不同的性别、年龄或文化教养会有不同的兴趣爱好,等等,这都使得具体的个人总是不止隶属于一个交际社团,因此,交际中常常需要“看人说话”,以保证用词得体;
(6)社团词汇成分的开放性,首先,社团词汇成分依附于全民通行的词汇成分,并把它作为自己的源头;其次,专用于特定交际群体的社团词汇成分,由于社团成员在交际中角色的多重性,以及社团间交流的需要,会向其他社团扩散,因此,有些社团词汇成分可能适用于几个社团,某些社团人物事件受到公众关注,会使一些表达社团特有概念的词语,超出原有交际范围,进入全民视野。
3.词汇的动态性。具有生命力的词汇,总是处在不断的变化中的,新词源源不断地产生,旧词不断地发生变化或者消亡,这使得词汇成为语言中变化最活跃的部分。从词汇成分个体来看,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历史,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产生时代和背景,蕴含着不同的历史因素,它们在某一共同的历史断面上的聚合,形成了特定时期的词汇。
4.词汇的共时性。尽管词汇的成分不断变化、词汇整体也在不断变化中,但是,要说两个不同的词汇成分属于同一词汇,前提应该是它们在同一时期内使用,否则就不能说它们是同一个词汇中的成分。因此,共时性是词汇的另一特点,具有共时关系的,是同一词汇中的成分,没有共时关系的,就不是同一词汇中的成分。对于同一种语言来说,不同时期的词汇是不同的。虽然严格地说,词汇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但是,为了方便观察,我们通常确定一个时间段,把其中的词汇成分都看成是共时的,忽略其中的非共时因素。
词汇的历时性和共时性既相关又有区别,不同时期产生并流传的词汇成分,在同一时期聚集成一个词汇,而同一个词汇成分,可以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分属于不同的词汇,致使不同的词汇成分可能在某些词汇中共存,而在另一些词汇中互相排斥。因此,词的历史和词汇的历史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词的历史侧重于个别词的变化,而词汇的历史则注重每个时期所有词之间的关系,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关系所发生的变化。
二、词汇内部的宏观分析
词汇内部的宏观分析,是指以整个词汇为对象作的分析。
通常,我们把词汇划分为基本词汇和一般词汇两个部分。不过,在实际的研究中,这种分法似乎没有太多的指导意义,就我们所看到的情况而言,至少在汉语研究领域,论者除了任意地举出若干个词作为基本词汇或一般词汇的样本之外,没有人以基本词汇或一般词汇为特定对象,展开描写性的研究,甚至,对于如何区分基本词汇成分和一般词汇成分,都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标准,讨论往往依据个人的语感而定,带有很大的主观性和随意性。需要有一个比较客观的可操作的标准,使它更适用于我们的分析研究。
综合共时和历时两个方面来观察,从使用范围来看,不同的词汇成分存在着时间和空间两方面的差异,即词汇成分在稳定性和普遍性方面的差异,我们把词汇分为4个部分:基本层、常用层、局域层、边缘层,确定的标准如下:
基本层
常用层局域层
边缘层
稳定性 ++ ± + ±+或± - ---
普遍性 ++ + ± ±- +或± ---
表中符号表示范围和程度的等次关系:++>+>±>->--。
可以把表中的符号进一步量化,比如词汇成分使用的普遍度,高普遍度应该是90%以上的人都掌握,次高普遍度是70%左右,中普遍度是50%左右,次低普遍度是30%左右,低普遍度在10%以下,这样,一个词汇成分在使用中的普遍情况,可以通过具体的调查来作出准确的认定。
而使用的稳定性,应该参考社会和个人的生命周期。古人以30年为一世,通常,一代人的计算标准是20--30年,这个时间是一个人生命中对社会影响最大的时期,一个词汇成分如果使用时间超过这个时段,它就是反映了一代风尚的词语;而使用时间低于一代人的时间的,只反映了一时的时尚,即使它在当时流行广泛,但仍远远谈不上稳定。人的生命,一般在60-80年左右,如果一个词语在某人出生时已经存在,并且到他去世时依然在使用,那么,它的稳定性就可以肯定了,但还谈不上高度稳定。中国历史的重大分期,通常以400-500年为一段,比如两汉、六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等等,这种分段,反映了社会的重大变化。从语言与社会的关系来说,社会面貌(包括社会体制、经济文化状态、人员分布等等)的重大变化,会在更大程度上影响语言的使用,一个能够跨越这种大时段而沿用不衰的词语,才可以被认为是高度稳定的词汇成分。因此,考虑某些滞后因素,从时间上分析,词汇成分的使用期,超过500年为高稳定性,超过100年为次高稳定性,在40-100年之间为中稳定性,20-40年为次低稳定性,20年以下为不稳定性。这4个部分形成一个环靶状结构:
词汇基本层和常用层,是词汇中全民通用的部分,它们适用于各种人群和场合,能够满足一般交际的需求,是词汇的主体部分。从共时的角度来看,二者其实并没有区别,一些常用层的词汇成分,在语用中可能比基本层的词汇成分更加活跃,它们的区别在于不同的历史背景,基本层的词汇成分是经过长期使用稳定下来的,而常用层的词汇成分在稳定性方面有所欠缺。
与此相对,词汇的局域层和边缘层是词汇的外围部分,其中,局域层包括了各种社团性的词汇成分,是词汇中最具特色的部分,我们将在下面再作讨论。边缘层则是那些已经退出词汇或尚未进入词汇的成分,它们都不是全民通行的。
在汉语中,有许多词语曾经使用一时,后来就不再使用了,但是,这些词语并没有彻底消失,它们可能留在一些人的记忆中,或者保存在文献之中。这些退出交际的词语,有可能随着我们对某些过去事件的追述或者对文献的查证引用,重新出现在交际中,由于它们的客观存在并且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因此有必要在词汇的边缘部分为它们保留一个位置。
另一方面,在语言应用中也常常有一些个人的创新成分或通过语言接触的外来成分进入本族语交际。这些刚刚出现在交际中的新成分,具有偶发性,在没有被交际群体接受之前,它们都只能算是候补的词汇成分,它们可能在此后交际中被群体接受,成为社团词汇成分甚至通行于全民范围,如果没有被人接受,就作为一种不成功的尝试而夭折。这类词汇成分,也可能保留在文献或记忆中,应该在词汇的边缘层占据位置。
三、历史词汇研究中几个常用概念的定位
在历史语言研究,特别是历史词汇研究中,方言、口语、白话、俗语等概念经常出现,这是几个从不同方面划分、相互重合又不完全相同的概念,都具有社团性,与局域层有关。
1.方言在这里专指地域方言,跟全民使用的通语或标准语相对,一般解释为“一种语言中跟标准语有区别的、只通行于一个地区的话”,它是一种语言的地方变体,受地理阻隔的区域,由于本身的自然和社会人文环境的影响,以及与邻接方言或其他语言接触,发生了有别于通语的变化。
在方言中,词汇是自成系统的,但是,这种自成系统的方言又跟全民的通语系统密切相关,它们之间,尤其在主体上存在着重合关系。如果不考虑语音的差异(即把方言间有系统对应关系的语音差异,看成一致关系),仅从词汇的角度来看,方言中的词汇成分,尤其主干的词汇成分,大多跟通语一致。因此,在研究中,通常谈论的方言词,只指那些跟通语不同的词汇成分。由于只在意方言中与通语不同的成分,因此,一般对方言词汇的描写,都不是完整的系统描写,而是描写一个有别于通语的不完整系统,即对系统的补缺描写。在方言描写中,我们很少关注那些方言和通语共有的词汇成分,这从描写词汇学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方言区跟其他方言区除了有空间上的距离之外,它本身还有自己独特的历史背景和跟周边环境的特殊联系,受到空间间隔维护的方言群体成员长期的共同定居或聚集,使一些方言社团具有高度的稳定性,一些方言独有的词汇成分已经使用了很长的历史,具有很高的稳定性,这种稳定性,使我们有可能通过现代的方言来考察过去的方言。当然,这种历史的比较应该谨慎,因为一些现代的方言成分,在古代很可能是通语成分,或者是大范围流行的成分,并非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小范围使用的方言成分。
2.口语跟书面语相对。对于口语和书面语,有时有理解上的分歧。有一种理解,把口头说的话定义为口语,把书面表达或书面记载的语言定义为书面语,如果是这样定义的话,我们就可以简单地从二者的存在形式来作区分,没有必要再作讨论了,事实上,通常我们用这两个概念来表示两种具有不同倾向的用语习惯。
口语和书面语有差别在于,书面用语比起口头用语,有更多的承袭性和修饰推敲的余地。文化的传承和积淀,社会经济、行政、司法等公共事务方面的需要,使语言中一些表现力强或表达明确的成分,通过书面被固定下来,广泛传扬,具有更多的典范性。而口语的特点在于,口头表达往往有不假思索的倾向,不遵守文献用语的典范,缺乏反复推敲的余地。直接对话时的语境支持,使得表达中的很多要素不必用言辞说明,话语倾向简短,多有缺略跳脱,然而生动活泼。因此两者形成各自不同的表达色彩,各有交际优势。
书面和口头都对词汇发生影响,产生了跟一般通行的表达有差异的成分。一方面,通过这些途径积累的适用于书面的词汇成分,包括大量通过文献和文化教育传承的古雅成分,和通常书面表达形成的习惯用语,成为适于书面的表达形式。而在口头不假思索的表达,以未经整饰为标志,也背离通行的表达方式,形成词汇中的新成分,具有另外的社团性特点。
在书面语和口语之间,没有一条截然分明的界限。既然是同一种语言的不同表现形式,区别就是局部的、有限的,而基础是共同的。从词汇的角度来看,有大量的词汇成分,既适用于口语,也适用于书面语。因此,从狭义上说,那些只适用于口语的是口语词,只适用于书面语的是书面语词。
口语和书面语,在口头形式和书面形式的关系上是交叉的。虽然多数情况下口头表达多用口语,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当我们“咬文嚼字”或“文绉绉”地说话时,就是在口头表达中使用了一些本来适用于书面的词汇成分,即把书面语用在口头了。至于朗读念诵,更是直接把书面语用口头形式表达出来。反之,书面记述或书面表达中,为了绘声绘色或实事求是地反映人物的实际言语,或者为了满足对特定对象的宣讲需要,书面上大量记述或采用口语也是常有的事。因此,通过一些古代文献了解古代的口语词是可能的,也是现实的。
确定书面语料的口语性,还应该参考文献体裁。语录体、对话体的文献,作为口头文学底本的文献,如变文、话本、戏曲以及口头传诵的诗歌谣谚等,纪实性文献中的人物对白和行为描写,都会有丰富的口语材料。同一种文献中,有时还会有差异,一些文献的陈述、评价部分可能有较强的书面倾向,戏曲小说中某些文人气较重的抒情描写或诗文,也可能倾向于书面。在一些重视用书面语记述的文献中,人物的对话也可能被改造为典范的书面语,这类文献,从寻找口语材料的角度来看,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网络时代的来临,形成了一个“虚拟世界”,出现了一种有别于传统的口语和书面语的表达方式——网络用语。网络用语有广义和狭义的两种,广义来说,可以把使用网络联系时的用语都称为网络用语,不过,很多人在使用电脑或上网的时候,用语并没有什么变化,把这些用语归入网络用语没有意义。
部分利用互联网快捷手段进行聊天或讨论的人们,尤其是一些有意创新的年轻人,在网上一改通常的表达方式,借助于网络交际特点创用大量新的表达方式,这是狭义的网络用语。网络用语,从形式上看,应该是一种特殊的书面语,它把原来书面书写的方式,改作了键盘输入、数码储存、电子显示。由于网络用语的使用群体,以及文化背景、技术手段、交际目的等方面的特殊性,涌现出的大量新兴词汇成分,从中折射出这个群体的知识背景和心理特点,具有明显的社团性,不具全民特点。出现在网络用语中的新兴成分,虽然流行很快,但都缺乏稳定性,它的影响从历时的角度看,是有限的。
3.白话和文言相对,文言是一种特殊的书面语。汉语文言是汉代以来,通过对先秦经典为主体的古代文献用语的摹仿而形成的一种书面语,随着时间的推移,口头使用的汉语不断地发生变化,而文言由于基本典范不变,所以虽然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但在总体上是稳定的,因此不断扩大跟后来各时代口头表达用语的距离,从而促使新的书面表达,即白话的产生。
对白话有两种理解,一种理解就相当于口语,从这个意义上看,文言之前就有白话,并且文言本身也是以先秦白话为基础的,因为,总是先有口头说的话,后有书面记载,这个跟口语相同的白话,可以不必再作讨论。这里讨论的是另一种理解,专指书面记载的白话,即白话文,如《汉语大词典》“白话”条就解释为“汉语书面语的一种”。白话文也是书面语,是一种切近当时口语的书面语。由于各时代的口语有差异,各时代的白话文也有差异。
从这样的定义来看,白话文和文言文其实都属于书面语,不同在于,文言是产生于纪元之初、通行于两千年之中、得到历代官方和知识阶层高度认可的书面语,白话则是一个统括性的概念,大约在汉末开始,出现了以口语为基础、有别于文言的书面材料,此后近两千年中,不同时代都有在当时口语基础上形成的白话文献,一直到现代。不同时代的白话,跟不同时代的口语关系密切,而不同时代的白话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反映了不同的语言系统面貌。
语言的创新在文言和白话中都会产生,不过,通常,文言的创新是传统书面语的创新,创新的结果主要保持在传统书面语的范畴之内,我们可以在六朝以下的文言文献中,看到一些先秦文献不使用、当时口语也不使用,字面古奥的词语,这些就是文言创新的结果。白话跟口语关系密切,白话中的创新,大多来自于口头,或者从不典范的书面创新又进入口头。
我们把书面语和口语作为两种不同的社团用语加以区分,其中又涉及文言文和白话文的关系,如何处理这两组关系?
首先,文言文是纯粹的书面语,有浓厚的存古或拟古色彩,而白话文是以口语为基础的书面语,更多地反映当时的日常用语情况,尤其是新产生的口头用语情况。白话文中纳入了大量的口语成分,包括大量在社会上已经通行的口语成分,这些成分因为缺乏古奥典雅的色彩,在过去的书面语中是受排斥的,但是,它们在白话文的文献中属于正常用语。这样,白话文献中出现了许多当时已经出现或长期使用,但未被文献记录的口语成分。
其次,由于口头用语不断地有变化,不同时期的白话文也因此各有自己的时代性,跟文言不同,不同时期的文言用语基本一致,而不同时期的白话文,各有自己的特色,不能把不同时期的白话文混为一谈。
再次,作为书面语,跟口头表达总是有区别的,并且,不同时代有代表性的白话文献各有自己的文体特征,反映在白话文的用语上,也会出现一些口头并不说而只用于书面行文的成分。这类材料可能不多,但如果认真分析,还是可能发现的。
所以,白话文也不能等同于口语,它是倾向于吸纳大量过去产生的、未被书面采纳的口语成分,同时,又多少跟同时代的口头表达有一点差异。
4.俗语常常指跟谚语、歇后语、成语等相对的流行于民间一类固定表达形式,是一种成句的形式,但是,在词汇研究中所称的俗语或俗语词,跟上面所指的俗语不同,指的是从社会角度区分的一个词汇小类,与雅言相对。
从词汇研究的角度来看,“俗”用于语言表达方面,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从地域的角度,理解为土俗、方俗,这一意义的“俗语”或“俗语词”,实际上就是方言或方言词,雅言则是在文化政治和用语方面居各地中心、具有通行语或标准语作用的全民通行用语。
另一方面是从社会阶层差异的角度,把“俗”理解为低俗、庸俗,这样俗语则指那些在不讲礼节场合中使用的词语,或不宜在严肃场合使用的词语。反之,适用于比较正式的场合,包括官方的、正式的、公共的、上层社会的、体现社会文明和道德典范的用语,都是雅的。
从总体上看,把俗语界定为:在全民(全社会)典范度和通行度两个方面有明显局限的用语,即缺乏典范度,适用于比较随便场合的用语。雅言则是适用于作为全民用语典范和正式、严肃场合的用语。
5.方言、口语、白话、俗语之间的关系,是交错重合的。首先,从区分的角度来看,方言有比较明显的界限,它以地域为标志,使用群体的分布可以从空间上进行划分,而口语、白话、俗语则是在同一社会群体的用语中,根据使用情况进行区分的,我们只能根据语境(语言的使用场合),从同一个空间范围内的人群,甚至在同一个人的用语中来区分它们。
简单地说,口语是那些不宜进入典范书面语的语言成分,或者说,是在典范书面语中通常不使用的语言成分,在这一点上,它跟方言有相同点。不过,方言强调地域特点,而口语则是泛方言的,淡化地域区别。
白话和口语在某种意义上应该是同义的,因为平时口头说的话就是白话。但是,在各个历史时期口语基础上产生的白话文,使白话语料含有了另外的意义,它与各个历史时期密切相关,是各历史时期形成的受口语影响较深的书面语,而书面语又是跟口语直接相对的概念。白话是反映特定时期口语面貌为主的书面语。
“俗”在汉语中被定位在不登大雅之堂,或者处在社会下层、限于一方不值得大众效仿或不宜于全民推广的,含有普通的、低下的意义,这可以从由“俗”组成的常用词看出,比如庸俗、鄙俗、低俗、俚俗等等,“俗语”中的“俗”也含有这样的意义。从这个角度来看,相对于通语、书面语和文言的方言、口语、白话,都应该归入“俗”的范围。
另外,从相对的概念来看,跟方言相对的是全民性的通语,而跟口语、白话、俗语相对的书面语、文言、雅言,都不具全民性,带有社团色彩。在历时研究中,词汇的新质产生于以社团为背景的局域层,这是词汇变化最活跃的部分。
四、四重环靶状词汇分析与词汇研究的思考
我们从宏观上提出对词汇的新认识,需要在此基础上,探讨这样的认识对词汇研究的作用,或者说,怎样把这种认识与词汇研究结合起来。
1.词汇基本层是词汇的核心,它与常用层的词汇成分,是意义和形式都比较常见,不会构成阅读理解障碍的词汇成分,从解疑释难的角度来看,没有必要对它们作研究。所以,对过去各个时代的词汇,都缺少基本层和常用层的全面描写,论者最多随便举一些例子,说明它们的存在。目前,我们几乎完全不了解各时代最常用的词是哪些,也不了解其中哪些是长期稳定使用的,哪些是一时流行的;我们也不了解,汉语基本词汇的数量,大致应该有多少,以及它们的变化情况。但是,从历时词汇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描写是很有必要的基础工作。
在现代汉语研究中,根据语文教学的需要,根据汉字的使用率,列出了常用字、次常用字,这跟词汇的基本层研究关系密切。但是,从词汇的角度来看,这项统计针对的汉字个体,是单音词或语素的书面形式。对于包括大量复音形式的现代汉语词汇来说,这个常用字表是否反映,或在多大程度上反映汉语的词汇的基本层,还需要研究。
从历时词汇学来看,以汉字为单位进行词汇分析具有可行性。古代汉语以单音词为主导,许多单音词在失去独立性蜕变为不独立的语素之后,仍然具有很高的活性(可与其他语素组合,能产),不能独立表意的汉字,是极少数,可以对它们作单独处理。台湾学者郑锦全通过统计分析提出,不论是在以单音词为主的古代,还是词汇复音化的现代,在同一时期需用的汉字,总在七八千之内,问题是,这些字是在不断地变化,还是有一个大致稳定的范围?变化是肯定的,但变化的具体情况,恐怕只有通过切实的调查才能获知。
汉语词汇复音化已经经历了数千年,但我们至今在话语中需要用很多的单音词。事实上,无论说话还是作文,如果想在一篇文章或一席话中完全不用单音词,是很难做到的。历史词汇的研究者往往注重某些文献中词汇的复音化程度,通过一些统计说明这一进程。但是,从词汇的基本层和常用层的角度来看,大量的复音词是如何从局域层进入常用层以及基本层的,还缺乏认真的考察,许多历史文献中的新生复音词,其实并不稳定,多数没有沿用下来。因此,在复音化的考察中,新生复音词的大量产生,并不足以反映汉语复音化的全貌,复音词如何在汉语词汇中站稳脚跟,单音词如何在常用层以及基本层被取代,这才是汉语词汇复音化研究应该深入考察的内容。
近年来国内借鉴西方学者200个基本词或100个基本词的研究,涉及了对古代汉语词汇基本层的研究。不过,这里的基本词,是根据对古印欧语的考察提出的,借鉴到汉语词汇研究中,已经变成了一些基本概念,而不是基本词了。自然和人文环境的差别,影响到人们对事物的认识,一些在印欧语中高稳定性的词汇成分,在汉语中可能不那么稳定,那么,汉语中最稳定的词汇成分是哪些呢?应该通过对汉语词汇的历史观察来确定。
2.词汇局域层异常复杂,在多数的词汇研究中,我们把焦点集中在局域层。在这一个层面上,集中了各种不同的社团性的词汇成分,由于这些成分没有广泛持久地使用,因此,它们是词汇中可能造成交际障碍的主要因素,同时它们也是集中体现词汇变化的部分,受到关注是理所当然的。
在语用实践中,一个人不可能在一次或几次表达中,把自己掌握的词汇成分都依次使用一遍,出现在一个人一次具体的言语行为或一部著作中的词汇成分,都只能是他所掌握的词汇中的一部分,其中有的词汇成分的使用率很高,有的词汇成分却是难得一用,在一定的语境限制下,我们掌握的有些词汇成分基本不能使用。而文献所记载的语境,是有限制的,有许多交际环节不会被文献记录,因此,语料中出现的词汇成分,具有随机性的特点,受表达内容、表达方式和语言环境等因素的影响,词汇的使用者选择了自己大脑词库中某些词汇成分,而没有使用另外一些词汇成分。从这个意义上说,专人专书甚至断代的词汇描写,都是一种不完整、不全面的描写,会有一些词汇成分在我们视野之外。但是,在表达中,常用度高的词汇成分,被使用的机会多,重复使用的可能也大,只有那些缺乏常用度的词汇成分,才会出现在遗漏之列,因此,通过一定范围的描写,我们总能了解到词汇的主体部分。
另一方面,由于特定表达的需要,语言材料中会有许多社团性的成分,一些常用度或普遍度不高的成分,由于话题或行文风格等方面的缘故,在某一种或一些文献中,可能会还有较高的复现率。因此,在一次对专人或专书的描写中,有必要对这类成分作专门的分析。不过,对这类成分描写的难度比较大,局域层的社团性词汇成分本身依附于处在词汇核心部位的常用层和基本层,具有不完整性,那么这种随机出现在某一文献中的行业词语或方言词语,更是不完整的,深入的研究,应该广泛采用含有同类语言材料的共时文献,展开更全面的搜索。这方面,近年来一些以行业用语为目标的研究,已经做了很好的工作,不过,语言社团分布十分复杂,它们的材料又非常分散,全面系统地对社团用语的分析还须作进一步的努力。
局域层中,社团词汇成分跟全民用语的关系,应该给予注意。全民用语作为社团用语的母体,不仅在于它是社团交际中的基础部分(社团用语本身,通常是社团交际的补充部分,用来表达某些本社团特有的事物,或满足本社团的特殊表达方式),而且,社团用语本身也是以全民用语为基础发展起来的。社会的发展和分工、分化,导致了社团用语的产生,很多原来是全民用语的成分,由于某些行为由一般化转向专门化,因此,与这些行为有关的词语也开始从全民的范围内向专门范围(社团)转化。当然,社团本身在社团和形成过程中也有许多语言的创新,形成独具特色的社团用语,借助于大量全民用语的引入,在一些发展比较成熟的行业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比较成系统的词汇成分。
社团之间存在的交流,也影响了词汇成分的分布。关系密切的社团之间,用语共享的可能增大。比如某些受地域影响较大的行业与某些方言会有密切的联系,某些社团之间成员的重合也会促进这些社团用语的交流,学生球迷们一度把“下课”带进了体育界,给了它一个新的意义,某一社团对全民影响的增大,会促使这个社团的某些用语向其他社团或者全民范围扩散,这样的情况,不会是现代才发生的偶然情况,在历史词汇的研究中,这些也是需要注意的。
3.我们可以把多数历史词汇研究中的疑难生僻词语的研究,归入词汇边缘层研究,因为这些成分都只是偶或一用,缺乏同类用例。不过,对边缘层成分的讨论,并不限于此,语文批评中涉及的用语不当,或者生造词,都跟词汇边缘层成分有关。
在词汇的发展中,不同的语言规则都在发生作用,许多新生的词汇成分,并不像某些推论那样,具有无限的生命力,恰恰相反,新生的词汇成分,从产生伊始,就面临严峻的考验,新生词汇成分的高淘汰率,使得很多成分成为词汇中匆匆的过客。新生词的生命力不同,有一些新生词汇成分,几乎没有怎么流通就退出了交际。交际中出现的生造现象、用语失误、用语不当,多数在当时就受到纠正,没有进入流通。还有一些一时流通的词汇成分,也会因为时尚变化、时过境迁而受人冷落。只有那些长期在语用中重复使用的成分,才有可能在词汇中稳定下来。
边缘层的成分,都是在交际中被淘汰的成分,或者没有进入大众交际的成分。这些成分,虽然没有继续使用,但是,它们可能保存在某些人的记忆中,或者记录在某些文献中。在后来的语言实践中,如果回忆者追溯过去,可能旧话重提,把这些残留在记忆中的词汇成分重新激活;一些记录在古代文献中的边缘层成分,也可能因为某些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或历史文物的涉及,或者文献的征引,重新回到语用中来,甚至盛行一时。因此,只要现在还保存在文献或记忆中、还可能寻找的词汇成分,仍然是当前词汇的构成部分。对于历史词汇研究来说,边缘层词汇成分的重要性在于,它们不仅保留了过去词汇发展的某些痕迹,而且,它们之中的某一些,随时都可能“起死回生”,尽管可能性很小,数量也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