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量词的语义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量词论文,语义论文,隋唐论文,特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1量词有资格成为独立的研究对象,和名词、动词、形容词等平分秋色,与它具有较其它词类独特的区别性特征是分不开的。它作为一个独立的词类,属于语法范畴。事实上,语法和语义是密切联系的,这种联系是运载和被运载的关系;语法运载语义,语义选择语法形式进行运载。这种联系既有统一的一面,又有矛盾的一面。因此,对量词不仅要作语法的分析,而且要作语义的考察。鉴于以上认识,笔者以隋唐五代各类有代表性的白话文献为主要研究对象,试对这一时期量词的语义特征归纳分析,权作抛砖引玉。
0:2如把量词看作一个“语义单位”(Semantic Units),它是由词类单位(ALL-inclusive Units)、选择性单位(Selectional Units)、词汇单位(Lexical Units)三个单位组成。 这三个单位分属于不同的层次,词类单位居最高层,选择性单位属中间层,词汇单位是最低层次。三个层次可用右图表示。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不妨以量词“张”为例,
┌ 纸 将为当时总烧却,检寻却得六十张。(《董永变文》)
│ 鄣 屏风十三扇,画彰五三张。(《游仙窟》)
│ 被 缕绳一双,锦被一张,与我为信。(《搜神记一卷》)
张┤ 镰 铧各壹礼,镰各一张。(《敦煌掇锁》)
│ 机 赀财巨万,家有绫机五百张。(《朝野佥载》卷三)
│ 琴 除此更无余箇事,一壶春洒一张琴。(《吕岩诗》)
└ 弓 开库赐彫弓两张。(《王陵变文》)
以上各例中的“张”,它首先是具有词汇单位:它原是“施弓弦”之义,引申后有“撑开、铺设、扩展”之义,可用于修饰和限制可张开的弓箭,有平面的纸、被、以及织机、乐器。这样,“张”就具有了“纸、皮、被、琴、弓、镰”等语义选择单位,“张”的功能就是充当数词和这些语义选择单位联系的中介。上面只是其存在的,已实现的语义选择,除此而外还有其他隐性的、潜在的语义选择。因此,我们说“张”具有表数量的义位,且这个义位与原有义位无共同的义素,它的词类单位是量词。
下面我们分别就量词语义的三个组成单位加以分析。
1:0汉语量词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它来自名词、动词,且都具有实实在在的词汇意义。罗日新从名词、量词之间的搭配关系将量词分为三类:为条状物体作计数单位的量词、为块状物体作计量单位的量词以及为颗粒状物体作计量单位的量词(注:罗日新《从名(或动)、量的搭配关系看量词特点》。载《辽宁师范大学学报》,1986年2期)。);邵敬敏按观察事物的角度也分为三类:外形特征类、非外形特征类、附容住所类(注:邵敬敏《量词的语义特征》(油印稿),1991年语法学研讨会论文。)。笔者在借鉴两位先生的基础上,也从词汇角度略作一番语义分析。
1:1客观物体的外形虽然千差万别,多姿多彩,但它们之间存在某种客观的相似点,这种相似关系,在语义上有所体现。
(1)此实为相须,相须航一叶。(王周《艣》)
(2)从此摩霄去非晚,鬓边非有一茎丝。(白居易《和集贤刘学士韦韩作》)
(3)三山一线天,三峡万绳泉。 (孟郊《峡哀》)
“一叶”量船,十分传神,描绘出小船轻巧灵活的特征;“一茎丝”使人联想到头发的形状;“一线天”的“线”用得得体,描绘出三峡之险。
因此,利用相似关系,象形法,可对量词分门别类地加以区分,其中以点、线、面、块等为主:
点状:点、粒、颗、丸、滴等;
线状:线、条、杆、段、股、支、枝、根、茎、笙、株、道、行、缕、轴等;
面状:面、片、张、层、幅、方、重等;
块状:块、团等。
此外还有口状、眼状、轮状等等。
从来源上讲,量词由名词、动词转化而来,最初都是因为具有语义上的某种联系,比如,描写“月亮”的一组量词,在唐代文学作品中就有“一盘圆月”、“一钩月牙”、“一镜明月”、“一媚娇月”、“一弯新月”、“一轮明月”等。
(1)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李白《古朗月行》)
(2)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莫梧桐深秋,锁清秋。 (李煜《相见欢》)
(3)空有如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空城。 (欧阳炯《江城子》)
(4)上弦如半壁,初魄似蛾媚。 (王褒《咏月赠人》)
它们之所以可用作“月亮”的量词,是因为它们与月亮有相似之处,曾作为月亮的喻体出现过。用它们做量词,既保留了原有的语义,又能显示出其独特的形象美。这类量词与名词组合时,主要表现一种摹状、比拟、描写的修辞作用。
1:2有些量词语义上体现了事物和动作之间的相关关系,强调事物外形的动作行为,尤其是该动作导致的结果状态。
(1)终去哭坟前,还君一掬泪。(白居易《伤唐瞿二首》)
(2)一握抔髯一握丝, 须知只为平戎术。(贯休《塞上曲二首》)
(3)稻田两顷,水磨一动。(《永兴军牒》)
(4)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驮。(薛调《无双传》)
(1)“掬”本为动词“用两手捧”,用为量词指“用两手捧的东西”,自然是少量的、小型的。但“泪”可用“两手捧”,足见其伤心至极。其他“握”、“动”、“驮”也是取其和“丝”、“磨”、“锦”之间具有某种动作关系。类似的还有堆、叠、担、把、捆、束、挑、截、抹、抔、缄、聚、封等,尽管有些不是由于某个动作造成,究其来源,无不由动词转化而来。
1:3由于客观事物的外形富于变化,某些外形特征难以描绘,或外形特征不够明显,这就要利用名词和量词之间的相联关系,选择最具有代表性的语义特征作量词,实际上是借代修辞手法的运用,具体说有如下三种:
1、用局部代整体, 即用客观事物最有代表性的特征作量词来显示其整体特征。
(1)佛在世时,有一婆罗门生两头女,皆端正。 (《法苑珠林》九二卷)
(2)制得车一脚,径可五寸许。(《西阳杂俎》卷十四)
(3)案后一腔冻猪肉,所以名为姜侍郎。(《朝野金载》卷四)
“头”、“脚”、“腔”分别是“女”“车”、“猪”的一部分,用它们作量词显然是以部分衡量整体。
2、部分量词在语义上,显示出其与事物或动作有关的工具、 处所、时间之间的某种必然联系。
(1)空惭季布千金诺,但负刘弘一纸书。 (皮日休《宏词恩下第恩感献兵部侍郎》)
(2)不种一株桑,不锄一垄谷。(白居易《秋居书怀》)
(3)一夜孤光悬冷冰,出岸远晖帆欲落。 (张祜《杜使君九华楼见寄》)
这里分别用“纸”、“垄”、“夜”借为“书”、“谷”、“光”的量词。
3、借容器名词为量词,也是借代手法的应用, 因为容器和事物间具有相关关系,这类量词就是我们所说的容器量词,毋庸举例说明。
1:4度量衡量词,一般是政府颁布或社会集团约定俗成的,其语义具有某种特指成份。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根据某种词汇意义将量词分为四种类型:形状型、动态型、借代型、特指型。语言是客观现实的反映,它通过指称关系来与现实世界发生联系。量词的原籍属于名词、动词,表“数量”是其新生义位,且与其他义位没有共同义素,但在语义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曾经遮掩了我们的视线,以至给它取了很多曾用名(注:《马氏文通》和《国文草创法》没给正式的名称;黎锦熙《新著国语文法》称之为“表数量的名词”;王力《中国语法理论》换名为“单位名词”;《语法学习》、《语法讲话》把它叫“副名词”;陆志韦、赵元任管它叫“助名词”。研究》,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9月。), 直至《语法讲话》才算认清了它的真正面貌,赋予它与名词、动词、形容词同等的地位,并正式命名为“量词”。
2:0如果说从传统词汇的角度,对量词的“词汇意义”进行语义分析,是一种孤立、静止的方法;那么,量词“选择性单位”的语义分析则是动态、系统的分析方法。
语言作为一种符号具有类聚和组合关系,着眼于词的类聚关系,词汇场中的各个词相互制约,每个词的意义只能根据和它相邻或相反其他词的意义而确定;着眼于组合关系,词与词之间特别名词和动词、形容词之间的关系也是构成语义场的手段。我们认为,就汉语量词这个系统来看,它是由众多表数量意义的语义场组成,量词与名词、动词以及量词之间同样构成语义场,语义场内的各个义素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
2:1从“词汇单位”到“语义选择单位”研究量词语义,正是两种语义场理论的结合。名词、动词与量词组合时,名词、动词总是处于主导的制约地位,它们的存在决定了对量词的选择。反之,量词也对名词、动词起到反制约的作用。语义上的这种制约和反制约的关系,成为名词、动词与量词组合中的主要矛盾。下面我们以量“人”的一组量词举例说明。
(1)闻法众,百千位,并睹庄严赞美哉。 (《维摩诘经讲经文》)
(2)汉留侯张良配享,令置丞、录事各一员。 (《隋唐嘉话》卷下)
(3)忽有一介甲持殳者,由寺门而入。(《宣室志》)
(4)高遣善泅者数辈,遽往观之。(《集异志》)
(5)孔门弟子皆圣贤,谁料穷儒忝一名。 (《唐摭言》卷三)
(6)无数龙神八部众,相随一队向前行。 (《大目乾连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
(7)群僧亦异其事,因号大师为大师佛云。(《宣室志》)
(8)旗若专心相用语,免作青提一会人。(《目连缘起》)
(9)如此穷硬汉,村村一两枚。(《王梵志诗》)
(10)有背叛回鹘五百余帐。(《张义潮变文》)
以上限制或修饰“人”的量词,相互构成一个语义场,从而形成一个“量词选择群”。
2:2同样,一个量词或量词语义场,也可以有若干个词与之搭配,从而形成一个“名词(动词)选择群”,且这些名词(动词)都具有共同的义素。如表颗粒状的量词有丸、粒、颗、饼、滴、点等。但“丸、粒、颗、饼”选择的名词多为固体;“滴”选择的名词多为液体;而“点”最为活跃,既可用于液体,也可用于固体;更多的名词选择群为抽象性事物。
(1)桓尹曾弄柯亭笛,吹落梅花万点香。(张佑《伊山》)
(2)能销造化几多力,不受阴和一点恩。 (罗隐《登高咏菊尽》)
(3)莫嫌一点苦,便拟弃莲心。(李群玉《寄人》)
同一语义场中的量词存在错综复杂、相互交叉的关系,表明它们之间既有同义关系,又有细微的差别。量词之间的差别,同时也是客观事物差异的反映。可见,只有把量词置于语义场中研究,才能发现各个义项间的区别和联系。
3:0量词作为一个词类单位,其语义特征有如下几点。
3:1语义的准确性与模糊性。
量词与数词组合用于计量,说明客观事物的多少、大小、价值,恰当运用可使抽象的道理、事物具体化、数量化。如“香”、“恩”、“苦”、“味”本是抽象的,用微量的“点”修饰,则给人以具体化、形象化的感觉。具体的事物使之数量化,则给人以准确、真实的感觉。
(1)今交郎君将书来,送路绢二匹,蒙顶茶二斤,钱两贯文,付前路书状两封,别有手札。(《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四)
由于其具有语义上的准确性,因而较多应用于叙述、说明性文体中。
和准确性相反,量词语义上具有模糊性。集合量词“群、队、堆、丛、簇、串”等,所表达的“量”其实是一个模糊的概念,由于它们既没有明确的外延,又没有被衡量的具体尺度,难以捕捉到它们的具体语义。其实,语言作为一种符号系统,本身就有很多模糊信息,这恰恰是客观事物界限模糊不清的反映。
量词语义的模糊性还表现在同一名词可以选用不同的量词,如:
一条船/一只船/一艘船/一叶船 一镜明月/一钩明月/一轮明月/一弯明月 一口羊/一头羊/一只羊/一腔羊 一朵花/一枝花/一蒂花/一窠花
这是由于人们着眼于客观事物不同的特征。如果没有特殊的语境要求,同组量词可以通用。
同一量词用于不同名词,是量词模糊性的又一表现。
(1)银火炉一百二十只,金火炉四只,银交椅二十只, 金碗大小四十只,金水桶四只,金汤碗三十只,琉璃盏一千二百只,琉璃托子一千三百只。(《三朝北盟会编》)
“个”发展成为共性量词也反映了量词本身具有某种模糊性质。尽管量词在语义上具有某种模糊性,但人们凭借意志上存在的模糊特征去运用它和理解它,人们又能最大限度地捕捉到量词可能存在的确定语义。这样,量词语义上的模糊性与人们意志上的模糊性又达到天衣无缝的融合关系。毋庸置疑,“模糊性”是量词在语义上的一个客观性质。
3:2量词语义的多义性与交叉性。
和量词语义模糊性相关,同一量词和不同名词组合表现出不同的语义特征,反映了量词语义的多义性。
(1)与口于母肿上吮之,即得小差,以脓数口流出。 (《搜神记》一卷)
(2)遂杀牛千,羔羊万口。(《伍子胥变文》)
(3)骂他一两口,他骂几千声。(王梵志《敬他还自敬》)
(4)遂取箧中便刀子一口。(《博异志》)
从“口”归属的语义类型看,前三例是借代型:(1 )借容器表量,(2)借局部表整体,(3)借行为的工具表量;(4)是形状型。 语义上的多义性,造成了量词语义的交叉性。与“数口脓”相叉的有“数滴脓”、“数点脓”、“数升脓”;和“万口羊”相交叉的有“万头羊”、“万只羊”、“万腔羊”;和“骂一两口”相交的有“骂一两声”、“骂一两句”;同样与“一口刀子”相叉的有“一把刀子”、“一张刀子”。量词语义的多义性说明量词具有丰富的表现力,而语义的交叉性又为名词、动词提供了选择的天地。
3:3量词语义的歧义性。
量词语义的模糊性、多义性、交叉性造成了语义的歧义。至于量词字面上的歧义无须赘述,这里只说明省略和语法搭配产生的歧义。
量词的作用之一,就是具有代替中心词的作用,因而中心词往往可以省略。
(1)僧因啜尝,余八瓶同味。(《玉泉子》)
(2)此人惟念经题,忽见一铤放光,止於前。 (《酉阳杂俎》续卷七)
(3)惭非未至容,不得一枝尝。 (刘禹锡《和令狐相公谢太原李侍中寄蒲桃》)
(4)何以侍君子,数竿对一壶。(白居易《闲适》)
如果没有具体的语境,我们难以捕捉到以上“八瓶”、“一铤”、“一枝”、“数竿”、“一壶”所指称的具体对象,在理解上难免不发生误解。
量词在语法上的搭配也能形成歧义,我们可以看下面两例。
(1)数带长河水,千条弱柳风。(姚合《夏日登楼晚观》)
(2)一介耻尤苏子节,数回羞寄李陵书。(佚名《晚秋》)
对上面两例,可作如下理解。
从语法角度考虑,上面的分析都是合理的,但考虑到具体的语境,其中必有一种站不脚的。又如:“因是灵秀偶来游,碧玉寒堆万叠秋。”(罗道成《游岳》)从表面上看,“万叠”修饰的“秋”,其实它修饰的是“碧玉”。如何消除歧义,必须以语义为基础,结合语法、语用等因素,才能作出恰如其份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