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代文学论文,中国论文,经典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0；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02)05-0102-04
发生在20世纪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三十年文学，以其深厚的现代思想文化资源、丰 富的现代文学审美内涵，在中国近三千年文学史上构成了一道独特的文学景观。三十年 的现代文学在中国文学的历史流程中尽管只是短暂的一个阶段，但是，它对中国文学历 史变革的影响，却是历史上任何一个三十年的文学都不能相比的。三十年的现代文学整 体上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一个独特的具有经典性意义的文学现象。这也许就是三十年的中 国现代文学能成为一门具有相对完整的学科意义而存在的主要原因。
我认为三十年的现代文学所具有的经典性意义主要体现为：其一，在中国文学的历史 演变中呈现出的从文学思想观念到艺术审美形式的一次本质性的蜕变，全面开启了中国 文学的现代化历程。其二，将中国文学全面汇入了世界文学的潮流，使中国文学获得了 全球化的视野。其三，现代文学在新民主主义的社会变革中与时共进，整体上构成了历 史上少有的与社会发展互融相通的文化现象。其四，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家作品，大都体 现了中国文学史上没曾有过的古与今、中与外文化思想的大融会与艺术审美品格的大整 合的特征。因此，现代文学三十年以其空前的现代性创造与多元化开拓，构成了一个具 有丰富魅力的中国文学史现象。进入新时期后，现代文学研究整体上一直处于人文社会 科学研究领域较为领先的学术位置，也是与这一段文学资源所独具的丰富内涵分不开的 。
然而，三十年的现代文学的丰富性与深刻性也是具有相对性与有限性的。这种相对性 一方面是三十年文学时段与特定的历史环境的有限性，它不可能提供文学史发展过程中 所具有的方方面面的意义，三十年间的文学，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来的东西终归是有限 的。另一方面，三十年期间的所有文学现象并不都具有经典性的文学史意义。基于这样 的认识，就需要我们把现代文学研究放在一个广阔的背景中进行开放性审视，定位在一 个特定的时空格局中做合理适度的考察。
三十年的现代文学从50年代初期作为一门课程进入大学课堂，也就标志了这门学科的 正式建立。尽管有十年“文革”的耽误与干扰，但总体上现代文学研究是取得了引人注 目的成就的，特别是在基础性研究方面的成就更加突出。今天，提倡现代文学研究的经 典化问题，应该是适逢其时的。
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研究就是要求现代文学研究注重具有文学史意义与文学审美性 意义的代表性作家作品，突出从文学本体的审美意义上与文学研究的学理意义上，对研 究对象进行分析与评价。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意义，首先反映了文学史内在结构调整 与文学史演进的必然要求。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在研究对象上主要关注的是具有经典 性意义的作家作品，这就要求研究主体更集中地关注以文本为中心的文学本体研究，而 文本研究的重点又放在经典性作家作品方面。这样与文学本体关系不大的非文学现象以 及一般性意义的文学现象(包括一般性意义的作家作品)将会自然被忽略不计，经典作家 作品研究就会得到重视与强化，这也就必然会带来文学史结构的内在变动，在经典化的 研究过程中，文学史的文学本体属性就会更加强化和突出。一部文学史正是在一种研究 成果的逐步积淀中完成其经典化使命的。而经典化的学术追求也正是推动文学史演进的 内在动力、有效策略与必然要求。事实上，一部具有超越前人学理意义的文学史，就是 文学研究经典化的发展与经典化意义上的超越。
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是学科发展逐步走向成熟的反映。现代文学研究五十年，在学 术研究的基础性、一般性、广泛性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然而，现代文学学科的深入 发展必然要在学科研究的主干性、特殊性、专门性方面取得进步。从学术研究的基础性 到主干性，从一般性到特殊性，从广泛性到专门性的演进，正是学术研究走向成熟的体 现。而学术研究的经典化倡导的正是强化文学的主干性、特殊性、专门性的研究，在研 究的经典化过程中，不断完善学科体系，逐步提升学科的水平。
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是文学研究进一步回归学术本体的学理性选择。现代文学研 究长时期与社会的意识形态联系较紧密。一方面是现代文学产生的环境使然，另一方面 是研究主体较多受到了意识形态化的价值观念的制约，外在于文学本体与学术研究本体 的倾向影响了现代文学的研究。不少研究文章，关注的不是文学的审美性，而是倾心发 掘研究对象所具有的政治思想性或文化价值观等外在于文学本体属性的东西。因此，文 学作品的审美性、艺术性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倡导文学研究的经典化，首先突出的就 是要求经典性的文学作品，必须具有独到的审美品格与独创的艺术价值。这样，文学研 究的经典化就从根本上保证了文学研究的艺术本体原则，让学术研究从泛学术化的道路 上进一步回归到具有学理意义的学术化道路上来。
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选择是学科资源结构优化的要求，有利于学科的调整与发展。 现代文学研究的资源一方面是作为研究对象的材料资源，对材料资源的优化就是比较选 择、去粗取精、淘汰集中、强化经典的研究过程。一部文学史随着时间的沉淀，它要留 下来并对未来发生影响的只可能是经典化了的产物。作为研究资源的另一方面是作为研 究主体的研究队伍。现代文学研究的经典化，它更加要求研究人员的高素质，研究成果 的高质量，研究材料资源的相对集中、精炼，也就提出了过剩人员的转移问题(现代文 学研究队伍是相对拥挤的)。研究队伍的调整也有利于人力资源的有效使用，研究人员 的精干化有利于物力、财力的集中，从而提高效率，提高学科研究与教学的质量，形成 学术研究的良性循环与效率互动。中文专业教学计划的调整，也对我们提出了经典化的 要求。
经典化的学术研究，必须建立在对研究对象经典性的认识上。什么是现代文学作品的 经典性呢?对这个问题的界说也许会见仁见智，但是，总体上是可以认同一个基本性原 则的，即经典性的现代文学是在经历了一定时间沉淀后，一般被公认为具有现代性、审 美性、原创性、历时性影响意义的文学作品。
经典性的现代文学文本首先应该较充分地体现文学的现代性原则。30年的现代文学是 中国传统文学发生现代性蜕变的文学，是接受外来文学的现代性影响，走向世界的民族 的新文学。现代文学的现代性体现为文学的现代思想意识的获得与现代审美品格的确立 (现代思想意识主要应包括现代人格意识、民族意识、启蒙意识、生命意识、情爱意识 ，现代自然观、文化观、宇宙观等。现代审美品格主要应体现为现代审美感受、艺术思 维、结构范型、语言媒介、意象特征等)。现代性特质是现代文学最本质地区别于古代 文学之所在。现代文学与古代文学并不只是一个外在的时间范畴不同。有的现代的文学 作品，尽管描写的是现代社会人生，但是所反映的作者的思想观念、审美趣味却是传统 守旧的、反现代性的，经典性的作品应该具有超越一般性文学作品的思想意识与审美意 义，显示出一种超越性品格。像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伤逝》，就超越了五四思 想启蒙时期同时代人的一般性小说，深入到了精神界战士自我反思与启蒙主体自我批判 的层面，具有深刻的现代性思想意识，而在审美观念与艺术表现上，又充分地表现出超 越既往与凡俗的审美现代性品格，具有了现代性本质特征。
经典性对现代性的要求并不忽视文学作品的民族性，我们强调的是现代文学经典性的 突出前提特征。民族性是我们中国文学的一贯品质，失去了民族性就不是民族的现代文 学，现代性文学是包含了对民族文学传统的现代意义的改造与转化后的文学，经典的现 代文学是体现了现代性与民族性较完美地结合的文学。经典性的现代文学作品事实上是 脱离不了民族性的，因为民族性早已深深地植根在现代文学生存的土壤中。比如郭沫若 的《女神》中的《天狗》、《凤凰涅槃》，尽管表现得异端无比，洋味十足， 但是从文本的构思源头到泛神论成分的因素，再到形式的组合皆明显地反映出民族化的 潜在的或显在的深刻的影响。戴望舒的经典性作品《雨巷》、施蛰存的《梅雨之夕》等 也是具有鲜明的民族色彩的。
文学的审美性是经典性作品的一个基本原则。文学的审美性应该是一切文学作品的最 基本的属性。经典性的文学作品应该以其鲜明的审美性显现出与一般文学作品的区别。 我们判断一部文学作品的价值，首先应该是审视它是否具备了文学的审美属性，丰富的 思想内涵只能是通过文学的艺术形式来表达，思想的属性只能是有机地消融在文学的审 美属性之中。思想性与审美性不能有机交融的作品是不会成为经典的。严格地说，文学 的思想性与艺术性分离的作品是不存在的，只是思想性与艺术性融合得好不好的问题。 我们的现代文学研究受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思潮影响较深，较长时期习惯于从文学作品 中去探寻作品的政治的或思想文化的价值，把文学的审美价值放到了从属于政治思想文 化价值的地位。因此，文学研究不是把文学形式本体研究放在中心地位，现代文学研究 的学理意义较大程度上仍被意识形态或泛文化的价值观遮蔽着。倡导文学研究从经典化 文本入手，是文学研究进一步走向学术本体、回归学理性研究道路的最有效途径。
在经典化的研究中我们看重文学文本的审美属性，并不否定文学文本的政治的、思想 文化的属性。经典性的文学作品，不仅具有鲜明的文学审美性，往往蕴涵着深厚的思想 文化内涵。不少经典性作品思想政治性、时代性特征鲜明突出，又能在作者审美的驾驭 之中，其政治性思想不是外在于艺术性的，因而形成了政治性思想性与审美艺术性的和 谐呈现，这样的作品当然是具有经典性意义的。
突出经典性作品的审美性，是为了强化现代文学研究学术本位原则，进一步消除意识 形态化或功利性的非学术倾向的干扰，提升现代文学研究的学术纯度与学术水平。强调 经典性作品的审美性基本特征，并不意味着，文学作品只要具备了鲜明的审美性就是获 得了经典性。这种审美性惟一原则也是不符合现代文学经典性原则的。我们认同的经典 文学的审美性应该是包含了一定现代文学思想内涵的文学审美性，应该与文学思想内容 结成有机的统一性。
原创性是现代文学经典性的一个个性化原则。文学的原创性是指一部文学作品在艺术 形式的探索中所具有的首创性特征。这种原创性是体现了现代性与审美性的艺术形式的 创造，它既有与同时代人相比的独特性，又往往以其首创的艺术范型影响后来。比如， 鲁迅的象征主义的日记体小说《狂人日记》，郭沫若的“女神体”诗《凤凰涅槃》，丁玲的内心自白体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徐志摩的半律体诗歌《再别康桥》 ，卞之琳的新智慧体诗《断章》，沈从文的现代抒情体小说《边城》，周作人的闲适体 现代小品《喝茶》，赵树理的新评书体小说《小二黑结婚》等，都是具有鲜明的原创性 特征的经典性作品。
经典文学的原创性突出文本的独创性与首创性特征，并不否认文学的继承性或借鉴性 。中国现代文学一方面是受外来文学影响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继承民族传统、改造民 族传统的结晶。它既不可能脱离民族文学传统，又不可能排斥外来文学的影响。具有原 创性的经典性作品是在对外来的或民族传统的艺术借鉴中的一种创造性的成功转化的产 物，是现代作家的艺术化心灵对中外传统艺术的一种改造、激活与发展。原创性更多呈 现的是借鉴中的创造、继承中的发展。具有原创性意义的作品就是一种可以仿效与借鉴 的经典性范本，在某种意义上这样一种原创性作品也就汇入了文学历史的传统之中，它 对后来文学的发展也开始产生着“传统性”的影响。文学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一些 具有原创性意义的文学经典构成的文学发展史。经典化的现代文学研究突出文学的原创 性原则，既是对文学个性化特征的把握，也符合文学史发展的规律。
经典性的现代文学作品应该在文学发展史上具有持续性影响，体现出历时性意义，我 们称这种影响为文学经典性影响的历时性原则。一部经典性的文学作品，一般意义上既 能以其鲜明的思想特征与审美特征获得现时的社会影响，引起同时代读者的认可，又能 具有历史的超越性品格，以其经典性魅力深远地影响后来的文学，感染不同时代的读者 。这种历时性艺术魅力是衡量文学作品经典性应有的尺度，经典性文学作品的文学史意 义正是与其历时性影响联系在一起的。
现代文学经典性的历时性判断，现在已经具有了可行性。五十年的现代文学史研究的 曲折与发展，提供了我们鉴别文学经典性的多元价值观与多元化视角，在这种多元化的 文学研究中也逐步形成了对现代文学作家作品的某些共识。经典性的文学是应该放在文 学史的一定时间属性中认识的。同时代人的现时性的文学评价或者时间距离太近的文学 研究只能预测文学作品经典的可能性，离开了历时性的价值检验是难以确定文学的经典 性的。
文学史研究中，常常出现文学反响效应的三种情况：具有广泛的现时性影响；具有后 时性影响；历时性影响，即不同时期皆具有影响。经典性的文学作品更着重的是历时性 影响(后时性影响具有历时性影响的可能性)，这种历时性影响可以在现时不具反响效应 ，但要求具有后时性的持续的反响效应。若只是具有现时性影响效应而不具备历时性反 响效应的文学作品是不能称其为文学经典的。
现代文学的经典化研究价值追求，是以倡导学术研究的科学性发展，优化学科资源， 提升现代文学研究的学术水平为旨归的。研究的经典化一方面要坚持研究对象的经典性 原则，另一方面还要进一步辨析与经典性原则相关的矛盾关系与研究策略，努力避免其 局限性。
经典化研究是一个不断追求学术演进的动态过程。经典性确立有鲜明的时代性标准， 这也就表明，经典化研究有它不可避免的历史局限性。我们的经典化研究首先在动态的 学术发展的过程中，追求认识的超越性，同时又要确立经典性价值判断的相对稳定性与 学术认识的权威性。经典化的文学研究应该具有文学史的宏观视野，从纵向的视角，审 视文学作品在历时性接受视野中的价值评价。不同时代的评价都会具有特定时代的合理 性，体现特定时代的价值观，也就必然要带上时代的局限性。经典性研究中反映出来的 价值观的超越性只可能是体现在对经典性作品的新发现与独到性认识上。然而，这种新 的发现与认识只能建立在对历时性研究的综合了解、比较分析、归纳总结的基础之上。 因此，我们的研究结论应该具有历史认识的延续性，又有新的认识的超越性。这种既总 结又发展的经典性价值判断一旦形成，它就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对后时的研究产生较长 远的影响。
经典化的学术研究遵循学术研究的某些共性原则，并不忽视经典性研究的个性化探索 。学术的积累与发展正是在众多复杂的丰富的个性化研究中形成的，没有个性化研究就 不会达成认识的共性。经典化的学术研究不是倡导遵循某种研究模式，经典化的学术研 究既是个性鲜明的学理探索，又不排斥研究者通过不同途径形成一致认识。一个经典性 文本所提供的信息既是丰富复杂的，又是具有相对性限度与某些规律性特征的，它为认 识的共同性提供了可能。
经典性文学作品的多项原则性，表明现代文学研究是一个多元的开放性研究系统。经 典性的多原则性并不是要求现代文学经典化研究的面面俱到。经典性文本是个性化色彩 异常鲜明的作品，作为文学作品自身的丰富性，对其价值的认识也不是任何模式化研究 可以对号入座的。经典化的研究只能是因文本而异，把分析研究对象的特殊性放在重要 位置，在多元开放的现代文学研究领域表达研究主体对经典文本的个性化认识，这是现 代文学经典化研究中应有的价值追求。
收稿日期：2002-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