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关系：进展与前景——“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的进展与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进展论文,伙伴关系论文,前景论文,关系论文,欧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研究“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TTIP)的进展与影响，有三个问题较为重要：
(一)欧美建立TTIP的动机是什么？
顾名思义，TTIP主要涉及欧美之间的贸易和投资。概而言之，它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的内容：降低贸易壁垒；降低“关税边境后的壁垒”(barriers behind the customs border)，如技术标准、审批程序中的差异性；①在服务、投资和政府采购等领域扩大开放度。由此可见，TTIP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由贸易协定，而是囊括欧美经济关系所有领域的一种制度安排。
关于欧美建立TTIP的动机，欧盟官方的表态是：促进经济增长和创造就业。②但是，除了这一“冠冕堂皇”的动机以外，欧美是否还有其他动机？因为动机有时难以为他人知晓，只能依靠逻辑推理或欧美决策者的“不打自招”的表述来作出推论和判断。
讨论欧美建立TTIP的动机，经常被提及的问题是：TTIP是否针对中国？据报道，欧盟贸易委员卡雷尔·德古特宣称，TTIP将使欧美在抗衡中国这样的新兴大国时占据上风。③他还强调，除非美国和欧洲达成共识，否则，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将被迫接受中国制定的标准。就这么简单”。④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德古特说：“TTIP与自由的西方世界在世界经济和政治事务中的地位有关。”⑤
虽然有些欧盟官员不认为TTIP是针对中国的，⑥但国际上的许多分析人士认为，其目的之一是使欧美在与中国和其他新兴经济体竞争时处于有利的地位。因此，中国的政府部门和学术界应该积极关注TTIP的谈判进程及其动向。
(二)TTIP面临的阻力何在？
欧美领导人对TTIP的支持是有力的，而且都把促进经济增长和创造就业作为其主要目标。欧洲议会议长马丁·舒尔茨说：“北约首任秘书长伊斯梅曾说过，成立北约的目的是把俄罗斯人赶出欧洲，把美国人留在欧洲，把德国置于控制之下。让我借用他的话来形容TTIP的目的：把保护主义者赶出欧洲，把投资者留在欧洲，把失业率降下来。”⑦美国奥巴马总统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大西洋两岸更为自由和公平的贸易有助于创造数以百万计的高薪就业机会。”⑧
2013年7月8日，TTIP的首轮谈判在华盛顿举行。欧盟希望在2014年底欧洲选举开始之前结束谈判，美国贸易谈判代表柯克也认为，2014年年底以前结束谈判的可能性很大。奥巴马总统似乎认识到了谈判的艰难性，他表示，如果能在2016年美国大选前结束谈判，就心满意足了。⑨
且不论TTIP的谈判能否在2014年底之前结束，可以断言的是，在谈判的过程中，以下几个难题是不容忽视的。
第一，无论在欧盟还是在美国，对TTIP持消极态度的人为数不少。相比之下，欧洲人的疑虑似乎更为明显。尤其在“斯诺登事件”爆发后，欧洲人的反美情绪进一步高涨。法国政府发言人贝尔卡塞姆在2013年7月3日表示，由于美国涉嫌对欧盟国家进行监控和窃听，法国要求欧盟推迟启动TTIP的谈判。⑩德国《世界报》的一篇题为“为什么在贸易问题上欧盟不应该与美国同枕共眠”的文章认为，从全球视角来看，TTIP不仅对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不利，而且还敲响了多哈回合的丧钟，因此欧盟应该埋葬它，否则自己也会受害无穷。(11)
第二，虽然欧美的关税都不高，但要通过TTIP将其降为零，总有一些产业会受到影响。这些产业的游说集团和工会组织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一结果。相比之下，取消非关税壁垒的难度更大。尤其在产品安全、卫生、知识产权保护和其他领域，大西洋两岸的标准有着很大的差距。
第三，农产品贸易将是TTIP面临的一大障碍。美国向欧盟出口大量农产品，而欧盟对农产品设立的贸易壁垒非常高。在2014年至2020年的欧盟预算中，欧盟为农业提供的补贴高达3700亿欧元。欧盟是否愿意为了与美国达成TTIP而改变其农业保护政策，尚未可知。
美国生产了大量转基因食品。虽然世界贸易组织曾在2006年11月宣布，欧盟国家禁止进口转基因产品的做法“违反了国际贸易规则”，但欧盟仍然对这些产品的进口附加了多方面的严格条件，因为当年深受疯牛病之害的欧盟消费者对转基因食品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抵触。因此，在如何对待转基因食品这个问题上，欧美不会停止争论。其实，美国人对一些欧洲国家把马肉掺入牛肉的做法也颇为担心。
第四，如何对待欧盟的文化产品。美国和英国等国认为，TTIP应该包括所有产品，文化产品也不能例外，但法国等国则不同意。因此，2013年5月14日，即在英国首相卡梅伦抵达华盛顿的翌日，法国与其他13个欧盟成员国的文化部长曾联名致信爱尔兰轮值主席国，称欧盟的文化产品应该在TTIP谈判中被“区别对待”，因为欧盟在任何一个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中都将文化产品视为“例外”。(12)此前，数十位欧洲艺术家发起了一场请愿运动，要求TTIP谈判不包括文化产品。在不长的时间内，这一请愿得到了世界各地数千位艺术家的支持。(13)欧洲议会通过的有关决议也要求TTIP谈判尊重“文化例外”。(14)但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认为，法国的立场是一种“反全球化”的行为。他说，保护文化固然必要，但不能将其排除在TTIP的大门之外。一些法国媒体反唇相讥，称巴罗佐“过于亲美”，并认为他是为了在2014年离任后竞选联合国秘书长或北约秘书长而讨好美国。(15)
第五，根据欧美的民主规则，TTIP最终还须得到各方立法机关的批准。这意味着，在经济因素或政治因素的影响下，TTIP或无法得到批准，或招致其他难以预测的命运。
尤为令人担忧的是，奥巴马总统能否使国会授予其“贸易促进权”尚难预料。“贸易促进权”是美国国会授予总统与其他贸易伙伴谈判并签署贸易协定的权力。根据“贸易促进权”的特殊安排，美国国会对美国与其贸易伙伴达成的贸易协定只有批准或否决的选择，不能修改其内容。由此可见，“贸易促进权”提升了总统在这一领域的权力。但是，“贸易促进权”在2007年7月1日到期后尚未重启。这意味着，如果奥巴马得不到这个权力，即使欧美按时结束TTIP的谈判，美国国会能否顺利批准这一协定还不得而知。
第六，TTIP的谈判进程能否增加透明度。为减少TTIP在欧美内部遇到的阻力，双方的决策部门在正式启动谈判之前听取了企业界、媒体、非政府组织、工会和学术界的意见，并做了大量的宣传和咨询工作。令人遗憾的是，欧美却没有听取其主要贸易伙伴的意见。正如一些欧洲学者所说的那样，欧美应该扩大TTIP的透明度。因此，欧美在谈判过程中加强与第三方(包括发展中国家)的沟通将是十分必要的。(16)
第七，美国监听丑闻对TTIP的谈判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例如，德国希望将数据保护控制机制纳入TTIP，而欧盟则认为，德国的倡议将严重拖延甚至破坏整个谈判进程。(17)欧盟委员会副主席兼欧盟司法委员维维安·雷丁表示，数据保护超出了TTIP谈判的范畴，“不要把电话窃听问题与正在进行的贸易谈判混为一谈。”(18)欧盟内部的这一分歧能否得到妥善解决也不得而知。
(三)如何评判TTIP的影响？
TTIP的影响和利弊主要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对多边贸易制度安排的影响。许多人认为，在国际贸易领域，因为以多哈回合为代表的多边主义名存实亡，所以欧美不得不诉诸双边主义。这一判断无疑是正确的。但同样不能否认的是，欧美奉行的双边主义将使多边主义处于更为不利的地步。正如德国经济研究所的马赛尔·弗拉茨歇尔所言：“TTIP在错误的时刻发出一个错误的信号。世界经济需要的是多边主义，需要的是美国和欧盟重新发挥全球领导人的作用，而TTIP则会使这一未来变得渺茫。”(19)美国华盛顿经济战略研究所的克莱德·普雷斯托维茨问道，如果占世界国内生产总值一半的两个经济体达成了自由贸易协定，而其他国家被排除在外，那么，世界贸易组织还能发挥什么作用？(20)
二是对国际贸易规则的影响。国际上对TTIP是否会对国际贸易规则产生影响以及产生什么影响有着多种多样的议论。中国驻欧盟使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外交官对新华社记者说，TTIP谈成后形成的巨大利益圈将对国际经贸规则产生重要影响，首先体现在规则的制定上，欧美得以强化规则制定的话语权和主动权，它们制定的规则和标准很可能会成为全球规则和标准。(21)
诚然，TTIP对国际贸易规则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但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必须界定“规则”的含义。事实上，国内学术界和媒体使用的“规则”一词，可能等同于英语的“regulation”(名词)和“regulatory”(形容词)，并非意义更大的“WTO rules”(世界贸易组织的法规或条例)。例如，2013年10月10日，欧盟贸易委员卡雷尔·德古特在美国阿斯潘研究所(Aspen Institute)的布拉格年会上说，TTIP的宗旨主要是解决欧美产品的不同标准(regulatory puzzle)。“没有人会怀疑美欧生产的汽车的安全性，但是，从车灯到电动窗户，我们都有不同的安全标准(regulations)。我认为，欧美双方的监管人员肯定会同意这一点：许多规则确定的安全水平事实上是相同的，尽管两者并非完全相同。如果双方能达成共识，那么，汽车和汽车零部件的生产者在进行跨大西洋贸易时就不必遵从两种不同的技术要求了”(22)。
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一可能性：欧美希望通过TTIP制定为其全球经济战略服务的规则。这些规则是不利于欧美的贸易伙伴的。(23)例如，它们可能会在劳工、技术、卫生和安全等领域设置只有发达国家才能达到的标准，从而轻而易举地将其他国家的出口产品排除在欧美市场之外。毫无疑问，在一定程度上，这些规则可能会成为欧美为保护其市场而设置的贸易壁垒。
三是对欧美贸易伙伴的影响。任何一种双边的自由贸易和投资协定都有或大或小的“贸易转移效应”和“贸易创造效益”。欧美的国内生产总值占世界的将近50％，贸易总额占世界的30％；欧美之间每天的贸易额高达27亿美元，双向的直接投资总额累计达3.7万亿美元。(24)由此可见，TTIP的上述溢出效应是巨大的。包括中国在内的第三方多种出口产品在进入欧美市场时会遇到更大的阻力。
但是，TTIP的溢出效应并非一无是处。欧盟官方网站引用的“独立研究”表明，TTIP对欧盟、美国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贡献将高达1200亿欧元、900亿欧元和1000亿欧元。(25)TTIP有望使欧美的经济增长率提高0.5％。这无疑有助于推动世界经济的发展，因而有利于其他国家。换言之，欧美经济增长率上升有利于与世界经济接轨程度不断提高的中国。
四是对欧美双边关系及其国际地位的影响。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欧美在自由贸易和投资领域的一体化程度的提高，既会进一步强化跨大西洋关系，也将大大提升欧美的国际地位。但著名的美国学者贾格迪什·巴格瓦蒂(Jagdish Bhagwati)认为，“TTIP将使欧盟在多边自由贸易自由化进程中被边缘化(sidelined)。”(26)毫无疑问，巴格瓦蒂的这一判断能否成为现实，还取决于世界上的其他国家能否团结一致，与欧美博弈。
注释：
①“关税边境后的壁垒”又被称为“规则壁垒”(regulatory barriers)。
②Http://ec.europa.eu/trade/policy/in-focus/ttip/.
③Http://cn.nytimes.com/article/business/2013/02/14/c14trade/dual/.
④Http://www.nytimes.com/2013/02/14/business/global/obama-pledges-trade-pact-talks-with-eu.html? pagewanted.
⑤转引自http://www.bruegel.org/nc/blog/detail/article/1034-the-transatlantic-trade-and-investment-initiative-hope-or-hype/。
⑥例如，2013年2月笔者在布鲁塞尔拜访的欧盟对外行动署的一位官员认为，德古特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TTIP是针对中国的”。
⑦Martin Schulz,"Transatlantic Trade Deal Would Be 'Welcome Boost' to EU Economy",September 9,2013,http://www.theparliament.com/latest-news/article/newsarticle/transatlantic-trade-deal-would-be-welcome-boost-to-eu-economy/.
⑧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3/02/12/president-barack-obamas-state-union-address.
⑨Http://www.nytimes.com/2013/02/14/business/global/obama-pledges-trade-pact-talks-with-eu.html? pagewanted=all.
⑩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3-07/04/c_132511108.htm.
(11)Olaf Gersemann and Martin Greive,"Why the EU Should not Get into Bed with the US over Trade",February 13,2013,http://www.presseurop.eu/en/content/article/3404671-why-eu-should-not-get-bed-us-over-trade; http://www.welt.de/wirtschaft/article113507352/Vier-Gruende-gegen-eine-Freihandelszone-mit-den-USA.html.
(12)Http://euobserver.com/news/120159.
(13)Https://www.lapetition.be/en-ligne/The-cultural-exception-is-non-negotiable-12826.html.
(14)Http://www.theparliament.com/latest-news/article/newsarticle/meps-back-cultural-exception-for-eu-us-free-trade-deal/.
(15)Http://lajeunepolitique.com/2013/07/02/before-free-trade-negotiations-begin-cultural-exception-already-off-limits/.
(16)Romain Pardo,"The 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 A Long Hard Road to Multilateralism?",EPC Commentary,July 19,2013.
(17)“德国要求欧美贸易协定纳入数据保护”，《金融时报》2013年11月4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3248。
(18)“欧盟拒将数据保护纳入欧美自贸谈判”，《金融时报》2013年11月5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53276。
(19)Http://www.ft.com/intl/cms/s/0/e6a94ef0-7c2f-11e2-99f0-00144feabdc0.html#axzz2Pow3IyoR.
(20)Http://www.debatingeurope.eu/2011/09/21/do-we-need-an-eu-us-free-trade-agreement/.
(21)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3-06/19/c_116202205.htm.
(22)Karel De Gucht,"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TTIP)-Solving the Regulatory Puzzle",The Aspen Institute Prague Annual Conference,Prague,Czech Republic,10 October 2013.
(23)但比利时智库欧洲政策中心(EPC)的研究人员罗曼·帕多认为，TTIP追求的“规则趋同”(regulatory convergence)可能有利于强化多边贸易体系，因为第三国如要向欧美市场扩大出口，就必须采纳TTIP确定的种种规则。他还认为，TTIP有望成为全球贸易准则的基础，因而有利于巩固WTO的地位。Romain Pardo,"The 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 A Long Hard Road to Multilateralism?",EPC Commentary,July 19,2013.
(24)Final Report of the High Level Working Group on Jobs and Growth,February 11,2013,http://trade.ec.europa.eu/doclib/docs/2013/february/tradoc_150519.pdf.
(25)承担这一“独立研究”的机构是伦敦的经济政策研究中心(Centre for Economic Policy Research)。该研究报告于2013年3月发表，长达124页，http://trade.ec.europa.eu/doclib/docs/2013/march/tradoc_150737.pdf.
(26)Http://www.presseurop.eu/en/content/article/3404671-why-eu-should-not-get-bed-us-over.tra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