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领土时代”与地缘战略的嬗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地缘论文,领土论文,战略论文,时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世纪人类世界前所未有的巨变,表现在国际关系领域的是领土与国家安全的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此前,领土安全一直是国家安全中最核心的内容,国家也因此被称为“领土国家”。到了20世纪,这种关系逐步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从60年代开始,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和经济全球化浪潮的兴起,领土因素在国家安全中的地位因经济与科技安全因素相对上升而有所下降,人类由此迎来了国际关系领域的崭新时代——“后领土时代”。与此同时,地缘战略理论曾经是20世纪国际关系领域的主导理论,对世界格局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支配了大部分国家的战略走向,如今也因“后领土时代”的到来发生了嬗变。
一、“后领土时代”悄然降临
翻开世界战争史,我们会清晰地发现,历史上的许多战争都直接或间接地与对领土的争夺有很密切的联系。在近代民族主权国家诞生以前,东西方都把领土的大小看成是国家实力强弱的重要标志,攻城掠地、开疆拓土是频繁的王朝战争主要诱因。17、18世纪开始,领土是民族主权国家最基本的要素之一,领土主权成为国家主权中最核心的内容,领土安全也就成为国家安全的基础。与此同时,由于世界体系的形成,西方资本主义列强为瓜分世界、建立殖民地、控制战略要地和战略通道,在亚非拉广大地区展开血腥而残酷的厮杀,广大的殖民地国家和地区的人民则为驱除外患、保卫国家领土完整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两次世界大战的根本原因就是列强要重新划分势力范围、拓展“生存空间”;战后民族解放运动的核心内容也是收回本国对领土、领海的主权。可见,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领土问题是世界动荡不宁的关键因素,领土安全始终是国家安全核心。然而,领土和国家的密切关系从20世纪后半叶开始却发生了重大变化。
由于科技革命、经济全球化、信息革命,新军事革命等诸多原因,形成了以经济、科技、信息安全为核心的国家综合安全观。领土虽然还是国家安全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它与国家安全的紧密关系开始松驰,已经不再是国家安全中最核心的内容。人类由此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后领土时代”。具体原因是:
第一,领土不可侵犯的原则已经成为国际法和国际社会公认的国家行为准则。《联合国宪章》第二条4 款明确规定:各会员国在国际关系上不得使用威胁或武力,……侵害任何会员国或者是国家领土完整或政治独立。领土主权和领土完整是国家主权独立的重要标志,侵犯别国的领土和主权完整就是破坏国家主权,在国际法上构成严重的非法行为。这一原则在当今世界已经成为各国普遍接受的原则。经过战后的民族解放运动和殖民体系的终结,除了有领土争端与国家统一等历史遗留问题的少数国家外,国家的疆界已经基本上确立下来。很少有国家敢于像19世纪那样冒天下之大不韪占领别国领土,建立本国的殖民地或势力范围。北约对南联盟进行了78天的狂轰滥炸之后,也不敢冒然占领其领土,最终只能在联合国的旗帜下在科索沃履行“维和使命”。
第二,国家安全是一种综合安全,不再局限于领土安全。综合国力大小是国家实力体现,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出现,以经济、科技、信息安全为核心的国家安全观直接关系到21世纪世界和平与安全。综合国力强的国家其安全的可靠性就强。反之,综合国力弱的国家就是领土面积再大,其国家安全也是缺乏保障的。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战争模式不仅有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的有形战争,而且有无形的经济战、科技战、信息战。况且,利用经济、金融、科技手段对别国进行打击给一国安全所带来的危害性要比军事打击所带来的后果严重得多。既然占领领土会遭到世界舆论的谴责和主权国家的反对,又达不到预期的效果,那么,也就失去通过占领领土来实现国家安全战略的必要性。
第三,高科技所带来的军事技术革命使对别国军事占领失去了传统的军事、政治意义和经济价值。高科技的发展使人类“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理想变成现实。高技术武器可以跨越时空,领土面积的大小、山川河流的分布等地理特征已经无法形成一个“天然疆界”,像冷兵器时代那样作为抵抗侵略的屏障。再者,军事占领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抢夺这些国家的资源和市场,但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利用市场、金融、科技和国际分工等手段就完全可以达到控制别国政治、经济甚至军事政策的走向,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第四,国家领土面积的大小不再是衡量国家实力强弱的重要标志。俄罗斯的国土面积位居世界第一,但其国际影响由于经济衰退与原苏联相比可谓天壤之别,其国家安全也因此而受到北约东扩的严重威胁。非洲一些国家也是幅员广袤,由于经济、科技的落后而在困境中挣扎,更谈不上在国际舞台上发挥影响。反之,日本虽然国土面积狭小,但凭借其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的实力,在国际舞台特别是世界经济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当然,为了适应战后世界政治经济形势的发展,地缘战略理论本身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从旧的对立与冲突的逻辑中摆脱出来,开始按照多元主义相互合作的逻辑进行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并从不同的角度或方面丰富了国家安全理论,影响着国家安全战略的走向。两极格局瓦解和冷战结束后,以经济科技为中心的综合国力的较量占据了国家综合安全的主导地位,国际关系中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的因素被淡化。有人据此提出,当今世界,以经济发展为主导的地缘经济战略已经取代了以往的地缘政治战略,国际间的矛盾主要表现为经济摩擦及民族文化的冲突,是共同发展与民族利益之间的矛盾。这种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冷战后国际关系变化的新特点,符合“后领土时代”的有关特征,但这绝不是对国际关系中现实与未来国际冲突的根源的全面分析。在“后领土时代”,地缘战略作为一种国家安全战略不仅余威尚在,且不能排除它可能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在一定的范围内重新占据主导地位。
二、传统地缘战略魅力犹存
世界发展至今,多极化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时代潮流,但也毋庸讳言,影响世界格局走向的主要还是为数很少的几个大国。而地缘战略在大国的心目中依然是不可或缺的战略思想。民族国家仍然是国际关系的主体,地缘政治仍然规定着其对外政策的优先目标和出发点。国家领土面积的大小作为综合国力的一个方面,也仍然是衡量其地位和力量的标准之一。因为一个国家的经济、科技、军事、政治力量越强,它在重要的地缘政治利益、影响力等方面超越其近邻的覆盖面就越大。也就是说,今天的世界,虽然国家安全是一种综合安全,以经济、科技和军事为中心的“软力量”在国家安全系数中占据更大的份额,但地缘战略考虑依然在国家安全中占据十分重要的位置。
第一,大陆国家与海洋国家的冲突再次成为不少西方国家的政治家和政治学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只不过是研究和探讨出现了多元化的特征。在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是美国的一些政治家和学者。如布热津斯基,就是从民族文化的地理分布来探讨其对国际政治的影响;亨廷顿则把世界划分为儒家文化、基督教文化和伊斯兰文化,说明它们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无论他们用什么来分析,究其实质就是用“文明的冲突”代替“赤裸裸的地缘政治分析”,他们的观点无一不打上地缘政治的烙印。因为民族文化或文明的冲突总是要具体化为一种地理的表述。把布热津斯基的“激烈动荡的漩涡”和亨廷顿的“文明的断层线”的地图与传统的地缘政治学家所绘制的反映大陆与海洋、中心与边缘对立的地缘政治地图相对照,我们就会发现它们之间是如此惊人地相似。布热津斯基就把从里斯本到符拉迪沃斯托克这片欧亚大陆视为一个地缘战略的大棋盘,是决定世界今后的繁荣与稳定,也是确保美国世界主导地位的中心舞台。由此延伸,他还把中、法、俄、德、印五国看成是与美国关系重大的地缘战略国家,将乌克兰、阿塞拜疆、韩国、土耳其、伊朗五国看成是地缘战略的支轴国家,美国必须在这些国家之间纵横捭阖,通过结盟或分化瓦解等各种方法,防止它们成为美国的对手,使美国在欧亚大棋局中保持主动。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的所作所为无一不与此思想相吻合。此外,西方把世界划分为三大经济带和附属区、三大危机带的观点都是地缘政治观不同形式的新表述而已。这实际上都是传统的西方地缘政治学的逻辑在当今世界的延续。
第二,传统的地缘优势争夺在大国之间正在激烈地展开。美国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冷战虽然结束了,但是冷战和地缘战略思维并没有停止。为了建立美国主导下的世界秩序,它推行的全球战略,无论是称之为“扇形战略”还是名之为“蝴蝶形战略”,其目的都是要控制两洋、掌握中东和巴尔干地区,这实质上是美国传统地缘政治的再现。从具体行动来看,美国打海湾战争、用兵巴拿马和海地,插手波黑事务,支持北约东扩,轰炸南联盟,推行北约新战略,继续维持并加强在亚洲的军事存在,强化美日同盟,加强与韩、澳军事结盟,修补与东南亚国家的军事关系,出台《加强台湾安全法案》,改善和密切与南亚大国印度的联系,染指中亚诸国以及里海地区等等,都可以用地缘政治予以诠释,其目的就是要控制欧洲,进一步遏制俄罗斯,包围和钳制中国以阻挠中国的统一和强大,实现美国一家独霸世界的梦想。从美国的所作所为,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地缘战略在美国国家安全中的重要作用。美国1996年的国家安全报告对此供认不讳,它指出,防止在欧洲或亚洲出现敌对性的霸权国家,防止在美国的边界及其控制的海域出现敌对性的大国,是美国至关重要的国家利益,为此,美国奉行这样的世界战略,即“依托本土、借助两洋、东扩西遏、独霸全球”。
俄罗斯由于其国力和军事力量的衰退,就更加重视从地缘战略的角度来制定国家安全战略。冷战期间地缘政治上的一条重要冲突地带——波罗的海、中东欧、巴尔干,今天依然是美俄地缘角逐的重点地区。现在俄国内的民族主义抬头就是由于美国为首的北约的挤压,俄地缘空间变小所致。而俄加强独联体内部的团结,反对北约东扩和北约对南联盟的轰炸,以及加强与中亚国家的关系,直至发动车臣战争,发展和加强与中国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密切与印度的联系,改善与日本的关系,积极参加亚太事务政策,都是地缘战略的具体体现。
欧盟的主要成员国和美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关系到共同利益的重大问题上,还是能够与美国采取一致立场的。但是在关系到欧盟自身发展和在未来国际舞台中的角色的问题上,它们与美国拉开了距离,不再唯美国的马首是瞻。为了在未来的多极化世界中占据一席之地,实现充当世界一极的目标,它们提出了建立从大西洋到乌拉尔山的欧洲设想,这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虑。此外,欧盟加强在中东的影响,抛开美国筹办欧亚会议、欧非会议,参与里海的争夺与角逐,都有地缘因素在内。特别是欧盟反对美国的TMD、NMD计划之事,个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它们在地缘上和俄罗斯接近,欧洲是美俄冲突的主战场,它们不想成为美俄冲突的牺牲品。
除了大国、强国外,一些地区强国和国家集团也在争夺地缘战略方面的优势,以期在未来的国际冲突或竞争中占据有利的地位。如印度、东盟在处理和中、美、日、俄等大国的关系时都有地缘战略方面的考虑。
第三,大国对世界各地的战略要地、海上战略通道的关注并没有因为后领土时代的到来而有丝毫懈怠。因为,金融全球化、经济网络化必然引起物资流量的巨大增加,而物资流量必须依靠战略通道。如关于直布罗陀海峡的主权归属,英国和西班牙至今也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马六甲海峡、苏伊士运河、黑海海峡等仍然是大国关注的焦点。一些国家在领土与战略通道上的让步,实际上是在确保了国家领土安全和海上通道畅通的前提下才做出的。美国提前交还巴拿马运河的主权,就是在确保美国在运河区利益和运河航行不受任何损害的前提下进行的。以色列在领土方面的让步,也是以其控制关系到其国家安全的战略要地、战略资源,在该地区占据绝对地缘优势为前提的。相反,俄罗斯在车臣问题上之所以顶住西方的强大压力、断然采取军事行动,固然有维护国家主权、领土完整以及照顾俄国内的民族情绪等原因,但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出于地缘战略的考虑,一方面是为了控制从里海经过车臣的输油管道的地缘经济战略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以控制其远东地区及新独立的中亚国家,特别是阻挡美国在整个中亚地区的扩张,是体现俄大国地位的地缘战略要求,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说控制车臣是俄保住其大国地位的必要条件。
三、地缘战略的纵深发展
在“后领土时代”,传统地缘战略的作用依然不可小觑,但新的时代又赋予了其新的内涵,促其向纵深层次发展。
第一,地缘战略思想向立体化方向发展。从古代开始直到新大陆的发现,地缘政治的重点或者说是核心内容都是争夺大陆。环球航行成功后,世界体系逐步形成,海洋成为世界上大国强国争夺的重点。特别是马汉的《海权论》对各国争夺海上霸权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但是无论是马汉的“海权论”还是麦金德的“欧亚中心说”都是研究地球的表面,鼓吹的都是一种平面的地缘战略,这种战略的重点是对传统的陆地和海洋资源掠夺。当时,争夺海洋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争夺通往大陆控制别国的海上战略通道或者是具有战略意义的海峡,对海洋的争夺是和大陆霸权联系在一起的。直到20世纪60年代,随着第三次科技浪潮的到来,太空技术和海洋生物技术以及相关技术突飞猛进地发展,地缘战略出现了质的飞跃。横向而言,人们的视野从陆地扩张到了海洋,制海权和公海、海底资源成为各国争夺的重点。纵向而言,从地球表面的争夺走向对制空权甚至是太空权的争夺,太空和宇宙空间成为大国竞争和对抗的重要场所,这方面虽然目前还没有太大的物质价值,但是其战略价值却是无法估量的,各国的战略家已经习惯于从宇宙空间来俯瞰和规划国家安全。总之,多维立体化的地缘战略已经成为世界主要大国维护国家安全,推行全球战略的重要指导思想。
第二,地缘战略多元化。已经逝去的世纪是地缘战略理论得到极大丰富和发展的世纪,在其绝大部分时间里,地缘战略是国家安全战略的主导战略。随着经济全球化和知识经济特征的“后领土时代”的到来,人们赋予地缘战略更加丰富的内涵,产生了多元化的地缘战略。地缘经济、地缘人才、地缘文化在世界政治和经济舞台上崭露头角,且有日益强化的趋势。一般而言,国家已经不需要采取占领领土的方式来扩大本国的国际威望和政治影响力,各国之间的竞争更多地放在加强本国综合国力和国际竞争力上。抢占经济、科技和思想文化制高点,已经成为增强一国在全球和地区地缘竞争中的优势的关键因素。充分运用地缘优势来推动经济区域化、政治一体化进程,以增强地区综合实力,实现集体安全的目标,是后领土时代地缘战略多元化的结果。另外,西方发达国家也在开发地缘文化战略,利用其作为宗主国的历史角色与原殖民地国家的特殊关系和文化认同感,大举进占原殖民地市场。众多的因素使得地缘斗争更加复杂和难以捉摸。这就要求我们站在国家总体发展的高度来审视国家安全。
总之,“后领土时代”虽然已经成为一个时代特征,但是绝不意味着传统的地缘政治思想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从今天世界形势来看,世界各主要大国、特别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依然没有走出传统地缘政治的旧窠,欧亚大陆和传统地缘政治学者所谓的中心或边缘等敏感地带依然是世界各国军事、政治争夺的重点,也是地缘经济争夺的重点。当然,地缘战略重点的转移通常发生在政治影响大、经济增长快的国家或地区内,而广大的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亚非拉的一些国家还在为确保国家领土安全和对国家领土的有效控制而斗争。在此情况下,需要引起我们高度重视的是,西方国家在争夺传统地缘优势的同时,仍然在利用旧的、不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在经济上剥削、在政治和人权等问题上干涉广大发展中国家。对一些地缘战略上非常重要的国家,西方仍然千方百计地加以控制,只不过是改过去赤裸裸的直接控制为间接控制而已。
中国作为在世界舞台上发挥着重要影响的大国,自然应该紧跟时代的步伐,把握“后领土时代”地缘战略质的变化,抢占新千年的战略制高点。但是,传统地缘战略依然是某些大国特别是超级大国推行其全球霸权战略的权杖。冷战结束以来的现实警示我们,只要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依然存在,地缘战略作为国家安全的一种指导思想的作用就不会消失。在西风强劲的大背景下,我们尤其要防止落入西方利用经济全球化而布下的陷阱,失去在地缘战略上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