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悲悼》中奥林的形象看奥尼尔的俄狄浦斯情结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奥林论文,情结论文,奥尼论文,形象论文,俄狄浦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美国20世纪最负盛名的戏剧家尤金·奥尼尔(1888—1953)深受当代各种哲学和文学思潮的影响,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学说便是其中之一。尽管奥尼尔坚决反对评论家们从现代心理学说的角度来解释他的作品,断然否认他的剧作受过弗洛伊德学说的任何影响,但事实上,在他的中、晚期作品如《榆树下的欲望》、《奇异的插曲》、《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尤其是《悲悼》三部曲中,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学说表现得十分明显。《悲悼》取材于古希腊悲剧作家埃斯库勒斯的悲剧《俄瑞斯特亚》,奥尼尔对这一古老的悲厩故事进行再创作时赋予其浓厚的现代色彩,剧中主要人物的行为无一不受力比多冲动的驱使,这种潜伏在他们无意识之中的冲动以及随之产生的种种欲望导致了曼侬家庭成员之间的激烈矛盾冲突,最终使这个大家庭走向毁灭。笔者认为,《悲悼》的这个力比多主题是压抑在奥尼尔内心深处的俄狄浦斯欲念的一个外向反映,而在剧中的男主人公奥林这个人物形象上则集中体现了奥尼尔心理深层的俄狄浦斯情结观。
弗洛伊德认为,力比多冲动自婴儿降生之时就潜伏在他或她的无意识之中,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压力通过他们的意识对他们的这种冲动施行压抑,其结果便是在他们的意识阈下形成“情结”。对男孩而言,是恋母嫉父的“俄狄浦情结”,对女孩来讲,是恋父嫉母的“厄勒克特拉情结”。这种情结从人的无意识深层支配着人的心理,成为人的全部行为的动机和源泉。《悲悼》中奥林第一次出场就流露出强烈的恋母嫉父倾向。他从战场上回到家中,对父亲的去世未表示出任何悲痛之情,反而声称父亲死了他并不难过,以至于他的姐姐莱维妮亚吃惊地指责他冷酷无情。其实,奥林并非冷酷无情之辈,他只是自幼对父亲曼侬充满敌意罢了。从他的母亲克莉斯丁的回忆中可以看出,奥林自出世起便与父亲十分疏远,“我怀着他的大部分时间内,他爸爸跟着军队在墨西哥。……等到奥林生了下来,他好像是我的孩子,只属于我的”[①]。生长在这种家庭中,奥林必然会把自己的第一个力比多冲动指向母亲,把第一个仇恨和杀戮的愿望指向父亲。正像他自己所表白的,“对于我,妈妈比爸爸重要一千倍!”[②]所以,当他得知父亲的死讯时,不仅不感到悲伤,反而暗自庆幸,因为他那种一直压抑在无意识之中的弑父娶母的心理倾向得到了部分的满足。不过,他仍然担心在父亲之外还有别的男人与他分享母亲的感情,因而他回到家中后首先焦虑地向姐姐询问那个常来他们家拜访的卜兰特船长与母亲的关系,然后又去当面质问母亲,“常来拜访你的这位卜兰特船长是什么人?”[③]这里,奥林真正关心的并非母亲的名誉,而是母亲对自己的感情是否已经转移到别的男人身上。他下意识地感觉到,有关母亲的流言蜚语是有事实根据的。为了夺回母亲的感情,他一次次赤裸裸地向母亲表白自己对她的依恋之情:
……不管你做过什么事,我爱你甚于世界上的一切……[④]
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们叫维妮嫁给彼得,那么就只有你我两人了。[⑤]
然而,他也一次次向母亲发出严厉的警告,不准她再与卜兰特有任何来往,“在我妈妈的身上,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原谅,任何事情!只有那一件——关于卜兰特的那件事!”[⑥]奥林以为,他从小苦苦暗恋的母亲会被他这一腔真情所打动,从此与卜兰特一刀两断,和他一同远远离开曼侬大宅,到远方的“幸福岛”上终生相伴。可是,他的姐姐打破了他的这种幻想。当他随姐姐来到母亲与卜兰特幽会的船舱外,偷听到母亲打算与卜兰特、而不是与自己一起远走高飞,逃到“幸福岛”去时,嫉恨心理驱使他冲入船舱,狂怒之中开枪打死了卜兰特。奥林这一行为的动机与埃斯库勒斯悲剧中俄瑞斯特斯杀死他的母亲及其情人的动机截然不同。俄瑞斯特斯是为了替父亲阿加门农复仇,而奥林杀死卜兰特完全是为他自己复仇,他的这一行为实际上是他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情结的一种伪装表现形式。在奥林心灵深处的“本我”中,始终潜伏着对父亲的仇恨和取而代之的欲望。由于“超我”的压抑,这种欲望始终没有在实际生活中发泄出来,但却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老天爷,他真像爸爸!这就和我的梦一样,我以前曾经杀死过他——一次又一次地。……我会像他(指卜兰特)一样地爱她(指克莉斯丁)——也会为了她的缘故——杀死爸爸的。[⑦]
可以说,奥林朝卜兰特开枪时,内心怀有双重的仇恨,他是在向卜兰特、也是在向自己的生身父亲曼侬报仇。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开枪打死的是他的两个情敌:卜兰特和曼侬。对他来说,杀死卜兰特,使潜伏在他的无意识之中的弑父欲望得到了一次满足。但是,爱情人胜过爱儿子的克莉斯丁得知情人被杀后,随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样一来,奥林为得到母亲而采取的行动反而导致他永远地失去了母亲,他的力比多冲动也暂时地失去了渲泄对象。
失去母亲的奥林痛不欲生,他随姐姐莱维妮亚去南太平洋海岛寻求解脱。这趟旅行使他们姐弟两人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莱维妮亚由一个拘守清教信条的姑娘变成像她母亲克莉斯丁那种不择手段追求个人幸福的女人,而奥林则变得非常像他的父亲,甚至蓄起了曼侬式的胡子。正如弗洛伊德所指出的,具有俄狄浦斯情结的男人在失去母亲后往往把自己的力比多冲动转移到与他们的母亲相像的女人赏上,企图从她们那儿寻找到自己欲望的渲泄出口。深陷于恋母情结之中的奥林失去了母亲,与此同时,他的姐姐莱维妮亚变得从外表到内心均与他的母亲十分相像,在这种情况下,奥林把姐姐作为自己新的依恋对象,是极其自然的。他开始怀着嫉妒心理监视莱维妮亚的一举一动。当他发现在海岛上有那么多男人追求莱维妮亚时,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憎恨。尤其是当莱维妮亚告诉他自己对其中的一个男人产生了异乎寻常的感情并亲吻过那人时,他的心头再次涌起杀人的冲动,“我会杀死他——并且也会杀死你!”[⑧]虽然这一次他的杀戮欲望并未付诸实施,但这却也是他弑父娶母心理的一种变相表露。他们回到家中后,莱维妮亚决定和彼得结婚,从此过一种新的生活。然而,就像当初阻止母亲与卜兰特来往一样,奥林措辞激烈地反对姐姐嫁给彼得,“我警告你,不许你丢开我去嫁彼得!”[⑨]奥林深知,莱维妮亚最重视的就是家族的名誉,所以他以公开曼侬家庭的罪恶史要挟莱维妮亚,迫使她答应永远放弃彼得。在莱维妮亚不得不对他让步后,他又更进一步向她表白了自己对她的欲念:
你好像感觉不出来你对我的重要……也许我太爱你了,维妮!……近来有些时候,你好像不是我姐姐,也不是妈妈,而是有着同样漂亮头发的陌生人(爱抚地抚摸着她的头发……)[⑩]
评论家常常把奥林的死归咎于莱维妮亚的逼迫。笔者认为,奥林最后的自杀完全出于他自己的选择。他向莱维妮亚表白自己内心的欲望,既是因为他已经把莱维妮亚当作他母亲的替身,也是因为他需要莱维妮亚与自己共同承担乱伦的罪孽。然而,和上一次他母亲抛弃他一样,莱维妮亚怒斥并拒绝了他。这样一来,奥林便彻底失去了爱和被爱(当然,这是一种变态的爱)的最后一线希望。而清教道德观的长期熏陶又使他因自己的乱伦意识而感到罪孽深重,无法承受。如果说上一次遭到母亲以自杀表示的拒绝时,奥林尚能逃避到远方的海岛上去求得心理平衡的话,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逃避的办法了。莱维妮亚的拒绝使他完完全全地认清了自己:他永远摆脱不掉恋母情结,也永远不可能为之找到渲泄出口,只有死亡才能使他得到彻底的解脱。可以说,在生存本能与死亡本能之间的搏斗中,死亡本能在奥林心中占据了上风,他镇静地、理智地选择了死亡。
奥林这个因受俄狄浦斯情结折磨而最终走向死亡的年轻人是奥尼尔笔下一系列具有恋母倾向的人物形象中最具特色的一个。虽然奥尼尔断然否认自己的作品受到过弗洛伊德的影响,但奥林这一形象不能不使人认为,俄狄浦斯情结观是制约奥尼尔戏剧创作的一个重要因素。弗洛伊德学说认为,作家的心理欲念大多异常强烈,不过他们的这种欲念既不是精神疾病也不是通过梦来渲泄的;他们以艺术创造的形式使自己心理欲念获得升华,得到满足。弗洛伊德在分析了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恋母情结后得出结论,“哈姆雷特向我们展现的只能是诗人自己的心理”,莎士比亚在其父去世后不久创作出《哈姆雷特》,追究其原动力,是“他童年时代对父亲的感情复苏了”(11)。换句话说,莎士比亚创作《哈姆雷特》的原始推动力是他无意识深层的俄狄浦斯情结。那么,奥尼尔创作《悲悼》三部曲的心理动力是什么呢?研究一下奥尼尔的早年家庭生活,可以使我们得到启示。
根据路易斯·谢菲尔在《奥尼尔:儿子和艺术家》(12)一书中的记述,奥尼尔的父亲詹姆斯·奥尼尔是一位爱尔兰籍的戏剧演员。在奥尼尔的童年时代,他父亲一直忙于四处奔波演出《基督山伯爵》,根本无暇顾及儿子尤金的成长,而他母亲埃拉·奥尼尔年轻时怀着浪漫的爱情嫁给了名演员詹姆斯·奥尼尔,但婚后她对长年旅行演出的不安定生活一直不适应,内心十分苦闷。特别是尤金·奥尼尔出生时,她的丈夫为了省钱替她请了一个江湖庸医,那人使她染上了吗啡瘾,这就更加重了她的精神痛苦,因而她也很少关注儿子的内心世界。在这种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奥尼尔既憎恨只顾演出赚钱的父亲,也厌恶染上毒瘾的母亲,因而与父母一直处于紧张的对峙状态。他渴望母爱但又得不到母爱,于是在苦闷中借酒浇愁,一度染上酗酒的恶习。1926年,奥尼尔为戒酒瘾而接受了由汉密尔顿博士主持的心理分析。事后他告诉自己的朋友麦克葛曼说,这次心理分析使他认识到,他“正在遭受着俄狄浦斯情结的折磨”(13)。由此可以得知,从奥尼尔早年起,俄狄浦情结观就已在其心灵深处形成,并且时常从无意识深层涌上意识表层,成为他从事戏剧创作的一个主要动力。“现时的强烈经验唤起了作家对早年经验(通常是童年时代的经验)的回忆,现在,从这个记忆中产生了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在作品中得到实现。”(14)笔者认为,奥尼尔的早年经历导致他内心产生俄狄浦斯情结观,在这一情结观的支配下,他在《悲悼》三部曲中通过奥林这一人物表现了自己的俄狄浦斯情感,借以渲泄一直压抑在自己意识阈下的欲念与渴望。如果我们具体分析一下奥尼尔早年的自身经历是如何通过奥林这一人物形象表现出来的,就不难看出,作家“至高无上的自我”就是作家“每一篇故事的主角”(15)。
由于得不到父母亲的爱抚与关心,奥尼尔对父母一直怀着既爱又恨的矛盾情感。尤其是对母亲埃拉·奥尼尔,他既渴望从她那儿得到母爱,又对她那种陷入毒瘾不能自拔、只顾留恋往事的生活方式大为不满。直到晚年,奥尼尔对母亲漠不关心自己的态度依然耿耿于怀,曾在他的自传性剧作《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借埃德蒙之口表达自己对母亲的怨恨:“有一个染上毒瘾的母亲,真让人难以忍受!”(16)爱恋母亲却又得不到母爱,奥尼尔的恋母情结不仅受到社会道德力量的压抑,而且受到母亲冷漠态度的压抑,这就更加深了他内心的痛苦。为了使自己在精神上能获得一定程度的解脱,奥尼尔常常在自己的剧作中渲泄自己对母亲的感情。《悲悼》中奥林从战场返回家中后谴责母亲的一段话真实地流露了奥尼尔恋母的情感:
在最近六个月中你给我写了不多不少两封信!……你写信的间隔越来越长——而信又那么冷淡!那简直使我发狂!我一心想逃回家来——不然就只有战死!(17)
奥林的这番表白正是奥尼尔青少年时期得不到母爱时那种焦虑心境的真实写照。虽然奥尼尔并没有走到对恋母情结“发狂”的地步,但我们知道,俄狄浦斯情结确实一度折磨得他对人生产生绝望,走到差点结束自己生命的境地。
根据弗洛伊德学说,如果一个人的恋母情结在家庭生活中深受压抑的话,那么这个人为了摆脱这种压抑,往往会千方百计逃离自己的家庭,到外面去寻求某种精神寄托。奥尼尔早年对母亲的失望与反感,导致他对自己的家庭极端厌恶,宁愿在外面与流浪汉为伍,也不愿回家面对母亲。从他早年的经历和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对他的母亲彻底绝望后,他把自己对母亲的那份依恋之情转移到了大海上。他把大海当作母亲的替身,试图在大海母亲的怀抱中寻找安慰。早在1910年,年仅22岁的奥尼尔就离家远航布宜诺斯艾利斯,而在他1920年以前创作的19部独幕剧和7部多幕剧中,竟有12部是以大海为题材的。奥尼尔对大海的这种依恋,在刻画奥林的形象上表现得十分明显。当奥林在前线思念母亲时,在他梦中出现的不是母亲本人的形象,而是大海。他梦见自己单独呆在南太平洋宁静美丽的海岛上,他看不到母亲,却感觉到母亲的存在,“……海涛的冲击就是你的语声……温暖的沙就是你的皮肤,整个的岛就是你”(18)。对奥林来说,大海与母亲完全融为一体了。他梦中出现的大海其实是母亲形象的一种变体,而他对海岛的向往则是他对母亲欲念的一种隐蔽表达形式。我们可以说,奥尼尔把自己的俄狄浦斯欲念外化为对大海的依恋,又通过奥林的梦境把自己的这种依恋表露出来。
但是,大海所能给予奥尼尔的仅仅是精神上的安慰,远远不能满足他的俄狄浦斯欲念。为了满足自己对母爱的渴求,也为了摆脱恋母情结的折磨,他必须寻找某个能够充当母亲角色的女人。奥尼尔年轻时经常出入妓院,后来又因使凯思琳·詹金斯怀孕而不得不与之秘密结婚(1919年)。但当他发现从新婚妻子身上并不能得到母爱时,他立刻抛弃了她,远远地躲到南美洲去了。在后来的两次婚姻中,奥尼尔也都是更多地把配偶作为母亲而不是作为妻子对待的。他的第3任妻子卡洛塔在谈到这一点时就曾说过,奥尼尔“一直在寻找母亲”(19)。奥尼尔这种强烈的寻母意念在奥林这一人物形象上表现得十分明显。奥林在母亲自杀后,便把自己的依恋目标转移到姐姐莱维妮亚身上,因为在他眼里,莱维妮亚已经变成了他母亲克莉斯丁的化身,“现在你是妈妈!她附在你身上跟我说话!”(20)《悲悼》的创作始于1929年,完成于1931年,22年后,奥尼尔临终弥留之际,握住妻子卡洛塔的手,说出了意义完全相同的话:“现在你是我的母亲。”(21)从某种意义上说,由于寻母意念在奥尼尔婚姻观中所起的主导作用,他的前两次婚姻均以破裂告终,而他的第3次婚姻虽然维持到他生命的终结,夫妻间却时时发生龃龉与冲突。
从奥尼尔的青少年时期起,家庭生活施予他的种种压抑,俄狄浦斯情结的折磨,匆匆凑合又迅速破裂的婚姻,加上他自己的不检点行为所招致的社会舆论的指责攻讦,这一切在他的心理上造成了沉重的压力。即使在他离开父母,住到纽约一家廉价旅店时,他也未能摆脱早年家庭生活留下的巨大阴影。1912年1月,奥尼尔在吉米神父酒馆里企图结束自己的生命,幸亏被朋友及时救下。虽然他的这一次未遂自杀有着复杂的原因,但潜伏于他无意识深层的俄狄浦斯情结是促成他这种行为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悲悼》中奥林的自杀上找到佐证。奥林出场后不久,就向母亲表白说,当他在前线收到的仅仅是母亲冷漠的只言片语时,他恨不得马上就战死。这里,奥尼尔给了我们一个明显的暗示,如果奥林失去母亲和母爱,他是没有力量活下去的。而当莱维妮亚最终拒绝了奥林的乱伦企图后,奥林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一方面,他已经落入恋母情结的罗网中不能自拔;另一方面,他的恋母欲念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选择死亡。即使在他面对死亡时,占据他整个心灵的依然是母亲的形象。“妈!……你在唤我!你在等着带我回家!……妈着着奥尼尔一生的一个意念。幸运的是,实际生活中的奥尼尔虽然曾经一度失去生存的信心,但他终于摆脱了绝望,并为自己的俄狄浦斯情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渲泄出口——戏剧舞台。1912年奥尼尔自杀未遂后,忧郁成疾,住进了疗养院。这是他一生中的转折点。他在住院期间博览群书,决定选择戏剧创作作为自己的人生之路。“他在幻想的生活中让他的情欲和雄心勃勃的愿望充分表现出来。……他找到了一种从幻想世界中返回到现实的方式:借助于他的特殊的天赋,他把他的幻想塑造成一种新的现实。”(23)在实际生活中,慑服于外界的种种压力,奥尼尔一直不敢公开自己的俄狄浦斯情结观;然而,借助艺术幻想,他淋漓尽致地展示了这种情结观。在他的许多剧作中,他以或隐晦或明显的方式描写了长期困扰自己的恋母情结,表现了自己对母亲又恨又爱的矛盾情感,塑造出不少寻找“母亲——母爱”的儿子形象。如《榆树下的欲望》中的埃本因恋母情结而对父亲恨之入骨,最后把自己对生母的恋情转移到继母艾比身上,自愿与她共同接受惩罚;《发电机》中的鲁本由于母亲对自己的疏远,便四处寻找母爱,终于在女友艾达和法伊夫太太身上找到了母亲的替身;《月照不幸人》中的杰米在母亲去世后向自称是放荡女人的乔希倾诉苦闷,并从她那儿得到了母亲般的安慰,等等。最后,在走过了几十年戏剧创作道路之后,奥尼尔怀着深切的怜悯、谅解和宽恕的心情,创作出《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这一自传性悲剧,把自己家庭的真实历史再现于戏剧舞台上。美中不足的是,虽然奥尼尔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了剧中的小儿子埃德蒙的形象,但是,正如有评论家指出的那样,与奥尼尔本人早年生活的实际情况相比,埃德蒙的形象“没有其他的人物形象真实”(24)。也许是慑服于社会舆论,也许是由于奥尼尔的“超我”所起的作用,在《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中,他更多地是把埃德蒙作为家庭各种矛盾冲突的受害者来刻画的,在处理埃德蒙与母亲玛丽的关系时,即使偶尔涉及俄狄浦斯情结,其描写也相当隐晦,相比之下,《悲悼》在展现困扰奥尼尔一生的“恋母—寻母”意念上则显得更加坦诚、更加真实。尤其是剧中的男主人公奥林,通过这一具有强烈恋母嫉父倾向的人物形象,我们可以窥见剧作家本人深受俄狄浦斯情结折磨的内心世界,发掘奥尼尔创作的心理动力和源泉,探索这位艺术家是如何通过艺术创作渲泄自己的俄狄浦斯情感并使之得到升华的,从而进一步理解贯穿奥尼尔剧作的俄狄浦斯情结观。
注释:
① ② ③ ④ ⑤ ⑥ ⑦ ⑧ ⑨ ⑩ (17) (18) (20) (22)荒芜译《奥尼尔剧作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第184、257、242、247、248—249、247、276、318、318、328、242—247、248、329、330页。
(11)张唤民等译《弗洛伊德论美文选》,知识出版社,1987年,第18页。
(12)路易斯·谢菲尔《奥尼尔:儿子和艺术家》,波士顿小布朗出版公司,1968年。
(13)阿瑟·盖尔布 巴巴拉·盖尔布《奥尔尼》,纽约哈泼兄弟出版社,1960年,第596页。
(14) (15)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作家与白日梦》,载《弗洛伊德论美文选》,知识出版社,1987年,第36、34页。
(16)《诺顿国美国文学选集》,纽约诺顿出版公司,1989年,第1902页。
(19) (21)路易斯·谢菲尔《奥尼尔:儿子和艺术家》,波士顿小布朗出版社,1968年,第670页。
(23)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关于精神功能两个原理的理论》,转引自《西方文论史》,马新国等编,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425页。
(24)郭继德《美国戏剧史》,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