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磨灭的功勋论文

不可磨灭的功勋论文

·四幕话剧·

不可磨灭的功勋

刘米杨

人 物

郭永怀 力学家,“两弹一星”元勋

李 佩 郭永怀的妻子,应用语言学家

郭 芹 郭永怀女儿

牟方东 郭永怀的警卫员

本文通过A股上市公司2012~2016年数据分析,发现受到政府补助的企业,能够得到社会投资者跟进。社会投资者跟进政府补助的行为也是部分理性的,企业的盈余管理行为反而加大了部分理性的社会投资者对于政府补助的跟进。特别是机构投资者也存在跟进政府补助的行为,但是对于财务困境企业,政府补助与机构投资者投资负相关。同时,机构投资者在跟进政府补助时不会受到企业盈余管理的影响,是更为理性的社会投资者。

张书瑶 郭永怀的学生,爆炸力学学者

邱荔英 军事摄影记者

张爱萍 中国解放军上将,时任国防科委副主任

称取4 mg的淀粉样品分散于含有LiBr的DMSO中,在75 ℃震荡水浴中溶解6 h,冷却至室温后用5 μm的滤膜进行过滤。流动相为含有LiBr(50 mM)的DMSO溶液,用0.22 μm过滤膜在PTFE抽滤器上进行抽滤备用。测试条件为:流速0.3 mL/min、进样量为0.1 mL、激光波长为658 nm、采集时间为70 min。数据采集完用Astra5软件进行分析。

2011年,杨华中针对客机总体方案设计阶段中可能涉及的几何、气动、性能、重量、发动机参数,建立了一个基于ASP.NET和SQL Server的数据库访问系统。数据库中包含了用不同的气动软件对若干算例进行的气动计算结果,还针对飞机的总体参数和发动机参数,用统计分析软件对某些存在较强关联性的参数进行了统计分析[5]。

冯·卡门 郭永怀的老师,著名空气动力学家

……我们的事业并不是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卡尔·马克思

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圣灵逞威,只有千只太阳,始能与其争辉。

J·罗伯特·奥本海默引《薄伽梵歌》

P与U取不同的函数,可构造出不同的小波变换。经过Matlab仿真结果的分析,最终选用正交小波db2作为母小波,对功率序列进行三尺度分解。

只有善变心的人才会忘记自己的祖国。

西奥多·冯·卡门

第一幕

[郭永怀的梦魇: 1939年,日本空军对中国昆明进行大规模轰炸。面对日本的轰炸机,国民政府的空军一败涂地。在西南联大读书的郭永怀和其他师生一起躲藏在防空洞里。炮声轰鸣。

绝大部分农村小学生之所以存在口语交际能力低的问题,原因如下:首先,农村家庭教育缺失。由于农村孩子父母文化水平低下,在日常的生活中难以对孩子进行很好的引导、教育。同时,在日常的生活交流中,习惯于用方言交流的方式,影响了学生普通话水平的提升。其次,农村教育改革力度小,发展滞后,应试教育普遍存在。在应试教育的大背景下,农村小学语文教师对学生口语交际和表达能力的培养重视不足,导致学生交际能力低下,影响了其语言综合素质的提升。

[舞台上:1970年,中关村郭永怀的居所。邱荔英正在访问李佩和郭芹。其间,记者会借助照片、视频等材料来反映发生在郭永怀身上的事迹。她们在采访的过程中以“记者”“李佩”“郭芹”指代身份,并构成了开场时的三人歌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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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 者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

李 佩 郭永怀在年轻的时候经历了科技落后带来的屈辱。面对日本的空军,中国是毫无还击之力的。

记 者 这段经历改变了他。

李 佩 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他开始思考究竟中国需要什么?

[郭永怀蜷缩成一团,挤在舞台一角,时不时地抬头看着日军飞机的动向。

记 者 他躲藏在防空洞里的那段时间……

李 佩 很难形容那种心情。

郭 芹 说不上来是恐惧还是羞耻。

记 者 那时的情景一直纠缠着他。

郭 芹 那是他的噩梦。

李 佩 是他的,也是每一个中国人的。

根据公式(2) ~(4) 计算各方案的白化权函数。以方案一为例,各指标关于不同灰类的白化权函数如表5所示。

[郭永怀从防空洞爬出来,惊魂未定,呼吸急促。他看着西南联大的校舍经过一轮轮的轰炸已经变得满目疮痍,他的眼神里有恐惧带来的木然,也有劫后余生带来的光芒。

记 者 直到他站在渡轮的甲板上,耳边似乎还能听见飞机的轰鸣,感到大地在凹陷。

冯·卡门 郭,我很支持你的想法。我是匈牙利人,在我们民族里有一句古话:“只有那些善变的人,才会忘记自己的祖国。”

记 者 郭永怀是在报国无门的年头里远渡重洋的。

郭永怀 目前阶段,做出全面的叙述虽然是不可能的。可事实证明当飞行速度接近或者超过声速的时候,此方程就不再拥有连续解。这说明一旦超越了声速,受激波影响,飞机会发生控制失灵现象。人们从前关注的下临界马赫数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要找到上临界马赫数准确的取值范围。冯·卡门先生,这就是我想在您的指导下完成的研究。

李 佩 希望……

郭 芹 还有希望,是的,我相信还有希望。

记 者 那一年郭永怀三十二岁。

李 佩 是的,他三十二岁,他满怀希望抵达了美国。

[1941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西奥多·冯·卡门先生的办公室。冯·卡门穿着美军少将制服,背景投影上出现跨声速流动的不连续性方程。

郭 芹 他站到了甲板上,耻辱,或是……让他带着更大的决心。

[停顿。

冯·卡门 跨声速,这是一个一般学者连碰也不会去碰的问题,你却偏要研究它?

[郭永怀回过头看着张爱萍将军。

冯·卡门 还选择了我来做你的导师……

郭永怀 这是我的愿望,先生。

协调是指事物在发展过程中,其内部各个系统之间相互协作、共同促进甚至妥协让步从而达到事物发展最优效果的情况.这种作用通常用协调度来衡量.它代表系统或要素之间在发展过程中彼此和谐一致的程度.由此可见,耦合和协调是两个不同概念.协调是系统或要素间的良性的互动,而耦合则有可能是系统或者要素之间的相互促进,也有可能是恶性的抑制甚至破坏关系[15].

冯·卡门 (轻叹一口气)跟着我学习……孩子,你干吗要折磨自己呢?

[光转。

冯·卡门 那你想必也知道,凡我门下的学生,都是力学界精英中的精英,你有没有考虑过,学成之后有什么打算?

郭永怀 我要回到我的祖国。

冯·卡门 中国……两年之前我曾经到过清华大学,坐着火车从东北入境,当时感觉中国,怎么说呢……人民都很温柔,老实巴交。学者们各有心思,国民政府的军官们一个个英姿勃发,全都通过了黄埔军校的军官考核。但是在我看来,他们谁也没有通过战争的检验。他们身上有一种娇生惯养的孩子所特有的和善,几乎和善到了可笑的地步。至于政治……蒋介石想要反击日本,邀请我帮忙建设一只空军力量。我接受了,上手以后才发现他们既没有人,又不愿意拿钱,这怎么办!我简直要呼喊上帝了。恕我直言,郭,中国搞科学研究的基础,是屎。

郭永怀 所以我才想要回去,用我所学帮助我的国家。

冯·卡门 如果说你的国家贫穷到无法维持最基本的科研需要呢?

郭永怀 那我更要回去和他们一起建设!

冯·卡门 (站起来,踱步,重新审视着郭永怀)假如我培养了你,而你也在美国有了很好的发展,到时万一中国同美国之间爆发了战争,你是否会像我一样,选择为美国服兵役呢?

(2)钦州石夹剖面硅质岩主量元素各特征值及其比值与图解显示,研究区的硅质岩在强烈的生物作用下形成,并有显著的陆源物质加入,沉积环境主要为大陆边缘,且D-C界线处可能受过热液活动的影响。

[停顿。

郭永怀 先生,我在国破家散的情况下跑到美国来学习,目的就是将来能服务我的祖国,并没有想过要留在美国。所以,我不会为美国服役的。

[郭永怀站了起来,心中已经感觉到冯·卡门不会收下他自己,他带着诚恳,颔首表示感谢,转身准备离去。

冯·卡门 等一等。我工作室里面有一位你的同胞,他叫钱学森。他会带着你先去熟悉一下学院的环境。

郭永怀 那您是愿意接受我的申请了?

尽管数字印刷技术有着“小批量、多品种”的优势,但谈及关于盈利模式的问题时,各家企业老总也只是挠挠头,笑说“这个真不赚钱”。所以当走进东南文化这家以数字印刷见长的企业时,我们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孙义也同我们分享了他的观点:

冯·卡门 明天早上八点来我这里,我们一起讨论你的课题。

郭永怀 谢谢您,先生!

李 佩 很难形容那种心情……

郭永怀 先生,因为您代表着空气动力学这个领域内世界上的最高水准。而我想研究这个领域里具有挑战的、将来也最能为人所用的问题。

记 者 因为有希望,所以他才一刻不停地工作。

郭 芹 是一股力量在支持他。

公司各级管理人员变动频繁,给“校企一体”教学模式的实施带来一定困难,新到岗的经理、主管在一段时间后才能熟悉这种培养方式,所以实施过程中会出现一定时期的断层。这种培养模式使校、企、学三方受益,公司人事变动对实施过程影响是暂时的,经过校企双方努力,使“校企一体”教学模式得以顺利实施。

记 者 什么?

天脊集团不断加强销售队伍建设,对销售人员和农化服务人员定期组织专业培训,提高了服务技术水平。直接为用户提供通俗易懂的科学种植知识,让用户直接体验科学施肥所带来的丰收喜悦。

郭 芹 我说有一种力量在支撑他。

记 者 什么?

郭 芹 嗯?

记 者 哦,我的意思是,你说的那股支撑着他的力量是什么?

郭 芹 哦,回家。

李 佩 是的,回家,回到多灾多难的中国去。

[光转。郭永怀换上一身朴素但剪裁优良的西装。美国的场景隐去,同时投影中慢慢出现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老照片:有胜利的欢欣,有失败的懊丧,有满山遍野的尸体,有行进中的俘虏,有当量数倍于中国志愿军的美军弹药空壳……郭永怀的视线最后停留在其中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一个中国士兵伸出手去阻挡相机镜头的画面。

[现在是1959年,二机部九局张爱萍将军的办公处。一名很年轻的战士——牟方东站在离郭永怀不远的地方,像是护卫又像是监看。牟方东不时会好奇地看向郭永怀,当偶尔目光相交,他会有些害羞地憨笑一下,赶紧又躲着郭永怀的目光直视前方。张爱萍将军上,发现郭永怀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照片,他制止牟方东向自己敬礼,以免打扰郭永怀。

张爱萍 他正在寻找战友的尸体。

郭永怀 是的,先生。

目前,南海的现实条件正适合推进海洋环保公约的建立。当前中国和东盟之间正在磋商行为准则,其中一个焦点就是约束力问题,约束力所适用的议题和海域范围是各方胶着的关键。海洋环保正处于各方利益关切的重叠区,2002年的《南海各方行为宣言》已体现各方致力于海洋环保合作的意愿。在落实《南海各方行为宣言》的过程中,也陆续出现了一些海洋环保领域的合作实践。由此入手制定具有约束力但用语宽泛的环保合作意愿书,相对更容易实现。因此,可以考虑在准则磋商过程中纳入海洋环保合作意愿和规范的磋商,将有可能成为磋商中容易达成共识的部分,从而提振磋商的士气,加深各方之间的合作信任。

张爱萍 这个小兵正在寻找战友的尸体。我看着他一具一具地把尸体从战壕里刨出来,跪在地上哭,说他不想让我拍,想替死去的战友们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力学所的郭永怀所长?我是张爱萍。

郭永怀 张主任。

张爱萍 是我托钱学森所长请您来的。相信,大致的情况,他已经对您说清楚了。

郭永怀 他告诉我,失去苏联援助之后,主席和中央决定自主研发原子弹。

张爱萍 苏联违反了最初约定好的援助,一夜间将物资、技术、专家全都撤空。但咱们不能认怂,要用自己的科学家继续研制,第一步就是原子弹。郭所长是目前国内唯一懂得爆炸力学的专家,没有你,咱们恐怕点不燃这个大炮仗。

郭永怀 既然是国家需要,张主任又点了我的名,郭永怀当然是听将令的。

张爱萍 郭所长,张某人哪懂得什么原子弹,别说了解,连见也没有见过。这次是你们科学家指挥,我们当兵的跟着干。(停顿)不过,参与原子弹的研发不仅需要郭所长在北京和青海之间奔波受累,可能还要放下您多年的研究成果,舍弃您的专业……如果您有任何为难的地方……

郭永怀 张主任,我旅居美国十六年,回来就是为了报效祖国。个人的学术得失早就不在考虑之中了。我和伟长、学森一样,回国以后都被委以重任,这份尊重和信任是美国给不了的。我怎么会为难?我们这些人的全部希望就是让中国快一点、再快一点地赶上美国、赶上苏联。

张爱萍 了解了郭所长的想法,张某人放心多了。您也认为,咱们国家得有这东西,是不是?

郭永怀 当然。有了它,中国才能真正地挺起腰杆。制造它是必须的,永怀其实只有一个疑问。

张爱萍 您请说。

郭永怀 我们该如何使用它?

[光转。

记 者 郭永怀是一个不过问政治的人,也从没有同军队合作过。

李 佩 他会主动回避,因为这不是他的目的。

郭 芹 这不是他回国的目的。

李 佩 他还是更喜欢和学生们待在一块。

郭 芹 或者一个人在书房里。

记 者 所以跟军人接触对他和他的家人来说,意味着是一种……呃……

[郭芹看着李佩不知如何作答。

记 者 反常?

李 佩 变化。意味着一种变化。

[光转。在之后的对话过程中,观众将逐渐看清这是在中关村特楼里,是郭永怀回国后的家。客厅里有一台唱片机。郭永怀坐在沙发上,正在翻看着手里的一沓文稿。

郭永怀 轰炸终于停下了。我看见自己从防空洞里走出来。面前是一片沙漠,分不清昼夜,惨白的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是黑色的。燃烧的火焰从天上落下来,砸在我四周的沙地上。起初还很慢,渐渐地越来越快,火也离我愈来愈近,我感到很好奇又很恐惧,想躲开,可整个人都陷进流沙里,动弹不得……

[李佩将丈夫的文稿拿开,轻轻握着他的手。

郭永怀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反反复复做同样的梦。

李 佩 回国三年,你每天都最早去力学所,一坐一天,一刻不停地思考,睡着了怎么能不做怪梦?

郭永怀 我想不明白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李 佩 防空洞你不说我也知道,它永远在你心里。沙漠,我搞不明白,你从来也没去过,火焰(把手放在郭永怀的额头上)……

郭永怀 (笑)怎么样?

李 佩 不烫啊。(笑)回到家了,总得让自己放松下来。

郭永怀 好,不说了。你呢?刚去学校上课,教得还顺手吗?

李 佩 科大里都是跟你一样,未来的科学家,有些词汇很生僻,费劲。

郭永怀 英文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咱们国家的文献有限,许多知识还是需要借鉴英文资料。

李 佩 你从前一直认为我学的东西是没什么用处的。好吧,那我就改行,找一件你认为有用的事做。可是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你认为有用的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郭永怀 (知道李佩又要开始抱怨了,重新拿起文稿,戴上眼镜,若无其事地) “世界是一个舞台,男男女女不过是演员,有时登台有时退场,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李 佩 我担心你,你一个人工作得时间太久了。周末我组个聚会,和学森一家去福利楼坐坐好不好?

郭永怀 先别定了,周末我可能还有工作要做。

李 佩 你的工作,我反正是从来也没弄清楚过。(停顿)你没什么事吧?

郭永怀 没有。

李 佩 时间还早,不如放张唱片来听?

[李佩走到留声机前,准备选唱片。

郭永怀 (摘下眼镜)郭芹呢?

李 佩 跑楼下去了。

郭永怀 又闹脾气了吗?

李 佩 嗯……其实放学回来之后就开始了。

郭永怀 这次是为什么呀?

李 佩 还 能有什么?不就是说老师和同学歧视她嘛!

郭永怀 平白无故地,怎么会呢?

李 佩 我说是她自己的问题。说话中文里夹蹦几个英文,什么叫把你的bag放在table上,让所有的小朋友都叫她Jane Guo……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可其他孩子会怎么想?老师们怎么想?她每天说的最完整的中文就是“我不要上学”。

郭永怀 如果她想待在家里,我觉得也好。

李 佩 你对她倒是宽容,时间长了怎么办?难道要她和社会脱节?

郭永怀 我想给她买一台手风琴。

李 佩 可她拉给谁听呢?

[李佩走到唱片机前,拿起一张古典音乐的碟片。

李 佩 你还记得这张吗?

[将唱碟放在机器上,音乐响起。

郭永怀 不知道冯·卡门先生有没有原谅我?

[片刻,郭永怀拿着手中那一沓没有看完的文稿,起身朝书房走。

李 佩 要我把音乐关掉吗?

[郭永怀似乎没有听见,他关上了书房的门。李佩独自剩在客厅里。音乐又持续了一小段时间,音乐止。

[光转。

记 者 怎样解释这种“变化”呢?

李 佩 他更加忙碌。

郭 芹 他在家的时间变得更少。

记 者 你们不会问他原因?

李 佩 我不会问。

郭 芹 还有车子。每周会有几天是专车接送他的。

李 佩 之前他都是走路上班。

记 者 那辆车是?

郭 芹 好像是辆伏尔加。

李 佩 那 是一辆最高保密级别的绿色伏尔加轿车。

[北京远郊的一处劳动公社。郭永怀拎着一只公事包,牟方东同上。牟方东一路阻拦着郭永怀前进的路线。

牟方东 郭所长!

郭永怀 小牟,你到底什么意思?

牟方东 咱们还是回去吧!

郭永怀 我找个人就走。

牟方东 这里面有些家伙,身份不清不楚……您进去做什么?

郭永怀 你呢,在外面等我就好。

牟方东 不,所长!我跟着你。

郭永怀 我不用你跟着。

牟方东 郭 所长,首长他嘱咐我寸步不离地跟随您。

郭永怀 那我给你下个命令。

牟方东 是!

郭永怀 (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本小书)你站在这里,拿着,好好看,回头给我讲讲上面写了什么,好不好?

牟方东 是!

[郭永怀走向工地,停顿。

牟方东 (翻开一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郭所长?

[张书瑶一身粗布的劳动装扮,一个人挑着煤炭跌跌撞撞地走着。郭永怀放下公事包卷起衣袖,主动挑起了一筐煤炭。张书瑶注意到郭永怀。

张书瑶 您这是?

郭永怀 劳动啊。跟你一样。

张书瑶 可这片儿一直是我的活儿。(停顿)您是哪的啊?

郭永怀 这些要运到什么地方?

张书瑶 那边。我说大叔……

[郭永怀挑着一担煤,往后台运过去。牟方东偷偷跑过来,四处寻找郭永怀,只见张书瑶一个人,他便做出趾高气昂的样子来。

牟方东 喂!你!

张书瑶 我?我怎么了?

牟方东 我们的专家呢?

张书瑶 什么专家?噢,你说穿西装戴眼镜的那个?

牟方东 对!他人呢?

张书瑶 搬煤球去了。

牟方东 搬煤球?

张书瑶 嗯。

牟方东 你这个反革命,你让他搬煤球?

张书瑶 是他自己……

牟方东 你这个反革命摊上事儿了,你知道那是谁?

张书瑶 不知道。

牟方东 那是中科院力学所的大专家郭──

[郭永怀回到舞台,身上已经沾上了煤灰。

牟方东 所长!

郭永怀 出去。

牟方东 是……

[牟方东悻悻地挪到一边。

张书瑶 先生,您是力学所的人?

郭永怀 我是在力学所工作。

张书瑶 那您知道那儿有位郑先生?

郭永怀 你说郑哲敏?我们是同事。

张书瑶 您是?

郭永怀 我姓郭,郭永怀。

[停顿。

张书瑶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力学所的郭永怀先生。您快别干了。

郭永怀 这些都要你一个人做?

张书瑶 这是我的任务。郭先生您快走吧,我是……学习劳动……您在这儿,太不合适了。

郭永怀 其实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张书瑶 找我?

郭永怀 找你,张书瑶。郑哲敏先生是你的老师。

张书瑶 是啊,他是我的恩师。我大学毕业,没有合适的去处,是郑先生推荐我到矿业大学的爆破工程研究所负责爆破工程。

郭永怀 你喜欢户外作业?

张书瑶 爆炸力学是我的专业,像爆炸成型、矿藏开发,这些我都做过。

郭永怀 干了多久?

[牟方东又爬到工地上方,偷看两人的对话。

张书瑶 到现在已经第三年了。

郭永怀 理论研究呢?

张书瑶 理论方面我没有做过……

郭永怀 没有做过?可我倒发现了这些。(打开公文包将文稿递给张书瑶,短暂的停顿)都是很好的文章,之前也投递过,全都遭到弃用。编辑们给出的评鉴很一致——“该作者成分不清,暂缓使用。”

张书瑶 (捧着手中自己写的论文)我投稿之后总是石沉大海,慢慢我也就灰心了,不再写了。

郭永怀 (将手中的另一沓演算稿纸递给张书瑶)我逐一演算了你的结论。

张书瑶 您……演算了我的每一道循环?

郭永怀 “高低速炸药引爆后产生爆炸波引起的介质流动”这一篇我验算了你三个循环,我不敢相信一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能有这样出色的研究成果。

张书瑶 这简直像是在做梦,您这样的大科学家……对我的研究细节反复验算……郭先生……我一直以为自己写的都是别人不屑一顾的,没有价值的东西……而且我家里……

郭永怀 在我看来你的成果帮助了力学发展,科学跟你出身哪里没有关系。你的文章我会发到这一期的《力学学报》上。

张书瑶 谢谢您,先生。

郭永怀 我还想问你,对于爆轰系统你是否了解?

张书瑶 炸药加工我会做,具体的爆轰实验就不熟悉了,但我愿意学习。

郭永怀 (沉默片刻)以下是我的不情之请,请你仔细考虑,不忙答复我。我现在正进行着一项工作,它是绝密,对国家非常重要,我很需要你这样优秀的爆炸力学研究者加入我的队伍。

张书瑶 郭先生,您认为我对这项任务有帮助?

郭永怀 会有很大的帮助。

张书瑶 那我愿意跟随您。只是我每天都要在这儿劳动,领导吩咐我不可以离开这儿。访客要报告,外出要请假,限时返回……

郭永怀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你有意向,这些是挡不住你的。但是,你将参与的这项工作非常艰难,辛苦是一定的,它高度机密,所以可能一直都会是默默无闻的,甚至充满危险,也许还会失败。请你考虑一切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然后再……

张书瑶 我跟您去。郭先生,相比把未来浪费在每天重复的劳动、报告和检查当中,我更愿意跟随您去做一件利于国家的事情,即使它再困难再危险。(停顿)我很清楚自己是谁,您能够这样看重我,是我的光荣。

郭永怀 离开了这里之后,你可能并不会解除身份方面的烦恼,而且对于你未来的发展,我同样不能做任何保证。

张书瑶 但是我可以从事我的专业,不是吗?在我决心离开家来到北京、选择爆轰物理学的时候,许多人阻止我,说一个女人怎么能整天跟炸药打交道?可是我不这么想,很多人觉得它不过是搞破坏的。可当我第一次独自完成爆炸成型工作的时候,不怕您笑话,我觉得炸药有它美丽的地方。我发现它总是沉默着慢慢地在发生变化。在引爆的时刻到来前,它从不发出声音,可最终它是响亮的。我也想要把我的生命活成这样。所以,我不需要再考虑什么了。郭先生,我跟您去!

[郭永怀伸出手,张书瑶握住。他们一起走出工地。牟方东冲下。

牟方东 郭所长!您这是?

郭永怀 小牟,这是我的新研究生,张书瑶同志。

牟方东 研究生?(轻声对郭永怀)所长,她有“右派”嫌疑啊!我打听过,她爹娘解放以前是资本家,家里十几个佣人那种。解放以后就跑去香港了,就剩她自己在北京上学。

郭永怀 到力学所工作,我是不看爹娘的。

牟方东 可所长,您这样带着个反革命走来走去,不妥!

郭永怀 把书还给我。

牟方东 哦。

[郭永怀接过书,装回口袋里。

郭永怀 妥。

[郭永怀走下,张书瑶经过牟方东身旁。

牟方东 你这个……

张书瑶 我不是反革命。

[光转。郭芹此刻抱起一台手风琴,说话间她会拉一些不连贯的旋律。

记 者 郭芹。

郭 芹 你想问,爸爸离家那晚发生的事情?

记 者 你对他将要去的地方、将要做的事情都一无所知?

郭 芹 是的,妈妈不知道,我更不清楚。

记 者 他离家的那个晚上……

郭 芹 我只记着舍不得他走。那天下午,妈

妈已经告诉我爸爸要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他在书房呆了一整天,我不敢去找他,到了晚上才悄悄地走到他的书房外。

[夜晚,郭永怀家的书房。郭永怀正在打点随身的行李。郭芹出现在书房门外。她为引起父亲的注意故意弄响了门板。

郭 芹 第一声响,爸爸没有理我。我又弄响了第二声,跟着,第三声。

郭永怀 郭芹。

郭 芹 爸爸。

郭永怀 怎么不进来?你对那门有气啊?

郭 芹 爸爸你在工作吗?

郭永怀 没有。爸爸正在想你呢!

郭 芹 爸爸答应过,他说──

郭永怀 只要郭芹敲门,爸爸永远有时间陪你。

[光转。

郭 芹 可我看见他的行李箱──

记 者 他的行李箱?

郭 芹 他行李箱上的搭扣已经扣紧,他的风衣就挂在椅背上。他没有在工作,他正看着我,但他就要走了。我对他说,爸爸,我不快乐,回国以后,忽然之间感觉许多事情都不对了。我告诉他,我的说话方式不对,我的笑声似乎太大了,我的衣服也穿得不对!他安静地听着。我唱的歌谁也没听过。还有冰淇淋,夏天难道不该吃冰淇淋吗?在我的画里出现最多的是我们在康奈尔校园外的那座大房子。

郭永怀 但是你却哭得比从前要少。

记 者 什么?

郭 芹 他说,我哭得比在美国时少了。是的。他轻轻地走过来,俯下身把八岁的我抱起来。

郭永怀 有没有发现,你哭得比在美国时少了。

郭 芹 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刻我看着爸爸,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郭永怀 美国有房、有车、有冰淇淋、有音乐,可是它……在那儿,你在一片没有根的土地上长大。

[李佩这时出现,她接过下面的话。

李 佩 时间久了,你不免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你会过分相信那个陌生的世界以及它为你规定的命运。也许你还小,不懂这是为什么。爸爸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着有一天……

[郭永怀接过下面的话。

郭永怀 你在中国也可以看到、买到、吃到同美国一样甚至超过美国的衣服、玩具、食物。中国,才是我们的家。

郭 芹 他第一次一下子跟我说那么多话,我记得他说得很慢,这番话似乎已经在他心里藏了很久了。可我,不懂。

[李佩为郭永怀穿上风衣,鼓励地捶了捶他的后肩。郭芹抱着手风琴奏起一首轻快的美国民谣。

李 佩 要出发了?

郭永怀 是的。

李 佩 我们等着你回来。

[郭永怀轻握起李佩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郭芹的音乐延续着,从手风琴独奏发展成多乐器编制的旋律。音乐延续,郭永怀脱去西装,穿上第二幕的服装——一件工装夹克,戴上眼镜,鸭舌帽。

记 者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李 佩 一个人忽然之间就消失了。音讯全无,也不知道哪里可以问到他的去向。郭芹说好像被击打。

记 者 嗯?

李 佩 不像是爸爸出差了,而像是肚子被人不停地击打着。她的表达方式总是比较感性。

记 者 被人一直打在肚子上,我喜欢这个说法。然后呢?

李 佩 还有,她说记不得音乐了。

记 者 音乐?

李 佩 嗯,记不得那首给爸爸的歌。

[投影上,郭永怀在一张二机部的委任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音乐止。

第二幕

[1960年,青海核试验基地。戈壁上风声呼啸,隆冬将至,研究员们与军人们齐力搭建了帐篷。他们顶着风沙,耐住饥寒,在强烈的高原反应下,依然唱着歌,苦中求乐。

[这一幕,李佩与郭芹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舞台另一区域)观看着。

[郭永怀、张书瑶、牟方东和其他工作者们生起了篝火。疲惫的工作人员们一个个睡去,只剩下张书瑶与郭永怀。郭永怀拿起一根树枝,拨动着篝火里的木柴,他沉思着,望着篝火出了神。

张书瑶 先生。(递了一杯酥油茶给郭永怀)水总算烧开了。

郭永怀 谢谢。他们都没有口福。

张书瑶 您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

郭永怀 我吃过了。

张书瑶 开饭的时候,我看见您一个人站得远远的,等别人都吃上了您才来,现在这种时候,您根本啥也吃不到。

郭永怀 差不多,多了我也吃不下。

张书瑶 ……困难是有的,我知道您在犯愁。咱们基地里的许多研究员以前都是搞常规武器建设的,爆轰对他们来说是个新东西。您的实验方案有一半以上的同志都不能理解。

郭永怀 (短暂地沉默)没关系,这几天把大

家集合起来,我再反复多讲几遍吧!

张书瑶 是……

郭永怀 (忽然又想起)你那边炸药的加工情况怎么样?

张书瑶 我准备了铜锅、铝盆、铝化漏勺、茶炉、铁桶……

郭永怀 用这些来加工炸药?

张书瑶 爆轰试验的炸药需要专门调制,但国内的工厂不会制造容器。我想可以用这些来替代,先开始实验。

郭永怀 这些是从哪弄的?

张书瑶 从护国寺买来的。

[停顿。

郭永怀 好。就从这种土办法开始,咱们的难点是计算冲击波的速度和强度,起爆元件的模型要定下来。你要去向王淦昌、彭桓武二位确定聚焦问题。

张书瑶 好的,先生。

郭永怀 还有没有其他困难?

张书瑶 就是……好饿呀!

郭永怀 跟我们一块撂在这儿,太难为你了。

张书瑶 先生您别这么说,彭先生工作间里有一个姑娘比我年纪还小,刚结婚两天就给调来了。她爱人一点也不知道,那还不得急疯了?

郭永怀 你有考虑过自己的事情吗?家人,还有以后?

张书瑶 爸妈在香港有一个电话号码,可我一次也没有打过。至于将来,我先不去想。

郭永怀 这个世界在变,越来越少的人愿意为一件看不到成功又收不到回报的事情忍受孤独,尤其你这个年纪……所以书瑶,我很感谢你。

张书瑶 先生,我在离开家的火车上读过一本书,是关于如何选择自己的事业的。大部分我忘记了,但只记得里面有一句话,说我们的工作应该是为更多的人谋求幸福,它是默默的,但将永恒地发挥作用,面对我们的……面对我们的骨灰……

郭永怀 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落下热泪。

张书瑶 我很喜欢这句话。(忍不住打哈欠)

郭永怀 (笑)去休息吧!

张书瑶 先生。

郭永怀 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

[张书瑶走向记者、李佩、郭芹所在的区域。这时舞台中只剩下郭永怀。

记 者 你说,他和所有人一样?

张书瑶 是的。他和所有人一样,专家们和每一个士兵、每一个研究者,吃一样的干粮,喝同样的碱水,住在摇摇欲坠的帐篷里。

记 者 他和别人没有差别?

张书瑶 没有。在那样一个地方,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完成国家交付的任务。

记 者 无论它有多难?

张书瑶 是的,无论它有多难。即使时间、环境、技术都在和我们作对。

[歌队区域光暗下。郭永怀继续拨动着篝火,让火焰燃得更旺。

[光转。1956年,美国康奈尔大学航空工程研究院,郭永怀的办公室。午后,高窗外面(观众席方向)可见康奈尔校园迷人的初夏景色,办公室内却是空荡荡的,透着一丝离别的萧索 。室内摆设整洁得出奇,没有办公用品,没有台灯,书架上连书也没有一本。郭永怀正趴在壁炉前,准备点炉火,几沓文稿散落在他身旁。

[李佩从歌队区域出,她手里拿着一封未拆封的信,走到办公室里,她慢慢放轻脚步。

李 佩 你在做什么?

郭永怀 (略带尴尬地起身)今天是冯·卡门先生的生日,我想给他写封信。

李 佩 你怎么趴在地板上写信?

郭永怀 我坐了一下午,一个字也没写出来。怎么突然来学校了?

李 佩 你不是说要举办临别野餐会吗?我得挨个送邀请啊!(停顿)跟自己的老师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

郭永怀 不知道从哪说起啊?

李 佩 哪怕只是道别也好。

郭永怀 嗯……

[停顿。

李 佩 我在楼下看见威廉·希尔斯,你们吵架了吗?

郭永怀 算不上吧,就是……

[从郭永怀的眼睛里李佩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 佩 他也知道是劝不了你的。

郭永怀 他告诉你了?

李 佩 只说了一句,卡门学派有一个蠢蛋就够了,不应该再有另一个。

郭永怀 (笑)家里都收拾妥了?

李 佩 都准备好了,船票也已经取回来了。还有这封信是那个已经回到中国的蠢蛋给你的。(递信给郭永怀,看见那几沓文稿)这都收拾好了?

郭永怀 (拆开信阅读)嗯,全都在这儿了。

李 佩 这屋子一下空了,还真有点不习惯。(翻看文稿)有这么多……要是都发出去,郭永怀一定会变成一个更响亮的名字……

郭永怀 嚯,你看他这语气。

[他和李佩一同看着信。

李 佩 真是……都已经是中科院力学所的所长了。

郭永怀 一年以前的钱学森哪里会这样快乐?你瞧他多自信?

李 佩 他也盼着你回去呢!“……已经将你的大名在力学所挂了号。快来,快来……”

郭永怀 看样子,是新中国复活了他。

李 佩 今天早上梅贻琦先生来了电话,言语间听出他对你的选择有些惋惜。

郭永怀 校长他一生都信奉科学可以救国,可真正为了中国人民的不是党国,是共和国。

李 佩 但你我都不知道现在这个共和国是什么样?在美国,可没人说过共产党一句好话。

郭永怀 可我们毕竟太熟悉以前的中国了。我快五十岁了,却是第一次如此激动地想为国家工作。我只是担心离开美国,离开我们已经适应的环境,离开安逸的生活,你会不会怪我傻?

李 佩 只要是你的选择,无论哪里咱们一家人都一起去。既然早就下了决心,那就跟美国告别吧!

郭永怀 你说得对,我要干净利落地跟它告别。

[郭永怀将炉火点燃。当火焰逐渐升起来的时候他拿起那几沓稿纸,一把接一把地往火里送。

李 佩 永怀你干什么?你疯了?

郭永怀 你忘记发生在学森身上的事了?不

烧掉这些,美国是不会放我们走的。

李 佩 这都是你的心血,而且它们还没有被人看到。

郭永怀 这些不是我的牵挂,反倒会变成拦阻我离开的羁绊。(停顿)在流体力学里有一条有力的定理,说一个固体在流体中做等速运动时,如果流体是无旋而且连续的,固体所受的阻力就是零。佩,我未来的事业,不是手中这些纸,我要为新中国的科学创造出无旋的、连续的流体,让在我之后的人能够在其中更有作为。(继续将手中的文稿投入火中)如果能够做到,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佩知道无法再劝阻郭永怀,看着他焚烧手稿,心疼地离开了房间。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中火焰渐渐熄灭,窗外已是黄昏,郭永怀跪坐在化作灰烬的文稿前。他缓慢地起身,走回书桌前坐下,拿起笔,又放下。

[光转。1961年,青海试验基地,雪。实验基地混合着工业机械的运动以及间或传来的爆破的声响。帐篷外,牟方东在站岗巡逻,他的肚子发出一连串的饥鸣,抱怨着宿主对它的虐待。牟方东显然又饿又困,他索性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用双手搓碎了,揉在脸上,帮助振作精神。这时,肚子又发出一阵哀鸣,他又抓起一把雪,送进口中。张书瑶从歌队区域出,经过舞台,她目睹了全过程。

张书瑶 嗨,牟方东!

牟方东 (喷雪)报告!

张书瑶 是我。

牟方东 你怎么吓唬人呢?

张书瑶 你怎么在吃雪呀?

牟方东 哪有,我是在洗脸。

张书瑶 洗脸?你的牙齿上还粘着冰碴子呢。

牟方东 你乱说,总之……我为什么要吃雪啊?

张书瑶 你肚子饿?你没有吃饭吗?

牟方东 我吃过了。

张书瑶 你真的吃过了?

牟方东 真的吃过了,我还要站岗,你也抓紧回去工作吧!

[牟方东直挺挺地站着,顿时肚中又发出响声。

张书瑶 其实你不用硬撑着,基地的配粮,我都吃不饱肚子,你一个当兵的肯定是连塞牙缝也不够的。

牟方东 这点饿对新中国的军人不算什么,你快回去工作吧!

张书瑶 刚才有人给我们办公室送来了吃的,我去给你拿一些。

牟方东 不行!

张书瑶 你干吗总这么凶?放在我们那里暂时也没有人吃,你先吃就是了。

牟方东 不行,那些土豆我是不会碰的。

张书瑶 土豆?谁告诉你是土豆了?

牟方东 不是土豆……和白菜汤吗?

张书瑶 ……是的。你知道是土豆和菜汤。

牟方东 总之,那些是供给研究人员的,我不会吃的。

张书瑶 牟方东。

牟方东 你……你怎么这么烦人!

张书瑶 那些食物是你们部队让出来给研究人员吃的,对不对?(不等牟方东回应)你们都在挨饿是不是?

牟方东 上级有命令,国家虽然闹饥荒,但在核试验基地一线的科学家、专家一定要保证粮食供应,每晚要给他们加餐。我们每天少吃一顿不打紧。

[停顿。

张书瑶 你真不吃?

牟方东 不吃。

张书瑶 好,那我去反映。

牟方东 (冲在张书瑶身前)你别去!

张书瑶 这才到基地多久?天天如此你们会饿死的。你们的命就比科研人员轻贱吗?

牟方东 就算你向专家反映,全军上下,上至首长,下至我们普通士兵,谁也不会多吃一口的。这是命令!别说饿,就是你用枪把我崩了,那也是命令!

[长时间沉默。牟方东一动不动地挡在张书瑶身前,张书瑶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压缩饼干。

张书瑶 那你吃这个。

牟方东 这是哪来的?

张书瑶 我自己的。

牟方东 上面……写的什么?

张书瑶 英文,我妈妈从香港买给我的。

牟方东 你还和香港有联系?

张书瑶 我妈妈托人带给我的,你吃不吃?

牟方东 我……收缴了。

[牟方东撕开饼干包装,狠狠地啃了一口。张书瑶笑了笑,在营地旁边的石垛上坐下,取出一只口琴,随便吹奏了一小段,牟方东被音乐吸引。

牟方东 你还会吹曲子?

张书瑶 我上大学以前一直在练钢琴。

牟方东 是吗?我以为你只会拌炸药呢!

张书瑶 好听吗?

牟方东 好听。

张书瑶 (伸出双手)我也没想到,这双手现在还能加工炸药,做爆炸试验。

牟方东 到底是资本家养出来的姑娘。你叫书瑶,是读书的“书”吧。

张书瑶 是。

牟方东 你爹妈是不是特别喜欢你是个文化人儿?

张书瑶 你知道我改过名字。

牟方东 改名字?

张书瑶 我名字里的“书”,原本是“贤淑”的“淑”,到了北京以后我才改成了“书本”的“书”。你说我家是资本家,其实我爸爸只是上海滩上一个普通的药品商人;我妈妈是声乐老师,她嗓音非常好听,以前上海许多的小歌星都跟我妈妈学习过。她要我从小练琴,管得很严,我没有玩的时间,也很少有朋友。(停顿)家里最风光的时候,进进出出的都是上海的显贵。印象中,妈妈成天是一副慵懒的样子,搂着她那只宝贝的布偶猫,躺到中午起床,喊我、教训我,下午她收拾打扮,到了晚上,光彩照人,跟着爸爸到各种场合去。可是我不喜欢他们的样子。我不喜欢家里的气氛,我发现那些大人们笑得很丑、很假,佣人们时刻都背着我们窃窃私语,没有一句好话。我也不喜欢爸爸、妈妈为我安排的学校、准备的衣服、选择的朋友。(停顿)我是爸爸的货物,是妈妈的小猫,似乎我的一切都要问过他们的意见。他们不许的我不能做,他们不给的我不能要,他们不提的我不能想,这才叫资产阶级,你懂吗? 总之,我很痛恨那种生活方式。只有钢琴、音乐使我高兴。有时我偷偷离开家,跑到街上,进到那些很脏很穷的地方,我竟然感到异常的舒坦,因为从那些普通人的身上,我感觉到生活的气味。我身体里好像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停顿)1950年,我十五岁,爸爸的生意没了,我们家也一下给弄成资本家,家人准备从上海逃去香港,说到了香港,给我找一个有钱的人家嫁过去,这样我们全家又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我没有跟他们走,我哭了一整晚决定卖掉钢琴,拿着一只行李箱,穿着一件单衣一个人去北京读书。我选择爆炸物理学,把名字改掉。我要让自己变成另外一种样子,如果有一天能够和爸妈再相逢,我要变成一个他们完全认不出的人。

牟方东 那你应该当兵,当兵半年,我娘就说不认我了。不是,是认不得我了。

张书瑶 当兵?我这么随心所欲,还是别了。好吃吗?

牟方东 嗯!(停顿)我之前那样对你,冲你大呼小叫,对不起啊!

张书瑶 你把粮食都让给了我们,就算扯平了。现在你肚子舒服点了?

牟方东 嗯,舒服多了。剩下的还给你。

张书瑶 你都啃过了,留着吧。(有些尴尬地笑了)

[牟方东仔细地将半块饼干收进口袋中。短暂的停顿。

张书瑶 喂,你相信我们能造出那个东西吗?

牟方东 当然了。有郭所长,有那么多的大科学家,还有你,你……们都那么厉害,那么有学问,一定会成功的。

张书瑶 嗯!我们会成功的。

[张书瑶吹起口琴,牟方东安静地听着,张书瑶的口琴声飞散在风雪里。风雪夜,郭永怀在加紧计算冲击波。雪越下越大。一台铁塔正被搭建起来,在不断地升高。

[郭永怀在不停地书写,他反复测算的公式、方程、密集的数据出现在背景的大屏幕上,几乎将他吞噬。他重复着这个过程。布满计算方程的手稿纷飞在舞台上。郭永怀向研究者们进行爆轰试验方法的讲解。

郭永怀 第一颗原子弹的引爆,我建议尝试采用内爆法。(停顿)它的造型,诸位,是一个球体。我们将核材料置于球体的球心,就是这个位置,充分地进行反应。然后在球体表面上安插雷管,均匀排列炸药。其优势是最大程度上利用核材料,释放出核弹最强的力量。难度是弹体的结构变得复杂,我们先要不断进行计算,算出它爆炸的形态、冲击波的方向、速度,结合到具体的环境要求,确定起爆元件的模型如何设计。然后,要保证上面的炸药必须同时起爆,还要通过不断的实验。(停顿)我当然明白实现这种方法很困难。我们可以选用另一种来降低难度,可是,对于以后却毫无帮助。(停顿)原子弹要响,可我们要的不是一颗只能放在塔顶爆炸的原子弹,它最终是要变成武器的,它要运用到作战中,将来还会结合导弹。内爆法是一劳永逸的选择。为了长远的目标,只需要克服一时的困难。

[郭永怀领导大家进行场外模拟爆轰实验。此刻,舞台就是爆轰试验场。爆轰试验的起爆次数从0开始在不断增加。穿着防护服的排障队员和材料回收工程队员不断地往返于试验场内外。第37次。牟方东、张书瑶上。

郭永怀 (喃喃自语)……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张书瑶 我们已经改了好几种设计方案。可总有几只雷管没有办法及时起爆。而且已经引爆的炸药又没有办法传递到球心去。

郭永怀 不 只是这个问题,你看收回来的数据,球面的炸药爆炸,强大的爆轰波瞬间就往外扩散,根本无法聚焦。要找到一个办法……

张书瑶 是否是起爆元件的设计有问题?

郭永怀 冲击波计算出的形态就应该是这样,一次两次的计算差错还有可能,但几千次还不对,到底是什么问题?我们再来。

[郭永怀继续回归到案头,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同时,场外爆轰试验的次数依然在不断增加,第96次。

[张书瑶等技术人员都非常疲惫,而更多的是一种接连遭受失败的懊丧。郭永怀背对着众人独自静坐着,似乎睡着了。张书瑶想要说话,牟方东阻拦。

张书瑶 (轻声地)你干吗?我得汇报情况。

牟方东 (轻声地)怎么样?

[摇头。

牟方东 (轻声地)那就算了。郭所长有几天都没合眼了。

郭永怀 小牟,我现在也没合眼。

牟方东 哦。

郭永怀 还是不行对不对?

张书瑶 对不起,先生。

郭永怀 大家散了吧,休息一天!

[技术人员纷纷散去,剩下张书瑶、牟方东。张书瑶取出口琴,吹奏。但她不小心吹破了音。

张书瑶 抱歉,我抢节奏了。

牟方东 什么意思?

张书瑶 你就当是我速度太快,音含糊了、不准了。

牟方东 哦、哦!

张书瑶 重来。

[郭永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郭永怀 炸药。

张书瑶 先生?

郭永怀 是炸药本身的问题。(站起来,重新拿出演算稿和模型图纸)

张书瑶 先生,怎么了?

郭永怀 我们一开始给球体那个力就是错的。炸药本身就是不对的。书瑶,现在咱们用的是TNT炸药?

张书瑶 先生我不懂什么意思?

郭永怀 你自己写过的论文,忘了?基地里有人会合成高低爆速炸药吗?

张书瑶 先生,您是说换炸药?

郭永怀 速度。炸药燃烧的速度决定了引爆时冲击波的模型,我们现在计算的爆轰波,很难把它聚焦到球心上,因为炸药爆炸的瞬间燃烧速度太快。它的形态,你看,是凸起的,产生的力向外扩张,像海浪一样冲击到岸上。但是现在我们偏不要让它发起冲击,也就是说要让海浪,明白吗?回流。我们该怎么办呢?

张书瑶 介质?

郭永怀 平坦的浅滩。(手绘一张图画)如果用高密度低爆速炸药来取代普通的混合炸药,我们就可以控制炸药的燃烧速度,将作用在球面的爆轰波调整为平面波,把波运动的结构整个翻转了过来。这样它还会乱跑吗?不会,它从一点到任意位置都是镜面一样平坦,它会乖乖地流向球心。

张书瑶 它会流向球心,同已经达到次临界状态的核材料相会。

牟方东 啥意思?

郭永怀 召集大家。

张书瑶 嗯!

牟方东 郭所长,套件衣裳啊!

[光转。会议室里,张爱萍将军和各方专家,或者说张将军被这些专家的剪影包围着。这时此前的歌队成员记者、李佩、郭芹变成剪影1、2、3。

剪影1 我们不想说泄气的话。但是对国家来说,已经形成了巨大的负担。

剪影2 青海试验基地外一群民众,饥饿的民众,抢劫了供应给部队的粮食,血肉之躯扑向了荷枪实弹的军警,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事件的严重?

剪影3 人民已经不堪重负。我们确实支付着过于高昂的代价。

剪影1 首长把口粮省出来给科学家,士兵把口粮省出来给科学家,现在我们还要让每一个人把口粮省下来给科学家。

剪影2 科技救国?我看是科技误国!

剪影3 不发展生产,只搞尖端武器,恐怕会拖垮咱们的经济。

剪影1 他的意思很明白,咱们现在支撑不起。

剪影2 假如人都饿死了,武器搞得再成功有什么意义?

剪影1 我们把物力、人力全耗费在铁皮上头。

剪影2 十个家庭忍饥挨饿,来保证一位科学家打打算盘。

剪影1 美国、苏联一再禁止做核试验,这就是在针对咱们,惹急了人家,咱们能有什么好处?

剪影2 如果继续下去,会不会受到不合理的制裁?

剪影1 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这方面的风险?

剪影2 各个方面,都说明……

剪影3 我们能不能……

剪影2 等国家的经济情况有所好转以后……

剪影1 张主任主持的常规武器还是可以继续的嘛,但两弹……

剪影3 现阶段,两弹应该……暂时的……

剪影2 我们认为,两弹的研制工作是否应该……

剪影1 是的,应该停下。

剪影2 不然,难道要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国

家的人、财耗尽才罢手?

剪影1 许多项目不都下马了吗?

剪影2 有些不切实际的追求就应该暂停。

剪影1 遣散青海的科学队伍,我建议。

剪影2 附议。

[张爱萍中断了争论。

张爱萍 你们各方的意见,一致的态度无非是原子弹不应该再继续搞下去了。都很有理由,很有道理。好。现在我来说几句,当兵的说话不入耳,请大家不要见怪,但我认为你们刚才这些全是狗屁,大义凛然但没有一点骨气。(停顿)是,咱们国家现在处境艰难,为了原子弹,大家都在饿肚子。可再苦,他们哪个说过要原子弹下马?大家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咱们是一个大国,但咱们也是一个弱国,在国际上是被欺负的,被欺负了一百年。有谁真心看得起中国呢?(停顿)他肯尼迪政府的威胁、恐吓停过呢?毛子撤走才几天啊?大家不记得了?!好,现在我们因为肚子饿把两弹停了,正合了人家的意,以后再开始研制,落后的是几天吗?那会是几十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去和美苏要求国际地位吗?我们在受欺负的时候还有脸去跟人家谈判吗?再过一百年,中国人如果还是抬不起头来,我们就是罪人!(停顿)我不是什么英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劳。部队里同志都知道,张爱萍上战场必带两样东西:左轮配枪和莱卡相机。我对相机比对枪宝贝。所以有说我不务正业的,有讲我玩物丧志的。两弹的任务国家交给了我,许多人都不相信我能干成。说就他张爱萍还想弄原子弹!可是我明白得很,再穷的叫花子,手上也该有根打狗棍。遣散科学家?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谁给你们的权力!两弹研发,只有争先,没有下马。今天,要是同意了暂停两弹,张某人没有脸皮再穿着这身军装。只要中央不说停,我就要干到底。原子弹如果爆不响,我死不瞑目。

[沉默,剪影在细碎交语。

剪影3 问题是,你这一声响,究竟还要等多久?

[光转。1964年,青海核试验基地,充斥着振奋的喧嚣声。郭永怀独自站在铁塔下,他极度冷静。 环境声渐渐平静下来。牟方东上。

牟方东 郭所长,同志们已经做了七千页的方程推演,三千次重复验算,每一次尝试都带来一次怀疑和修正。现在咱们正等着这第113次爆轰试验的结果。(停顿)郭所长?您在想什么?

郭永怀 我突然间有些害怕。

牟方东 您担心失败吗?

郭永怀 不。

牟方东 那您是在犹豫继续还是放弃?

郭永怀 不。(抬起头看着还在不断加高的铁塔)

牟方东 六十八米,比美国和苏联使用的整整高出了三十米。

郭永怀 不够。

牟方东 还不够?

郭永怀 核爆产生的残余物会落向地面,对人和自然的伤害很大,所以这个铁塔建得越高,地面受到感染的程度就越低。

牟方东 那需要多高?

郭永怀 一百米。

牟方东 咱们国家还没有过这么高的建筑。

郭永怀 咱们也没有过原子弹。(停顿)可是高度高了,对安置原子弹的卡子要求就越严。它密封但必须保证恒温。原子弹上去以后不可以有任何的摇晃。它要承重,以平坦地面为基准,整个架体不可以有分毫歪斜,要将零件逐个再加固。飞机运送上去的时候,要反复试验位置是否准确。

[在郭永怀诉说的过程中,其余的研究者们和士兵也都登上舞台。郭永怀蹲在地上检查由塔台延伸向各个爆炸测试点的电缆。

郭永怀 这些到时候都是要通电的。

牟方东 是的所长。咱们还需要什么?

郭永怀 沙子,两百车沙子。

[流沙开始在舞台上蔓延。

郭永怀 爆炸之后风吹向哪边?

牟方东 往东。那里四百公里都是荒无人烟的沙漠。

郭永怀 好。爆破时间呢?

牟方东 确定在10月16日下午3点。

[流沙渐渐地将郭永怀包围,各种数据、资料、图纸在这一刻铺满或纷飞在舞台上。郭永怀摘下鸭舌帽,显得很疲惫。这时,舞台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在113次时,沉闷暗淡的舞台亮起耀眼的光芒。音乐和雪都停下了。[郭永怀转过身去。张书瑶穿着防护服上。

张书瑶 先生!先生!我们终于成功了!内爆法,试验成功了!

[郭永怀迎上去接过张书瑶递来的一枚爆炸成型元件。记者的镜头对准了他。定格为一张相片。

记 者 郭永怀笑了,他将爆炸零件伸到镜头前,那是我见过最温暖也最鼓舞人心的笑容。

[张爱萍、李佩、郭芹也都从各自的位置同时看向郭永怀。 原子弹上到了铁塔,连接引信的电缆接通。

牟方东 您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郭永怀 是我们创造出来的这个东西。(停顿)小牟,对一个国家的爱说出来很容易,可是它究竟意味着什么?能推演出一个方程?用相机可以把它定格?它是有花朵的气味还是音乐的旋律?它……是什么?

[郭永怀累倒在试验场上。灯暗。

[画外音:5、4、3、2、1,起爆。

[原子弹成功地完成了塔爆。

[光转。郭永怀脱去夹克和鸭舌帽。场景是寂静的,如同一张凝固的黑白相片,一道明亮的光线照射过来。

记 者 郭永怀回家了。

李 佩 是的,他回来了。

记 者 可以看出他的变化。过去他虽然严肃但生活里是松弛的,如今,他可能依然挂着微笑,但却显得非常遥远。

李 佩 他疲惫、瘦弱得出奇,眼睛面对光线时经常无法控制地流泪。但是他回家了。

记 者 他对他的工作绝口不提。

李 佩 是的,始终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一天,家门前的迎春花开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记 者 他喜欢迎春花。

李 佩 可能他只是忘记了春天的感觉。

第三幕

[投影视频:美国向日本的广岛、长崎投下两枚原子弹,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淡出,接罗伯特·奥本海默的发言 :

“…We knew the world would not be the same, a few people laughed, a few people cried,most people were silent.

I remember a line from Hindu scripture The Bhagavad-Gita,Vishnu tried to persuade the prince that he should do his duty. And to impress him takes on his multi-armed form then says: Now I am become Death, the destroyer of worlds…”

[视频出,接1946年,郭永怀、钱学森等跟随冯·卡门为美国NASA咨询委员会工作的合影。

[美国加州理工学院,郭永怀与冯·卡门先生坐在一张长椅上喝茶,这时,舞台另一区域的歌队成员包含记者、李佩、郭芹、张书瑶(歌队中称学生)。

李 佩 也许这不是真的。

郭 芹 可能只发生在我们的想象之中。

李 佩 他很失落。

学 生 是的,他感到失落,而且非常悲伤。他对老师冯·卡门先生,一直是尊重的、敬佩的,甚至是崇拜的。

郭 芹 他们曾经亲密无间,也一同并肩协作。他是卡门学派出色的一员,但那一天之后……郭永怀一直耿耿于怀。

学 生 那天发生的事情,与老师的对话,到今天依然不断地在他脑中回响。

李 佩 他难于启齿,但也早已下定了决心。那天,他离开了帕萨迪纳,此后这对师生再也没有见面。

记 者 原因是什么呢?[冯·卡门打破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

冯·卡门 能不能告诉我,原因是什么呢?

郭永怀 沉默不语。

冯·卡门 康奈尔大学当然很好。威廉创建航空技术研究院,我也很支持你去帮助他。但是,永怀,我不认为这是你提出辞呈的真实原因。

郭永怀 先生……我想换一个环境。

冯·卡门 过去的五年,我的工作室里,即便再困难,总充满着希望和笑声,如今你精神很不集中,对研究你不再能够静下心来。我感到你和整个集体之间产生了距离。

郭永怀 先生,我……

冯·卡门 如果你要坚持,请给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郭永怀 先生,我们现在研究和工作的方向令我惶恐。在战争胜利之后,您同军方的联系变得密切频繁,除了这样的集体会议,很少能再看见您。曾经,您带给我们无限灵感和心灵的温暖消失了。我们的研究全站在为军事服务的立场上,给我的感觉是……纯粹地为战争搞发明创造。

冯·卡门 我跟军方来往密切,因为我看到科学同军事合作能更快地实现技术突破,这是一个很自然的、向前进的过程。

郭永怀 可是这对我来说,并不自然。

冯·卡门 什么意思?

郭永怀 美国已经是一个科技强国,现在又是战争的胜利者。依赖于武装力量,它的确有能力决定别国命运。可是先生,这种能力的使用真的正确吗?

冯·卡门 你指什么?(停顿)我明白了,你信奥本海默那一套。

郭永怀 他究竟是英雄还是叛徒,这我不清楚。我是做基础研究的。但是我相信,应该站在更公正的位置上看待我们的知识所创造的东西。我相信科学首先应该用来保护人类,改善他们的生活。而眼下……

冯·卡门 我积极配合给飞机装备核武器显然是违背这一点的。你认为我做错了。

郭永怀 您看重对战争的贡献胜过了一个科学家的……良知。

[沉默。郭永怀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严重,他低下了头。冯·卡门喝了一口茶,不乏郑重但依然柔和地看着永怀。

冯·卡门 作为一个科学家,如果一定要促使政府按照他个人的意愿和计划行事是愚蠢的。理想主义又感情用事,这是我指责奥本海默的原因。

郭永怀 感情用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冯·卡门)先生您没有看见吗?原子弹毁灭的不只是日本军事设施,说它涂炭生灵也不为过!这样的武器您认为应该继续研发下去?

冯·卡门 是的。

郭永怀 那以后呢?将来它还会用在什么地方?

冯·卡门 我没办法向你预言以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相信,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它缩短了作战的时间,减少了伤亡,也彻底改变了战争的样貌。我们不做也会有人去做。

郭永怀 也会继续使用核武器去毁灭世界?

冯·卡门 永怀,够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聚焦在这上头绕圈子呢?核武器是一件诞生在科学和战争交叉处的创造物。(停顿) 我们要看到的,是这件创造物的存在而不是使用。打个比方,科学家要给军人提意见,就好像一个专业的茶客给一个普通人讲如何品茶。但普通人看到的不过是不同味道的热水。一开始他们可能还会愿意听你说,当他们一旦摸清楚了其中的门道,解了渴,发现茶叶泡干了,水也凉了(干脆地倒掉自己杯子里的茶水)接着他们便把目标转向另一道茶叶,好奇那又会是什么滋味,之后再换另一道,一直这么换下去。可他们不管怎样,也不会把自己的杯子丢掉。(停顿)是这只杯子在维系着他们的权力。他们比谁都清楚,在面对没有杯子的人时,他们处在了不败之地,甚至可以让没有杯子的人失去喝茶的机会。我们的工作,永怀,不是泡茶,而是提供(将杯子放在郭永怀的手上)这个东西。这才是你的价值。

郭永怀 但是先生,这不是我要的。如果我继续跟随您,就意味着继续从事和美国军方有关的活动,这些活动有一天也许都将成为机密。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我还能顺利地回中国吗?

冯·卡门 说吧,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郭永怀 显然我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

冯·卡门 愚蠢!中国现在还不如五年前,它是一个封闭的笼子,里头有两只仓鼠,只有咬死同胞,自己才能活下去。

郭永怀 老师,听到您这样讲中国,我很寒心。因为我活着不是为了美国现在的安逸,我的将来会属于另一个独立、自强的国家和她的人民。(将杯子重新递回给冯·卡门)我相信这个时机很快就会到来。

[ 光转。郭永怀在梦中,他走出防空洞,跋涉在沙漠里,头上落下雨一样纷繁的火焰,他朝着一轮太阳走去,明亮刺眼。郭永怀醒过来。时间已经到了1966年。

[ 北京,医院。郭永怀独自坐在医院的病房里涂画。牟方东上。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郭永怀 小牟,车到了吗?

牟方东 到了……所长。

郭永怀 马上。

[郭永怀穿上一件深色的中山装。他的仪态显然比之前老了很多。

牟方东 但是所长,咱们……

郭永怀 嗯?

牟方东 不到院里去了。

郭永怀 不去?那派车去哪?

牟方东 咱们去长安大戏院。

郭永怀 戏院?为什么?

牟方东 首长说今天让您去听戏。

郭永怀 真逗,我哪有时间听戏?

牟方东 首长交代,您暂时就不参加九院的工作了。

郭永怀 交代?哪位首长交代的?

牟方东 所长,这戏可好了,说是……

郭永怀 (打断)去院里。马上走。

牟方东 所长,首长的命令,我这……

郭永怀 那你告诉我是哪位首长?

[张爱萍来到病房。

张爱萍 是我,我交代的。永怀同志,你要违抗命令?

郭永怀 (苦笑)为什么呀?

张爱萍 我刚问过医生了,这个月你已经是第二回晕倒了,不明原因的昏厥一定要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郭永怀 我又不是要死了。

张爱萍 你怎么开这种玩笑?这段时间我不准你往青海跑,可你是怎么做的?

郭永怀 我没有。

张爱萍 还撒谎?找你找不着,找他(看向小牟)也找不着,你俩一块儿能去哪?

郭永怀 我是一个很懒的人,我太懒了。我一旦开始干活儿,就懒得停下来。

张爱萍 对你来说,原子弹三个字已经告一段落了。

郭永怀 所以说,我郭永怀已经帮不上忙了吗?

张爱萍 我们更需要你郭永怀同志健健康康的。一切等你身体好些了再说!

郭永怀 我很好。

张爱萍 我信医生。总之,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郭所长进不去九院,也离不开北京。(停顿,拿出戏票)梅葆玖《木兰从军》。

[郭永怀接过戏票。

[同时,张爱萍、牟方东身上的光隐去,李佩上,将一件外衣给郭永怀披上,心疼但又无奈,跟着郭永怀身上的光亦隐去。

记 者 这一次他在家里停留了多久?

李 佩 大概有半年吧。

记 者 他的身体……

李 佩 逐渐好了起来。

记 者 他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

[中关村,郭永怀家客厅里。李佩正在埋头书写。郭芹回到家将书包随手丢在沙发上,倒满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李佩看着她。

郭 芹 妈,我爸出去了?

李 佩 应该是去所里了。

郭 芹 哦。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 佩 我不知道。你有事要找他?

郭 芹 小事儿。

李 佩 你怎么中午就回家了?

郭 芹 妈,你在写什么呢?

李 佩 思想汇报。

郭 芹 又 写?你不备课写那么些思想汇报做什么?

李 佩 不是你的事儿,别多管。你下午不上课吗?

郭 芹 数学课。不过不用去了。

李 佩 为什么不用去?

郭 芹 下午我跟几个同学约好要练琴。

李 佩 练琴?

郭 芹 从今儿起,我郭芹同志正式加入了文艺宣传队,每天都要花更多的时间练习。

李 佩 那也不能不上课啊?

郭 芹 您还真说对了,我要学的东西太多了,都是课堂上学不到的。

李 佩 (停下笔)什么意思?

郭 芹 明年我就要中学毕业了。

李 佩 所以呢?

郭 芹 我要下乡插队。

李 佩 胡闹。

郭 芹 怎么是胡闹,我们学校、我们班,咱们这楼上、楼下,许多人都报志愿去插队。

李 佩 下乡去哪?去做什么?

郭 芹 我们几个去内蒙古。到了农村,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李 佩 你要读书。读高中,然后读大学。

郭 芹 妈妈,这都什么时代了……年轻人要工作、要劳动,可不像你和爸爸那会儿,拿几本破书读、读、读,一直读到个博士。It’s too much!

李 佩 你一个初中生能干什么工作?

郭 芹 我问过了,到了农村,白天帮农民挑粮、种田、打粪、割草,晚上拉琴放电影,丰富群众生活,陶冶群 w众心灵。

李 佩 这些事情你在北京也能干。总之,念书。

郭 芹 妈,我都决定了,都和同学说好了。你能不能,哪怕有一次像爸爸一样尊重下我的想法?

李 佩 这个问题,首先你爸爸未必赞同,其次即使他同意,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郭 芹 你这是让我落后啊!

李 佩 咱们国家上山下乡不差你这一个。下午回去上课。

郭 芹 我不去。

李 佩 郭芹,你回去上课。

郭 芹 你答应我,我再考虑。

李 佩 不可能。

郭 芹 妈妈,你拦着我是犯错误的!

[李佩给了郭芹一嘴巴。

郭 芹 I hate you!

[随着记者的加入,她们三人恢复到歌队状态。

记 者 他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你们一定都很开心。

郭 芹 开心,但他不。

记 者 你说郭永怀不开心。

郭 芹 是的,他不开心。

李 佩 没有,他开心。

记 者 为什么?

李 佩 他没有不开心。

郭 芹 我感觉他不开心。

李 佩 你感觉错了。

郭 芹 我总是错。

李 佩 你总是……蠢孩子,什么也不懂。

[李佩回到书桌旁,拿起笔,写了几行字,她忽然将笔丢开,将写了一半的纸张揉成一团。

[光转。力学所,郭永怀在布置工作。他不停地咳嗽,并伴随着头部的阵痛。

郭永怀 现在所里最重要的任务依然是基础研究。基础研究是漫长而痛苦的过程,需要大家学习很多看似和自己心中最后的目标不相关的学科,比方说化学、英文、现代工业设计等等。但如果把这些都拿下了,就相当于你这架飞机安了引擎,火箭有了燃料。不能就关注自己那一点东西,力学在将来跟更多的学科领域会有交互,要更新更多的知识,这不光是为我们自己,更为了后边的人。拟定的这些工作大家按部就班地做吧!(停顿)书瑶,留一下。

[张书瑶从歌队中脱离出来,走向郭永怀。郭永怀将一份秘密的设计图纸从公文包里拿出来。

郭永怀 你给我的图纸我已经看过了。这个制造师原来是学什么专业的?

张书瑶 他是学造船的。

郭永怀 ……得让他重新去做。

张书瑶 先生,(轻声)青海那头许多技术人员都不赞成用轻质的材料,害怕用在空投时不牢靠。

郭永怀 武器的首要目的是方便携带、弹头发射自如。现在用好几层铁板卷起来,什么样的飞机能带得动?如果不能使用,它再结实也没有意义。

张书瑶 是,先生。

郭永怀 还有,关于这几套起爆的引信,你们一定要选最安全的,这方面的实验还要加紧布置下去。要保证,它不受电子干扰,要灵活地根据需要在准确的高度爆炸……

张书瑶 先生,您身体?

郭永怀 我没事。多种方案吧,反复多试验几次,切记啊!

张书瑶 好的……

郭永怀 什么时候过去?

张书瑶 下午的火车。

郭永怀 张主任那边如果问起来?

张书瑶 先生……我真有点后悔。他明令禁止我向您汇报……

郭永怀 不知道怎么说就不用说。就说这是你们室集体分析出来的。

张书瑶 嗯,好吧!

郭永怀 前几天又见了张主任,他还是很乐观的,说现在加班加点,估计“另一个”很快就能实现,你们大家辛苦了。

张书瑶 嗯……先生。

郭永怀 书瑶?

张书瑶 啊?

郭永怀 你怎么了?

张书瑶 没事先生,我去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郭永怀 那边有问题吗?

张书瑶 没有先生,一切都很顺利。

郭永怀 (轻声)氢弹现在究竟到哪一步了?

张书瑶 分工组织爆轰试验

郭永怀 用什么方案?

张书瑶 专家们还在研究空投的具体设计……

郭永怀 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方案?

[面对着郭永怀的目光,张书瑶不知道如何回答。

郭永怀 情况根本就不是张主任说的什么“就要成功了”是不是?

张书瑶 先生……

郭永怀 我要听实话。

[停顿。

张书瑶 其实我们现在,遇到一个很大的困难。(停顿)氢弹的研制一直在拖延。[光转。张爱萍进入歌队区域。

记 者 郭永怀不去青海的那段日子……

张爱萍 说实话,很艰难。专家们在不断尝试氢弹的空投设计,但关于具体的引爆方案,大家都一筹莫展。

记 者 即便如此,您也没有同意郭永怀赶赴青海的申请?

张爱萍 我拒绝了他六次。如果你看见当时他的状态你也会那么做的。那一年,他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虚弱多了,怎么说呢,衰老得厉害。

记 者 但在1967年初他还是去了。

张爱萍 是的。

记 者 是你批准的。

张爱萍 我批准的。

[记者看着张爱萍。

张爱萍 我意识到……金银滩上虽然艰苦,但那几年,至少在我心里,它是世外桃源。

[光转。张书瑶离去,但她的画外音依然盘旋在郭永怀的耳边。从深夜一直到黎明,郭永怀握着钢笔,在纸上涂画,投影上显示他图画的内容。一架飞机投下一枚炸弹,他尝试着空投的各种模型,但似乎都不妥当。

张书瑶 (画外音)氢弹爆炸的当量大概是原子弹的150倍,释放的污染物不能沾上地面,要在高空引爆,那么高的速度,投放后飞机来不及离开爆炸区域。另外,爆炸后采样的工作人员的安全如何保证,大家很犯难。这半年的试验,采用的方案都失败了。

[郭永怀思考了片刻,否定了若干设计,最终在炸弹上面加了一只降落伞。他沉思着,眉头舒展,似乎找到了其中的奥秘。

郭永怀 小牟!小牟!(兴奋地套上风衣走到街上)

记 者 郭 永怀快乐极了,可是他却发视了奇怪的一幕。

李 佩 他看见从没见过的情景。就是……有许多的孩子,大概是郭芹的岁数上下,这些十五六岁的小孩在本该上课的时间,游荡在街上,穿着绿色的军装,张扬得很,无所事事的样子。

记 者 他看见这些孩子把书包丢向天空。

李 佩 丢向天空,由着书本洒落在地上,有的把书一页一页扯下来丢进河里。

记 者 那些书页漂浮在河面上,阳光反射出上面被河水泡过的字。

李 佩 历史、美术、物理、俄文、英文,文字在浸湿了的页面上成倍地放大了。

记 者 郭永怀和这些欢闹的孩子们擦身而过。他看见那些浸湿的文字好像写在水上。

[歌队区域,黄昏,郭永怀、张爱萍坐在颐和园的一处廊阶上,远处有牟方东。显然刚经历了一番争论。现在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郭永怀 你就给我三个月。

张爱萍 不。

郭永怀 一个月。

张爱萍 我说了,可以允许你在北京做,但是去青海,请你再考虑。

郭永怀 纸上想法是死的,不到试验场它就没有价值。

张爱萍 (停顿)你的方案我觉得很可行。

郭永怀 那你也得让我去了才知道。

张爱萍 你还是养病为主,你要相信……

郭永怀 我 相信,我相信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队伍。正是因为我相信他们,我才更想要跟他们站在一起,我要去青海。

张爱萍 你有把握吗?我说的不光是氢弹实验,还有你自己。

郭永怀 你还记得原子弹引爆时的景象?

张爱萍 这辈子也忘不掉。美国那原子弹之父怎么说的来着,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圣灵显威,只有千只太阳,始能与其争辉。

郭永怀 但我晕过去了。

[停顿。

郭永怀 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色,有多么振奋人心,我都没有见到。所以我告诉自己,必须抓住这一次机会。张主任,即便作为朋友,你也不能剥夺我这一点心愿吧!听说,氢弹投爆之后更美。嗯?

张爱萍 嗯。

[郭永怀满意地站起来,颔首表示感谢,他走下。牟方东上。

牟方东 首长,就让郭所长……

张爱萍 这个时候,我们太需要郭永怀了。(停顿)再说,走远点也好。你要寸步不离。

牟方东 是!

[ 牟方东和张爱萍军姿挺拔在似血夕阳里。光转。

记 者 郭永怀不明白。

李 佩 他不明白那股忽然之间产生的潮流。

郭 芹 出城,出城去。而不是待在教室中、留在机关里。许多人都志愿放弃升学,去农村劳动,向贫下中农学习。

记 者 当这些孩子的喧嚣声渐渐远去的时候,郭永怀在阳春时节,裹紧了外套。

[中关村,郭永怀家中。

郭 芹 爸爸,这次你又要去哪儿?

郭永怀 临时有工作,去一趟西边。

李 佩 马上就走吗?

郭永怀 马上。

李 佩 我帮你收拾行李。

郭永怀 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郭 芹 我有话要对爸爸说。

李 佩 我去准备点东西,你带在路上吃。

[李佩下。停顿。

郭永怀 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郭 芹 爸爸你先坐下。

[郭永怀在郭芹对面落座。

郭 芹 下个月初中毕业以后我就不继续升学了。

郭永怀 那你有其他打算?

郭 芹 国家号召青年们上山下乡,我们班很多人报名到内蒙古插队,我也要去。(停顿)

郭永怀 念完高中,你也才十八岁。

郭 芹 所以你也不同意我去?

郭永怀 不是不同意,向贫下中农学习很好。爸爸只是觉得,现在还太早,等你再大一点,那个时候再去也不晚。现在让你去了,你能做什么呢?

郭 芹 我会拉琴。我给工宣队干过,都说我拉得好。农活我可以学,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郭永怀 这样……你先把学业完成,等爸爸出差回来咱们再讨论插队的问题。

郭 芹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下个月就要毕业了,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一走又是几个月!你现在就答应我好不好?你答应了,妈妈就会同意。否则,不仅同学老师看不起我,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郭永怀 可农村的情况你了解吗?吃苦、生病,Ok,没什么,这都只是平常。还有别的困难你清楚吗?爸爸不希望你这么早失去教育,失去保护,想让你在我和你妈妈身边多待几年。

[李佩提着郭永怀的行李箱上。

郭 芹 你们身边?我一直都想在你们身边啊!(停顿)真正不在的是爸爸你,不是我。妈妈要忙一堆这样或那样的事儿,她越来越顾不上我。而你,永远都有你的道理。但你有没有体会过我想要什么?(停顿)许多同学问,郭芹你爸爸那么了不起,他在哪工作?我怎样回答?你教教我,你在哪?云里?天上?我的爸爸,我的大科学家,你只会说空话,怕老婆!

李 佩 郭芹,你够了!

[郭芹委屈地把自己关进房间。停顿。李佩走过去将行李箱递给郭永怀。

李 佩 不让她去是对的。

郭永怀 可许多……比芹儿还小的孩子也都去插队了。

[停顿。

李 佩 他们是他们,郭芹是郭芹。

郭永怀 可是她很想去啊。国家的形势就是如此,去内蒙古也不算很糟糕。

李 佩 她有那本事吗?这几年大病不停,小病不断。郭芹是一个姑娘,一个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姑娘。到了那边发生什么事,谁会帮她?

郭永怀 这是她头一次主动跟我们谈她的将来。

李 佩 你觉得这是将来?嗯?还是你就想让她走?为什么?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更名正言顺地不回家了,是不是?

郭永怀 你这是在说什么?

李 佩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李佩对丈夫的工作一无所知,芹儿眼看着被自己的父亲放弃!

郭永怀 放弃?!

李 佩 放弃。初中生,插队回来以后,你让她怎么办?你宽容她、放纵她,也许这是你郭永怀爱芹儿的方式,你让她用美国的方式在中国成长,但这是行不通的。

郭永怀 不管是在美国还是中国,我没有强迫我的芹儿变成什么样子,我没有用任何一种标准去衡量她的未来。

李 佩 我说的是在乎!一年又一年,你在乎过她吗?我们,你最亲的人,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有多少次,我想让你放下你的工作看一看你身边的人。

郭永怀 等我做完手上的工作,我会……留在你们身边,补偿我亏欠你们的……但这一次,没有人应该被特殊对待。

李 佩 郭永怀你不要再说这些了好吗?郭芹在学校被欺负,躺在病床上烧得糊里糊涂的日子你在哪?给她做饭,帮她洗澡,辅导她的功课,收拾她的玩具,陪她练琴,听她诉苦的人,这些年,都是我。(停顿)我已经失去了丈夫,现在你还要让我失去芹儿吗?

[楼下汽车鸣笛。

李 佩 催你了。

[她再次递行李给郭永怀,郭永怀接下行李。

郭永怀 我现在做的事情,只能独自承受。我很想向你诉苦,告诉你所有的苦恼和困难,可是我不能。不管多想,我禁止自己这样做。所以当我独自承担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做到。我必须再次恳求你,我的李佩,理解我的选择,理解……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停顿)我知道芹儿将面对怎样的困难,如果她出了任何意外,我情愿粉身碎骨。[郭永怀转身离家。李佩捂住头,很慢地蹲了下来,姿态低到几乎俯身在地上,她终于忍不下去,发出短暂的却极其痛苦的叹息。一段时间以后,郭芹背着行囊来到李佩面前,她们母女相拥片刻后分开。郭芹离开了家。她走上北京的街巷,青年们上山下乡成为一股不可抗拒的风潮。

[光转。记者从歌队中脱离出来。

记 者 我接到张爱萍将军的密令,第一次去青海金银滩上的核试验基地,抓拍氢弹引爆的时刻,近距离地接触科学家和研究者们。张将军反复只强调一句话:氢弹爆炸的瞬间比原子弹更壮丽,一定要拍好。

[记者引导场景在罗布泊的沙漠与北京之间切换。试验场上,张书瑶穿上白色的防护衣,进行工作前的热身。牟方东站在一边看着。

张书瑶 你究竟想说什么?

牟方东 你有没有发现郭所长有一个特点。

张书瑶 什么?郭先生什么特点?

牟方东 他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喜欢放轻松,在快要成功的时候反而严肃起来。

张书瑶 那你觉得他现在是遇到困难了呢,还是接近成功了呢?

牟方东 他最近很紧张,容易动怒,话少得出奇。

张书瑶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就快成功了?

牟方东 如果真的成功了,你有什么打算?

张书瑶 打算?我打算狠狠地躺上它一个月。

牟方东 你有没有想过出去转转?

张书瑶 你的意思是度个假?

牟方东 对,对。放假。

张书瑶 好是好,可去哪呢?

牟方东 你以前说过想看海……我家在烟台,靠海。

张书瑶 你的意思是到你家去?

牟方东 要是你愿意去的话……我是想让你见见我妈。

张书瑶 为什么?你妈妈是海啊?

牟方东 因为,我的意思是……总要……

张书瑶 嗯?

牟方东 告诉她咱俩的事儿……

张书瑶 哦。

牟方东 嗯……

张书瑶 什么事儿?

牟方东 啊?

张书瑶 咱俩什么事儿?

牟方东 我……那个……我想……

张书瑶 我得先过去了,他们在等着我呢。

牟方东 书瑶……

张书瑶 小牟,我的口琴你收好,回头我找你拿。走啦。

牟方东 书瑶……(停顿)

[青海。郭永怀在主持氢弹降落伞方案的实验,第一只降落伞伞投,可在伞面撑开的时候,有几根捆线崩断,试验的弹头失去平衡砸到了地上……

[北京。李佩在课堂上用英文授课,念诵狄更斯《双城记》的序言部分: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译: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糟的时代,它充满智慧,它又愚不可及。这是信仰的纪元,这是怀疑的路口……)

[张书瑶走进记者邱荔英的镜头:她加入防化组的队伍。

张书瑶 爆炸情况汇报……哦?也许是盲弹……不行,必须查清楚……不……你们都在原地待命,雷管是我组装的,我过去。(戴上防护面具,跑向试验场区)

[邱荔英的镜头对准张书瑶,她靠近舞台深处,那里传来嘀嗒声……张书瑶观察片刻,俯下身准备拆解,滴答声停止。

[北京。课堂上,李佩继续念: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译:它是光明的季节,它是黑暗的岁月。它是希望之春,它是绝望之冬。)[青海。

牟方东 (手中握着张书瑶的口琴,反复尝试一种最满意的表白方式)书瑶,跟我回家……书瑶,我们回家,好不好?书瑶,我想带你……回家。书瑶,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盼你。书瑶,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陪在你身边……书瑶,我很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北京,课堂上,李佩接着念: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译:我们应有尽有,我们一无所有。我们正直上天堂,我们会堕入地狱。)[灯暗。在黑暗中,郭永怀在注视着降落伞的修复工作。

[光亮。 张书瑶背对着观众坐着,这时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观众也许可以从屏幕上观看张书瑶的面部特写。

[青海核试验基地,医护室内外。隔着一道门,牟方东外,书瑶内。

牟方东 书瑶!书瑶……

张书瑶 小牟!

牟方东 书瑶,你开开门呀!

张书瑶 我,需要休息。你走吧!

牟方东 书瑶,你的口琴,我给你拿来了。

[张书瑶抬起双臂,这一刻,我们才清楚地看到,她失去了双手,从手腕处结扎着厚厚的绷带。

张书瑶 你替我收好吧!我……

牟方东 郭所长设计的降落伞已经就位了,这一次,它会飞起来的,从基地就能望见,我陪你去看看吧?

张书瑶 小牟,你是在哭鼻子吗?

牟方东 没有。

张书瑶 不许哭!

牟方东 我怎么会哭呢?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张书瑶 我想睡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牟方东 好。那我陪着你……

[张书瑶的身体支持不住,靠着门,坐了下来。

张书瑶 你走吧,走吧!

牟方东 我走。我回去……我走了。

[牟方东背靠着门,一动不动,默默拿起口琴吹起来。他根本不会, 不着调的音节一个一个往外蹦,然而他吹得那么认真、动情,听着这难听的旋律,书瑶笑了,同时也流下了眼泪。

[郭永怀此刻身在罗布泊的沙漠中。这里与他曾经向李佩描述的梦的场景完全一致。他独自一人在沙漠中行进。面前飞机空投下一只巨型降落伞。降落伞缓缓地浮游在空中,向沙漠深处落去。

[北京。李佩在课堂上继续念:

“In short, the period was so far like the present period, that some of its noisiest authorities insisted on its being received, for good or for evil, in the superlative degree of comparison only.”

(译:简短地说,那个时代像极了今天。那些最为喧哗的规则,无论是善良的还是败坏的,都在最高级别的对照下,强调它自身的重要。 )

[李佩关掉收音机,收拾好教材、课本。教室里已空无一人,她严肃、痛苦,缓慢地走出教室。

[舞台上先是一段时间完全的静默无声,随后是燃烧的“太阳”升起,跟着是一声巨响,耀眼的光芒四射。同时,郭永怀、张书瑶、牟方东、记者、郭芹、张爱萍出现在舞台的各个角落。青海核试验基地,火光冲天,大地震荡,蘑菇云升腾起来。在记者的镜头中,郭永怀侧着身子站着,是感动还是敬畏,他默默低下了头。牟方东这时也加入歌队,郭永怀走向台前。

[中关村,郭永怀的居所。郭永怀回到家中,一贯干净整洁的家,如今竟然像是许久没有打扫过,郭芹的手风琴在地上静静地、歪斜地躺着。郭永怀动情地触摸着这架手风琴,擦去微微的灰尘,小心地抱起来,平稳地放好。片刻,李佩归。

[两人相视无言,李佩一件、一件地放下手中的录音机、教材、课本。

李 佩 回来了。

郭永怀 嗯。回来了。

李 佩 吃过饭了没有?

郭永怀 吃过了。

[沉默。

郭永怀 芹儿走了?

李 佩 快两个月了。现在住在内蒙古一户农家,这家对知青还算友善。

郭永怀 生活……适应吗?

李 佩 她病了。她写过一封信来,病得好像很重。

郭永怀 那现在呢?

李 佩 我不知道。不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帮到我们的芹儿?

郭永怀 你在忙吗?

李 佩 你说什么?

郭永怀 我说,你在忙吗?

李 佩 我在洗手绢。

郭永怀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洗手绢?你的手绢怎么了?

李 佩 上面有口水。

郭永怀 口水。

李 佩 擦过太多口水。

郭永怀 哪来的口水?

李 佩 脸上、身上、头发上。

郭永怀 谁向你吐口水?

李 佩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跳过整个事件,来对一个结果发问有何意义?(停顿)现在已经洗干净了。

郭永怀 为什么?

李 佩 可能因为我教英文。我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你干吗这样盯着我?你不累吗?为什么不坐下?

郭永怀 我想问你……

李 佩 嗯?

郭永怀 我是不是毁了这个家?

李 佩 像撕毁一张相片。

郭永怀 什么?

李 佩 就像撕毁一张相片那样。

郭永怀 嗯?是不是?

李 佩 是的。(停顿)昨天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很高兴。因为你的声音听上去好兴奋,充满了喜悦和希望,那种快乐的声音,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了。我以为是因为你要回家了,你可以回到我的身边,我也好快乐。我没有工作了,他们说我是美国特务,甚至被限制了自由,可是我好快乐,真的很快乐,因为我的丈夫回家了。但是,当我听到原子弹、氢弹,那些在青海发生的事情,我才明白,你并不是因为回家兴奋,而是因为完成你的工作。我们的快乐来自两种截然不同的理由。(停顿)你问我,你是不是毁了这个家。我告诉你,是的。无论现在你说什么、做什么,无论现在你完成了多么伟大的工作,我们的家,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永怀,不一样了。

[这时,郭永怀轻轻地、但是郑重地跪在地上,跪在失魂落魄的李佩身边。

[李佩搂住郭永怀的肩膀,用自己的额头抵住郭永怀的头顶。灯暗。

第四幕

[美国加州理工学院,记者操作着打字机,记录着冯·卡门临终之前口述的一封信。敲击声起。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歌队一起出场,他们带着仪式感,为郭永怀穿上一件烧焦了的夹克。

冯·卡门 永怀,一别经年,不知你是否一切顺利?是否已经成家?是否过得快乐?近来,我也许是老了,总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总想起你我之间那场没有意义、可或许又意义深远的争论。当时,我没有能够说服你,当然我也没有真的说服自己。可我仍然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自古以来,科学家一直在是替战争发明创造还是解开宇宙奥秘、揭示物质微观结构之间进行着抉择,我们艰难地前进着。尤其是当这个世界越来越依靠武装力量的时刻,军事和科学的合作在当今有比以往任何时期都好的基础……处于软弱地位去奢谈国际尊重是没有意义的。《圣经·旧约》里说,要达到目的,最好有一根大棒,你不必非使用它不可,可有了它,你就能随意商谈,不受欺侮。永怀,如果你反对原子弹,你就先要能够制造原子弹。孩子,我希望你做一个科学的强者,为那些尚未出生的人们而工作,永远用强者的姿态,直面你遇到的苦难,做那个最有挑战的选择。除此之外,祝安好!想念你的老西奥多·卡门。

[说完以后,冯·卡门吃力地侧过脑袋,秋日的阳光中,记者将一块软糖送进老先生口中。他满意地闭上眼睛。[秋天,青海核试验基地。郭永怀在向研究者们做关于人造卫星的报告。

郭永怀 我认为,人造卫星关系到许多技术部门。现在我只提其中一小部分问题。第一点是发射人造卫星的工具──火箭。火箭有两个特点,一是在很短的时间里,释放很大的能量,另外它用自己的力量推进,因此火箭的活动不受外界的影响,所以离开空气层在真空中也能前进。我们要花时间计算的是化学品用作燃料的问题……我认为人造卫星对和平事业起的作用一定很大,甚至胜过原子弹和热核导弹。

[张爱萍上。

张爱萍 光从外貌上看,你比当初上马时至少老了十五岁。

郭永怀 哦……你以为你不是吗?

[张爱萍向郭永怀伸出手,郭永怀握住。

张爱萍 从无到有,这份不朽的功勋,共和国的军人和人民永远感谢你们。

郭永怀 我们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中国也会更加强大的。

张爱萍 我坚信。这里有封信是钱学森托我转交你的。

[张爱萍将信交给郭永怀。郭永怀接过信。

郭永怀 美国的?

张爱萍 学森只是让我转达给你,冯·卡门先生去世了。

[片刻的沉默,郭永怀将信收进最贴身的口袋里,控制着悲伤。

郭永怀 谢谢你,张主任。

张爱萍 永怀兄!咱们,北京再见了。

郭永怀 (短暂思索)还是青海再见吧。

[牟方东上。

郭永怀 好了,看来,我真的该走了。

邱荔英 这张照片给您。

郭永怀 这是我?

邱荔英 是您。我在氢弹爆炸的那一瞬间抓拍下来的。

郭永怀 谢谢你。

邱荔英 他看着我,又看向照片,再看向我,腼腆地笑了。

郭永怀 几乎认不出自己。

邱荔英 这位世界闻名的力学家,中国两弹一星的功勋,笑得好像一个初尝喜悦的孩子。郭所长,您现在最想做什么?

郭永怀 我想躺下来。我要想一想,(抖一抖手中的照片)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郭永怀 小牟,我真的比四年前老了十岁吗?

牟方东 您的头发都白了。

郭永怀 哦……

牟方东 您确实显得特别特别累。

郭永怀 疲倦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头上,许多许多的疲倦。我告诉你,信不信我可以找到一个方程,把它的含量给你推算出来。

牟方东 这怎么算出来?关于疲倦的方程式……存在吗?

郭永怀 想一想,方程就像诗歌一样。走吧!

牟方东 咱们先坐车去兰州,然后停一夜,明早回北京。

郭永怀 有没有夜航直飞北京的飞机?

牟方东 有。可是太晚了,怕您休息不好。

郭永怀 没关系,我想早些回家。

牟方东 好,那我去安排。

郭永怀 小牟。这个送给你。

牟方东 这是?

郭永怀 你要结婚了,这只手表当作我送给你的礼物。跟书瑶定日子了吗?

[张书瑶出现在歌队区域,她很期待地等待着和牟方东的婚礼。

牟方东 年前就办。

郭永怀 太好了。看到你们成了一家人,我真的很高兴。

[ 郭永怀接过他的公文包,随牟方东下。张爱萍向郭永怀敬礼,牟方东下,张爱萍的光隐去。

[这时舞台分为三个同时进行的场景:北京家中的李佩;机舱里的郭永怀;内蒙古农舍外的郭芹。他们在同一片夜空下 。

[以下三人同时说。

李 佩 我等待着。我知道五个小时以后,我将和我的爱人重逢。这一次团聚能有多久呢?

早已习惯独自一人的夜晚,这一次感到格外漫长。

终于太阳要升起来了,红色的,热烈的,燃烧着。

这一次,是否我们将永不分离?

郭永怀 机舱里非常寒冷,睡意全无。前方有一颗闪亮的星,引导我回家的路。我想象着一千种拥抱李佩的方式。公文包里装着我最珍贵的东西。我试着拥着它们入睡,我轻哼着郭芹弹给爸爸的歌。

当东方的太阳刚刚冒出地平线的时候,我找到了曾经问过自己的那个问题的答案:对一个国家的爱,意味着用自己的身体去扑灭灼烧它的火焰……

郭 芹 我有很多写给爸爸的信。你们知道吗?

我爸爸是一个大科学家。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为一件又一件伟大的事业而工作。他很少陪伴我。

他曾跟我说过,如果你委屈了,难过了,无人做伴也无所依靠的时候,就看看这片美好的天地。

在这里,爸爸,妈妈,我们的家。无处不在。

[郭永怀乘坐的飞机在夜空中变成一团燃烧的火焰,消耗殆尽,坠向地面……

[两年之后。北京中关村郭永怀的居所。李佩和郭芹正将一盆迎春花移植到室内。

李 佩 那会儿他们说,李佩走吧,去听听,这个来开讲座的是个了不得的科学家,是咱们中国人的骄傲。

郭 芹 所以,妈妈,你是在康奈尔大学的报告厅里遇见爸爸的?

李 佩 是的。我对他讲的什么……湍流,一点也不懂。可是看着他……

郭 芹 怎么了,妈妈?看着他,怎样?

李 佩 快乐,舒服,期待。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郭 芹 (笑)妈妈,放在哪好?客厅里?卧室里?

李 佩 书房。放进书房。

郭 芹 就放在,书架前面?

李 佩 书桌对面,阳光充足,他随时能够看见。

郭 芹 好的,妈妈。

[郭芹将花移进书房。李佩在客厅通向书房之间的位置站了一会儿。她想要进去帮忙,但看到郭芹已经可以独自做好,她便退开,在沙发上坐下。沉默,她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有人敲门。

李 佩 芹儿,看看是谁在敲门。

[郭芹没有回应。敲门声继续。

李 佩 芹儿? 有人敲门。

[郭芹依然没有回应,但是这一次,从书房里传来郭芹的手风琴声。李佩听着,笑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勉强起身。这时,我们从她的肢体可以看出,她的岁数已经很大了。

李 佩 来了,来了哦。

[李佩慢慢走到门口,打开门。灯光骤然暗下。门外显现的不是中关村特楼的水泥走廊,而是1947年,美国康奈尔大学校园里绮丽的风光。李佩看到了三十岁时的自己,她正走在那条对即将到来的爱情一无所知的路上。[剧终

责任编辑 姜艺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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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磨灭的功勋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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