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题义及其语言的音乐美,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离骚论文,语言论文,音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要 本文认为《离骚》是用大琴来伴奏的楚国长篇声乐套曲,作者以大量的实证依据对该论点进行了考证,并进一步分析了《离骚》与音乐的关系以及《离骚》的音乐美。
关键词 《离骚》题义 大琴 套曲 语言 音乐美
《离骚》题义,古今学者,百家争鸣,莫衷一是。笔者不拟撂人之美,在博采各家所长后,稍作补充,以就教于楚辞学专家。
骚,楚方言,歌曲。今苗语仍称歌曲为骚〔1〕。离, 《尔雅·释乐》:“大琴谓之离。”邢昺疏:“琴之大者,别名离也,孙叔然云,多变声流离也。”据此,离骚本义似应为用大琴伴奏的楚国歌曲。这原是一个具有一般共同属性的普通名词,汉宋楚辞学家特别专指屈原作品时,即常用其本义。如宋洪兴祖据西汉刘向臬,东汉王逸章句所作的《楚辞补注》,其卷一至卷七的标题为:“《离骚经》章句第一——离骚。《九歌》章句第二——离骚。《天问》章句第三——离骚。《九章》章句第四——离骚。”等等。其卷八至卷十七非屈原作品的标题则是:“《九辩》章句第八——楚辞。……”等等。朱熹《楚辞集注》继承这一传统,但其卷首的目录标题却写作为:“离骚经第一。离骚九歌第二。离骚天问第三。离骚九章第四。……”等等。其它非屈原作品则称为:“续离骚《九辩》第八。……”等等。为何两部集大成的楚辞巨著在《离骚经》、《九歌》、《天问》、《九章》等专有篇名之下或其上,又附以离骚一词?岂不重复?可见,此处离骚已不再是作品篇名,专有名词,而是一般普通名词,取其本义。此外,对于屈原的代表作,长篇声乐套曲《离骚》,其篇名则特加经字,表示敬称专名,并用以区别于普通名词离骚。这样,《离骚经》——离骚(即用大琴伴奏的楚国歌曲)便好理解。其余篇名,亦可类推而冰释。
我们说《离骚》是用大琴伴奏的楚国长篇声乐套曲,理由如下:首先是《离骚》本身的内证。
(一)《离骚》保存有音乐的曲式因素——乱。
乱,是乐曲尾声的终结部分和带有总结性的高潮所在,是先秦音乐的一种重要的曲式因素,最早见于《诗经》。孔子听乐师演唱《周南》,十分欣赏其中之乱,大加称赞:“师挚之始,《关睢》之乱,洋洋乎,盈耳哉!”〔2〕在屈原的《离骚》、《涉江》、《哀郢》、 《抽思》、《怀沙》和《招魂》等诗中仍然保留着这一传统的曲式因素。由此可见,它们原先便是可以合乐咏唱的歌曲作品。
对乱的内涵,古今学者从音乐结构形式这一角度加以解释的,比比皆是。如宋,朱熹谓:“乱者,乐节之名”。〔3〕吴仁杰云:“《离骚》有乱辞,实本之诗乐”〔4〕。明,李陈玉说:“凡曲终曰乱, 盖八音競奏,以收众声之局。楚辞有乱,故知其原入乐谱, 非仅词而已。”〔5〕清,蒋骥言:“乱者,盖乐之将终,众音毕会, 而诗歌之节,亦与相赴,繁音促节,交错纷乱,故有是名耳。”〔6〕
中国古代音乐史专家杨荫浏指出:“乱在《离骚》中是对前多个歌节的节奏形式的突然变更——这一突然变更,就以前诸歌节所已肯定而且在人的感觉上所已稳定下来的节奏而言,会起到一定的“扰乱”或对比作用,从而增强音乐上特别紧张的高潮效果。”〔7〕他认为“《天问》、《九章》、《招魂》、《离骚》等作品,在形式上都是符合于音乐要求的歌曲。”〔8〕
以上所引古今学者与专家对于乱的分析,都一致认为它同音乐有密切关系,是音乐中的一种曲式因素。笔者赞同这一主张,并据此而作野人献曝,稍加具体的补充与论证。
在此基础上,我们再从同《离骚》有亲密关系的音乐与弦乐等姐妹艺术的比较研究中寻找旁证。
(二)从古代琴瑟的演奏发展史及琴曲《离骚》的演变轨迹中上朔,可知《离骚》同古琴与音乐存在着血缘关系。众所周知,诗歌,音乐,舞蹈在古代是三位一体的。据《史记》载:“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9〕所谓弦歌,即边吟唱诗歌,边拨弹琴瑟伴奏。 中国音乐史专家杨荫浏指出,在先秦时代,琴“是一种常用的伴奏歌曲的乐器。”〔10〕许健在《琴史初编》中亦说:“琴瑟和歌咏经常配合在一起来唱奏。”〔11〕《乐记·乐施篇》谓:“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五弦琴传为舜始制,未必是事实。但人们用琴伴奏,演唱《南风》诗,却符合实际。此外,《风俗通义》所记的故事,很能说明问题。公元前7世纪,百里奚的发妻,曾自创歌词,“博髀援琴, 抚弦而歌者三”,〔12〕边弹边唱,讽劝其夫。可见,用琴弦歌之风,不但在上层社会,而且在民间亦广为流行。以上所引古籍表明,春秋时代,从传说中的舜,到孔子,直至民妇,都会弹琴伴奏,咏唱诗歌。可见,弦歌具有源远流长的历史传统和深厚的群众基础,琴与诗在弦歌中从而成为亲密的艺术伴侣。
递至战国时代,以琴伴奏吟唱诗歌的古代传统,在楚国依然盛行不衰。《九歌》便是合乐歌唱的祭神组曲。《东皇太一》生动地描写了以乐队伴奏的歌舞场面:“扬桴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东君》具体地描述了奏瑟唱诗的情景:“絙瑟兮交鼓。”“展诗兮会舞,应律兮合节。”诗里只提到奏竽瑟高唱,未提琴。对此,姜亮夫先生解释得比较合理:“楚辞惟言鼓瑟,竽瑟而不言琴者——亦如《乐记》独言清庙之瑟,《仪礼》燕、大射、乡饮、乡射皆独言瑟同,盖瑟大琴小,举其大者言之,鼓瑟未尝无琴也。”〔13〕1979年,在湖北随县擂鼓墩一号墓出土战国初期曾侯乙编钟、编磬、鼓等以及十弦琴、五弦琴各一张。在长沙五邮三号楚墓也出土十弦琴一张。〔14〕此一考古壮举,用实物确证楚国音乐高度发达,钟磬琴等乐器先进,齐备,管弦乐队,琴瑟,诗歌,舞蹈经常结合在一起在宫廷里演出。
如果说,《九歌》所写的歌舞场面,只是管弦乐队(包括琴瑟)合奏,舞女歌诗,边唱边舞,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弦歌,即个人用琴伴奏,咏唱诗歌,它只能说明琴与诗结合的可能性。那么,我们从后代琴曲《离骚》的演变轨迹中上朔,却可以看到古琴同诗歌《离骚》结合的现实性及其血缘关系。
《新唐书·艺文志》载有陈康士所著《离骚》谱一卷。据清,钱东垣的辑录注释,该谱“依《离骚》以次声”〔15〕从创作手法上说,写诗有所谓“次韵”法,是指依原诗用韵的次序来写和诗。那么,作曲上所谓“依《离骚》以次声”,应是指依原初用琴伴奏《离骚》的旋律,节奏与和声次序来谱曲。我们再从中国音乐发展的历史实际中看,用琴伴奏的声乐套曲《离骚》正是先于独立的器乐曲——琴曲《离骚》而存在的。所以才有依《离骚》以次声的作曲。关于古代器乐曲与声乐曲的先后,依存与离合的关系,音乐史家有过精确的论述。杨荫浏谓:“历史上有无数器乐作品是从先有声乐作品上加工改编而来。”有不少器乐种类曾通过为声乐服务的漫长过程而后逐渐脱离声乐,形成了独立的器乐体系。〔16〕许健也认为琴曲《离骚》,“最初可能是吟唱原诗,以后逐步形成了独奏曲。现存《离骚》琴谱,都以原诗中的诗句作为各段标题,可见两者有着密切的关系。明,清《离骚》的传谱多达三十七种,是当时比较受欢迎的演奏曲目。”〔17〕
根据以上诸家所述,我们沿唐代琴曲《离骚》上朔,追寻其最初的渊源,从中可以看出,《离骚》原本是用琴伴奏的长篇声乐套曲,同古琴存在着密切相连的血缘关系。
关于古琴与《离骚》的传说,古代音乐史家有过中肯的论说,颇有启发性。宋,朱长文在《琴史》中详细列举了春秋战国时代,楚国的善琴者与古琴知音,如著名的钟仪、钟子期等人。其中特别指出,善琴兼能诗者屈原,“世传有自沉曲,而离骚之名亦播琴中。其感愤伤切,犹有遗音。”据此,我们有理由认为,“博闻强记”,多才多艺的诗人屈原,创作用琴伴奏的长篇声乐作品《离骚》,不是没有可能的。歌曲《离骚》与琴曲《离骚》,其感愤悲壮的情调,一脉相通。
(三)从《九歌》与《离骚》在歌句表达方式上的相同或相似中,由艺术创作的推陈出新看,亦可知《离骚》原为长篇声乐套曲。
屈原在改编《九歌》的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谱写大型组曲歌词的经验与技巧,为他创作用琴伴奏的长篇声乐套曲打下坚实的基础。从《九歌》到《离骚》,我们在歌词的语句构造上看到很多彼此相同一致的共同点。
例如,完全相同的语句有:
“载云旗之委蛇。”(《东君》、《离骚》)
语句结构基本相似,只在虚词或实词上略有变化的例子,如:
“九嶷缤兮并迎。”(《湘夫人》)“九嶷缤其并迎”(《离骚》)“邅吾道兮洞庭”(《湘君》)“邅吾道夫昆仑兮。”(《离骚》)“芳菲菲兮满堂。”(《东皇太一》)“芳菲菲兮袭予。”(《少司命》)“芳菲菲其难亏兮。”(《离骚》)“老冉冉兮既极。”(《大司命》)“老冉冉其将至兮。”(《离骚》)“玉佩兮陆离。”“纷总总兮九洲。”(《大司命》)“长余佩之陆离。”“纷总总其离合兮。”(《离骚》)“长太息兮将上。”(《东君》)“长太息以掩涕兮。”(《离骚》)
由此可见,从《九歌》到《离骚》,在歌句的写作手法上,彼此融会贯通,一脉相传。然于相同相似的基础上又推陈出新,兮字由位于句中演变为在一、三奇句句尾,字数从六字句加长为七字句等等。从艺术形式与表达上来看,屈原由改编以乐队合奏演唱的大型组曲《九歌》到谱写用琴伴奏的长篇声乐套曲《离骚》,这一创作发展过程,可谓自然而然,得心应手,顺理成章。组曲《九歌》,用于祭神娱人,故以乐队为歌舞伴奏,钟鼓齐鸣,管弦相和,场面显得热闹。声乐套曲《离骚》,抒发个人感情,叙事述志,故以琴伴奏咏唱,因为古琴的音质最宜于担任这一角色。古人早已指出,“琴的声音和,大声不人而流漫,小声不湮灭而不闻,适足以和人意气,感人善心”〔18〕。君子“如有所穷困,其道闭塞,不得施行,”“则著之于琴,以抒其意,以示后人。”〔19〕事实上,从古代艺术实践的情况来说,也确实如此。古琴的音色,高音清越悠扬,低音浑厚凝重。发愤抒情,莫妙于琴。叙志达意,莫善于诗。咏唱《离骚》套曲,用古琴伴奏,两者和谐结合,则声情并茂,动人肺腑,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二
以上初步论述了《离骚》同音乐的血缘关系。下面,着重只从语言角度,对《离骚》的音乐美作简要的勾勒。
屈原继承了《诗经》与楚国民歌的合乐传统,在歌词创作上采用了反复咏唱的表达方式。我们知道,重复与变化重复和谐统一是音乐创作的美学原则〔20〕。同时,它也正是《离骚》歌词音乐美的特征,并像一根红线那样贯穿于其内容与形式的各个方面。
(一)歌句在形式上的重复与变化重复。
相同的或语法结构相似,意义相类的歌句,在《离骚》里是非常多的,经常以不同方式一遍又一遍地出现。朱骏声在《离骚补注·序》里列出如下的例句: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其难迁。”“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愿竢时乎吾将刈。”“延伫乎吾将反。”“历吉日乎吾将行。”“虽九死其犹未悔。”“虽体解吾犹未变。”“览余初其犹未悔。”“孰云察余之中情?”“孰云察余之善恶?”“聊逍遥以相羊。”“聊浮游以逍遥。”“聊浮游而求女。”“日忽忽其将暮。”“时暧暧其将罢。”“及荣华之未落。”“及年岁之未晏。”“及余饰之方壮。”“及行迷之未远。”
此外,笔者补充的例句还有:
“芳菲菲其弥章。”“芳菲菲其难亏。”“周流乎天余乃下。”“周流观乎上下。”“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二)歌句在内容上的重复与变化重复。
在《离骚》里,相同的或相似的思想感情往往以重复变化的歌句反反复复地表达。例如:忠于美政理想,坚持斗争,宁死不屈,这种崇高的思想情操就重沓出现五次之多:“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这些歌句全部集中在第一大段内(即1—45 歌节)。相隔3或2,或6歌节就出现一次,然后再隔12歌节, 又重复一次。
上引这些在形式或内容上多次重复的相同或相似的歌句,从音乐方面来说,它们有点像变奏曲中的变奏[,1]变奏[,2]变奏[,3]……那样交错回旋,重沓间隔地展现。每次反复的形式均不同,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完全符合音乐创作的主要美学原则——重复与变化重复和谐统一。因而显得生动活泼,重点突出,给人以深刻鲜明的审美感受,饶富一种自然流畅,一唱三叹,动人肺腑的声乐感染力。
(三)韵部的重复与变化重复。
歌曲语言是音乐与诗的有机结合,讲究声韵之美。《离骚》所用的韵部非常繁富复杂,多姿多彩,铿锵悦耳。现据王力《楚辞韵读》本中所列“楚辞韵分三十部表”,将其分类统计如下〔21〕(韵例从略):
⑴之部 14(次) ⑽职部 5(次) (21)蒸部 1(次)
⑵幽部 5(次)
⑾觉部 0(22)冬部 1(次)
⑶宵部 1(次)
⑿药部 1(次)
⑷侯部 2(次)
⒀屋部 1(次) (23)东部 3(次)
⑸鱼部 23(次) ⒁铎部 11(次) (24)阳部 13(次)
⑹支部 0 ⒂锡部 1(次) (25)耕部 3(次)
⑺脂部 1(次)
⒃质部 2(次) (26)真部 1(次)
⑻微部 1(次)
⒄物部 1(次) (27)文部 2(次)
⑼歌部 7(次)
⒅月部 4(次) (28)元部 3(次)
⒆缉部 1(次) (39)侵部 1(次)
⒇盍部 0(30)谈部 0
从表中可看出,《离骚》所用的阴部韵共8类, 占楚辞所有阴韵的88.8%;入部韵有9类,占全部入部韵的81.8%;阳部韵有9类,占全数阳部韵的90%。据此可说,《离骚》用韵,部类丰富繁复,灵活多变。但在繁富多样中却存在着重复集中的主导方面,即基本上以“鱼”部(23次)“之”部(14次),“阳”部(13次)和“铎”部(11次)四部为主轴,反反复复地出现,贯通全篇。其中以阴部韵“鱼”部,“之”部为主,配以同其有对转关系的阳部韵“阳”部和入部韵“铎”部、“职”部,从而构成一个既重复而又有规律地变化的多样统一的韵律系统。姑且以全诗第63—69歌节为例,其韵脚依为:鱼铎通韵、鱼部、之部、鱼部。鱼铎通韵。职之通韵,阳部。鱼部韵随着诗中感情意绪的变动而转化:或对转入部韵“铎”,形成鱼铎通韵,或对转阳部韵“阳”。“之”部亦对转入部韵“职”。因此,阴入阳三种韵都有,形成重复中有变化,变化中有重复的押韵格局。《离骚》所用的韵部(共有26部,占全数楚辞韵30部中的86.6%。若将奇句中句首句中句尾的押韵字合计,则有30部,占100%,详后),既缤纷繁富, 这就宜于与多种曲调配合咏唱,并以其重复变化相统一的押韵格局,把这些曲调前后贯通起来,有机地组成一部结构严整的声乐套曲,表达出种种深遂复杂的思想感情。
至于说到《离骚》歌词用韵的音乐美,我们仅从其韵部的音调中来考察。全诗韵部的音调,根据其阴、入、阳三类发音部位有开闭、高低、前后的不同,因而在音响上亦有洪细、大小、强弱等变化。一般来说,其阴部韵以元音结尾,如前所述, 押韵出现的频率最多。 (鱼部23次,之部14次),音势显得悠长高平,或宛转嘹亮,或柔和清越,便于放声曼唱,能充分体现出优美典雅,绮丽自然等阴柔之美。如第3 歌节(因受篇幅所限,举例以一反三):“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之部)或则表现出悲慨劲健,肃穆沉郁等阳刚之美,如乱辞:“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鱼部)
《离骚》的阳部韵,以双唇鼻音m,舌尖鼻音n和舌根鼻音ng结尾,一般而论,音响比较沉实浑厚,高昂凝重,突出地表达某种昂扬开朗,欢乐愉悦或阳刚雄浑,悲壮严肃等审美情调。如第32歌节:“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阳蒸合韵)
《离骚》的入部韵以爆发音k、t、p结尾,声音较为短促,急迫, 低沉,着重表现出一种忧伤哀怨,愤恨恼怒的情怀。如76歌节:“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月部)
总言之,在《离骚》整首套曲的93个歌节中,其阴部韵的悠长嘹亮,阳部韵的高昂浑厚与入部韵的急促低抑,前后间隔地错综交叉地轮番展现,有规律地相互联接,重复与变化重复和谐统一,彼此的音响形成鲜明的对比与映衬,显得高低起伏,抑扬顿挫,铿锵悦耳,充沛着一种悠扬动听的音乐美,生动地表达出诗人慷慨激昂,悲怆怨愤或沉静睿智,欢欣愉悦等复杂情思,音韵与诗情完美结合,浑然一体,互为表里,交相辉映,声乐艺术的造诣可谓臻于化境。
(四)押韵方式缤纷多姿,韵律节奏鲜明突出。
众所周知,诉之听觉的歌曲艺术,要求口语化,通俗易懂,旋律优美,音韵响亮,韵律繁富,节奏显明,灵活多变。这样才能便于歌唱,扣动听众的心弦,引起共鸣。
《离骚》为便于合乐咏唱,除二、四偶句必押韵外,有时,一、三奇句在句首,句中(七言句的第三字)与句末(七言句中的第六字)亦合韵。此外,其歌句的语法结构往往将楚方言和状语冠于句首,同一、三奇句的结尾字“兮”,前后遥相呼应,形成鲜明的节奏特点。句首,句中合韵,是楚地民歌的押韵特色,现当代苗瑶等少数民族民歌仍然保留这一古老传统〔22〕。由此也可以看出《离骚》同楚声歌曲的血肉联系,饶富地方色彩与楚民族风格。
全部例句如下:(韵部据王力《楚辞韵读》,唐作藩《上古音手册》)
一、三奇句里,句首句中或句首句未或句中句未俱押韵。
第8歌节:“彼(歌部)尧舜之耿介(月部)兮。”(歌部押韵)
“何(歌部)桀纣之昌披(歌部)兮。”(月歌通韵)
第9歌节:“惟(微部)党人(真部)之偷乐兮。”(微部押部)
“岂(微部)余身(真部)之惮殃兮。”(真部押韵)
第39节:“浇身被(歌部)服强■(鱼部)兮。”(歌鱼合韵)
“日康娱(鱼部)而自忘(阳部)兮。”(鱼阳通韵)
第40歌节:“夏(鱼部)桀之(之部)常违兮。”(鱼侯合韵)
“后(侯部)辛之(之部)葅醢兮。”(之部押韵)
第48歌节:“吾(鱼部)令羲(歌部)和弭节兮。”(鱼铎通韵)
“路(铎部)曼曼(元部)其修远兮。”(歌元通韵)
第50歌节:“前(元部)望舒(鱼部)使先驱兮。”(元部押韵)
“鸾(元部)皇为(歌部)余先戒兮。”(鱼歌合韵)
第56歌节:“吾令丰(东部)隆乘云(文部)兮。”(东阳合韵)
“解佩镶(阳部)以结言(元部)兮。”(文元合韵)
第89歌节:“路(铎部)修远以多艰(文部)兮。”(铎部押韵)
“路(铎部)不周以左转(元部)兮。”(文元合韵)
一、三奇句里,句首或句中或句未押韵:(为省篇幅,以下例句只举歌节序数,押韵字及其所属韵部,其余从略)
(1)阳(阳部),贞(耕部),(阳耕合韵)。(2)皇(阳部),名(耕部),(阳耕合韵)。(6)不(之部),乘(蒸部), (之蒸通韵)。(10)忽(物部),荃(文部),(物文通韵)。(12)初(鱼部),余(鱼部)。(鱼部押韵)。(13)余(鱼部),畦(支部),(鱼支合韵)。(14)冀(脂部),虽(微部),(脂微合韵)。(17)朝(宵部),苟(侯部),(宵部合韵)。(19)修(幽部),之(之部),(幽之合韵)。(20)长(阳部),余(鱼部),(阳鱼通韵)。(21)镶(阳部),善(元部),(阳元合韵)。(24)傺(铎部),亡(阳部),(铎阳通韵)。(28)皋(幽部),尤(之部)。幽之合韵(29)荷(歌部),知(支部),(歌之合韵)。(31)目(觉部),饰(职部),(觉职合韵)。(35)可(歌部),举(鱼部),(歌鱼合韵)。(36)依(微部),济(脂部),(微脂合韵)。(37)辩(元部),难(元部),(元部押韵)。(38)游(幽部),流(幽部),(幽部押韵)。(41)汤(阳部),举(鱼部),(阳鱼通韵)。(47)梧(鱼部),琐(歌部),(鱼歌合韵)。(51)吾(鱼部),飘(宵部),(鱼宵合韵)。(54)将(阳部),顾(鱼部),(阳鱼通韵)。(55)溘(叶部),及(缉部),(叶缉合韵)。(58)美(脂部),美(脂部),(脂部押韵)。(59)览(谈部),望(阳部),(谈阳合韵)。(61)心(侵部),凤(侵部),(侵部押韵)。(62)所(鱼部),家(鱼部),(鱼部押韵)。(64)远(元部),发(月部),(元月通韵)。(67)何(歌部),世(月部),(歌月通韵)。(70)灵(耕部),皇(阳部),(耕阳合韵)。 (71)百(铎部),皇(阳部),(铎阳通韵)。(74)之(之部), 之(之部),(之部押韵)。(75)岁(月部),(月部),(月部押韵)。(76)何(歌部),惟(微部),(歌微合韵)。(77)纷(文部),变(元部),(文元合韵)。(78)何(歌部),岂(微部),(歌微合韵),(80)佞(耕部),进(真部),(耕真合韵)。(81)流(幽部),兹(之部),(幽之合韵)。(83)娱(鱼部), 壮(阳部),(鱼阳通韵)。(84)以(之部),羞(幽部),(之幽合韵)。(86)鸾(元部),扬(阳部),(元阳合韵)。 (88)行(阳部),龙(东部),(阳东合韵)。(93)知(支部),美(脂部),(支脂合韵)。
以上合计共有52例,占《离骚》93歌节中的55.9%
二、四偶句里,除句尾押韵外,句首句中俱押韵或句首或句中押韵:(68)惟(微部),谓(物部),(微物通韵)。党(阳部),兰(元部),(阳元合韵)。(75)时(之部),使(之部),(之部押韵)。犹(幽部),草(幽部),(幽部押韵)。(6)改(之部), 导(幽部),(之幽合韵)。(15)厌(谈部),心(侵部),(谈侵合韵)。(17)夕(铎部),长(阳部),(铎阳通韵)。(24)吾(鱼部),余(鱼部)(鱼部押韵)(31)将(阳部),芳(阳部),(阳部押韵)。(34)纷(文部),判(元部),(文元合韵)。(37)夏(鱼部),五(鱼部),(鱼部押韵)。(47)至(质部),忽(物部),(质物合韵)。(48)望(阳部),吾(鱼部),(阳鱼通韵)。(49)总(东部),聊(幽部),(东幽合韵)。(52)斑(元部),倚(歌部),(元歌通韵)。(60)余(鱼部),恶(铎部),(鱼铎通韵)。(61)欲(屋部),恐(东部),(屋东通韵)。(62)聊(幽部),留(幽部),(幽部押韵)。(63)恐(东部),好(幽部),(东幽合韵)。(64)又(之部),能(之部),(之部押韵)。(66)是(支部),美(脂部),(支脂合韵)。(69)岂(微部),谓(物部),(微物通韵)。(70)豫(鱼部),糈(鱼部),(鱼部押韵)。(71)九(幽部),告(觉部),(幽觉通韵)。(74)文(文部),闻(文部),(文部押韵)。(76)众(冬部),恐(东部),(冬东合韵)。(77)可(歌部),化(歌部),(歌部押韵)。 (81)又(之部),又(之部),(之部押韵)。(82)委(微部), 芬(文部),(微文通韵)。(83)聊(幽部),周(幽部),(幽部押韵)。(84)历(锡部),精(耕部),(锡耕通韵),(85)象(阳部),远(元部),(阳元合韵)。(86)远(元部),鸾(元部),(元部押韵)。
以上共有31例。若以奇句与偶句两类合计,则共有52+31=83例。占全部《离骚》歌节的89.2%。
由此可见,在奇句与偶句里,句首,句中或句尾合韵,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离骚》歌句押韵的显著特点。这与其同歌曲旋律的节奏血肉相连有密切关系。众所周知,音乐的节奏是音的长短和轻重有规律地周期性地流动,而音的轻重按强弱次序有规则地出现,循环重复便形成节拍。如四拍子的强弱次序是强,弱,次强,弱。这是强拍起的类型,也有以弱拍起的。一般来说,中国歌曲的旋律节拍往往以强拍开头。这和古代汉语的轻重律紧密相关。人们每讲一句话或呤诵一句诗,通常开始总是重音,在歌唱时,乐句的旋律节奏相应地便从强拍起。诗的节奏与旋律节拍构成一个有机整体。由于这样,《离骚》诗句的句首或句中的合韵字便同歌曲节拍的强拍或次强拍相吻合,和谐统一,同步共振,也就宜于朗朗上口,引腔高歌。此外,《离骚》的句首状语与楚方言,多半是虚词,内涵宽泛,空灵,若不是诗句意义的重点所在,也便于同四拍子中的弱拍开头相结合。如此看来,《离骚》歌句在节拍方面,以强拍开头和以弱拍开头交错间隔地出现,形成鲜明的对比,重复中有变化,变化重复与对比混然统一。节奏也就见得自由活泼,轻重缓急,抑扬顿挫,回环流动,饶富音乐感。
总括以上所言,长篇声乐套曲《离骚》,无论在所用韵部之繁富复杂,林林总总;押韵方式之缤纷多样,变化灵活;声韵音响上之悠长嘹亮,高昂浑厚同急促低抑的对立统一;节奏之鲜明突出,富有弹性;以及在歌句结构之形式与内容等方面;都贯穿了变化重复同对比和谐结合的音乐创作的美学原则。由于其诗句语言的音韵音响与节奏等能按美的规律有机地组织起来,混然融汇。因此,其音调显得和谐悦耳,悠扬动听,或铿锵有力,悲怆沉郁;或和婉清越,明快矫健;阳刚阴柔结合,各尽其妙,蕴含着深遂的音乐美。
注释:
〔1〕刘自齐《离骚之“骚”乃歌曲也》。《求索》1983年3期。
〔2〕《论语·泰伯篇》。
〔3〕朱熹《楚辞集注.离骚经第一.注》。
〔4〕吴仁杰《离骚.草木疏》。
〔5〕李陈玉《楚辞笺注.离骚注》。
〔6〕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余论卷上》。
〔7〕〔8〕〔10〕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第63、56、78页。
〔9〕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
〔11〕〔17〕许健:《琴史初编》,第7、72页。
〔12〕汉,应邵:《风俗通义》佚文,见严可均较辑《全后汉文》卷38。
〔13〕姜亮夫:《楚辞通故》第3册,第428页。
〔14〕参阅张正明:《楚文化史》第274页。 黄翔鹏:《先秦音乐文化的光辉创造——曾侯乙墓的古乐器》,见《文物》1979年第7期。
〔15〕见《崇文总目.卷一》。
〔16〕杨荫浏:《语音音乐史讲稿》,参考杨顺适《楚风遗音巫音调》,《中国音乐》,1989年第6期。
〔18〕〔19〕应邵:《风俗通义第6卷.琴》。
〔20〕参阅费邓洪:《音乐重复原则的美学基础——从心理学生理学角度探讨》,《乐府新声》1983年第3期。
〔21〕在王力《楚辞韵读》本中,《离骚》的第34和第82歌节无韵。现据王显《论〈离骚〉等篇的用韵及其作者》一文的校定,补上所缺的韵部:38歌节,质部;82歌节,物月合韵。故《离骚》共有186 个韵。见《中国语文》1984年第1期。
〔22〕参考汤炳正《屈赋新探.屈赋语言的旋律美》。 林河:《 九歌与沅湘民俗》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