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华访谈_赵氏孤儿论文

林兆华访谈_赵氏孤儿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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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人:安莹

被采访人:人艺版《赵氏孤儿》导演林兆华

时间:2003年10月30日

地点: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问:您曾对媒体说排演《赵氏孤儿》是因为找不到好的现当代剧本,但您为什么单单 选中了《赵氏孤儿》,而不是其他传统剧目?

林兆华(以下简称林):既然要把中国古典戏曲改编成话剧,那当然要找最经典的,再 说这也是第一个被西方翻译过去的中国戏剧作品。

问:您排这个戏时最早接触的材料有哪些?

林:就是纪君祥的(版本)。1990年中法文学比较协会要排伏尔泰的《中国孤儿》,伏 尔泰的这个戏里有很多大段独白,我觉得中国观众接受起来很难,而其中独白的内容实 际上叙述的是《赵氏孤儿》的故事,那么不如我把梆子《赵氏孤儿》里的几出戏和伏尔 泰的交叉在一起。

问:就是说把表演性加强了。

林:对。把我选择的戏曲的内容和伏尔泰《中国孤儿》的内容放在一起,这本身就是 我要说的东西。比方说挂画、搜孤救孤等这几个主要的折子中外版本都有。在河北梆子 里,戏的结果是孤儿被救了出来,十六年以后,挂画,告诉他真相,然后让他报仇。而 伏尔泰戏的结果是谅解,是人性的东西战胜了。

问:您这个话剧版《赵氏孤儿》与元杂剧相比有很大的改动,将复仇的结尾颠覆掉了 ,您在动手策划这出戏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这样去改了么?

林:我觉得《赵氏孤儿》的戏剧冲突特别强烈,人物心理状况被写得淋漓尽致,整个 作品的悲剧色彩已经趋于极致。但是1990年做这个戏的时候,我认为这个故事的结局是 一种愚忠愚孝,(剧中)那个孩子在根本不明白事实的情况下被迫担负起复仇的职责,而 世世代代这样报仇下去其实也就是反复的屠杀。

问:您为什么找一个小说作者来写剧本,而不是专业编剧?

林:我觉得我们话剧的叙述方式太单一,在这方面话剧应该借鉴戏曲,戏曲的叙述方 式特别自由。我们开始的时候有好多人,后来牟森叫来了金海曙。我觉得说不定写小说 的人没有戏剧结构的框框,反而能把文学的叙述方式引进戏剧。

问:在《赵氏孤儿》的宣传报道中,我们经常看到“话剧大片”这个概念,这个创意 是谁提出来的?

林:这是老牟和易立明(出的注意)。好多人说我的戏看不懂,这次我就干脆老老实实 讲一个古代的故事。易立明说,这个戏我们可以做成一个既有艺术性又是个商业性有票 房的作品。我们说搞一个“大片”,就是要把它搞得有气势,同时这种气势可以驾驭这 个戏的分量,驾驭这个历史题材。最终这个戏在舞台呈现上所具有的气势观众还是能感 受到的,我认为这是易立明的功劳。

问:提出这个概念基于艺术探索还是更多出于市场考虑?

林:两者兼有。

问:您对于“话剧大片”这个概念有没有明确的认识?

林:没有。

问:您认为“戏剧大片”这个概念只适用于您这一部戏,还是大家都可以使用、发展?

林:它就是这个戏的。

问:《赵氏孤儿》这部“话剧大片”的排演,与您当初的设想有没有出入?

林:最初的想法基本实现了。舞台原本比现在更丰富,东西更多,最后变得空了一些 。原来设想还有龙车、战车、残缺的石雕等等,我都去掉了,因为觉得这些东西不符合 整个戏的处理。刚拿到这个剧本的时候我觉得它像电视剧,有十几场戏,太碎。作品的 衔接就显得非常重要了。我当时就觉得,如果这个戏的衔接处理好了,那么它基本上也 就完成了。因此在排练的过程中,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摸索如何制造一种具有舞台流动感 的整体演出形式。在我们传统剧目改编新历史剧的经验里没有这样的舞台样式,这是我 在排练中比较费劲的地方。

问:观众对您的这个“戏剧大片”反应如何?

林:大多数观众觉得还行。易立明做的舞美是有力量的,它使得整出戏显得很有气势 。我愿意跟他合作,因为他经常向我提出一些戏的构思。在一个空的舞台上有这么多人 ,这么多场戏,该怎样去表现?这还不完全是一个实与虚的问题,而是一种总体的感觉 ,这对我是有挑战的。

问:这个戏的节奏非常突出,但是也有观众反映跟不上节奏,记不清发生了什么,您 是否认为这是问题?

林:不是问题。

问:您是否想过要迁就观众?

林:要是迁就观众的要求,那我的戏就没法看了。我在作品中要追求语言的力度、穿 透力,要求语言浓缩心理过程。

问:对这个戏有这样一种意见:一方面您使用了空的舞台,另一方面您又起用了很实 的东西,譬如牛、马,对于这种虚实皆有的处理您是怎么想的?

林:有人说这个戏就是一个牛、一个马、下个雨。但是,马、牛和雨,这是我们在设 计的过程当中想到的。我们用一棵桃树、一头牛来表现十六年的时空变迁,很简单地营 造一种田园的感觉、盛世的感觉,给观众留下联想的空间。

问:这部作品中所呈现的空的空间跟您以前的作品,比如《理查三世》中的空间呈现 有什么不同、有什么发展?

林:这个戏是全方位的,全体演员在舞台上流动。《理查三世》中的空的空间还是用 一种个别组合的方式,《赵氏孤儿》是全方位的、总体的。

问:我们知道您从2000年秋开始,一直在做演员表演方法的探索。我们看到您一直都 在强调演员表演的内在表达、潜台词和内心世界的完美融合。同时极度排斥演员的纯体 验心理,要演员的表演简单再简单。而您同时又说您排这个戏极其累,根本不敢偷懒。 这是为什么?

林:寻找一个新的表演状态,一种表演的观念的东西,这是很难的,但这对于表演非 常重要。我要求演员在舞台上即使是对白也要加强叙述,演员有的时候做不到,但是我 们的戏曲、说唱艺术就做得到。什么样的演员状态是最好的呢?就是既能在体验中叙述 ,又能在叙述中体验。而我们话剧形式太单一,要么是斯坦尼的体验,要么是布莱希特 的间离,而中国戏曲比他们都要高得多。排这个戏的时候,我做了一些训练,要求演员 找到既在戏中又不在戏中的感觉,我认为这个境界是表演的自由境界。

问:您觉得《赵氏孤儿》和以前的几个戏相比有没有进展?

林:前进了,但我认为还不够。我要求我的演员不要仅仅体验,而是在体验的同时进 行叙述。作为导演,我不可能去跟演员讲:你这个时候该体验了,这个时候该叙述了, 这是说不清的。因此,必须训练演员有这样一种感觉:他必须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在舞台 上,必须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演戏。只有这样才能让演员在舞台上达到 一种极度的松弛与自然。作为导演,我无法告诉演员说,在这个时候要体验多一点,那 个时候要表现多一点,这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训练演员,帮助他们具备这样一种意识, 而这是很难的。在这个戏里头我做了一些训练,找到了一些方面,以后还要接着训练。

问:这个戏的节奏突出,张弛有道,作为导演您是怎么把握的?

林:寻找一个戏的节奏的依据只能是人物的心理状态、事件的发展。快慢只是表面现 象,它必须永远服从舞台上人物的心理状态,这是最重要的。

问:您刚才多次提到戏曲,我们也知道您一直对戏曲情有独钟,请问这次您的作品中 来源于戏曲的因素有哪些?

林:其实都是潜移默化的,问哪一招是从戏曲来的我说不清。像我刚才说到的表演, 不就是从戏曲来的么?当然欧洲的一些戏剧流派也有这些。

问:您的这个戏有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舞台上复调手法的反复使用。这让人想起您8 0年代末排演的试验话剧《野人》,那个戏里也有复调手法的运用。此复调是否等同于 彼复调?回首往事,您做何感想?

林:这些都是根据戏的需要而使用的,我总觉得我们的戏大多数都是单声道的,而音 响的多声部、空间的交叉,或者说一种无限空间的展示等等在舞台上其实是有效果的, 应该多方探索尝试。在很多戏我都用到了这样一些手法,但不是刻意去用,而是和戏剧 总体效果有关系。

问:对照编剧定稿和舞台演出本,演出本基本上是在编剧定稿的基础上进行的文字压 缩,基本上没有大的变动,是否可以认为导演与编剧在对该剧的认知上是极其契合的? 为什么会这样?

林:这个剧本是有一些问题,比如后面的戏比较弱,本来好戏应该在后面,屠岸贾、 程婴和孤儿那时候的心理状态应当是最有意思的、极丰富的,但剧本没能做到。从我这 方面来讲,我不想把《赵氏孤儿》原本的故事脉络都舍弃掉,因为有这个故事脉络才有 最后的结局。这部戏前面的铺述还挺丰满,但到了孤儿不复仇以后,孤儿、屠岸贾和程 婴这三个人物就显得单薄了。非典过后我们第二次演出,我认为结尾应当再加强,于是 金海曙又改了两次,但还是上不去,没办法,就搁那儿了。

问:我们知道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是中国的春秋战国,但从目前观众看到的人艺版的 演出看,在人物的称谓上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剧中人并没有沿袭春秋时的称呼, 而是基本采用了中国清朝的习惯称谓,比如说“奴才”、“王上”、“老祖宗”等等很 多习惯用语。为什么要这样?

林:便于观众理解,明知道不对而做的。

问:您的这个戏改变了原有的孤儿大报仇的结局,这就在相当程度上加重了程婴的悲 剧色彩。而在戏里程婴自称为赵家的奴才,这样的认定是否会影响到程婴的内心感受甚 至行为方式?

林:实话说,在这个戏里我对程婴进行批判的力度还很不够。在我的戏里他就是一个 愚忠愚孝的典型,赵盾、屠岸贾也是这样,但程婴最突出,因此他的悲剧色彩也是最强 烈的。其实大家看戏的时候还忽略了一点:这个戏报仇不报仇固然重要,但不要忘记主 导这一切的人是晋灵公。这个人物在原来所有版本的《赵氏孤儿》里都没有,他是我们 新塑造的一个人物。为什么屠岸贾和程婴到最后都那样无奈,实际上这一切都是被晋灵 公一手操纵的。孤儿不报仇了,却还姓赵,下面可想而知,屠岸贾肯定没有好下场。很 多人都忽略了这条线,但我觉得这条线写的挺好,只是没有得到应有的强化。

问:中国传统的仁、义、忠、信等信念跟善恶是非判断是紧紧相连的。您在这出戏中 有意淡化、甚至抽去了善恶评价。抽去了这些,是否会影响程婴这个悲剧人物的行为意 义?如果没有了善恶是非,悲、喜从何谈起呢?

林:我认为程婴的悲剧就在于他的愚忠愚孝,因此我不想让他救孤显得是一个大义的 行为。我的一切舞台处理都是为了要给人传达一种不动声色的感觉。

问:但是不能否认多数观众看过戏之后,反倒对程婴这个人物有比较大的认同感,您 怎么看待这些与您设想不同的反效果。

林:如果我有意识地的想要去批判程婴,那么这个戏恐怕就不会这样写了。太有意识 地去批判结果反倒会没有力量。我认为至今还有一些人,他们的精神状态和我的主人公 很相似,对这些人我不想去批判他们,而只是客观地把他们的状态呈现出来,我认为这 样做才是有力量的。

问:您导演的这出《赵氏孤儿》增加了两个老太太的戏,一个是晋灵公的母亲,一个 是文丞相赵盾的母亲。似乎这两个老太太都很关心政治,而且最后都是悲剧结局。为什 么做了这样的改动和安排?效果如何?

林:这样处理并不是刻意的。第一场为了表现赵家的繁盛,就找到一个赵母做寿的事 情,这完全是出于编剧技术上的考虑。设置王太后这个人物也是为了衬托晋灵君,而不 是要突出什么政治色彩,通过母亲与亲生儿子之间的冲突,才更能显出政治的残酷。

问:您在这部戏中颠覆了传统《赵氏孤儿》的结尾,有人说您这样的改动完成了舞台 上“历史写实主义的宏大叙事”,也有人说这样的结尾赋予这个戏一种独特的沧桑感, 还有人认为这个结尾不过是资产阶级人性论的简单嫁接。您认为这些看法有道理吗?您 自己怎么看这一改动?

林:说我是“资产阶级人性论的简单嫁接”,那是把我提高了,我还想不到呢。

问:《赵氏孤儿》的故事在元杂剧中异军突起有它深刻的历史原因,赵氏孤儿成为那 个时代汉族民族英雄的象征,表达了元代汉族文人强烈的人文寄托。请问您如何理解传 统儒家文化中的仁、义、忠、信这样一些观念?对于当下民族精神和信念的匮乏您作何 评论?

林:我任何时候作戏都有一个很明确的原则,那就是我只为我自己服务,表达我自己 对于现实、对于世界、对人的感受,至于别的我根本就不考虑。比如我排莎士比亚的时 候就不是为莎士比亚的《理查三世》、《哈姆雷特》服务,同样,排《赵氏孤儿》,我 也不为纪君祥服务。

问:那么您对于儒家文化的仁、义、忠、信等观念究竟是怎么看的呢?

林:仁、义、忠、信是有的,但是在当前的物质社会,人们的价值标准已经完全不一 样了,这一点在孤儿就体现了出来。孤儿最后不报仇其实是有他的理由的,这并不是什 么资产阶级人性不人性的问题。假使是我面对这样一件事情:养父养了我十六年,单凭 别人说一句话,我就得把养了我十六年的养父给宰了,那我恐怕也得好好想一想。

问:请您再客观地评价一下当下民族精神和信仰的匮乏。

林:我不去评论。我只是想建议,一个民族对自己的历史应该有真正的反思,而不仅 仅是弘扬不弘扬的问题。如果一个民族对于自己的历史,或现实正在发生的历史事件不 能作出真正的反思,这样的民族是必定要萎缩的,这不是光有忠义就能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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