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的“资本论”是什么样的书?21世纪资本与21世纪资本若干理论问题的比较研究_资本论论文

21世纪的“资本论”是什么样的书?21世纪资本与21世纪资本若干理论问题的比较研究_资本论论文

《21世纪资本论》是本什么样的书?——《21世纪资本论》与《资本论》若干理论问题的比较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资本论论文,世纪论文,的书论文,理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法国著名学者阿尔都塞曾提出“栅栏式阅读”的概念。所谓“栅栏式阅读”,简单地说,就是一种比较阅读。他认为,以马克思《资本论》作参照系,就可以读懂“古典政治经济学”。同样,我们以《资本论》作参照系,也就可以读懂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

      我们首先遇到的问题是这种比较是否合理,因为皮凯蒂一再表示他的书与《资本论》无关,甚至声称他从来就没有读过《资本论》。①这样,我们的比较就显得不近情理。因此我们必须说明,我们不是根据他如何说的,而是根据他如何做的来进行这种比较,因为“他在书中是把马克思当做理论对手的”。②

      其次,我们要说明的是,皮凯蒂关于《资本论》的理论观点十分混乱,他所批判的所谓马克思的理论观点大多是他强加给马克思的,随意性很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很难进行系统的比较,我们只能选择一些书中涉及的最基本、最重要的问题开展这项研究。

      一、关于“资本”的概念

      无论在《资本论》中,还是在《21世纪资本论》中,“资本”都是中心范畴,但含义完全不同。马克思的“资本”是指能够生产剩余价值的价值,它是资本家将其占有的生产资料同他雇用的劳动力结合,并为他生产剩余价值的过程,资本不是物而是一种社会关系。而皮凯蒂的“资本”则是物,财产或财富。他在《21世纪资本论》第一章谈到资本的定义时说道:“为了简化文字,我这里使用的‘资本’与财富的含义完全一样,这两个词可以相互替换。”③美国学者大卫·哈维指出,“皮凯蒂把资本定义为私人、企业和政府持有的能够在市场上交易的所有资产的存量,不管这些资产是否被生产性地使用。它包括土地、不动产和知识产权,以及艺术和珠宝收藏。为计算一个有意义的收益率(r),需要以某些方法评估初始资本的价值。这就需要首先确定它所生产的商品和服务的价值,才能确定它的价值。而确定所有这些物的价值是一个困难的技术问题。整个新古典学派的经济思想(这也是皮凯蒂思考的基础)就是建立在这种循环论证之上的。”④显然,新古典学派的“资本”并不是一个科学的概念。

      皮凯蒂“资本”概念的另一个理论缺陷是“作为物,它没有历史”。皮凯蒂的历史观是非历史主义和形而上学的。他的统计资料涉及20多个国家和资本主义300多年的发展历史,但他并没有认真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在这么多国家和这样长的历史跨度中所发生的变化。⑤他的关于全球资本收益率和产出增长率的比较以及全球税后收益率和产出增长率的比较的统计资料竟然追溯到公元元年,⑥似乎资本在古代就存在了。这同庸俗经济学把“资本”当做永恒的范畴如出一辙。对于作为历史学家的皮凯蒂来说,资本主义的历史仅仅是编年史,而从科学意义来说,资本主义史的分期首先就是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发展形成的具有新的资本积累特征的阶段划分,而分配正是从属于资本积累的一个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许多读者把《21世纪资本论》当做《资本论》的同名著作或是“续篇”,而皮凯蒂本人却把他的“资本”同马克思的“资本”做了“切割”。他的法文原著书名中的“资本”的首字母是小写的(《Le capital au XXIe siècle》),意即这里的“资本”是普通名词,此“资本”非彼“资本”,因为马克思《资本论》书名中的“资本”是专有名词,首字母是大写的(《Le Capital》)。笔者指出这一点是希望今后不再有读者把这两本书混为一谈。

      二、关于马克思的“无限积累原理”

      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的导言中用整整一节阐述了马克思的“无限积累原理”。他指出:“马克思的主要结论可以被称为‘无限积累原理’,即资本将不可逆转地积累,并以无限的规模集中在少数人手里,这是一个没有天然界限的过程。马克思由此预见了资本主义末日:或者资本的利润率不断趋于下降(这将使积累失去动力并导致资本家之间的相互厮杀);或者资本占国民收入的比重无限增长(这迟早会促使工人团结起来并进行反抗)。在这两种情况下,任何社会—经济的均衡和政治稳定都是不可能的。”⑦显然,这里对马克思的“无限积累原理”的评价是否定的。但仅隔一页,皮凯蒂又对这个所谓马克思的原理做出高度评价:“马克思提出的无限积累原理表现出其深邃的洞察力,它对21世纪的意义毫不逊色于其在19世纪的影响。”⑧这后一句话被有些学者当做论据,证明皮凯蒂虽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但却拥护马克思主义,并向西方主流经济学发起挑战。但是,我们遍查《资本论》及其手稿,找不到马克思有过这种提法。诚然,从马克思在《资本论》第2卷提出的积累模式,即展开的扩大再生产图示来看,好像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可以无困难地永远进行下去,这似乎是一种“无限积累”,其实,马克思在这里舍象了各种干扰因素,他的意图是要展示体现在这个过程中的矛盾,说明通过交换过程而进行的均衡积累只有在特定的假设条件下才是可能的。这仅仅是马克思运用抽象分析方法的一个具体实例,而不是什么“原理”。

      我们在《21世纪资本论》第6章“21世纪资本——劳动分割”⑨“对马克思和利润率下降的反思”一节中,找到了皮凯蒂更为详细的论述,他写道:“对马克思来说,‘资产阶级自掘坟墓’的核心机制类似于我在导言中所说的‘无限积累原理’:资本家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资本,最终必然导致利润率(即资本收益率)下降和自身灭亡……要解读他的思想,一个具有逻辑一致性的办法是考虑β=s/g这个动态的规律及其增长率g为零或无限接近零的特殊情况。”⑩这里的β=s/g是指资本与收入比等于储蓄率除以经济增长率,皮凯蒂把它称作资本主义的第二规律。皮凯蒂接着写道:“只有生产率和人口的永恒增长才能补偿新资本的永恒增加;否则,资本家的确在自掘坟墓了:他们要么在阻止利润率下降的绝望战斗中相互毁灭……要么强迫劳动者接受国民收入中越来越小的比重,最终导致无产阶级革命,因而资本被全面没收。不管怎样,资本终因其内在矛盾而逐渐遭到破坏。”(11)皮凯蒂不无讽刺地说,马克思的这个“无限积累原理”包含着“一种根深蒂固的(也可译作固有的——笔者)直觉”(法文原文:“une intuition fondamentale”(12))。

      皮凯蒂强加给马克思的“无限积累原理”的观点可以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第一,他在导言中概括马克思的所谓“资本无限积累原理”直接与利润率下降问题相关,即资本无限积累导致利润率无限下降,直至资本主义制度灭亡。而他是不同意马克思关于利润率下降趋势观点的。第二,他认为只有在经济增长率为零(即生产率和人口增长率为零)的条件下才可能接近“马克思所描述的逻辑矛盾”,即资本主义的一种“真实的困境”。这就等于说,只有假定经济增长率为零时马克思的理论在逻辑上才大体上说得通。第三,他强调现实中并不存在生产率和经济增长率为零的情况,也不存在利润率的长期下降;而经济的“结构性增长”(“生产率和人口的永恒增长”)为资本主义提供了摆脱困境的“逻辑出口”,避免了资本主义的自掘坟墓。第四,皮凯蒂正是根据上述对马克思的解读,断言马克思关于“无限积累原理”的理论“实际上建立在长期生产率增长为零的严格假设之上”。而其必然的结论是,马克思的资本积累理论连同其严格假定条件都是错误的。

      皮凯蒂的观点包含了许多对《资本论》的误读或曲解。第一,皮凯蒂说,马克思认为从长期来看,资本利润率趋向无限下降。……资本收益率将最终趋于零,并且引发无产阶级革命,颠覆一切。这种解释显然是错误的,和马克思的积累理论毫无关系。马克思的理论揭示的是一般利润率的长期下降趋势,他从未说过利润率趋向“无限下降”并“最终趋于零”的话;相反,他强调推动利润率下降的同一些原因会产生反作用,阻碍、延缓和部分抵销这种下降,使利润率下降相对缓慢,使“这个规律只是作为一种趋势发生作用”。(13)

      第二,皮凯蒂认为马克思的积累理论“实际上建立在长期生产率增长为零的严格假设之上”,这更是无稽之谈。事实上,马克思的整个“资本积累理论”以及作为其基础的“剩余价值理论”,都是把科学技术进步和劳动生产率不断增长作为最基本的技术基础和假定前提的。他明确指出:“一般利润率日益下降的趋势,只是劳动的社会生产力日益发展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所特有的表现。”(14)马克思也从未设想过人口增长率为零(从而劳动人口增长为零)。他说:“尽管利润率不断下降,资本所使用的工人人数,即它所推动的劳动的绝对量……仍然能够增加,并且不断增加。”事情还不只是能够如此,而是“必然如此”。(15)可见,在马克思的理论中,绝不存在皮凯蒂所想象的“经济增长率为零”的假定,也即产出和收入“增长率为零”的假定。

      第三,皮凯蒂断言“马克思思想中实际上有这样一个模型(即基于资本无限积累的模型)”,这也是很武断的。他不仅用“资本无限积累模型”偷换马克思的资本积累理论,还要把这个所谓模型强加于马克思。他认为马克思“数次使用资本密集度很高的工业企业的账本”就证明马克思心中有这样一个模型;而后又暗示,马克思使用的资本高度密集的企业实例在当时英国工业中似乎不具有代表性,进而暗讽马克思的理论似乎主要凭直觉而缺乏科学系统的实证资料。这些指责都是没有根据的。马克思的积累理论不仅有系统的理论分析,而且有大量的实证研究。他使用资本密集度高的企业实例也无可指责,问题不在于在当时的英国工业中是否具有普遍性,而在于它们代表了工业发展的一种趋势。机器大工业代替手工工场必然大大提高资本的密集度,而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重化工业的兴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自动化半自动化工厂的出现,无不反映了这种趋势的延续。尽管战后企业向技术密集和知识密集演变,但资本技术构成和资本—劳动比率不断增长的大量实证资料仍然证明了资本密集度提高的长期趋势。

      三、关于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

      《21世纪资本论》的理论分析从总体来说是模糊的、不彻底的,但皮凯蒂对于否定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却毫不含糊。他是这样表述的:“我和马克思的最大不同在于,马克思认为从长期来看,资本利润率趋向无限下降。他认为资本收益率将最终趋于零,并且引发无产阶级革命,颠覆一切。但我完全不那么认为。如果说有一条定律统领我的这本书,那就是r>g,也就是说资本收益率r将永远大于经济增长率g,这种趋势也将无限延续下去。这与马克思的理论几乎是完全相反的……我们研究的历史数据表明,资本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资本收益率完全可能永久保持在5%的水平上,而经济增长率(按发达国家水平)只有1%,这两者并不矛盾,它们维持着资本主义的不平等。”(16)

      皮凯蒂理论观点的实质在于:他一方面肯定了马克思关于资本积累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是贫困的积累的结论,另一方面又否定了对这个结论的论证,其结果是抽象肯定而具体否定,从而在理论逻辑上形成了无法克服的矛盾。而为了走出理论困境,他不得不用新古典学派的论证方法来取代马克思的科学论证方法。美国学者大卫·哈维指出,由于皮凯蒂的资本概念是模糊的,他所使用的方法实际上是一种循环论证的方法。这种方法只具有描述的价值,而不具有说明的价值和解释力。皮凯蒂数学定律的公式化,更多地是掩饰而不是揭示它所涉及的阶级政治。实际上,如果皮凯蒂的不等式能够成立,也就是说,资本能够取得较高的回报率,这恰恰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生产制度下部分资本退出了流通,成为闲置资本,而这正是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的内容。这就出现了一种矛盾的现象:皮凯蒂一方面反对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而另一方面他又在不自觉地利用这个规律。

      法国学者托尼·安德烈阿尼认为,皮凯蒂的不等式r>g,即资本收益率r大于经济增长率g,是一种大概率的现象(除非爆发战争、自然灾害),本身并不说明问题。资本收益率如果小于经济增长率,资本积累就失去动力。即使资本收益率等于经济增长率,资本家也只有不消费才能保持自己的地位。皮凯蒂令经济增长率为1%,这是他从发达国家现实统计资料中得出的数据,而令资本收益率为5%,则十分武断。在没有弄清利润率、剩余价值率和利润量等经济变量的关系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得出可靠数据的。而资本家是不可能提供对他们不利的、现成的材料的。这就需要借助马克思的方法来分析。

      法国学者费德里克·博卡拉认为,皮凯蒂的不等式把资本的收入和劳动的收入割裂开来了,好像资本单独创造自己的收入,劳动也单独创造自己的收入,而两者之和则为国民收入。这就掩盖了它们之间的剥削关系。这是地地道道的新古典学派观点。皮凯蒂的社会批判理论是十分肤浅的,因为它把马克思抛在了一边,它只能停留在资本主义社会不平等的现象层面上,而不能揭示这种不平等背后的深刻的政治和制度原因。

      一般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理论是马克思资本积累理论的核心内容,而资本积累理论则揭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趋势。马克思在他为创作《资本论》而撰写的《经济学手稿(1857—1858年)》中,称这一规律“从每一方面来说都是现代政治经济学的最重要的规律”。(17)因为它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制度存在的根本的、不可根除的缺陷。利润率是资本家能否实现其积累目标的关键,“就总资本的增值率,即利润率,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刺激(因为资本的增值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唯一目的)来说,利润率的下降会延缓新的独立资本的形成,从而表现为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发展的威胁”。“这种特有的限制证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局限性和它的仅仅历史的、过渡的性质;证明了它不是财富生产的绝对的生产方式,反而在一定阶段上同财富的进一步发展发生冲突。”(18)这表明,“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19)皮凯蒂否定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实际上还是为了否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性质。

      四、关于“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

      皮凯蒂为他的著作设置了一个中心论题,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20)他写道:“我将它表达为r>g(这里r代表资本收益率,包括利润、股利、利息、租金和其他资本收入,以总值的百分比来表示;g代表经济增长率,即年收入和产出的增长),在某种意义上,它囊括了我所有结论的整体逻辑。”(21)法国学者托尼·安德烈阿尼一针见血地指出,皮凯蒂是要用他的所谓“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来取代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而他的所谓“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仅仅是分配领域的矛盾,即“本书从头到尾都在强调的以r>g公式表达的不平等”。(22)因此,他主张把分配问题当做政治经济学的中心议题。

      皮凯蒂的这个理论观点并非是他的创造,这是西方主流经济学具有代表性的理论观点之一。西方主流经济学中的许多学者,无论自由主义派还是社会主义派,都不同程度地关注分配问题。他们观察到资本主义制度产生的贫富差别现象,并意识到这种愈演愈厉的问题威胁到资本主义千年王国的长治久安。他们把这个问题纳入自己的研究范围并呼吁采取各种措施缩小这种差别。应该肯定的是,他们的想法顺应了社会发展的潮流和民众的期望,他们的理论和政策主张有些也被统治者采纳,对缓和资本主义社会矛盾和冲突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从总体来看,因为资本主义的私人占有制度没有改变,所以贫富差距和社会不平等问题也不可能得到彻底解决。

      西方主流经济学中这样的人物并是非个别的,而且随着社会的进步,这样的人物在不断增多。以法国为例,法国著名经济学家弗朗索瓦·贝鲁就属于这类人物。他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是人类社会最好的经济制度,它创造了最高的生产效率,但是它的分配制度是不可取的。他主张实行资本主义的生产制度和社会主义的分配制度。法国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莫里斯·阿莱也是这样的人物。阿莱是自由派经济学家,他坚定地捍卫资本主义私有制。他在1974年出版的《资本税与货币改革》一书中提出,为了维护私有制,就必须防止资本设租和寻租,并向资本课税,没收资本的租金,因为这些租金是非法收入。皮凯蒂本人也是如此,他“赞同私有财产,偏爱资本主义,因为它能有效地配置资源,但他并不欣赏资本主义的分配方式”。对这些人物我们一方面要肯定他们的理论研究和政策主张中的积极、合理的因素,另一方面也要看到他们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的集中表现就是他们不承认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而只承认其派生的、表层的矛盾。

      皮凯蒂把“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抽象为r>g公式,从方法论角度来看,是完全站不住脚的,这种抽象法带有很大的随意性。皮凯蒂对这种抽象的经济条件的假设、经济因素的取舍、经济范畴的界定和经济变量的使用都没有做任何交代。他把资本收益率和经济增长率处理成两个独立的变量,从而把分配和生产完全分开。马克思早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就批判过这种机械论观点,他指出:“如果在考察生产时把包含在其中的这种分配撇开,生产显然是一个空洞的抽象;相反,有了这种本来构成生产的一个要素的分配,产品的分配自然也就确定了。正因为如此,力求在一定的社会结构中来理解现代生产并且主要是研究生产的经济学家李嘉图,不是把生产而是把分配说成现代经济学的本题。从这里,又一次显出了那些把生产当做永恒真理来论述而把历史限制在分配范围之内的经济学家是多么荒诞无稽。”(23)

      就分配问题来说,皮凯蒂与马克思的理论观点是有根本区别的。马克思认为,分配是由生产决定的,而不是相反。一定的分配关系只是历史规定的生产关系的表现。生产关系的核心就是生产条件本身的分配,即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因此,财富和收入的分配关系是由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来决定的。“分配关系本质上和生产关系是同一的,是生产关系的反面”。(24)我们研究资本主义社会分配的不平等问题,必须全力找出隐藏在后面的经济关系和社会关系,这是马克思主义与西方主流经济学和西方社会批判思潮的本质区别。

      皮凯蒂著作的中心论题存在严重理论缺陷。他把r>g说成是“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称α=r×β(资本收入比率等于资本收益率乘以资本—收入比)为资本主义第一基本定律,称β=s/g(资本—收入比等于储蓄率除以经济增长率)为资本主义第二定律,等等,概括起来似乎都是长期统计资料所显示的经济现象之间的某种联系,而最重要的问题应在于揭示这些经济现象背后深层的经济关系。像r>g,前者是资本收益率,后者是经济增长率(即产出或收入增长率),两者并不是某个事物或某种关系内在的两个对立方面,怎么就构成了一对矛盾,而且是资本主义的核心矛盾呢?的确令人费解。经济学要探究的显然应该是,为什么资本收益率经常而且必然地会大于经济或收入的增长率,揭示其内在的深刻矛盾、运行机制和演变规律。把一些看似相关的经济现象称为矛盾或定律,就可能把反映经济关系本质的真正的矛盾和规律忽略了或掩盖了。

      五、关于所谓的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崩溃论”

      同“无限积累原理”一样,“资本主义崩溃论”也是皮凯蒂强加给马克思的。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纠正一个翻译上的错误。这个错误主要是英文版(25)造成的,由于中文版是根据英文翻译的,因此也受到拖累。

      在《21世纪资本论》中译本第9页上有这样一句话:“在接下来的20年里,马克思撰写了多卷的论述文章对这个结论(指上文《共产党宣言》中关于“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结论——笔者)进行论证,同时第一次科学分析了资本主义及其崩溃的原理。马克思没有完成这本著作的撰写。”这句话按照法文原文(26)应译为:“在接下来的20年里,马克思将要撰写多卷本的论著对这个结论进行论证,这部论著想必是要确立对资本主义及其崩溃的科学分析。马克思没有完成这部著作的撰写。”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原译文与原文的意思完全不同。原文要表达的是对马克思的含蓄的否定性评价,而现译文表达的却是对马克思的高度的肯定性评价。译文主要有四个错误:第一,时态错误。这里不是对马克思已经做过的事情做出评价,而是对他将要做的事情进行评价。现译文自相矛盾,因为紧接着就说,“马克思没有完成这本著作的撰写”。第二,加了“第一次”这三个字,使这句话变成了一种定义性的判断。第三,情态动词“devoir(应该)”没有译出。这里的“devoir”很关键,在此处有特殊含义,是“大概”、“可能”、“想必”的意思。第四,原文没有“原理”二字,英文版也没有,这两个字是中文版加的。

      我们刚才分析了涉及《资本论》的四个重要理论问题,对皮凯蒂的政治立场和理论立场已经有所了解。显然,他并不赞成《共产党宣言》中关于“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科学论断,也不赞成《资本论》的总的结论。据此我们可以判断,皮凯蒂不可能说出马克思“第一次科学分析了资本主义及其崩溃的原理”那样的话;恰恰相反,皮凯蒂是在用嘲讽的口吻对所谓马克思的“崩溃理论”或“末日预言”进行批判。

      “资本主义崩溃论”确实存在。熟悉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史的人都知道,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在马克思主义学派内部和外部,围绕马克思的资本积累理论曾展开长期论战。爱德华·伯恩施坦、罗莎·卢森堡、亨利克·格罗斯曼等人都曾持“崩溃理论”的观点。尽管他们的论据各不相同,但都包含对马克思积累理论的误解。马克思的资本积累学说的确包含着资本主义必然衰亡的结论,但是在他的著作中却找不到一个明确的资本主义经济崩溃的教条。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阐明了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必然性和历史趋势。但他同时指出:“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27)因此,马克思不可能提出资本主义经济“崩溃”的理论。皮凯蒂把“资本主义崩溃论”扣在马克思头上是张冠李戴。

      《21世纪资本论》是西方左翼社会批判思潮的产物。这部著作取得了某些积极成果。它揭露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不平等的现象,改写了库兹涅茨倒U曲线,呼应了马克思的某些基本论断,对当代资本主义起到一定的批判作用;此外,它在汇集长期统计资料的实证研究上也有自己的特点。但另一方面,这部著作又包含对《资本论》的严重误读或曲解,并试图用一套现象分析代替马克思的科学理论,其政策建议也带有空想主义和改良主义的色彩,这又使得马克思主义学者需要对皮凯蒂的著作进行分析和批评。

      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对《21世纪资本论》这部具有世界影响的著作做出全面、客观和科学的评价,分清理论上的是非,划清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原则界限,推动我国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和《资本论》的研究和普及,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工作。

      ①应强:《用数据勾画财富不平等历史——专访〈21世纪资本论〉作者皮凯蒂》,《参考消息》2014年6月20日。

      ②齐昊:《没有马克思的资本论——评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政治经济学评论》2014年第4期。

      ③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7页。

      ④丁为民:《哈维评〈21世纪资本论〉》,《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8月25日。

      ⑤热拉尔·杜梅尼尔、多米尼克·勒维:《托马斯·皮凯蒂的经济和政治论题——资本主义史的替代阅读》,《当代马克思》2014年总第58期。

      ⑥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364、365页。

      ⑦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0页。有些地方译文有改动(作者注)。

      ⑧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1页。

      ⑨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203页。

      ⑩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231、232页。

      (11)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10页,第232、233页。

      (12)Thomas Piketty,Le capital au XXIe siècle,Seuil Paris,2013,p.29.

      (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66页。

      (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7页。

      (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42页。

      (16)胡艺瀚:《资本主义庇护社会不平等——专访〈21世纪资本论〉作者托马斯·皮凯蒂》,《资本主义怎么了?》,北京:学习出版社,2014年,第83页。

      (1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48页。

      (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70页。

      (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78页。

      (20)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589页。

      (21)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27页。

      (22)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37页。

      (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96页。

      (2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994页。

      (25)这段话的英译文是:“Over the next two decades,Marx labored over the voluminous treatise that would justify this conclusion and propose the first scientific analysis of capitlism and its collapse.”

      (26)这段话的法文原文是:“Dans les deux décennies qui vont suivre,Marx va s' appliquer à écrire le volumineux traité qui devait justifier cette conclusion et fonder l' analyse scientifique du capitalisme et de son effondrement.Cette oeuvre restera inachevée ”

      (2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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