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市理学士廖征考证_苏轼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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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3492(2005)05—0306—05

元祐期间,苏轼以其文坛盟主的地位与巨大的人格魅力,吸引了大批文人与之同游,他们“交由神契,非以势利相攀”,[1](p1038) 形成了一个师友相得、游皆胜流的文人集团。一时人文彬彬之盛,可谓蔚然,正如惠洪在多年以后追忆旧昔时所感叹的那样:“秦少游、张文潜、晁无咎元祐间俱在馆中,与黄鲁直居四学士,而东坡方为翰林。一时文物之盛,自汉唐已来未有也。”[2](卷二十七) 声名最著的四学士之外,亦有一人“轩轾诸公间,无所贬屈”,[3](p1886) 得以“名亚于四人者”。[4](p1013) 此人就是廖正一。廖正一,字明略。《东都事略》、《元祐党人传》皆有传,然而都极其简略;而近年相关论著于此更是语焉不详。故而本文力图从文献当中钩稽线索,以期对之有进一步的了解。

廖正一,《东都事略》记其为安州人。[5](p1013) 《续资治通鉴长编》亦称其为安州人。[6](p9223) 这种说法应该是很可靠的。因为廖正一的父执王得臣曾说“自予还里,屡访诸廖”,[7](p48) 可见他们是同乡,而这位王得臣正是“安陆人”。[8](p1036) 但亦有异说,《福建通志》卷33就称廖正一为延平府将乐县人,陆心源的《元祐党人传》也沿袭了这种说法。其实,细考之下,两者并不矛盾。安州乃是就其所居而言,而将乐乃是其籍贯。所以《福建通志》著录廖正一的父兄,就都定为将乐人;而《大清一统志》卷二百六十武昌府·人物之下,则把廖正一归入“流寓”当中。但是移居并非始于廖正一,因为《续资治通鉴长编》早已称其父廖子孟为“安州人”[9](p5510) 了。关于廖正一的家世,由于文献不足征,仅能知其梗概。王得臣《麈史》称:

赵孝廉令畸景贶言,皇祐元年同廖献卿赴试春闱。一日,献卿谓孝廉曰:某必不利于南宫。昨梦榜出,上有先人名氏。景贶贺曰:献卿必登甲科,继先君矣。未几,省榜出,献卿乃第十人。献卿名子孟,淳之长子也。淳,天禧三年第十人及第。今校理君正一,乃献卿第三子。元丰戊午国学第十人荐。三世之间,及第、过省、取解并同名次,亦世罕有也。[10](p77—78)

从中我们可以知道,廖正一之祖为廖淳;其父名子孟,字献卿。而且他们祖孙三代及第、过省、取解的名次都是第十名,这真是非常罕见的巧合。关于廖淳的资料极少,《福建通志》将他系于天禧三年“特奏名”下,注云“洪、抚二州推官”,[11](卷三十三) 知其天禧三年乃以特奏名的方式及第。廖子孟,“皇祐元年制科第二人”。[12](卷三十三) 廖子孟初官“建阳知县,累官金紫光禄大夫”。[13](卷三十三) 熙宁四年,时为都官员外郎通判乾州,受诏主审王文谅一案。[14](p5510)(卷二百二十六) “元丰三年,以屯田郎中知袁州。时太平日久,虑民狃于安乐,乃即黄圃创巡检司,养兵以御盗,仍奏置巡检一员。”[15](卷六十) 廖子孟在袁州颇有善政,时人曾有“传闻治境无戾虎,更道丰年明白鼍”之句以称之。子孟晚知磁州,病卒。[16] 廖子孟亦能诗。元丰五年黄山谷在太和时,曾与之唱和,有《寄袁守廖献卿》、《廖袁州次韵见答并寄黄靖国再生传次韵寄之》、《次韵奉答廖袁州怀旧隐之诗》诸作传世,并称誉子孟“诗才清壮近阴何”。廖子孟另著有《黄靖国再生传》一卷,《宋史·艺文志二》曾著录,惜今已不传。此书当属志怪小说一类,正如黄山谷所赞誉的那样,“史笔纵横窥宝铉”,[17](p807) 大致和干宝的《搜神记》与徐铉的《稽神录》类似,故郑樵亦将之归入史类·传记的冥异类当中。[18](卷六十五) 廖正一有兄,名廖正古,字明远,治平二年进士。[19](卷四十六) 曾通判沧州,其制词为苏辙所撰,称他“昔为小官,疾奸除恶,以能名闻”。[20](p646) 后“知西安县,有惠政。屡言青苗不便,遂乞归。著有《归田集》”。[21](卷四十六) 《归田集》今亦不传。

廖正一少时闭户读书,“自号竹林居士”。[22](P1020) 依前所引《麈史》,正一于元丰元年(戊午,1078)在太学参加解试,以第十名获荐。元丰二年,廖正一举进士得第。“宋元丰初,上御集英殿,放时彦以下,有晁补之、廖正一同榜。”[23](卷十八) 晁补之亦称他为“余同年生廖明略”。[24](卷二十三) 而晁补之为元丰二年进士,历来并无疑义。黄庭坚作于该年的《次韵晁补之廖正一赠答诗》称“十年山林廖居士,今随诏书称举子”,[25](P674) 是廖正一隐居读书,随诏赴举的生动写照,亦为明证。及第后,廖正一获授华阴参军,黄庭坚《再次韵呈廖明略》有句云“君既不能如钟世美,匦函上书动天子。且向华阴郡下作参军,要令公怒令公喜”,且安慰、鼓励明略“从军补掾百僚底,九关虎豹何由攀。男儿身健事未定,且莫著书藏名山”,[26](P675—676) 即为所据。《长编》称他在元祐二年为“前华州司户参军”[27](P9890) 亦是旁证。

元丰三年(1080),根据黄庭坚所撰的《任夫人墓志铭》,廖正一于是年迎娶夫人任氏。由铭文所言“任氏归正一七年”,“以元祐元年”“年二十五而卒”[28](外集八卷) 可知。盖元祐元年为1086年,前推七年,正为元丰三年。又可知任氏元丰三年岁十九,而黄山谷在元丰二年所作《再次韵呈廖明略》称“晚得廖子喜往还”,则明略于山谷为晚辈无疑。是年山谷年三十五,其同年所作《再答明略二首》云“使年七十今中半”[29](P682) 亦可证。又廖正一有悠游林下,读书十年的经历,邂逅山谷之时当亦不会过于年少。综合考虑,廖正一该年约年二十许。 据此亦可大致推算其生年。铭文又称“梓州綵县有任轸者,及其弟更有声治平进士间,遂同年登第。轸父伯传,任尚书都官郎中,有人物冰鉴。见明略为童子时,曰:此人后必以文章显。故以轸之女嫁明略云”。玩其文意,似治平年间(1064~1067)廖明略方幼,以童子为七八岁计,则其生年与此前推论亦相符合。

元祐元年正一获举荐,诏试馆职。“同知枢密院事安焘举承议郎盛次仲、太学博士王柄、蕲州录事参军廖正一”,“并堪馆阁之选,诏候过明堂,令学士院试,其在外者召赴阙”。[30](P9223) 据此,廖正一似曾任蕲州录事参军,但具体情况已不可考。廖正一于次年(元祐二年,1087)赴选,该年主试的考官为苏轼。“苏轼在翰苑,试馆职之士,得正一策,奇之。”[31](P1013) 是为正一与东坡结识交往的开始。元祐二年,“前华州司户参军廖正一为正字”。[32](P9890) 元丰新制后秘书省正字为馆职,廖正一与选馆职,得处清要之地,获得了被称为“学士”的资历与条件,这也是他被称为“学士”的由来。

元祐三年正月,廖正一为礼部试点检试卷官,黄庭坚记云“君贶、希古、履中、器之、成季、明略、无咎、尧文、元忠、遐叔、子发、君时、天启、志完,点检试卷。”[33](别集卷十一)

元祐六年,廖正一除秘阁校理。“十月,秘书省言,左宣德郎充馆阁校勘权通判杭州廖正一,先得朝旨,许通理在秘书省月日依正字条例施行。本馆于元祐二年十一月八日供职,至今年十一月八日,通理已及四周年。十一月诏除秘阁校理。”[34](P2760) 据此,廖正一此前已经离开京师,权通判杭州。考《清江三孔集》,孔武仲记元祐五年三月,宾客同集信安公之园,此园去阙庭才十许里,当时廖明略以事不至。[35](卷十四) 故知廖明略时仍在京师,赴杭州任当在此后。根据《新城普向院多宝佛塔记》,末有“元祐八年,沙门道潜书,充秘阁校理权通判杭州军事兼管内劝农事廖正一篆额”[36](P850) 字样,知廖正一元祐八年(1093)仍在杭州任上。

绍圣二年(1095),廖正一知常州。[35](P3018) 明略在常州颇有治绩,苏轼在几年之后仍然向他提及:“毗陵异政,遥颂蔼然,至今不忘。为民除秽,以至虿尾,吴越户知之,此非特儿子能言也。”[38](P1557) 所言盖非尽为虚词。但廖正一“只缘不能曲奉本路监司,为其深怒,遂以锻炼残酷造成正一脏滥等事”。[39](卷二十) 当时两浙路监司为吕温卿,史载“绍圣元年闰四月二日,诏复置提举常平等事官。以右朝奉郎吕温卿两浙路”。[40](P3276) 又据《墨庄漫录》,“吕温卿为浙漕,既起钱济明狱,又发廖明略事,二人皆废斥。复欲网罗参寥。”[41](卷一) 吕温卿为吕惠卿之弟,为人贪鄙。绍圣年间正是党争如火如荼之际,其时苏轼已经南贬惠州,而吕温卿所罗织的钱济明、参寥都是苏门中人,所以所谓的“脏滥等事”亦不可拘看,当是党争的表现之一。故《东都事略》言廖明略“绍圣初入党籍,贬监玉山税以卒”,[42](P1013) 虽然入党籍之说与史实不合,但廖明略因党争而贬监玉山税则是事实。

廖正一获贬的时间难以明考。按吕温卿提举两浙路常平等事为绍圣元年至三年,似乎此事可定于绍圣三年(1096)。此后,廖正一贬信州玉山。《东都事略》所称的“贬以卒”之说未免过于粗泛。据《南涧甲乙稿》,“贵溪尉舍旧有黄梅出于垣间,元符己卯岁,廖明略举宋广平之事,题曰‘能赋堂’,以况尉君曾敬之也。”[43](卷十六) 贵溪亦属信州,元符己卯岁为元符二年(1099),知此时廖正一仍流落信州。又,东坡有书称:“得来书,乃知廖明略复官,参寥落发”。[44](P1553) 参寥恢复僧人身份在1101年,“建中靖国元年,曾子开为翰林学士,言其非罪,诏复祝发。”[45](卷二十九) 邹浩亦有明略“蒙朝廷引用,累赦许令叙复”[46](卷二十)之语。故知廖正一在建中靖国元年时当已复官。根据参寥在崇宁二年(1103)与黄庭坚、廖明略、吴可权的唱和,称“况复廖常州,吐辞皆正声”,[47](卷十一) 似乎廖正一得复知常州,但亦不敢遽为定论。

崇宁三年(1104)六月,廖正一入元祐党籍,[48](卷十四) 当亦遭废斥。据吴则礼《北湖集》,“予谪居荆南,赋诗百余篇,书为两轴。丙戌夏,泛舟归润,道由汉阳,廖明略邀予饮于郎官湖。因携示之。明略坚欲抄录,会予舟行甚速,期以他日见归。不幸明略死矣。此本不复可得。今将可记者录之,忘者将复乞于渚宫诸友。然平生作语,老不自已,又安用如许,污后人耳目乎?因感而有作。”[49](卷四) 此为吴则礼自题的诗跋。根据其记载,廖正一当在他们聚会后不久即辞世。丙戌为崇宁五年(1106),此时吴则礼由贬所荆南获返润州,其诗云“三年放逐臣,今复得归去。梦已到南徐,船回正鸣橹”。知其作于返回南徐(润州)的途中。故廖明略卒年可定于1106年。晁公武所称的“郁郁不得志,丧明而没”,[50](P1020) 则为廖明略晚年生活的一个侧影。而关于其生平,所知大约亦仅限于此。

廖正一得登苏门在元祐二年,苏轼因得其对策而大为称赏,从此正一便与苏门结下了不解之缘,而苏轼对之也非常器重。“时黄、秦、晁、张皆子瞻门下士,号‘四学士’,子瞻待之厚,每来必命侍妾朝云取‘密云龙’,家人以此知之。一日,又命取‘密云龙’,家人谓是‘四学士’,窥之,乃明略来谢也。”[51](P1019) “密云龙”是一种产于福建的、比“小龙团”更为精致的名茶,当时属于贡品,极为珍罕。苏轼有词云“共夸君赐,初拆臣封。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52](P519) 可见属于皇帝的特赐。而廖正一享受了与“四学士”同等的待遇,其在东坡心目中的位置当可想见。而这段文字亦被各种诗话、类书辗转称引,誉为士林佳话。

苏门并非一个政治团体,廖正一受知于苏轼乃是文字因缘。尽管苏门中人后来或多或少都卷入党争之中,但像廖正一一样,结交伊始便处于敏感的政治漩涡当中,亦属少见。而事件正肇端于该年的试策。

策试过后不久,监察御史杨康国就首先发难,上疏称:

臣昨于朝堂,见百官聚首,共议学士院撰到召试廖正一馆职策题,问“王莽、曹操所以攘夺天下难易”,莫不惊骇相视。其时臣未有言责,无缘上达,徒自震恐寒心而不忍闻也。此必无人为陛下言其不可之状,致朝廷尚稽窜责。臣今幸遇圣恩,擢置言路,岂敢畏避缄黙,偷安窃禄,有孤陛下任使之意哉?且石勒一僭伪之主,犹曰“终不学曹孟德、司马仲达狐媚以取天下”。臣为人臣,不忍尽道石勒之语。撰策题者,苏轼也。[53](P9914)

借策题进行政治打击,这并非首遭。元祐元年十二月,苏轼撰策题《师仁祖之忠厚法神考之励精》,旋即遭到朱光庭、王岩叟等人弹奏,称苏轼“不识大体,以仁祖难名之盛、神考有为之善志,反以偷刻为议论。独称汉文、宣帝之全美,以谓仁祖、神考不足以师法。不忠莫大焉。”[54](P9564) 这其实乃是深文周内,以“不忠”之名行攻击之实。朱光庭、王岩叟等都是洛党中人,此次攻击实为蜀洛之争在政治上的激烈表现,《长编》卷三百九十三于此有详尽的记载。几经反复之后,弹劾不了了之,并未收到预期效果。

杨康国的弹劾性质与上述蜀洛之争相似,让他“震恐寒心而不忍闻”的策题其实并无所谓“不臣、谋篡”之辞,只是说:

问。古之君子,见礼而知俗,闻乐而知政,于以论兴亡之先后。考古以证今,盖学士大夫之职,而人主与群臣之所欲闻也。请借汉而论之。西汉十二世,而有道之君六,虽成、哀失德,祸不及民,宜其立国之势,强固不拔,而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谈笑而取之。东汉自安、顺以降,日趋于衰乱,而桓、灵之虐,甚于三季,其势宜易动,而董、吕、二袁,皆以绝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盖天下,其才百倍王莽,尽其智力,终身莫能得。夫治乱相绝,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愿考其政,察其俗,悉陈其所以然者。[55](P211)

大约也只是考古证今之意,杨康国所言显系恶意曲解附会。为了达到攻击、弹劾的效果,四天之后,赵挺之复又上奏:

苏轼专务引纳轻薄虚诞,有如市井俳优之人以在门下,取其浮薄之甚者,力加论荐。前日十科乃荐王巩,其举自代乃荐黄庭坚。二人轻薄无行,少有其比。王巩虽已斥逐补外,庭坚罪恶尤大,尚列史局。按轼学术本出《战国策》苏秦、张仪纵横揣摩之说。近日学士院策试廖正一馆职,乃以王莽、袁绍、董卓、曹操篡汉之术为问。王莽于元后临朝时,阴移汉祚;曹操欺孤寡,谋取天下;二袁、董卓凶焰天。自生民以来,奸臣毒虐未有过于此数人者,忠臣烈士之所切齿而不忍言,学士大夫之所讳忌而未尝道。今二圣在上,轼代王言,专引莽、卓、袁、曹之事,及求所以篡国迟速之术,此何义也?公然欺罔二圣之聪明,而无所畏惮。考其设心,罪不可赦。轼设心不忠不正,辜负圣恩。使轼得志,将无所不为矣![56](P56)

赵挺之称苏轼学术出于纵横,确有见地,且策题确实具有术士论辩的色彩。但赵挺之显然意不在此,他曲意比附,甚至将苏轼强拟为与王莽、曹操一样欲谋汉祚的大奸之臣,充分暴露他们欲置苏轼于死地的险恶用心。而攻击王巩、黄庭坚等苏门中人,更将策题事件的政治用意彰显无余。连续奏上之后,似乎未见明显效果,但他们不甘罢休,于是又于元祐三年正月再行弹劾,这次是王觌重发其事:

苏轼去冬学士院试馆职策题,自谓“借汉以喻今”也。其借而喻今者,乃是王莽、曹操等篡国之难易。缙绅见之,莫不惊骇。轼习为轻浮,贪好权利,不通先王性命道德之意,专慕战国纵横捭阖之术。是故见于行事者,多非理义之中;发为文章者,多出法度之外。此前日策题所以亏损国体而震骇群听者,非偶然过失也。轼之意,自以为当如此尔。臣见轼胸中颇僻,学术不正,长于辞华而暗于义理。若使久在朝廷,则必立异妄作,以为进取之资;巧谋害物,以快喜怒之气。朝廷或未欲深罪轼,即宜且与一郡,稍为轻浮躁竞之戒。[57](P9923)

可能是看到朝廷并没有降罪苏轼的意思,王觌这次改变了策略,辩称苏轼学术不正,不宜久处朝廷,欲迫使苏轼外出守郡。

此事最终以苏轼于元祐四年自请出知杭州而告终,并未给苏轼造成太大的灾祸。苏辙撰有《廖正一秘书省正字》的制词,从中可以看出当时朝廷对廖正一策论的认可。其制称“尔推言往古,以及当世,挺然不回,朕甚嘉之。”[58](P644) 可见正一试策慷慨任气、激昂文字的特色。廖正一以试策受知于苏轼,在激烈的政治风波中,其交往一开始就具有“交由神契,非以势利相攀”的苏门特色。廖正一的策文得到苏轼的激赏,除了文字上的因素之外,恐怕其见解的优胜于苏轼有暗合之处,而正一因此得游长公门下,并极受赏识,也就不难理解了。

元祐三年正月,“命翰林学士苏轼权知礼部贡举”。[59](卷四百八) 此次贡举廖正一为点检试卷官。三月,奏名进士五百人。在试院期间,苏轼、黄庭坚、晁补之等人作诗唱和。苏轼记载了当时酬唱相得的盛况:

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一日领贡举事,辟李伯时为考校官。三月初,考校既毕,待诸厅参会,故数往诣伯时。伯时苦水悸,愊愊不欲食,作欲[马展]马以排闷。黄鲁直诗先成,遂得之。鲁直诗云:“仪鸾供帐饕虱行,翰林湿薪爆竹声,风帘官烛泪纵横。木穿石盘未渠透,坐窗不遨令人瘦,贫马百啮逢一豆。眼明见此玉花骢,径思着鞭随诗翁,城西野桃寻小红。”子瞻次韵云:“少年鞍马勤远行,夜闻啮草风雨声,见此忽思短策横。千重故纸钻未透,那更陪君作诗瘦,不如芋魁归饭豆。门前欲嘶御史骢,诏恩三日休老翁,羡君怀中双橘红。”蔡天启、晁无咎、舒尧文、廖明略皆继,此不能尽录。[60](P2139—2140)

于此则廖明略其时与东坡等人诗酒流连的情景可以想见。其实苏轼闻廖正一之诗名甚早,元丰年间他贬居黄州之时就曾经在给李昭玘的书信中说道:“观足下新制,及鲁直、无咎、明略等诸人唱和,于拙者便可阁笔,不复措词”,[61](P1659) 对廖正一诸人所作颇为称许。此番正一得游其门下,诗文交往,当亦宾主甚欢。

此后江湖风雨之际,廖正一与苏轼亦时通音问。当苏轼得知廖正一复官时,曾表示欣喜。而苏轼北归之际,亦与廖正一有书信往返,其一云:

远去左右,俯仰十年,相与更此百罹,非复人事,置之,勿污笔墨可也。所幸平安,复见天日。彼数子者,何辜独先朝露,吾侪皆可庆,宁复戚戚于既往哉!公议皎然,荣辱竟安在?其余梦幻去来,何啻蚊虻之过目前也。矧公才学过人远甚,虽欲忘世而世不我忘,晚节功名,直恐不免尔。老朽欲屏归田里,犹或得见,蜂蚁之微,寻以变灭,终不足道。区区爱仰,念有以广公之意者,切欲启事上答,冗迫不能就,惟深亮之。[62](P1566)

既多忧患沧桑之感,又含东坡特具的洒脱;既有怜才重贤的推许之意,亦为劝慰勉励之辞。凡此种种,实皆两人交谊的真实写照。

廖正一得游长公门下,和苏门诸人多有交往。而相契最深的则恐怕莫过于黄庭坚了。两人订交甚早,元丰二年廖正一举进士时,山谷就与他结识了。山谷对廖正一甚为欣赏,有诗称“廖侯文字得我惊,五岳纵横守严城。万夫之下不称屈,定知名满四海非真荣。富如春秋已如此,他日卜邻长儿子”,[63](P681) 赞许之意溢于言表。且言“晚得廖子喜往还,学如云梦吞八九,文如壮士开黄间”,[64](P675) 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其时廖正一与山谷交相唱和,今山谷集中所存作于当时的赠明略之诗就有七首之多。

此后,山谷于崇宁二年贬宜州,道经鄂渚,两人复有唱和。山谷有《以酒渴爱江清作五小诗寄廖明略学士兼简初和父主簿》传世。其时廖明略、黄庭坚、吴可权等于余干县白云亭宴集,亦有酬唱。《全宋诗》卷一○六九据《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七九所辑得的“士元应展骥,百里聊尔绊。函继三异声,江述凭东观”,为题作《和吴可权长官》的残句,即是廖明略当时所作。此后米芾有诗吟咏,曰:“长卿骨已朽,延陵得兹亭。延平廖明略,大句题轩楹。遂令干越俗,擅此今古名。高咏刘廖句,白云穿石屏。琵琶洲无弦,我弹君能听。弹罢共一笑, 白云归玉京”,[65](P122283) 对廖明略之诗颇为推许。山谷则有《次韵吴可权题余干县白云亭》、《次韵廖明略同吴明府白云亭宴集》诸篇。

晁补之与廖正一为同年,两人亦颇交好。元丰二年举进士时,两人即有唱和。晁补之有句云“廖君愤世谈刺口,人言宁食葱三斗。轩然翃鼻颐隐肩,日日醉市驱驴还”,[66](卷十四) 是为廖正一的生动写照。今其集中存有此时所作赠廖正一诗七首。另《能改斋漫录》记有一则轶事:

元丰己未,廖明略、晁无咎同登科。明略所游田氏者,姝丽也。一日,明略邀无咎晨过田氏。田氏遽起对鉴理发,且盼且语,草草妆掠,以与客对。无咎以明略,故有意而莫传也。因为[下水船]一阕:上客骊驹至。鹦唤银屏睡起。困倚妆台,盈盈正解螺髻。凤钗坠。缭绕金盘玉指,巫山一段云委。半窥镜,向我横秋水。斜领花枝交镜里。淡拂铅华,匆匆自整罗绮。敛眉翠。虽有愔愔密意,空作江边解佩,情何寄。[67](P472—473)

所述则是两人当时的冶游生活,从中也可约略窥见两人的亲密关系。元符二年廖正一曾题能赋堂,次年晁补之复补题其后。[68](卷二十三) 当廖明略稽迟于余干县的时候,晁补之复有诗相赠。[69](卷二十二) 此外,廖正一作有《和补之梅花》,[70](P244) 也是两人唱和之作。

廖正一亦曾与参寥交游。两人当结识于廖正一权通判杭州之时。元祐八年,参寥(道潜)曾书《新城普向院多宝佛塔记》,廖正一则为之篆额。[71](P850) 参寥又有《晓发苕溪将次径山呈通判廖明略学士》,当亦为在杭时所作。后廖正一与黄庭坚、吴可权在余干县白云亭唱和,参寥亦曾预宴,并作有《与廖明略学士赋余干县白云亭一首呈吴明府》。

孔武仲和廖正一也有交往。元祐五年,孔武仲等人曾相期宴集于信安公之园,正一以事未至。后廖正一通判杭州时,孔武仲曾举以自代,称“廖正一志操清洁,文学优深。向者玉堂对策,耸动观听。臣在馆阁,久与之处;见其所守,始终不移。乞以代臣,庶允公议”。祐[72](卷十一) 则两人亦颇相知。

蔡肇曾游于苏轼门下,他和廖正一是同年,“丹阳人,元丰二年进士。”[73](P689) 他和廖明略亦相游遨,其《与常州廖明略学士启》称:“顾惟蹇薄,每辱矜怜。赐第西清,早忝同升之义。雠书东观,晚叨联事之荣。暨兹索米之穷,亦拜指之惠。坐曹同力,暂无画诺之良;旁舍见容,傥知歌呼之治。愈降问望,即被褒升。愿言其私,预以为念。”[74](卷一百二十三) 则廖正一不但与他有同朝为官的经历,而且对他也时有帮助。

此外,李之仪和廖正一也交谊非浅。李之仪称与廖正一等“畴昔相与厚善”,且言“论仅知古今,实愧博洽而浪得名,遂以阮嗣宗之叹为之证,则明略之言是也”,[75](P卷十六) 对正一亦很欣赏。而以直谏著称的邹浩,当亦与廖正一有往还。正一绍圣年间废斥之后,邹浩曾上《雪廖正一奏状》,力辩其冤屈。

要之,根据现存资料,廖正一所交游多为苏门中人。他们自觉地以苏轼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形式松散但实际上却交契深厚的文人团体。尽管几乎每个人都为这种文学交游付出过政治代价,但是他们的交往是出于共同的文学志趣,因而这种人才网络之间的联系却异常地密切。这当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也是他们志趣相投的表现,充分显示了苏门作为一个文人团体的谱系特征。

廖正一以文学名世,黄庭坚甚至推崇为“竹林文章伯,国士无比双”,[76](P461) 当时即有文集流传。任渊称廖正一“有诗文号《白云集》”;[77](P433) 《郡斋读书志》卷19著录“廖明略《竹林集》三卷”;《遂初堂书目》径标《廖明略集》;《宋史·艺文志·七》则称“《廖正一集》

八卷”;而《东都事略》卷一百十六云“有文集十卷”。这些著录并不一致,也有可能是当时就有不同的版本,但廖正一有作品流播则是不争的事实。可惜的是,这些集子今皆不存。其作品仅有断文残编,偶可拾。

廖正一长于文。黄庭坚称他“度越崔张与二班,古风萧萧笔追还”,[78](P682) 或许有揄扬的成分,但也非毫无根柢。叶梦得亦云“其用志深苦而思致精悫,渊源所从来者远矣。每一出语,辄有区域町畦,未有卒然而作者。至于出入经传,驱驾前言,左掐右摘,比次回曲,他人咀嚼陧杌,终不能安者,明略绳约櫽括,如以利刀摧朽木,尺棰呵群羊,无不如意。故其曲简洁,音节遒峻精新焕发,使人读之不觉矍然增气。”[79](P1886) 对廖正一之文亦推许备至。故有人称,坡公门下名贤萃集,“词赋则张子野、廖明略也。”[88](卷二十八) 王遊称:

廖友明略作四六最为高奇。尝谓仆言:须要古人好语换却陈言。如职名二字,便不可入四六。如上表云“初见吏民,已宣条教”之类,真可憎恶尔。明略《贺安厚卿启》曰:远离门墙,遁迹江湖之外;窥望麾葆,荣光河洛之间。又《贺张丞相启》云:中台之光,下饰万物。前箸之画,外制四夷。进有德而朝廷尊,用真儒而天下服。又云:日月亭午,信无邪阴。山出云,亟有时雨。又《谢厚卿答书》之启云:寂寞江滨,若戎车之陷淖;栖迟岩邑,信塞马之依风。暐然晨光,照此蔀屋。[81](卷上)

所言乃是廖正一创作四六文的经验,称引的文句典重高古,可谓不负盛名。谢異也认为廖正一堪称作手:

廖明略正一为四六甚工。旧见《为安厚卿举挂功德疏》云:梁木其摧,叹哲人之逝;天堂若有,须君子而登。生也有涯,没而不朽。痛两楹之梦奠,圯万里之长城。其祭文云:昊天不惠,夺我元老。唐安得鉴,楚弗观宝。盛德且然,小智宁保。

先公云:明略生平之学,熟于《高氏小史》。[82]

廖正一此处是用《礼记》“孔子梦奠”事,痛悼于己有举荐之恩的知枢密院事安焘,相当贴切。而所谓的《高氏小史》,则是唐代高峻所撰的历代史钞。廖正一读此,当是积学以备作文之资,和苏轼熟诵《汉书》相类。

廖正一文今存一篇,见于吕祖谦奉诏编选的《皇朝文鉴》。文称:

边部终更,王庭当觐。亟承天宠,遽置地官。静以省躬,忸乎就列。臣降才蹇浅,志学颛蒙。早遇盛时,荐膺烦使。馈粮千里,尝绝漠以知难;勤戍六年,属镌羌之未谕。俯思前训,敢妄觊于功名;仰奉睿谋,务久宁于封略。仅逃余责,窃愿投闲。惟邦计之实繁,须贤劳而共济。乃容疏远,误被选抡。臣早预缙绅,特缘承胄。朝廷不掩其遗直,兄弟相戒以尽忠。岂谓驯致高华,迭居要剧。征西合符而相代,省户接轸而并游。众谓荣观,臣知非据。陛下天均覆育,圣监清明。政在节财,方且度县官之用;人无求备,固将观臣庶之能。当勤早夜之思,庶有毫铢之补。[83](卷七十一)

此为代范德孺所作的谢表。范德孺,即范纯粹,为范仲淹第三子,久镇西陲。此文委曲得体,既谦于受命,又追忆旧勤;既诚谢上之意,复彰尽职之衷。在短小的篇幅之中,能不受骈偶形制的束缚,往还曲折,妥帖有度,洵为佳构。

廖正一亦能诗。《全宋诗》卷一0六九收其诗七首。即《和吴可权长官》、《题汝坟驿壁三首》、《答张十八画》和《和李主簿彦和》和《和补之梅花》。其中《题汝坟驿壁三首》为冶游之作,见于《墨庄漫录》卷五,价值并不高。其余诸诗多有可观,文句清健,《和补之梅花》似犹胜。又,钱锺书先生根据《锦绣万花谷·别集》卷一“雪门”复补辑一首,题为《雪》,见《宋诗纪事补正》卷二十七。诗云“琼圃群仙碎佩环,天风吹颠下人间。浩然远近同云色,失却寻常对面山。”譬喻新奇,亦颇有气势。

另外,廖正一复善倚声。黄庭坚称他“比来少制作,非以弱故降。景阳机中锦,犹衣被丘江。时时能度曲,秀句入新腔”,[84](P461) 就表明廖正一晚年创作已转向填词。黄庭坚与廖明略亦曾以词酬唱,《山谷集》收有《离亭燕》(次韵答廖明略),抚今追古,感慨低回,具见两人交谊。此词题一作“次韵答黎功略见寄”,案词中有“看即锁窗批诏”、“西顾郎官湖渺”之句,和两人经历相合。且廖正一晚居郎官湖,已见前引吴则礼《北湖集》卷四,故作“黎功略”必误。另外,廖正一亦有词传世,即《瑶池宴令》:

飞花成阵。春心困。寸寸别肠,多少愁闷。无人问。偷啼自揾。残妆粉。抱瑶琴、寻出新韵。玉纤趁。南风未解幽愠。低云鬓。眉峰敛晕。娇秋恨。[85](拾遗卷上)

此词音调谐婉,哀切动人。但亦为《东坡词》收入,故多认为是苏轼所作。实际上苏轼曾言:

琴曲有《瑶池燕》,其词既不甚佳,而声亦怨咽。或改其词作《闺怨》云:“飞花成阵。春心困。寸寸别肠,多少愁闷。无人问。偷啼自揾。残妆粉。抱瑶琴、寻出新韵。玉纤趁。南风未解幽愠。低云鬓。眉峰敛晕。娇和恨。”此曲奇妙,季常勿妄以与人。[86](P2248)

明言“或改其词”,则非苏轼所作无疑,杨宝霖先生已于《词林纪事词林纪事补正合编》卷十九·下辨之甚详,可参看。

廖正一以文学受知于苏轼,其所交往,亦具有苏门的整体特征,在宋时就有“廖正一明略、李格非文叔、李禧膺仲、董荣武子,时号后四学士”[87](P10) 的美称,显现了时人对廖正一等得游苏门的歆羡与赞赏。而王士祯所称的“杨升庵先生在滇,有张半谷含辈从游,时谓‘杨门六学士’,以比黄、秦、晁、张诸人。半谷即愈光。余则杨弘山士云、王纯庵廷表、胡在轩廷禄、李中溪元阳、唐池南矇。又有吴高河懋,为‘七子’,以拟廖明略”,[88](卷二十五) 更可见异代之下的文人们,对廖正一当年在苏门谈文论道、诗酒流连的文采风流的倾心向往。

[收稿日期]2005—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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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市理学士廖征考证_苏轼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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