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汉语古古越语底层问题新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底层论文,古古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南方汉语跟南方兄弟民族语言共有的特点或曰南方方言的“古越语底层”的研究,已经有不少成果发表:语法如量词(游汝杰1982),语音如先喉塞音(陈忠敏1995),底层词如结合温州话(吴安其1986)、粤语(欧阳觉亚1993、R.Bauer1997)、客家话(邓晓华1999)等方言的研究。在分析“底层”时,我们可以看到几种不同的情形:看共有词,有些词的非汉语性质大约可以肯定,有些却倒也能上溯到古代汉语,还有一些虽然解释成汉语固有词不无道理,但也同样能解释成“底层词”。看某些共同的语法特点,比如今天南方汉语跟侗台语语序相同的“鸡母、鸡婆、鸡嬷”(表示“母鸡”)之类的说法,似乎也跟古汉语大名冠小名的结构一脉相承,但查文献发现东汉王充说的却是“牡马、雌牛、雄雀、牝鸡”之类:《论衡·奇怪篇》“若夫牡马见雌牛,……,雄雀见牝鸡,不相与合者,异类故也。”王氏好写口语,又是会稽人,而会稽曾经是古越人之地,王氏的用词竟然既不法古,又不合于古越语的语序。下边联系侗台语等民族语言,先就这个问题分三种情况来谈,最后以词头比较为例作些探讨。
一 南方所独 汉籍则无
周振鹤、游汝杰(1986,见1997:239)、陈忠敏(1995:1)都讨论过确定底层的原则,此处不赘。需要强调的是,除古文献为我们提供的一些线索以外,关键在于南方方言、北方方言、侗台语,以及性质较明确的古汉语文献之间相互对应与否的互证性解释。底层、同源、返借等本来就不易分清,这也使底层的判定遇到困难。
有些词大约只出现在南方汉语跟侗台语等民族语言中,此类自然容易判定成非汉语来源的“底层词”或借词。比如表示“这”的ni,它出现在粤方言(如广州话ni[l])或某些客家话中,古文献、现代其他方言均未见,它又跟与古越语有渊源关系的现代侗台语音义对应整齐。粤、闽、客等南方方言中都有类似的本字无考的口语词。下边这些见于两种或两种以上南方汉语方言的词可归此类:
(1)柚子:福州、建瓯phau,温州phз,侗paau。
要是单从某一个南方方言的角度来看,这类词例自然可以列出很多。如上文提到的几位先生结合温州话、广州话和客家话的研究,就有一部分词例符合此类。
二 虽为“底层”汉越同源
还有一些使用范围或宽或窄的南方方言词,既跟上古汉语对应,又跟侗台语对应,而跟后者的对应还更整齐一些。这里似乎涉及到同源或返借问题,例如当“松脱”讲的“脱”。
《老子·五十四》“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汉语“脱”的“滑脱”义由来已久。从谐声上来看,上古汉语“脱”当有复辅音声母。以“兑”为谐声旁的字有透母:脱蜕莌棁娧裞;以母:悦说娧阅;定母:兑綐敓痥;书母:税说涚。透、定、书母都暗示1-前可能有别的辅音。《释名·释天》“戌,恤也,物当收敛矜恤之也。亦言脱也,落也。”以脱训戌,也许说明“脱”早期有带[**]sC->[**]hC-的可能性。在郑张-潘的古音体系中,,临高luat,侗ljot。越南语也相同:lot。除侗语、越南语为阳入外,汉语方言及兄弟民族语言均为阴入。印尼语lolos。汉语南方方言词一方面跟台语对应整齐,另一方面,语音形式也跟古汉语或汉藏语系语言表示“脱”的词根完全对应。对这种现象,我们也许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作解释:1.汉语南方方言保留了汉语两个历史层次的“脱”音,以厦门话为例,lut较古,而thuat则较晚。后者也可能是方言接触中产生的后期读音。2.汉语南方方言“脱”的lut类读音是古越人转用汉语后保留下的古越语,即底层词;或是从古越人语言中借来的词。第一种解释并非说不通,“艦”字北方话多读如见母,而南方闽语、粤语等多读若来母,反映出个别复辅音声母南北音变的方向不同。声母“异类”,词却并非不同源。不过我们还是倾向于第二种解释。虽然可以证明不少“底层词”跟上古汉语或原始汉语有关系,但是由于其语音形式更合于侗台语,没有汉字书写形式,在分布区域上跟先前古越人生活的地方也相符,定为“底层词”或借词也许更为妥当。下边是其他一些同类的例子:
三 汉源越源 两可难断
个别词汉语南北方言均有,而南方多用,可考出本字,因而大部分学者认为是汉语词。如:
闽语区多俗写作“刣”,客家话地区多俗写作“”。J.Norman(1979:179-181)考证该词是之韵读平声(直之切)的“治”,指出“治”跟“宰”的“杀”义都是委婉语,他提到李方桂构拟的原始台语中“死”是[*]trai,暗示台语词在语音上是不对应的。“治”的“宰杀”义有文献证据(《说文》四下刀部:“魝,楚人谓治鱼也”),现代汉语方言中多有验证,连官话区(如北京、济南、武汉)也有这个说法,因而大致已成定论。此处无意全部否定,这里只谈谈另一方面可能的联系。
首先,即使如“治”这类见于较早(如汉代)文献的词,甚至包括后来作为汉语通语流传至今的词,有时也不见得能定成汉源词。为了说明问题,我们插一个例子:“蟋蟀”和“蜻蛚”意思相同而且都见于文献,《诗》、《楚辞》均用“蟋蟀”,《尔雅·释虫》“蟋蟀,蛬。”也许“蛬”当时更为通用。《说文》十三上虫部两个词都有,前者写作“悉”。《方言》卷十一最清楚:“蜻蛚,楚谓之蟋蟀。或谓之蛬。”说明“蟋蟀”当时似乎已经不再是通语,秦晋间的说法更可能是“蜻蛚”。东汉时远在会稽上虞的王充也说“蜻蛚”:《论衡·变动篇》“是故夏末蜻鸣,寒螀啼,感阴气也。”查现代汉语方言,“蜻蛚”独少见。泰文对应,不对“蟋蟀”。这使我们不大敢肯定“蜻蛚”原本就是汉语词。且不说“治鱼”意义让人联想起非内陆地区,从音义对应角度来考察,“治”可能跟古越语有瓜葛:
声母。李方桂构拟的[*]trai宜作修改。“死”,侗台诸语言多说tai[1],但武鸣为rai[1],拉珈为plei[1],石语为praai[1]。原始侗台语可构似为[*]prai<[**]parai。词头的弱化形成复辅音,塞化可解释台语tai[1]的形式,比较汉语塞化音例:汉语“苔”。阿眉斯语pataj“杀死”,排湾语matsay、patsay“死”。印尼语mati“死”,bantai“屠杀”。学界一般认为这些语言的故乡都在中国大陆南方地区。中国境内南亚语言未见用这个词。跟侗台语关系较近的苗瑶语也用这个词,与侗台语不同的是,包括畲语在内的苗瑶语表示“死”、“杀”意思的两个词同源,通过声母的清浊相区别:作“杀”一般是阴调[*]tai,当“死”义讲时常为阳调[*]dai(王辅世1995)。
从上面的材料及分析来看,尽管把“治”解释成汉源的委婉语的观点不无道理,但它跟南方语言音义相合的现象同样值得注意。
我们知道,自从白保罗(Paul Benedict)提出澳-泰(Austo-Thai)语系的假设以来,从汉语中找非汉语成分的研究渐多,国外一些学者似乎乐此不疲,自然有偏激的学术观点。不过跟我们好将舶来品说成吾国“古已有之”的习惯相比,白氏及其后继者的研究更能引起讨论。当然,见到蒙古人把河叫源于南亚语。不过这种不以汉语为中心的思路很有益处,至少有利于把汉语放在众多语言之中来考查,有利于澄清更大范围的区域性语言事实。
四 源头已久 南北皆有
周振鹤、游汝杰(1986,见1997:145)讨论了广州话中“马蹄”(梅州、厦门“马荠”)的“马”跟侗台语“果”的对应,这一认识很正确。侗台语“果”:泰语、老挝、德宏、邕宁、武鸣maak,龙州、柳江maak,临高mak,
侗台语(以泰文为例)词头也大体相合:
,按一般字书说法是由“果子”hmaak[D1](泰语读音为maak)演变来的前缀。这只是此类词头的一种情况。带此前缀的词包括了动物、植物和其他类事物。)
古汉语文献(以《尔雅》为例)反映出的词头也跟上面的例子平行:夫:《释草》臺,~须”,“芏,~王。”;凫:《释草》“芍,~茈。”;马:《释虫》“蝒,~蜩。”《释草》“芣苡,~舄;~舄,车前。”,“葴,~蓝。”,“荓,~帚。”不:《释虫》“~过,蟷蠰,其子蜱蛸。”,“~蜩,王蚥。”;芣:《释草》“~苡”;杜:《释草》“莣,~荣。”;狗:《释草》“蘻,~毒。”
以《尔雅》为代表的上古晚期汉语文献记录不少词头,充当词头的汉字韵母以鱼([**]a)、侯([**]o)、之三类为多。这些词头经常用于表示花草鸟虫的词里,沿用至今。
北方方言里类似的词头同样存在,如关中话带“马(蚂)”词头的有“蚂蚁、马蜂、蚂蝗(水蛭)、蚂蚱(蚱蜢)、蚂螂(蜻蜓)、马齿苋(草名)”等等,泰晋一带的“圪”词头普遍,数目多到有的先生曾把它算作“晋语”的特点的地步。
由于此类词头极有可能是古汉语语言现象的残留,古今无中断,大江南北都有,非南方所独。古今、南北、番汉词头的相似性,解释成区域性语言现象也好,解释成同源也好,都不能直接证明南方话的词头是古越语底层。南方方言里一些带词头的词的确跟侗台语平行,可能本来就来源于侗台语的某一祖语,但那只能作为词汇现象来个别探讨,不是大类层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