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梁启超辛亥年游台之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试论论文,梁启超论文,年游台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7)03—0152—12
甲午战败后,清廷允诺割让台澎,举国哗然。梁启超代表广东公车190人上书慨陈时局,坚拒和议,力言台湾不可割让。这是梁启超与台湾建立关系的开始。台湾割日之后,大陆来台文人不少,章太炎、辜鸿铭、江亢虎、郁达夫都曾来台一游或小住一段时间,而梁启超来台,是平生第一次,也是唯独的一次。台湾之行,其“进步的”、“民本的”政治思想和渊博的学问,深深影响台湾的士绅遗老,著名的诗社栎社诸贤尤其受到影响。诗人林幼春(南强)先生有一首“陪任公先生,分得‘面’字韵”诗云:“十年读公书,一旦识公面。初疑古之人,并世无由见。及此慰平生,春风座中扇……”① 可见其心情一斑。任公辛亥年游台影响之说,过去在文献上有叶荣钟、黄得时诸氏的阐释②,新近材料逐渐公开,提供了再进一步思考研探之可能。有关影响之说,既无法具体量化,当事人也多半未有片言只字直说其渊源传承,本文仅就笔者新近整理的未刊《梁启超与林献堂往来书札》中发现的新材料,予以合理推测,分就政治上的、文化上的、文学上的三方面影响,叙述任公此行对台湾对栎社文人的深层意义与影响所及。
一
1907年春③,栎社诗人林献堂首次游日本,6月与甘得中归次奈良,巧遇梁启超。双方谈及台湾人所受之不平等待遇和台胞如何争取自由平等的问题,梁认为,中国在30年内绝无能力助台湾争取自由,故不可轻举妄动作无谓牺牲,并针对台湾情势告之曰:“最好效爱尔兰人之抗英。在初期,爱尔兰人如暴动,小则以警察,大则以军队,终被压杀,无一幸存。最后乃变计,勾结英朝野,渐得放松压力,继而获得参政权,也就得与英人分庭抗礼了。”④ 意即现阶段宜结交日本中央政界显要,以牵制台湾总督府,使其不致过分压制台人。任公又有“本是同根,今成异国,沧桑之感,谅有同情……今夕之遇,诚非偶然”⑤,言之委婉动人,不胜唏嘘慨叹。林氏颇受感动,几至泪下,梁任公一席谈话,对林献堂个人的思想与行动,以及日后政治运动中实行的非暴力的民族运动,应有深刻影响。因为“以当时日人在台湾政治力量之强大,与夫台湾地理之特殊环境而言,台人之政治运动,必不容有流血革命之出现,即使出现,亦必无成功之可能,然非任公之真知灼见,掬诚相告,则台人为争取自由,或不免多所牺牲也”⑥。辛亥春,梁任公应雾峰林家邀请,偕其女公子(令娴)及汤觉顿来台游历,林献堂扫榻以待,迎往雾峰莱园之五桂楼。
当时日人占据台湾已十有六年,台湾与大陆之间信息完全隔绝,所谓教育仅旧式之书房。日人施之现代教育,目的旨在培养其便利殖民统治之工具,除教授日语外,殆无内容可言。虽然也有少数知识分子对近代思想、近代知识,与国际情势有所接触,但毕竟不普及。栎社成立初期,其性质固然主要是文人藉吟咏以寄托牢愁,有着“以弃人治弃学”⑦ 的无奈心态。但梁启超来台之游,除在台中与栎社诗人及中部文人举行诗会外,并在雾峰林家数日,讨论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与民族运动诸问题,并开列东西方书籍约达一百七十余种⑧,殷殷劝勉林献堂、林幼春诸人:“不可以‘文人终身’,必须努力研究政治、经济以及社会思想等学问”⑨,期许台湾文人当积极关怀台湾的未来,以实际行动争取台湾人的权益、改善台湾人的待遇。此观念影响栎社社员颇深,从此,栎社的属性产生质变。其核心成员上世纪20年代分别在台湾文化协会、“台湾议会设置请愿运动”中担任重要角色。即使栎社的最初发起人林痴仙,台湾割日后,悲愤填膺,欲哭无泪,原先一直以“遗民”自居,心态消沉。但梁氏访台后⑩,他在献堂、幼春的带动激励下,也一改颓唐心态,热衷文化、政治运动,积极参与台中中学的设校,对殖民政府教育政策之偏差,提出不平之鸣,亲撰《筹设中学启》、《中学校募集序》二文。1914年板垣退助来台鼓吹创立同化会时,积极参与,一度上京(东京)亟思有所做为而未果,遂抑郁而终。
林献堂受梁任公之启迪亦深,栎社因之染有政治社彩,非普通诗社可比。栎社社员中,不少持有强烈民族意识者,不但写诗,且意图改善日政殖民差别,热心于政治活动的人士,1914、1915两年,多数核心成员投入板垣退助的“同化会”与“台中中学校”设校活动,以振文教,达德成材(11)。林献堂、蔡惠如即于1919年联合留居东京的台湾青年组织启发会。1920年,林献堂与蔡培火、杨肇嘉呼吁日本当局撤销“六三法案”,台湾总督为之惊骇。20年代以后,栎社的核心成员更进而投入风起云涌的文化抗日运动,以具体行动参与社会改革。林献堂后又与其它社员陈怀澄、连横及南投罗万俥、彰化王敏川、雾峰林攀龙、林资彬、清水蔡培火、台北林呈禄、台南吴三连组织新民会,会员一百余名。由新民会指导青年学生组织青年会,林献堂被推为会长,并于1920年创刊“台湾青年”杂志,1922年后改称“台湾”,并发展为“台湾民报”,迈向台湾新文化,促进民主政治运动的抬头,成为台湾人民唯一的喉舌报。
创立于1922年1月的北京台湾青年会,是北京台湾留学生所组成的团体,即是聘请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前财政总长梁启超、北大教务长胡适等为名誉会员。1924年3月5日,该会针对“治警事件”发表“华北台湾人大会宣言”,严词批判台湾总督府的处置方针。该会曾发行会报,并与台湾文化协会有密切联系。青年会主要人物有:在北京的范本梁、林炳坤、郑明禄、刘锦堂(王悦之)等青年学生,以及居留在北京的台湾人蔡惠如、吴子瑜等知名人士。梁启超来台此行,日后对台湾人士在直接、间接方面的启蒙、影响应是存在的。
二
台湾士绅对于祖国之孺慕,自割台以后日益热切,但在日本殖民者的淫威之下,绝少有宣泄的机会。因任公声望之崇高,号召力甚强,故台湾知识分子郁积已久之民族感情借此得以抒发,因而感到慰抚与温存。梁任公对于新知识、新名词的引介,也让台湾士人大开眼界(12)。叶荣钟曾提起五桂楼的书橱里有《天演论》、《民约论》、《社会平权论》等中译本。甘得中则能满口说出“主义、思想、目的、计划”等新名词,这都是在任公游台后才大为流行的。1921年7月17日,林献堂与蒋渭水等组织“台湾文化协会”吁设台湾议会,为台民申民权、争自由,至1924年,14年间屡遭搁置、弹压、阻挠,此年,栎社社员林幼春、蔡惠如等且曾遭禁锢之灾。文化协会明白宣言其宗旨为促教育普及、文明进步之文化运动。于1923年至1926年间,在中南北部举办政治演讲会达978次,并发行会报,开设讲习社,举办文化演讲会、夏季讲习会等,积极推动文化。
1918年8月,栎社在蔡惠如的倡议之下决定另创“台湾文社”(13),颁行“台湾文社设立之旨趣”,向全岛文士呼吁:“本岛自改隶而后,凡欲攻汉学者,于文不受制艺所拘,于诗不为试帖所厄,上下千古,纵意所如,此诚文运丕振之秋,诗界革新之会也。迩来二十有余年,其间中南北部诸君子,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结社以切磋,风雅道义者,几如雨后新笋,栉比而出,海隅风骚,于斯为盛。然而犹有憾者,以未有文社之设立也……我栎社诸同人,不揣固陋,恐斯文之将丧,作砥柱于中流,佥谋设立台湾文社,以求四方同志,更拟刊行文艺丛志,以邀月旦公评。愿中南北部诸君子,鉴此微衷,赞襄是举,庶几海隅文社之盛,与诗社并驾齐驱,是亦维持汉学之一道也。”是年10月19日,复假台中街“台中座”戏院,正式举行成立大会。并公推创立者蔡惠如、陈基六、林献堂、林幼春、陈槐庭、庄太岳、傅锡祺、林载钊、郑玉田、陈贯、林子瑾、陈瑚等十二人为理事,都是栎社重要成员。傅锡祺在1918年的两首诗中,提及:“劫后斯文成弱线,忍将绝续任悠悠”,赞扬蔡惠如的倡议是:“匹夫大任千钧重,吾道生机一发危。”(14) 便是反映这种共同的危机感。此后,栎社与文社名称常一并出现,因其成员几乎重迭之故。“台湾文社”在其设立旨趣中,便强调世界各地距离虽远,但彼此渐能交通往来,世界已成开放之势,所以处于当下之人,在学习时要“学不拘乎古今,地无限乎东西”(15)。因此,来年元月在其社内刊物《台湾文艺丛志》(16) 出版之后,就常介绍许多外国局势、西方新文明以及国外文人著作的概况,如第一年第一号有林少英(子瑾)翻译英国John Finnemore的《德国史略》(连载)、则以译述《夏目漱石传》,第一年第二号则以译《伍尔奇矣传》、林玉阁译《亚米利加史》(连载);第一年第四号林疋(少英)译英人Lucy Cazalet之《俄国史略》;第二年第四号有许三郎翻译德富苏峰的《生活之意义》等;《台湾文艺旬报》第十四号载有世英《太歌尔氏之人生观与世界观》、第十八号河上肇著、杨山木译《现代经济组织之缺陷》等。从《台湾文艺丛志》上引介岛外思潮来看,内容形形色色,层面广泛,是皆有利拓展台人知识视野,掌握世界脉动,快速吸收西方文明;所以面对其所扮演的启蒙大众的“先锋”角色,陈炘与杨云萍都给予了正面而肯定之评价。
足见在旧文人社群中,栎社是具有自觉意识的一个文学社群,不仅其文学素养高,他们对时代的感受特别深切,投入社会文化启蒙运动的态度也较积极持久,对新文化新文明的接受也广泛而开明,在旧传统中隐然有着现代性思维,是一新旧调和并进的传统诗社(17)。距梁任公来台10年,他的文章《人生目的》刊于《台湾文艺丛志》第三年一号(1921年1月15日),演说词《为学与做人》刊于《台湾文艺丛志》第五年四号(1923年4月25日),其诗《辛亥薄游台湾,遗老百余辈设欢迎会于台北荟芳楼,赋此奉谢》刊第六年一号,同时焦窗《诗话杂录》叙其游台事,并录梁令娴诗。梁氏文章的被选录,正可见栎社对他的崇仰之情未减,据此观之,梁氏对台湾文化/文坛的影响力应该还是存在的。杨云萍认为“台湾文社”的设立,在台湾文化史上,是一件相当值得记忆的事情。它不仅对于维持将绝于本岛的传统汉文有所贡献,就是对日后的台湾新文化运动,也做过播种的前军,可惜这事却被后人所忽略(18),足见台湾文社成立的意义及重要性。尤其创刊于1919年的《台湾文艺丛志》,与日治时期其它汉文刊物相较,尽管当时已有《汉文台湾日日新报》的发行,但毕竟是官方的发声器。而《台湾》、《台湾青年》、《台湾民报》等代表新文化力量的杂志报刊尚未发行,台人接受世界新思潮,尚缺乏有效的管道。因此,20年代以后台湾新文化、新文学的发展,《台湾文艺丛志》扮演了相当重要的“先行者”的角色(19)。
三
梁启超游台,虽是个人游历生涯中短短十数天,但文学上的影响却由其与台湾文人之交游而延续下来,从实际的创作启发到各选集的选录诗作,到迄今中学国文教材的教学,始终细水长流,绵延未绝。以下谨就此现象论述之。
黄得时在《梁任公游台考》一文中,叙其先父黄纯青先生,嗜读《饮冰室文集》、《墨子学案》、《先秦政治思想史》、《清代学术概论》等专著,并因此写了《孔墨并尊论》,在当时引发轩然大波。当时纯青先生所写的文章,完全是仿任公的作法,含有任公气息,颇受任公影响(20)。这种情形在大陆更是普遍,刁抱石《梁启超与台湾及其它》中说到:“回想民国十八、九年间,在笔者的故乡(安徽)的小县城里,书店卖的书,销场最好的,数《饮冰室文集》,学生们(连笔者在内)一心一力买它读,从蔽塞的环境上,始知有那么精彩的文章,那么新颖的思想,那么多方的所学所志所怀抱,这些取得了当时青少年的喜悦心理。”(21) 甘得中叙说日据下的台湾思想环境蔽塞,“不但无书可读,且新闻杂志之言论文章,皆以总督府之言论为言论,文章为文章,实等于无言论亦无文章,遑论政治经济学术思想等文化耶?”林献堂只好“求之海外,如沪之万国公报,戊戌政变后,由横滨获读清议报、新民丛报”。而梁启超文字素有“发瞶振聋”(22) 之功,无怪乎引发时人的钦慕。
陈衍编辑《近代诗钞》,梁启超项下序文载:“任公有游台诗一卷,多凄惋语。七言如:尊前相见难啼笑,华表归来有是非。曹社鬼谋殊未已,楚人天授欲何如。最是夕阳无限好,残红苍莽接中原。君家可有千年鹤,细说尧年积雪时。我本哀时最萧瑟,更逢庾信一沾巾。五言如:此日足可惜,来日更大难。人生几清明,明日成古欢。客馆传薪火,家由界晚晴。事去劳精卫,年深失湛虑。薛罗哀楚鬼,禾黍泣殷顽。零落中州集,苍茫野史亭。一梦风吹海,无言月过停。”(23) 梁启超台湾之游诗作甚多,而凄惋为其特色,迥异一般揽胜寻幽之作,深深打动遗老的情怀,今台北龙山寺有一首梁启超的诗:“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遗老不应知此恨,今适汉节解沾衣。”正是道尽那种悲怆无奈的心情,有如“披云见青天,慰我饿肠渴”。甚至未亲晤者读其诗亦有所感发。叶荣钟即其一也,他在多篇著作屡屡提及梁任公与林献堂、林幼春的交游,强调任公游台的影响(24)。幼春先生《次韵敬呈任公先生》(25) 诗,其前段有“我生识字即识公,结未了缘良有以”之句,最后又以“朝闻夕死不敢辞,愿执一经侍中垒”两句,结束全篇。可见其倾倒于任公之程度。及至撰《栎社二十年间题名碑记》,幼春仍云:“辛亥,林君少英入社。是岁三月,集全岛词人大会于瑞轩,再会于莱园。时梁任公、汤明水两先生亡命海外,适然戾止。觞咏之欢,有逾永和。”(26) 将梁任公来台视为栎社大事,特书于栎社题名碑记上,可见幼春对此觞咏之欢卷怀于心。而林献堂所受影响尤为长远,1939年9月,林献堂先生旅居东京,因颠踬伤足,亲朋戚友,赋诗慰问,而林先生亦于病榻以诗自遣,后来裒为一集,名曰《海上唱和集》。在该集自序,林献堂回忆请任公润色其作并进而求学诗之道的往事,谓:
辛亥暮春,梁任公、汤觉顿两先生来台,访予雾峰,予泛扫莱园之五桂楼,馆之。一夕欢宴,邀痴仙、南强、鹤亭、壶隐、沁园诸君作陪。酒阑分韵赋诗,以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为韵。予拈得称字,成五律一首。意不自惬,请任公先生删润,并进而求学诗之道,承教多读、多作、多商量,予甚韪其言。顾以尘杂牵率,兼之蒿目时艰,志纷于自治之请愿,文化运动之参与,旧学益荒,吟咏斯废。己卯九月,旅居东京,偶因颠踬伤足,朋旧诗来慰问,积日成帙,病榻僵卧,百无聊赖中,不得不以诗自遣,开始于酬唱,寝乃购求古人诗集,揣摩吟讽,而东京知好之能诗者,亦时来讲论,不意三十年前,任公先生所授,乃于病中偿之,虽为时短暂,未必有得,而予之与诗作缘,盖以是始。(27)
可知梁任公对于林献堂先生所言“学诗及治学之道”,给予林献堂印象深刻,30年后,依旧念念不忘,遂撰成《海上唱和集》。而其《环球游记》亦有不少地方流露他熟读任公游记及参考其作法。他在访问美国圣佛兰西斯科时,就引用梁启超的见解说:“昔年梁启超先生,来游旧金山之际,著有长篇大章之文,以评论华人优劣之点,颇中肯綮。兹节录其言中国人性质,不及西人者丛录数条于下,以作吾人之龟鉴焉。”(28) 该书似其语词格调者累见,可见其崇仰之情及所受之影响。
至于其诗学、治学之道,对林家诸氏亦有所指导(29),1911年4月22日(阴历三月廿四日)梁启超致林献堂函:“公尝问我以学诗及治学之道,仆未有以对也,卧病中辄复念此,今窃欲有言。公质至美,凡百皆可期大成,岂惟诗者,即以诗论,吾见公所作虽少,顾已知其神骨甚清,是即天之所以相厚也,在加以学力而已,古人言多读、多作、多商量。此虽庸言,然道实尽于是。惟学不可误其途,大抵必读专集,毋读选本;必学大家,毋学近人;先学古体,成就后乃及近体,此其不二法门也。以杜为皈依,始于杜,终于杜,凡古近体悉宗焉。而古体则从昌黎入手,次之以东坡、山谷,然后溯源于陈思、阮、陶、鲍、谢则大成矣。近体则从义山入手,亦次之以坡、谷,而荡之以放翁、遗山。其五律更溯源于王、孟,则大成矣,此外诸家虽不读可也(太白难学、香山禁学)。语此虽似望洋,实则三年苦功足矣,后此不劳而日进,此似博而实约也今请公最初一年勿为近体,惟取杜、韩两集古体悉读之,以成诵为期。初时勿作可也,一月以后,兴至则为之,惟当刻意摹韩,若临帖然;三月以后,韩集略皆上口,杜亦约三之一,则当求多作,月必十首以上,仍专效韩。若无题目,则宜多咏史,借以寄所怀;半年以后,杜集略卒业,则宜苏、黄并读,学韩久恐生气稍窒;学苏、黄则放矣,如是古体已能自成家数;一年以后,则兼学近体,仍勿废古,少陵、玉溪并读;又数月后,乃学黄,又次乃学苏,学苏、黄时以陆为附课足矣。以公之质,若能循此涂辙,三年以后不成名家,吾不信也。虽然,此独就诗言诗耳,道又有存乎诗之外者,昔贤所谓词林根柢也,此非积学无以致之,今公每日晷刻,能以用之于问学者,不审几何,为公之计,宜将此有限之晷刻,用其三之二于他学,学诗则最多毋过三之一。治学宜分专精、涉猎二途,非有所专精,则不能实有之于己;非有所涉猎,则无以博达而旁通也。涉猎固无事指定,专精之书则宜先以四史、通鉴,乃及孟、荀、庄、列、管、韩诸子;谓宜先熟精汉书,次后汉、次三国、次史记、次通鉴,当研朱点之,字字勿放过,此其所需时日已不少矣。”献堂对此函印象深刻,30年后仍时忆起(见前引文)。
1911年5月11日(阴历四月十三日)致献堂函:“吾实自去年始学为诗,专肆力于古体,觉渐有所入;其近体则驳杂无家法,殊不足观也。此次所寄,他无可道,惟于律似尚谨严,视去秋赠公之作觉略进耳(去秋作,后半章法凌乱,其词亦犹稍繁)。以公相亲爱,故不为客气谭,辄将用笔之法略注一二于卷端,以为相观而善之资,而乞有以匡其不逮,幸甚!”4月13日(阴历三月十五日)在《游台湾书牍·第六信》中说:“此行乃得诗八十九首,得词十二首,真可谓玩物丧志,抑亦劳者思歌,人之情欤。拟辑之题曰《海桑吟》,有暇或更自写一通也。”(30) 梁氏另函亦有玩物丧志之语,二次言之,对经国济世之志的梁启超而言,诗文毕竟是小道,然梁氏终无法毅然抛之,断却吟咏,因而毕竟诗歌亦可“陶写吾心”,遂自我解嘲:“抑亦劳者思歌,人之情欤”。1911年5月2日(阴历四月四日)梁启超回到日本之后,先后有致林献堂及林痴仙、林幼春论诗函:
痴公天分绝高,用笔造语往往有新拔处。其病在出笔太易,每篇中恒有失于剽滑率真者,似宜再从昌黎集下番摹仿工夫,植其峻拔兀奡之气,或佐以长吉亦无不可,然后取径山谷,以皈依老杜。东坡非不可学,惟当学其每篇换笔换意处,其剽者切勿效之,此言夫古体也。痴公近体所见甚少,不敢妄评,然总愿稍摆脱苏陆门户,或专取径于小李小杜何如?幼公字字欧心,格律深严,往往有惊心动魄语,是其所长也。然微嫌疏宕之气少,前所读和邱仙根诸律,体貌殆逼盛唐,而神韵未至,若遵此道,恐堕入明七子蹊径。谓宜专宕之以坡、谷,中原诸贤盛学宋诗,虽云取巧,然亦以宋派易为回肠荡气之作,较易有入也。大抵由山谷入杜,确是不二法门,而痴公宜先之以韩,幼公宜先之以苏,(或参之陆),韦弦之佩,殊涂同归,鄙见如此,不审两公以为何如?杜老句云:惬意关飞动,篇终接混茫。愿两公皆于飞动、混茫两境界各下苦功,以求达之。
梁启超在4月22日(阴历三月二十四日)致函献堂时,末云:“痴仙、幼春处,尚欲有书论诗,病新起,成此书已惫甚,故俟异日,幸先为道意。”四月四日此函宜是针对二人之问的回复,可惜痴仙、幼春原函今未得见。梁氏回函则具体呈现了与栎社诸君的交谊,尤其是与林献堂、林痴仙、林幼春等人的深厚情义。对痴仙、幼春诗作之优缺点,详细又委婉的点出,并依个别的差异性,建议学习的对象,如“痴公宜先之以韩,幼公宜先之以苏(或参之陆)”,而其自谓“今方彷徨于诸大家门外,一无所入”,亦从赵尧生学,此虚怀若谷的胸襟,亦足启人无限。实则梁氏以“笔锋常带感情”的写作风格,加上意境精神的革新,即诗人新意的要求,这种所谓的“新文体”、“新的语言”的创作表现,俨然成为梁启超言论思想的特色之一。台湾当然也受到影响,尤其在台湾“以诗代言”所创作的诗词作品,更是鼓励台湾知识分子能表现民族意识,并勇于批评对现实的不满,栎社诸君们的创作风格也有很明显的改变。
梁启超“寄赵尧生侍御以诗代书”即是请四川香松老人赵尧生(熙)指点诗文,其致林献堂信函多次提及学诗于赵尧生侍御,并希献堂诸君函寄诗作请赵氏指导。1911年5月2日(阴历四月四日)梁启超致林痴仙幼春函:“弟之学诗,实始自去年秋冬间耳,今方彷徨于诸大家门外,一无所入,何足以为人向导者,特以诸君子之过爱,苟有所见,不敢隐耳。赵尧生侍御者,当代宗匠也。弟今方从之学,每成一篇,辄钞乞绳墨,此老善诱不倦,每涂乙狼藉,不稍假借也。已为两公介绍于其门,虽未得复章,料当不拒,望两公即钞所作各十数首,弟当为寄去,乞其以诲我者相加,或致有益也。”作者另在1911年5月11日(阴历四月十三日)信函谓:“吾实自去年始学为诗,专肆力于古体,觉渐有所入。”去年指1910年,梁启超自谓此年秋冬间向赵尧生学诗。1911年6月18日(阴历五月廿二日)函:“拙作《海桑吟》经赵侍御改定,谨以奉呈,中所论义法可助学问也,改本弟极宝之,阅后务乞掷还为感。”1911年8月3日(阴历闰六月九日)函:“日来颇有吟咏,今将原稿寄上数纸,请与痴仙、幼春共是正之,此系原稿,阅后仍乞与前所寄赵侍御改本一并掷还为盼。”目前可见经赵尧生删定之作如:林痴仙《陪同梁任公先生莱园小集以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为韵分得十、觞二字》:“风信到栋花,春光将九十。安得李龙眠,画家西园集。大鹏抟扶摇,无风翼犹戢。终胜笼中鸟,振翮长习习。四海原一家,往事嗟何及。不信浊水源,芳草尚足拾。花前说天宝,徒使青衫湿。有酒君莫辞,一口西江吸。”此诗第十四句“徒使青衫湿”,赵尧生改为“惨惨青衫湿”。其二:“烛龙栖寒门,委羽蔽太阳。美人隔西方,脉脉徒相望。何意荆棘中,飞来鸾与凰。天教凡群鸟,五色澹文章。披云睹青天,慰我饥渴肠。可惜望月峰,不共明月光。天际指归舟,后夜即参商。嘉会难重遇,顾君更飞觞。”本诗末句“愿君更飞觞”赵尧生改为“愿君还进觞”。许天奎《铁峰诗话》云:“先生(林痴仙)与任公唱和之作甚多,然均不载于无闷草堂诗钞。尝于说剑书室、得阅其手录梁任公《海桑吟》一卷,中附载先生之作数首,其诗之佳,为无闷集中所仅见。”(31) 至于林献堂之作经赵尧生删定者如《陪任公荷庵两先生雅集莱园以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为韵分得称字》:“大任天方降,从游愧未能。来观沧海日,如饮玉壶冰。兴至忘宾主,悲来感废兴。健康期后会,先借寿觞称。”此首见于《栎社第一集》,然梁任公抄本作“置酒宴佳客,高楼最上层。瘴花沾露发,海月带云升。兴至(赵尧生改为即事)忘宾主,悲来感(三字赵改为伤春老)废兴。健康期后会(五字赵改为劳人为世出),先借寿觞称”。林家诸氏得因梁启超关系而获致赵尧生的指导,相信从改诗中对习诗可有相当的启发。洪弃生《寄鹤斋诗话》云:“近日诗格,有主奥衍微至者……尚有四川荣县赵尧生熙,诗格在高华微至之间,昔乎余不多见。”(32) 当时台湾欲读到赵氏之作诚不易,能获其指导可谓珍贵。吴东晟《洪弃生“寄鹤斋诗话”研究》(33) 即指出赵尧生是洪弃生认为近代“奥衍微至”“高华发扬”诗格中,能加以调和的优秀诗人,因此推崇梁启超在此时所写的《海桑吟》诸诗,为“健笔扛鼎,万夫之敌”、“于吾台痛楚,如睹目前”(34) 之佳作。
从这批书信可见梁启超此时填词兴致颇浓,有不少信函皆提及此事:如1911年4月21日(阴历三月廿三日):“连日颇动填词之兴,课余辄为之,已得十余阕,今复写二阕(按:即《浣溪沙·台湾归舟晚望》、《念奴娇·基隆留别,和玉田客中别友人韵》)寄上。”1911年4月23日(阴历三月晦):“又为词数章,先写呈,此词颇自得意,字字皆为台湾人写以事也。词之为道专取诗人比兴之旨,故意内而言外,美人芳草皆所寄托也。公试细读之,当能察其用意所存。痴仙好此道,请出示之,并索其属和也。”从这些诗词的唱和,可理解当时台湾文人兴奋的心情,而其中有不少佳作不胫而走,几乎传遍全台,根据同时代人回忆,凡是对吟咏稍有兴趣者,皆能成诵,如“尊前相见难啼笑”、“破碎山河谁料得”等诗,迄今犹脍炙人口。
从后来梁诗之流传情况、各杂志刊物选录之盛况可以了解其影响所在。《台湾文艺丛志》第六年第一号“台湾名人诗存”录梁启超《辛亥薄游台湾遗老百余辈设欢迎会于台北荟芳楼赋此奉谢》四首(第39、40页)1924年2月15日发行。蕉窗《诗话杂录》亦云:“任公辛亥年游台,寓雾峰林氏莱园,宾主分韵赋诗,极一时之盛。其女公子令娴亦能诗……秀丽之气,溢于言外,一语尤悲壮。”(第26页),《诗报》第六十七号有王清渠编的“遗稿”,辑录梁启超二题六首诗,《辛亥二月二十四日,偕荷庵及女儿令娴乘“笠户丸”游台湾,二十八日抵鸡笼山舟中杂兴四首》、《海桑吟二首》。这期《诗报》发行时间是1923年9月15日,较《台湾诗荟》刊载《海桑吟》(14、16、18号)1925年早。其后《风月报》复选刊《腊不尽二日遣怀》,此诗作于新历1909年1月19日(清光绪三十四年腊月二十八日),岁暮又届,羁留日本,一事无成,思乡怀亲涌向心头。梁氏卒于1929年,此诗再刊距其卒年有10年之久,距其诗歌创作则有30年,在卢沟桥事变爆发,两岸关系有意被日本当局隔绝的情境下,《风月报》何以会再度刊出这些作品?诚令人关注。此外尚有《元日放晴二日雨三日阴霾》:“入春三日觉春深,隔日春如判古今(35)。容我梦腾(36) 行坐卧,从渠翻覆雨晴阴。拥炉永夕成微醉,袖手看云得短吟。落尽檐花无一语,百年谁识此时心”(37)、《奉怀南海先生星加坡兼请东渡》二首(38)、《谢掞东惠寄唐人写维摩经》二首,计录六首。其前录郑孝胥诗四首,许南英诗新嘉坡竹枝词六首、《黄果》、《绿荔》各一首,计八首(39)。所选《庚戌岁暮感怀》则文字出入较多,因此照录(40)。
岁云暮矣夜冥冥,自照寒灯问影行?万种恨埋无量劫(41),有情天老一周星。催人鬓雪(42) 遥遥白,撩梦家山历历青。今古兹晨同一概,只应长醉不成醒(43)。
鼎湖鸡犬不能仙,一恸(44) 龙髯岁再迁。禹域大同劳昨梦,尧台深恨閟(45) 重泉。斧声烛影由来事(46),马脚乌头不计年?忍望海西长白路,崇陵草劲雪漫天。
梦短(47) 鸡鸣第一声,明朝冠盖盛春明(48)。家家柏叶宜年(49) 酒,处处驼蹄七宝羹。闻道天门开詄(50) 荡,尽容卿辈答升平。官家闲事谁能管,万一黄河意外清(51)。
故园岁暮足风悲,吹入千门万户中。是处无衣搜杼轴,几人鬻子算租庸。近闻诛敛空罗雀,倘肯哀鸣念泽鸿。金穴如山非国富,流民休亦怨天公(52)。
风雨吾卢旧啸歌,故人天末意如何?急难风义今人少。伤老(53) 文章古恨多,力尽当年随(54) 烂石,泪还天上莫为(55) 河。由来致力(56) 相回薄,山鬼何从觅(57) 薜萝。
入骨酸风尽日吹,那堪念乱更伤离。九洲无地容伸脚,一盏和花且祭诗(58)。运化细推知(59) 有味,痴顽未卖漫从时,劳人歌哭为昏晓(60),明镜明朝知我谁。
以上选录在“诗坛”,是谢雪渔选编,同时也选录了许南英《窥园留草》里《感时》、《寒夜起坐》、《有赠》三首。这六首作品在文字上与其手稿及《饮冰室文集》都不尽相同,未知依据何种版本?但从战争时期难能可见的中文刊物仍可见到梁氏作品被转载,足见很多旧文人对他仍未忘怀。在《风月报》我们还可看到苏友章《新律声启蒙》:“安对定,险对危。隗相对钟馗。含冤对负屈。须贾对范雎。梁启超、康有为。张显对郭威。豫州骑白马。项羽跑乌骓。牛皐剪径逢鹏举。金斗颁兵会薛葵。商纣散股肱,妲己进谗反五岳。刘璋失巴蜀,严颜中计遇双飞。”(61) 以康、梁二人人名教导幼童对句。至于其它诗选集,如黄洪炎编《瀛海诗集》由台湾诗人名鉴刊行会在1940年出版发行。此集收录了当时台湾之重要诗作,第二部分,名为“雪泥鸿爪”,主要收录来台文人之作,如梁启超、馆森袖海等。而台湾诗话亦经常以梁作或相关梁氏之事为例,吴德功《诗遗》:“有章炳麟者,因党祸作而逃台湾,尝作六才士文一篇,古色古香,其文品在汉魏之间,又有寄梁启超五古,绰有古音,其笔得风诗比兴之体,句中有眼。一篇牢骚之气直欲击碎唾壶。”(62) 《诗录》:“清国政变,康有为去国而逃,吟七律一首,……梁启超去国行云:‘呜呼,济艰乏才兮,儒冠容容。佞头不斩兮,侠剑无光(作“功”)。君恩友雠两未报,死于贼手毋乃非英雄。割慈忍泪出国门。掉头不顾吾其东。东方古称君子国,种俗文教咸我同。迩来封狼逐逐磨齿瞰西北,唇齿患难尤相通。大陆山河若破碎,巢覆完卵难为功。我来欲作秦庭七日哭,本邦犹幸非宋聋。却读东史说东故,卅年前事将毋同。城狐社鼠积威福,王室惷惷如赘痈。浮云蔽日不可扫,坐合蝼蚁食应龙。可怜志士死社稷,前仆后起形景从。一夫敢射一(作“百”)决拾,……’”(63)
文学上的影响,或许还可延伸到创作的心理层面。日治下的台湾文人与梁启超相交,彼此相濡以沫的情感,使得积压已久的民族感情获得宣泄的机会,落寞颓唐的心情感受到抚慰,其诗词之诗题、诗句、诗序中经常出现的遗民、遗黎、遗老等字词,充满了对台湾人民处境的理解和同情,如“万死一询诸父老,岂缘汉节始沾衣”,让无数遗老深深感动。因此梁启超与林家之交游,对林家诸子而言,其心理层面上的激励有相当大的影响,林献堂1910年10月函覆梁启超之信即言:“幼春自去岁杪居外艰以来,多愁善病,神气沮丧,是日得书,精神百倍,诗思渐佳,勉索枯肠,敬和大作。”而林氏诸子只要一获接启超之作,其欢欣腾跃之情备见,如曾经递其诗与洪弃生,并嘱和之,1911年3月29日(阴历二月廿九日函)洪氏遂寄《次韵梁任甫与林家诗》及信函给梁启超。而痴仙之和作更多,他不仅自己和作,也三番两次致函献堂诸侄:“闲中何不捻须一咏?诗之工拙都可不论,同心异国隔海唱酬,此日之因缘即他时之佳话也。”而其思想感情确实也产生变化,在政治上之影响既如前述,诗作上也有所转变,“不再只是诉说对于故国的倾心,他看待景物、游历的心境,也变得较内敛,感慨古今变迁之外,也还有更多理性的评价。对于中国积弱的批评,对于过去繁华不复见的坦然面对,这样的清醒不像是过去他常见的忧闷感慨”(64)。
五、余论
连横说:“二十年前,余曾以台湾诗界革新论登诸南报,则反对击钵吟之非诗也。中报记者陈枕山见而大愤,著论相驳,栎社诸君子助之。余年少气盛,与之辩难,笔战旬日,震动骚坛,林无闷乃出而调和。其明年余寓台中,无闷邀入栎社,得与枕山相见。枕山道义文章,余所仰止,而诗界革新,各主一是,然不以此而损我两人之感情也。”(65) 当时连横反对击钵吟,提出诗界革新之主张。而至1924年张我军引发新旧文学论战,连横却被张我军斥为保守诗人,极力批判旧诗人(66)。同年,连横曾引一段梁任公对他所说的话:“少时作诗,亦欲革命。后读唐宋人集,复得赵尧生指道,乃知诗为国粹,非如制度物采可以随时改易,深悔孟浪。任公为中国文学革命之人,而所言若此,今之所谓新体诗者又如何?”(67) 对当时新旧文人的诗界革命大有检讨之意,而从连氏用词来看,他对梁启超所提出的诗界革命的口号并不陌生,以当时他与丘逢甲及雾峰林家的关系观察,梁氏的诗界革命对台湾诗坛理应有些关联,但目前仍只能做到透过合理揣测,客观间接的印证,尚待更多史料解决此一问题。
诗界革命中大将黄遵宪、丘逢甲与台湾古典诗界的关系究如何?从现存资料,大抵可获得一个印象,即二人诗作亦同梁启超之作,经常为杂志刊物所转载,甚至在《台湾文艺丛志》上,黄遵宪、丘逢甲的诗作被转载远甚梁作,丘诗有三百多题七百多首,黄诗约八十多题一百五六十首,后来施梅樵甚至有,并谓“余读其遗篇,心为之醉,朝夕不忍释手”(68)。然黄遵宪之作何时流布台湾?台湾文士固然也能从《清议报》、《新民丛报》等杂志中读到,但梁启超1908年邮寄敬赠林献堂《人境庐诗集》(69) 一事,对黄遵宪诗作的传播不能不说是很大的契机。丘逢甲也备受梁启超赞誉,称许为“诗界革命一巨子”,丘逢甲是雾峰林家侄孙婿(70)。丘逢甲三弟丘树甲亦娶林献堂堂姐林金盏(71)。逢甲有诗《贺林峻堂内弟朝崧新婚》:“春风吹上七香车,咏絮清才出谢家。嫁得孤山林处士,料应风格似梅花。”(72) 以及林家与之唱和,都可观知丘逢甲与雾峰林家关系密切,尤其是与林痴仙时有唱酬。1910年《汉文台湾日日新报》复云:“编辑之余。偶阅饮冰室文集。因其中列有台中邱工部逢甲之诗。许为诗界革新之巨子。而不及施内翰士沾(笔者案:洁,误作沾)之诗。间有谓其偏倚者。然选诗者性各有所近。古来大家诗亦未必人人如意也。殊无足怪。”(4月15日),如此看来,当时台湾诗坛对梁启超的诗界革命应有一定的认知,也自然会于当时的诗歌发挥一些作用(73)。
从黄遵宪《山歌》(又叫褒歌)这一组别具风格的作品来看,其语言活泼天真,表现上则采取谐音、双关等传统的民歌手法,极受台湾文士喜爱。这种歌曲可能是源于山区,但是流衍既久,就不再局限在山区,在广大的农村也流行起来,梁启超来台时所做的十首《台湾竹枝词》,其精神与黄遵宪诗作相通,而其所改作的竹枝词可能就是源于这种内容丰富的山歌。梁氏为广东新会人,他所听的“词”未交代是“译”自闽南语或是客家语,或是经他人转译,但是似乎可以推断他所听到的这种男女相从的民歌,可能就是极盛一时的采茶“山歌”(74)。其《台湾竹枝词》序言说:“晚凉步墟落,辄闻男女相从而歌;译其辞意,恻恻然若不胜《谷风》、《小弁》之怨者。乃掇拾成什,为遗黎写哀云尔。”直接用民歌原句入诗,对诗体的改革起着积极的作用,给古体诗带来一种民间清新的风调。
在上世纪30年代时,明塘《民歌(山歌)由来的概论》一文即将竹枝词列入山歌讨论,台湾山歌举四首为例,其一即是梁启超的“郎家住在三重浦,妾家住在白石湖。相隔路途无几步,肯试回头望妾么?”(75) 由此可知梁氏的竹枝词在当时即被目为山歌,讨人喜爱,同时也可看出其诗传播于当时台湾文坛。到了战后,一位署名“诗坛小卒”的作者在《梁启超台北杂咏拾遗》说:“按任公之竹枝词,乃由相褒歌点窜成章者,20年前,此种歌辞,风靡全岛,尤以茶山为盛。”(76)
不过,梁启超竹枝词之作,在台湾亦有不视为民歌者,在李献璋的《台湾民间文学集》,即将之列于附录里。因为竹枝词固然有俚俗的一面,但是仍然属于文人的创作,较之一般所谓的民歌仍然不同。梁启超竹枝词有自注“首二句直用原文”,或是“全首皆用原文,点窜数字”,这些部分大都保留了民歌的原样,可是既经“点窜”或是改作,就有了文人的色彩,比起一般的民歌仍有差别。但这且不论,诗界革命所推崇的黄遵宪《日本杂事诗》即是七绝二百首竹枝词形式,此文类在早期台湾游宦诗人极受重视,所累积数量也极多,而其通俗易懂,以俗事俗语入诗的要求也符合诗界革命之理论。
或许,梁启超在政治上是保守的,在诗文界确是革命的代表,其诗界革命之主张,对雾峰林家诸诗人甚或台湾古典诗的影响,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
收稿日期:2006—12—30
注释:
① 傅锡祺编著:《栎社沿革志略》,《台湾文献丛刊》第170种,台北:台湾银行发行,1963年2月,第67页。
② 参见叶荣钟编《林献堂先生年谱》卷1“年谱”(31岁),下附注及《林献堂与梁启超》一文,《台湾人物群像》,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出版,1995年4月,第81、182—186页;叶荣钟《梁任公与台湾》,《台湾文艺》创刊号,1964年4月;黄得时《梁任公游台考》,《台湾文献》第16卷第3期,1965年9月,第1—68页;黄得时《梁任公与国民常识学会:留存在台湾的一些珍贵资料》,《东方杂志》复刊第1卷第3期,1967年9月,第66—73页。以上诸文悉有所论述。
③ 本文书信往返多用旧历,而台湾日据时期基本上用新历。故文中阿拉伯数字标示者为新历,中文数字为旧历,下同。
④ 参见甘得中《献堂先生与同化会》,收入罗万俥等编《林献堂先生纪念集(卷三追思录)》,台中:林献堂先生纪念集编辑委员会,1960年,第24—40页。并见叶荣钟编《林献堂先生年谱》卷1“年谱”(27岁)下附注,《台湾人物群像》,第73页。
⑤ 叶荣钟编:《林献堂先生年谱》卷1“年谱”(27岁)下附注,《台湾人物群像》,第74页。
⑥ 引自叶荣钟《林献堂先生纪念集》卷1,收入《台湾人物群像》,第15页。及梁启超来台,梁氏复“引世界的亡国埃及、印度、安南等为例,鼓吹民族主义。献堂听后得到相当的感铭云”。见台湾总督府警务局编:《台湾总督府警察沿革志》,王诗琅译,第二辑“领台以后之治安状况”中卷“台湾社会运动史”第一章第二节第一“中部本岛人之策动”,1939年初版。日本,绿荫书房,1986年复刻版。台北:稻香出版社,1989年6月。
⑦ 参见傅锡祺编著《栎社沿革志略·栎社第一集傅序》:“沧海栽桑之后,我辈率为世所共弃之人;弃学非弃人不治,故我辈以弃人治弃学。”见《台湾文献丛刊》第170种,第39页。
⑧ 梁启超阴历三月廿四日函云:“吾前所言政治、法律、经济、及泰西史诸学,又公所必当有事也。”可见下榻莱园时确实开列过一些新思潮方面的著作。
⑨ 叶荣钟:《林献堂与梁启超》,见《台湾人物群像》,第184页。亦有谓所开书目达一二百种。
⑩ 痴仙《陪同梁任公先生莱园小集以“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为韵分得“十”、“觞”二字》诗云:“花前说天宝,徒使青衫湿。”(赵尧生改“惨惨青衫湿”),此首不见载于林痴仙《无闷草堂诗存》,兹由梁任公手抄本《海桑吟》补录。又许天奎《铁峰诗话》亦有此首,载连横主编《台湾诗荟》下册,第19号,1925年7月15日,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年版。又林痴仙《赠任公》诗曰:“天地无情飘断梗,江山有恨缺金瓯。”《无闷草堂诗存》,《台湾文献丛刊》第72种,台北:台湾银行发行,1960年2月,第131页。
(11) 对“同化会”投入极深的栎社成员,包括林献堂、林痴仙、林仲衡、蔡惠如。其中林痴仙、蔡惠如两人还曾为同化会生变共赴日本打听消息。台中中学设校活动,则是由雾峰林家发起,全台士绅参与捐款者二百余人,其中栎社社员为数不少。详参叶荣钟《台湾民族运动史》第一章第二、三节,台北:自立报系出版部出版,1971年。
(12) 叶荣钟:《林献堂与梁启超》,见《台湾人物群像》,第185页。
(13) 1918年,惠如倡导将其乡友陈锡金(基六)所创“鳌西诗社”与“栎社”社友合并名开联吟会——“栎鳌联吟会”,遂于9月20日(阴历八月十六日)集会蔡家之伯仲楼。当天到场参加者有栎社社友陈基六、王学潜、傅锡潜、林幼春、陈槐庭、庄太岳、林载钊、陈瑚、陈贯、郑玉田及主人蔡惠如等11人;鳌西社友则有郑邦吉、蔡诒祥、蔡念新、李玉斯、杨肇嘉、周步墀、杨焕章、杨丕若等人;来宾有台中陈若时、黄尔竹及新竹郑养斋、郑虚一、林荣初、张息六、张镜邨、曾宽裕诸氏,济济一堂,堪称盛会。席间蔡惠如“深慨汉文将绝於本岛,倡议设法维持”(以上见《栎社沿革志略》,《台湾文献丛刊》第170种,第12页),栎社、鳌西吟社诸君子深有同感;于是1918年10月,蔡惠如、林幼春、林献堂等发起另立“台湾文社”。施懿琳认为:“虽然1918年以降,世界思潮激荡澎湃,第一个政党内阁原敬首相,逐渐将日本带入现代化的民主时期。但是,面临被日本同化命运的台湾人,却强烈地感受到汉文即将消逝的危机,这或许是彰化崇文社与台湾文社为什么会在1918、1919年先后成立之故。设立这个组织,创刊这个杂志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延续汉文。”见施懿琳《台湾文社初探——以1919—1923的〈台湾文艺丛志〉为对象》一文,“栎社成立一百周年纪念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中县文化局,2001年12月8—9日,第1—24页。
(14) 《戊午年八月十六夜伯仲楼雅集》、《伯仲楼雅集席上赋赠蔡君惠如》二诗分别见《鹤亭诗集》(上),台北:龙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89、90页。
(15) 参见《台湾文社设立之旨趣》,文载《台湾文艺丛志》第1号,1919年1月1日。
(16)(19) 原先是每月出刊一次的“月刊”,1922年改版为《台湾文艺旬报》,每10日出刊一次,页数由50页左右减少为10页左右,后又改回为《台湾文艺丛志》月刊。关于台湾文社及《台湾文艺丛志》成立、发刊的大致情形,可参见施懿琳《台湾文社初探——以1919—1923的“台湾文艺丛志”为对象》。《台湾文艺旬报》可见台中佛教会馆藏期刊数码电子档案。
(17) 廖振富论及栎社诗作摆脱保守陈腐的旧传统包袱,曾举栎社击钵吟诗为例,以时事为题有《孙文》、《袁世凯》、《狱》、《迅雷》,以新文明为题者有《眼镜》、《电灯》等。如果就其个别诗人的诗集综观,其维新、不抱残守缺的精神在诗集内容上也是随处可见的。“新题诗”(以来自西方的新事物为歌咏对象的诗作)不少,晚清中国也有为数不少的此类作品,可参见夏晓虹《晚清社会与文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51页。
(18) 参见杨云萍《〈栎社沿革志略〉及其它》,《南明研究与台湾文化》,台北:《台湾风物》1993年10月,第709页。
(20) 黄得时:《梁任公游台考》,《台湾文献》第16卷第3期,第48页。
(21) 《畅流》第62第6期,1980年11月,第7页。
(22) 梁启超回顾他文风取向的形成时说:“纵笔所至不检柬,学者竞效之,号新文体;老辈则痛恨,诋为野狐,然其文条理明晰,笔锋常带情感,对于读者,别有一种魔力焉。”严复称他“任公妙才,下笔不能自休。其自甲午以后,于报端文字,成绩为多,一时风行,海内为之一耸。其笔又有魔力,足以动人”。见《清代学术概论》,台北:中华书局1956年版。
(23) 陈衍(石遗)辑:《近代诗钞》,台北: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
(24) 每次忆起林献堂演讲后,面对群众的热情,民族运动的场面,便连想到梁任公先生那句“艰难兄弟自相亲”的诗句。见叶荣钟《杖履追随四十年》,《台湾人物群像》,第33页。
(25) 林资修(林幼春):《南强诗集》,载《台湾先贤诗文集汇刊》第一辑,台北:龙文出版社1992年版,第21、22页。
(26) 傅锡祺编著:《栎社沿革志略》,《台湾文献丛刊》第170种,第43页。
(27) 《林献堂先生纪念集》卷2“遗著”,载《海上唱和集·自序》,1960年,第1、2页。1940年9月写。
(28) 《林献堂先生纪念集》卷2“遗著”,载《环球游记》,1960年,第91页。
(29) 林痴仙1910年9日(月不详)记载:“行事豫记:自本月起,经定读诗经;古文定读曾文正经史百家简编;诗定读苏文忠集;词定钞读周姜吴周王张六家;史定阅前汉书;故事定阅子史精华;新学定阅法意及清国行政法;字定学欧右,无论何种,每日必从事焉。”亦对自我有所期许,自订日课。启超此函谈论得更细腻,对林痴仙亦宜有帮助。
(30) 梁启超:《新大陆游记节录·附录二》,台北中华书局1957年版。
(31) 许铁峰:《铁峰诗话》,收入邱秀堂编撰《鲲海粹编》,台湾史迹研究中心,1980年3月,第202页。
(32) 洪弃生著,林文龙编:《寄鹤斋诗话》,台湾省文献会1993年版,第147页。
(33) 台南成功大学台湾文学研究所硕士研究生论文,2004年6月,第209、210页。
(34) 洪弃生著,林文龙编:《寄鹤斋古文集》,台湾省文献会1993年版,第361页。在此之前,洪弃生对梁氏维新诗人之评价是不佳的:“无如又有维新辈之夹杂其间,而诗坛魔语又除之不能尽矣。”《寄鹤斋诗话》,第129页。
(35) 梁启超手稿:《饮冰室文集》(台湾中华书局1960年版,下同)作“春抱漫漫自满襟”。
(36) 梁启超手稿:《饮冰室文集》作“懵腾”。
(37) 梁启超手稿作“此意费推寻”。
(38) 选编者谢雪渔于诗末谓:“先生以己亥二月去日本,有诗云:樱花开罢我来迟,我正去时花满枝。半岁看花住三岛,盈盈春色最相思。”
(39) 《风月报》第69期,1938年8月1日,第19页。第71、72、75期后仍录郑孝胥、许南英诗。第73、74期许南英诗。第69期之前几期亦是录郑孝胥、许南英诗。
(40) 《风月报》第70期,1938年8月16日,第19页。
(41) “劫”,《风月报》作“数”。梁启超手稿作“何限恨埋千亿劫”。
(42) “催人鬓雪”,梁启超手稿作“侵颠霜雪”。
(43) 梁启超手稿作“未应词客独飘零”。
(44) “恸抱”,《饮冰室文集》作“一恸”。
(45) 梁启超手稿作“闭”。
(46) 梁启超手稿作“杯弓蛇影从何说”,《饮冰室文集》作“杯弓蛇影今何世”。
(47) 梁启超手稿作“紫陌”。
(48) 梁启超手稿作“城”。
(49) “年”,《风月报》作“春”。
(50) 梁启超手稿作“淡”。
(51) 梁启超手稿作“行看烟花正满城”。
(52) 梁启超手稿作“欲写流民图献事,狺狺虎豹守天宫”。
(53) 梁启超手稿作“惊世”,《饮冰室文集》作“伤世”。
(54) 梁启超手稿作“从”。
(55) 梁启超手稿作“成”。
(56) 梁启超手稿作“力命”。
(57) 梁启超手稿作“伓向空山照”。
(58) 梁启超手稿作“摩挱块垒还胜酒,料理香花为祭诗”。“九洲”《饮冰室文集》作“九州岛岛”。
(59) 梁启超手稿作“初”。
(60) 梁启超手稿作“劳劳歌哭连昏晓”。
(61) 《风月报》第109期,1940年6月1日,第32页。
(62) 《吴德功先生全集·瑞桃斋诗话三卷》,台湾省文献委员会1992年版,第109—158页。
(63) 《吴德功先生全集·瑞桃斋诗话六卷》,第249—275页。
(64) 蓝侦瑜:《梁启超访台对传统文人的影响之考察——以林痴仙为分析对象》,《岛语:台湾文化评论》,高雄春晖出版社2003年版,第63页。
(65) 连横:《余墨》,参见连横主编《台湾诗荟》下册,第19号,1925年7月15日,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年版,第460页。或《诗荟余墨》,收入台湾银行经济研究室编《雅堂文集》,台北众文图书公司出版,1979年3月,第294页。
(66) 连横虽被张我军所批判,但从民间文学的保存及其一些专著来看,连横反比张我军更积极的推广所谓的“我手写我口”,只是他们所采用的口语是更贴近台湾社会的闽南口语。
(67) 连横:《余墨》,参见连横主编《台湾诗荟》上册,第2号,1924年3月,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年版,第100页。
(68) 见《丘黄二先生遗稿合刊》自序,台中州东亚书局1942年版。
(69) 信函云:“人境庐诗集奉赠。初杀青,尚未布于世也。”唯笔者所困惑的是,何以《台湾文艺丛志》转载梁氏作品远不及丘、黄二氏,其中缘由尚待进一步讨论。
(70) 1902年,丘逢甲为雾峰林献堂祖母罗太夫人撰祝寿文《恭祝诰封恭人林大母罗太恭人八旬开一寿序》,即自署“侄孙婿”。丘秀芷提供此文有按语说:“逢甲公娶的是林献堂的堂姐,名为卓英之灵位。……是年莱园筑成,莱园之命名为逢甲公所定。”并说冥婚问题此事系记载于族谱中,1877年时曾祖父在大坑开垦,雾峰林家来说亲,以年幼未得功名,辞,雾峰林卓英(林献堂的堂姐)不久后过世。1885年与雾峰林文钦(林献堂的父亲)同赴福州参加相试,二人均未考取,林文钦欲逢甲公娶林卓英灵位,在回台途中遇大风浪,从船上似乎看见女子形象,怪逢甲公未考取系因未娶其灵牌位,于是次年(1886)往雾峰迎林氏灵位。《丘逢甲与台湾历史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补编》,逢甲大学人文社会研教中心主办,1997年2月,第90页。
(71)(72) 《丘逢甲与台湾历史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补编》,第90页。另参见《丘逢甲集》,岳麓书社2001年版,第833、834;135页。
(73) 王惠铃博论曾分析丘逢甲发表于《清议报》的17题45首诗作,得知其价值位于“诗界革命”初期以诗为剑、宣扬维新的功能与意义上。并比较丘逢甲与黄遵宪在“诗史”、“讽刺诗”、“新题诗”写作特色上的不同,进而观察日据时期台湾诗界革新与论战的过程,和《岭云海日楼诗钞》在当时台湾诗界被重视的情况。见《丘逢甲、“诗界革命”及其与日治时期台湾传统诗界的关系》,东海大学2006年博士论文。
(74) 林小眉的《东宁杂咏》作于民国初年,距离宣统三年梁启超创作《台湾竹枝词》的时间很接近,他指出当时这些采茶歌称为褒歌,一时之间曾风靡全岛,以上所述,参见翁圣峰《清代台湾竹枝词之研究》,台北文津出版社1996年版,第131、133页。
(75) 歌词稍有出入(原文为“路头相望无几步,郎试回头见妾无”),见《南音》第1卷第2号1932年1月,第11页。
(76) 《台北文物》第4卷第4期,1956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