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地区“打连宵”系“竹枝”歌舞初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竹枝论文,歌舞论文,地区论文,打连宵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三峡地区民间流传有丰富的群众歌舞,产生于三峡的竹枝歌舞便是一种流传该地区的群众歌舞。《声诗格调》初稿任半塘《竹枝考》讲竹枝词别名有《竹枝曲》、《竹枝词》、《竹枝歌》、《竹歌》等。名解:其始手持竹枝以舞,故名。古代竹枝歌舞有词、有曲、有舞,但后来学界认为自明代曲与舞失传,至今只剩词。但笔者认为自古竹枝词有民间与文人(野唱与精唱)之分,二者是干与支(流)的关系,支亡干存。盛行于湘鄂巴渝等地区的(莲湘)连宵歌舞具有唐宋三峡的民间竹枝歌舞遗风,具有极强的群众基础,是三峡地区非物质文化的重要形式之一,但有待发掘考证和保护。
一、三峡是竹枝词的故乡
《词律》声称“《竹枝词》一名《巴渝辞》。”黄庭坚说过:“《竹枝歌》本出三巴,其流在湖湘耳。”从历代诗人的描述来看,他们都认为竹枝词产生于三峡地区,后来流传到其他地区。唐宋时期,竹枝词在三峡一带是相当普及的。无论是在长江沿岸各市镇,还是在三峡与三峡之边远山区都会听到竹枝词的歌声,看到跳竹枝的舞蹈。故郑板桥在《道情》中说道:“尽风流,小乞儿,数莲花,唱竹枝,千门打鼓沿街市。”三峡地区竹枝歌舞有词、有曲、有舞,这与巴渝地区的自古尚歌舞有关。《华阳国志·巴志》曰:“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而后来川东的“板楯蛮”仍是“锐气喜舞”。汉高祖刘邦占三秦,巴人“天性劲勇,初为汉前锋,陷阵,锐气喜舞。帝(刘邦)善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乃令乐人习学之,今所谓‘巴渝舞’也。”[1]‘巴渝舞’的传承无论是文献还是今人研究都认为是通过竹枝歌舞传承下来的,《词律》声称“《竹枝词》一名《巴渝辞》。”
刘禹锡写《竹枝词九首》,其序曰:“四方之歌,异音而同乐。岁正月,余来建平(今巫山),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聆其音,中黄钟之羽。卒竟激讦如吴声,虽伧宁不可分,而含思宛转,有《淇澳》之艳音……后之聆《巴俞》(巴地民歌),知变风之自焉。”[2]刘禹锡诗曰:“江南江北望烟波,入夜行人相应歌。《桃叶》传情《竹枝》怨,水流无限月明多。”其《竹枝》就是竹枝歌,由其序知,竹枝歌是唱舞结合的。《乐府诗集》卷81曰:“《竹枝》本出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辞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禹锡曰:《竹枝》,巴俞也,巴儿联歌,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其音协黄钟羽,末如吴声。含思婉转,有淇濮之艳焉。”刘禹锡聆《巴俞》而作竹枝词,《乐府诗集》则曰:刘禹锡“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其实应当是刘学习巴渝地区竹枝词(巴渝曲),刘禹锡只是汲取竹枝词的精华,加以提炼,将其加工成文人骚客的文学形式。二者是鱼与水的关系或者是干与支的关系。蓝勇先生认为宫殿的巴渝舞除了同样耀武观兵外,出于歌颂皇恩的目的,加上了“舞容闲婉,曲有姿态”的舞姿。至于民间的巴渝舞体现日常生活,形成了竹枝歌“扬袂睢舞”,或“踏地为节”的风格。[3]也就说竹枝词歌舞有民间和文人(宫廷)之分。王朝熙《六朝乐府与民歌》:“《女儿子》现存二曲,首篇云:‘巴东三峡猿鸣悲,夜鸣三声泪沾衣!’盖原为巴东的歌谣,其后被演为乐曲的。唐皇甫松有《竹枝词》六首,均以‘竹枝’、‘女儿’为和声。……《竹枝词》,一名《巴渝词》,与《巴东谣》产地相同。皇甫松《竹枝词》的和声,必定渊源于《女儿子》无疑。”另“任半塘在《竹枝考》说道《竹枝》之歌唱显分两种,曰野唱与精唱。野唱在民间,或祠神,或应节令,或闲情踏月,集体竞赛……精唱则向在朝市,入教坊……他如士大夫之唱,有张旭、刘禹锡例……”[4]唐白居易《竹枝词》云:“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静山空歇又闻。蛮儿巴女齐声唱,愁杀江楼病使君。”另“江上谁人唱竹枝,前声断咽后声迟。怪来调苦缘词苦,多是通州司马诗。”[5]可见“竹枝词”就是“巴渝曲(舞)”,唐代诗人所见竹枝词是有歌和舞,只是由民间影响到宫廷,干分出一支,野唱为干,精唱为支。民间的竹枝歌舞形式就不仅以三峡为中心地区流传,还向全国各地推广流传。
宋时黄庭坚诗曰:“塞上柳枝且莫歌,夔州竹枝奈愁何。虚心相待莫相误,岁寒望君一来过。”其自注云:予既作竹枝词,夜宿歌罗驿,梦李白相见于山间日,予往谪夜郎,于此间闻杜鹃,作竹枝词三叠。另“竹竿坡面蛇倒退,摩围山要胡孙愁。杜鹃无血可续泪,何日金鸡赦九州。”另“南窗读书声吾伊,北窗见月歌竹枝。我家白发问乌鹊,他家红妆占蛛丝。”其自注又云:考试局与孙元忠博士竹间对窗,夜闻元忠诵书,声调悲壮,戏作竹枝歌三章和之。[6]宋时竹枝词在巴渝地区传承仍十分盛行。陆游《蹋碛》诗云:“鬼门关外逢人日,蹋碛千家万家出。《竹枝》惨戚云不动,《剑器》联翩日初夕。”可证宋时竹枝歌舞之盛,故有宋时“千家万家出”舞竹枝之盛况。
元时周馔《竹枝词》曰:“巴人缓步牵江上,楚客齐歌《行路难》。”它描述纤夫唱竹枝歌。袁桷《竹枝词》曰:“君家竹叶江水清,我家竹枝三峡声。三峡随水江上去,回首望乡终眼明。”[7]孙嵩诗:“巴子城荒非昔人,公孙何处问遗民。千年惟有武侯碛,留与踏歌行早春。汉世明妃犹有村,荒祠歌舞与招魂。胡琴好入巴渝曲,万里还乡酾酒樽。”[8]描述了踏歌歌舞、招魂和胡琴就是竹枝词(巴渝曲)的歌舞吸收荆楚文化的结果,体现三峡与周边文化的交流。
但是具有古巴渝舞之遗风的竹枝歌舞传承在今天有现实原型吗?如此有群众基础的三峡歌舞,其真的在明清就消失了吗?
二、“竹枝”歌舞传承考
1.明代诗人对竹枝词的记叙
宋元竹枝词传承是无疑义的,关键看明清后是否传承。在笔者看来,在当时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能唱能跳的歌舞,只要该地区有一定量人口存在,就会传承,尤其野唱在民间,只要“祠神,或应节令,或闲情踏月,集体竞赛”的民风民俗的存在,其形式会存在或者部分保存。
明时王叔承诗:“月出江头半掩门,待郎不至又黄昏。夜深忽听巴渝曲,起剔残灯酒尚温。”另“白盐生井火烧畲,女子行商男作家。童布红衫来换米,满头都插杜鹃花……竹枝歌断人无那,十二峰头暮雨青。”[9]明本武孟《竹枝歌》云:“阿郎贪唱竹枝歌,只隔巴江一线波。可信阳台有云雨,朝朝暮暮意如何。”[10]由此可见明时竹枝歌描述的事物更贴近生活,可能与其更深入民间有关。而其民间歌舞较前代当更盛,而文人竹枝词有明人《亘史》云:“赵王雅爱谢茂秦诗,得《竹枝词》十章,命琵琶妓贾姬歌之……明日,上新《竹枝词》十四,姬按而谱之。”其干与支都还在流传。竹枝词(歌)最盛行当为清代,据蓝勇先生统计,清代四川至少有3184首《竹枝词》。[3]学界认为至清代竹枝歌存词不存歌,舞也无存,丧失原巴渝曲之踏歌为节,又唱又舞的形式,笔者认为此种认识有失偏颇。
先看人口的定居与迁移,因为元末明初和明末清初,三峡地区还是保留了一些土著人口,以人口耗损相对严重的清初为例,曹树基先生研究认为涪陵、长寿、石柱等地土著人比例占30~50%。[11]笔者研究发现三峡东部战乱后清代以前的土著居民遗存相对较多。涪陵南部背靠滇黔,有大娄山,万县北有大巴山,这些地方森林密布,交通不便,在相对隔绝的洞穴、山寨与深山老林,明代土著居民遗存较多。如巫溪老鹰寨:“相传明末献贼肆虐,惟避居于此者保全无害”。奉节方家峒:“地居险要,深不可测,前峒宽容数百人,明末流者扰夔,土人方姓者避此洞得免,因名”。[12]我们知道竹枝词“源在巴,流在潇湘”,在宋元其就流传到楚地,在“湖广填四川”后必将其再次带入三峡。下面笔者讨论清代至今,古之巴渝曲(竹枝歌)一直保存在四川湘鄂(尤其三峡地区)的事实。
2.清代竹枝歌及舞在三峡地区的流传
清康熙时陈祥裔《巴渝竹枝词》曰:“梅子初黄落雨天,插秧妇女满山田。山歌唱出《巴渝曲》,交易工夫不用钱。花布春衫白布裙,斜阳牛背醉醺醺。‘渝江’下与‘湘江’接,怪道巫云尽楚云。”[13]此竹枝词就是描述了当时三峡山歌用竹枝词(巴渝曲)形式吟唱,而清时重庆三峡地区山歌(其中有民间竹枝词)因为当地人口稳定而会传承至今。赵贵林先生在其收集《三峡竹枝词》序中讲到竹枝具有民歌的基本特征,清王映东《夔州竹枝词》曰:“轻舟来往辨桅杆,来是双桅去是单。”清龚维翰《川船竹枝十首》曰:“相牵猿臂上重山,捡缆人归缒铁环。喜得布帆三十幅,顺风飞过夔门关。”乾隆时张乃孚《巴渝竹枝词》曰:“谁言蜀道青天上,百丈牵船自在游。到此长年齐拍手,《竹枝》声里是‘渝州’。”[14]此《竹枝词》指出了川江拉纤的纤夫用竹枝词唱拉纤之号子。清代川江号子至今犹存,而唱川江号子地区正是古竹枝词盛行之地,二者不是巧合,而是巴渝的自古尚歌舞风尚所决定,二者一直相伴生。如川江号子《只为活命把船拉》曰:“只为活命把船拉,丢下妻儿抛下家,滚滚江水流不尽,泪水汗水伴泥沙。”《大河涨水小河清》云:“大河涨水小河清,一边清来一边浑,中间流成鸳鸯水,浪打沙冲水不分。”[15]很多川江号子多七言,其韵近竹枝词,且都是一唱一和的形式,川江号子与竹枝词肯定有一个互动的渗透关系。杜光庭《录异记》卷2曰:“合州赵燕奴每斗船驱滩,及歌《竹枝词》较胜,必为首冠。”斗船驱滩要唱竹枝词。古时川江号子今犹传唱,难道独不传唱流传更广泛的竹枝词吗。也就是说竹枝词的歌与舞的形式在清代传承并广泛流传。只是未被世人(尤其是文人)明确提出来。清同治时洪良品《巴渝竹枝词》曰:“蛮女如云江北居,明蝉堕髻翠蛾舒。汉家妆束能相学,只是弓鞋样不如。”其注云:江北镇:蛮营,即古板椐蛮也。有蛮妓。洪良品在序中曰:“《竹枝词》古《巴渝曲》也,其词不清,唐刘梦得始拟为之,沿至今,各舆地名胜,骚人墨客皆用以谱风土。余客‘渝州’凡两月,其风俗佚荡,士女喜游观歌舞,余慨焉。就闻览所及,制为《巴渝竹枝词》,未知有合于古义否?姑以俟后之采风者云尔。”[16]作者所称古板楯蛮,在清时居江北未必可信,但其序所讲“渝州”喜游观歌舞和唱竹枝词,古之《巴渝曲》沿袭至今,应当是可信的。而古时妓女唱竹枝词则是较普遍,“宋代夔州营妓喻迪孺扣铜盘,歌刘尚书竹枝词九解,尚有当时含思宛转之艳,他妓者皆不能也”。[17]由此较之,笔者疑洪良品所讲蛮女可能就是吟唱竹枝词的歌妓。康熙时彭耻《江油竹枝词》描绘“漫把梆腔巴调学,关心且唱竹枝词”。清末冯家吉《锦城竹枝词》“黎园全部隶茶园,戏目天天列市垣,卖座价钱分几等,女宾到处最销魂。”康熙时陈祥裔《竹枝词》曰:“川主祠前卖戏声,乱敲画鼓动荒村”。可见清时唱戏无论城市还是农村都广泛流行,并且体现了各地语言与戏剧文化的相互影响,为《竹枝》生存创造了良好的环境。
《天下郡国利病书》卷66引《万州图经》载:“正月七日乡市,士女渡江南蛾眉碛上作鸡卜子,击小鼓唱竹枝歌。”蓝勇先生认为,三峡地区的竹枝歌是与击鼓、舞蹈紧密相连的一种文艺形式,也是当时三峡地区最富有特色的民间文艺形式了,自然有上古民间巴渝舞的遗风流韵。但蓝勇先生本人无法确认竹枝词咏唱是否传承下来,笔者多次向蓝勇先生请教,他认为竹枝词咏唱可能还存在巴蜀民间。“竹枝词本来可以咏唱的,但其在明代已失音韵,故明代何宇度称‘今则亡矣。’”[3]蓝勇先生是据何宇度《益部谈资》卷下据此推断的,但他本人还有保留意见。
清光绪时赵熙《下里词送杨使君之蜀》曰:“万山一一来时路,尽谱乡心上《竹枝》。从古诗人多入蜀,‘花潭’杜老望君时。”[18]《石遗室诗话》卷十二“……尧生尝与韬庵、昀谷、余数人联句,往往占句独多。昀谷改官将之蜀,君成《竹枝词》三十首送行,走写入蜀山水,自鄂至成都者……”由作者一句“尽谱乡心上《竹枝》”断不可下定论光绪时竹枝词还存有音韵与谱。但其自鄂至成都感受民间咏唱竹枝歌颇多是可以肯定的。定晋岩樵叟《再续竹枝词序》云:“洛阳有郭升者,善《鼓儿词》,游于蜀,常往来余寓中,因将余前所作《竹枝词》五十首授之使读,佐以弦索,颇可听闻,忽一日郭请于余曰:‘川中风土人情止此乎?’余曰:‘多矣。’郭曰:‘先生何不再续乎,吾当为先生歌之,以清永昼何如?’余允其请,复于假日搜索枯肠得五十首,甫脱稿。噫,古之《竹枝》,俗中带雅,褒中寓刺,风流骀荡,诚堪佳之奕祀久而不灭也,余前后《竹枝》虽勉凑百首,遣词鄙俚,不堪入雅人之目,他日余归里门,倘遇郭生,当必授之作《鼓儿词》歌也,阅者慎毋以古之《竹枝》律我,则幸甚。”[19]赵熙之“谱《竹枝》”虽不可全信,但定晋岩樵叟《再续竹枝序》之“佐以弦索,颇可听闻”则实为竹枝词谱曲,而咏唱无疑,而郭升者则可能是善唱竹枝词(歌)的艺人了。《鼓儿词》只是竹枝词一词牌名罢了。据此一孤证无法肯定清时竹枝仍有音韵。但其在民间广泛咏唱是不争的事实,由笔者上文所列清代的竹枝词所讲,在清代竹枝词仍在咏唱而非明人何宇度称“今则亡矣。”而音韵是否消失,笔者认为“竹枝歌”产生于民间,格律、音韵本不严格。文人写在文本上的竹枝词只是巴渝民间竹枝歌文人化的词,与诗近同,而民间的竹枝歌实为民歌,口耳相传,“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歌舞伴生,而三峡不仅歌舞发展的土壤没有变,民间“或祠神,或应节令,或闲情踏月,集体竞赛……”,民俗仍在传承,而且有巴人后裔土家族世代繁衍,其干(野唱)——“竹枝歌”民间竹枝歌必然会继续传承,消失的当为宫廷之竹枝歌舞之支,而非干支全亡也。
三、现代竹枝词的咏唱及歌舞传承形式之一“打连宵”(竹枝、竹棒棒)
竹枝在巴地方言就是叫竹棒棒,今家住重庆渝北区大竹林安街,唱川江号子“活化石”吴秀兰女士就会唱竹枝词,她认为竹枝词在民间想怎样唱就怎样唱,想怎样合就怎样合,音韵不严密。何宇度所讲竹枝之音韵“亡”当指宫廷之竹枝歌,而非民间之竹枝歌无法咏唱也,其更无消失之理。川、湘、鄂、黔、渝(尤其是几省的交界三峡地带)都有以竹竿(棒)两头贯(穿)铜钱作道具的娱乐形式,叫“打连(年)(莲)宵(香或相)”,“打连宵”在三峡一些地方就是俗称竹棒棒舞(雅称竹枝),笔者认为这是竹枝词歌舞现代遗存形式。
黄尚军先生据民国《合川县志》、《巴县县志》称打连宵叫打连香(相),[20]孙旭军等认为打连宵为打连(年)宵。[21]宜昌地区称莲湘,亲历巫山县叫打年宵或叫打年响(萧)。笔者巫山县起阳乡各家族大多是明洪武年间自湖广入楚,八十年代前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唱会舞一种群娱性年宵舞,其中《十二月》词开头是领唱:“正月里(来呀)就把年宵打(呀)!”其他人合唱道:“柳哦柳连柳哇。”领唱又唱:“二月里(来)就把风筝扎(呀)!”合唱“荷花柳灯啷灯海棠花呀!”以下各月类推。所贯铜钱竹竿就叫年宵(萧),手拍竹竿,竿撞脚踝脚踏地板等作声响,音律单调,多为两节声响:“乒乓叮!当当当!”故这里又称年响、年宵(萧),其声为响;其器为宵(萧),实代指竹也。由于音异之故还有年相(香)的说法。林永仁、来层林认为竹枝是作为众人合唱的一种和声,而其源在巴渝流传湖北湖南,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这和两湖、四川盛产竹密切相关。民间许多舞蹈,如“采莲船”、“打连香”都以手中竹棍作为舞具,竹棍亦可称竹杖。可见“竹枝”即是和声,也是道具。[22]其指出年宵就是竹枝歌舞的一种。
笔者认为这些不同说法除了音异外,都只是概括该娱乐方式的一部分。(1)年:是由于平时农忙,该娱乐多在年节举行,故一些地方称年宵(萧);宵(萧):一则在夜晚活动,二则娱乐时可能通宵达旦,三则使用竹器竹雅称“萧”,四则如刘禹锡写《竹枝词九首》其序有“吹短笛”其将该伴奏之笛称之为“萧”,为道具或者伴奏器具;(2)连(莲):“歌者扬袂睢舞”,该娱乐是群众性歌舞,有一定的出场与歌舞自由但一定章法的表演,这里“连”笔者估计为群娱,连贯的意思;莲:其女性舞蹈时可能有花装饰,已经和声有莲花者,笔者2004年4月见江津李市男女歌唱舞蹈该节目装饰和声完全不同,其中除头插花外,和声层层婉转,如莲花层层铺陈,十分悦耳,笔者以此推理“莲”取女性的服饰与和声,如秭归团结的歌曲《一字下来一条枪》莲湘和声为“莲的莲花闹吔闹的闹莲花呀……”宜昌夷陵区土门莲湘《回头一看才出门》和声为“呀溜呀溜莲花啰”;(3)(响)湘(相):一则“《竹枝歌》本出三巴,其流在湖湘耳”,可能取地域,二则响为舞时踏地,竹敲击身体各部位声响,三则可能取其舞蹈歌唱时规模宏大,参与人数众多,和声众多,往往响彻山谷;(4)相(香):待考,笔者估计为敲打身体时男子为相,女子为香。总结可以看出其名称居于道具竹以及服饰,和声,舞蹈形式乃至其引申意义来命名的。出现如此不同名称的原因根源还在于“野唱”在民间,或祠神,或应节令,或闲情踏月,集体竞赛等在不同时节,场合表现形式不同,故名称各异,也还有民间流传过程中有所发展演绎的缘故。笔者认为最佳称谓为“竹枝歌舞”比较全面一些。
重庆渝北区吴秀兰女士所唱的年宵歌词开头:“年宵本是竹棒棒”,“柳啰柳连柳”“这头打起那头昂(ang)(巴地方言,这里指唱以及伴奏)(呀)”,词为七言,跳唱结合,是群娱性的形式,另外还体现伴奏,有锣鼓、锁喇、笛子伴奏不限,故跳的跳昂的昂。吴女士认为打年宵就是过去竹枝歌(舞)的一种,她先辈流传下来已很久,其词形式活泼不拘束。巫山年近七旬的胡定平老人十岁时见一蓄长辫的九十老人会唱会舞年宵,现记得三句是“武松打虎景阳冈,放下包裹和梢棒。酒醉睡在石板上……”长辫老人能唱上百首年宵歌,也能将所见所闻编成年宵歌唱。清前人《成都竹枝词》:“贫女谋生亦可怜,竹竿凿眼贯青线。逢人高唱湖南调,《柳柳连》来《柳柳连》。”作者注:《柳柳连》者,以竹竿凿穿贯以金钱。编辞唱出,其句末为“柳连柳”。此与今日流行于打连宵是完全一致的。近似的记载有乾隆时刘沅《蜀中新年竹枝词》:“谁家稚子响新簧?惹得儿曹嬲父娘。鬼脸人头频急购,免他绕膝要椒浆。”其自注云:小儿以竹木为器,锐下柄上,旁为二孔,绳束而纵之,风入于孔,其声清扬远闻,号曰响簧,贫人不惜购买以娱其子,或市人头鬼脸,以为戏具。可能是打连宵竹枝歌舞另一娱乐方式。
唐皇甫松有诗:“芙蓉并蒂[竹枝]一心连[女儿],花侵隔子[竹枝]眼应穿(叶)[女儿]。”另“山头桃花[竹枝]谷底杏[女儿],两花窈窕[竹枝]遥相映(叶)[女儿]。”《调谱》一:“每句第一二字俱用平声,余字平仄不拘。所注‘竹枝’、‘女儿’、‘枝’、‘儿’叶韵,乃歌时群相随和之声……”[23]笔者所闻打连宵所咏词为七言,歌舞时手执竹竿(枝),且有和声,与古时竹枝词几乎雷同,变化不大。但是随着社会发展,现在和声不拘泥一种形式,并不在局限于“女儿”或者“竹枝”等传统和声,笔者见闻打连宵和声很多,《十二月》江津李市男女唱和声不同,而巫山起阳乡艺人黄玉学所唱《十二月》,如“洛哇洛阳桥,登呀海棠花呀!”“荷花柳灯啷灯海棠花。”甚至发挥为“鼓足干劲搞四化呀!”一次可以唱五种不同的和声,形式多样,不拘一格,但调相近而已。
吴秀兰女士说打连宵一直在重庆嘉陵江畔流传,巫山起阳乡黄姓也认为自祖先入川就会打连宵,而《黄氏家谱》载黄氏洪武二年自楚入川,至今已传近三十代人。也由此推论打连宵在明初很盛行。明清以来荆楚地区本来便盛行竹枝歌,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四川”湖广移民的主要迁徙路线沿长江溯水而上,自然要经过盛行竹枝词的三峡地区,且多有留住形成第二次迁移,自然又会受竹枝词的感染。而(蜀人)俗好歌舞,相同的歌咏土壤,历代相沿,竹枝词传入后流行竹枝词(竹枝歌舞)就在情理之中。[3]任桂园先生认为大巫山存活的《竹枝》歌可能其发生变异被引入到祭祀神灵的民俗活动中,故现在不闻民间传唱原汁原味的《竹枝》。[24]原大昌镇长许道权认为巫山的敬神、跳端公等巫术活动是竹枝歌舞形式遗存形式。《旧唐书·刘禹锡传》曰:“禹锡贬连州刺史,未至,斥朗州司马。(实在夔州)州结夜郎诸夷,风俗陋甚,家喜巫鬼(神)。每祠,歌《竹枝》,鼓吹徘徊………”而笔者所见三峡丧歌、敬神、跳端公、请七姑、走阴水等活动又唱又舞,大都是七言,还拿竹器或木器舞动,确像《旧唐书·刘禹锡传》描述的一样。如前面所讲《竹枝》有野唱与精唱。野唱在民间,或祠神,或应节令,或闲情踏月,集体竞赛。今天三峡仍然巫术盛行,人民喜歌舞,尤其民间的年宵歌舞与古之野唱《竹枝》相符。
在元末明初(如笔者考察巫山起阳、平河、庙堂等乡占人口的五分之四的“石、刘、黄、沈、陶、袁、杨、李、张、王”十大姓氏家谱记载全为明洪武迁入而非县志记载的清初)迁入的湖广籍移民仍有相当一部分在明末清初战乱幸存下来,而作为盛行于巴渝,其流在湖湘的竹枝词及歌舞肯定也随明时土著和巴之后裔土家族保存下来。竹枝词源于巴渝,流传荆楚,明清湖广移民亦会将之再次带入竹枝故里。打连宵是其中一种典型形式。至少是竹枝词在巴渝地区一种民(山)歌形式,集唱、舞、娱一体。具有极强的观赏性与参与性,较之学界公认巴人后裔土家族摆手舞,更有三峡巴人巴渝舞的遗风,不仅有舞,还有词与歌。如巫山胡定平老人描述他儿时见年宵舞队伍出场是两列,似军队的队列,手握竹竿上下舞动,口中有节奏的叫喊“嘿嘿……”然后一列出列环行,后一列跟进,穿插对中间一列成包围之势,中间一列踏地上下舞竿,整个队伍似打仗队列演变,队伍边行边唱边舞,有领唱和领舞,一唱一和,一舞众舞,领者似古时之将帅,围观群众也随之唱和。这不是“巴师勇锐,歌舞以凌人,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巴渝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