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胡适的“儒的起源说”的新评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胡适论文,起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62年,周予同教授就指出:说儒,首先要把“儒”、“儒家”和“儒教”区分清楚(注:周予同:《有关讨论孔子的几点意见》,《学术月刊》1962年第7期。)。根据我的体会,不仅如此,尚需把与之相关概念,如“孔教”、“孔道”、“孔家店”、“礼教”、“名教”、“孔子”、“孔丘”、“仲尼”、“孔孟”等等,都要区分清楚。在论及“儒的起源”时,更要把“原生儒”与“再生儒”区分清楚。
所谓原生儒,是指儒的初始状态,胡适、钱穆分别称之为“最初的儒”和“最初儒”(注:胡适的说法,见《说儒》。钱穆的说法,见《驳胡适之说儒》。);所谓“再生儒”,是指“儒”在“中兴”后,经过孔子的革命性改造,而发展成为“儒学之儒”、“孔子儒家之儒”(注:陈俊民:《孔子研究论文集·孔子儒家考辨》,教育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22页。),使“儒的含义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注:赵吉惠等主编:《中国儒学辞典》,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846页。)。50年代,在口述自传时,胡适对此作了具体说明:孔子“是个革新家;搞的是一派新儒;是积极的儒。孔子是新儒运动的开山之祖,积极而富于历史观念”(注:《胡适的自传》,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1年,第267页。)。
自胡适发表《说儒》,率先提出“儒的起源说”以来,围绕它所打的笔墨官司,持续60多年。即使在1975年,徐中舒还重提这一话题(注:《甲骨文中所见的儒》,《四川大学学报》1975年第4期。)。究其原因之一是:没有将原生儒与再生儒区分清楚。本文论及的“儒”,系指原生儒。
一、深思熟虑的产物
胡适是坚持不懈的说儒者。以1914年的《中国的儒教运动》为起点,胡就在说儒路上彳亍跋涉。他以《诸子不出王官论》、《中国哲学史大纲》、《吴虞文录序》、《儒教的一个使命》等著述证明:说儒,一直是他学术事业的一部分。
在说儒实践中,胡适深感“儒”一是扑朔迷离,二是有真假之分。而造成“儒”的扑朔迷离和假儒行世,是与从未考订“儒”的起源有关,是与没有将原生儒与再生儒区分清楚有关。以前者为例,钱穆就有同感:“此乃自来论先秦学派者所未道。”(注:《驳胡适之说儒》,台北远流版《胡适作品集·说儒》附录三,第191页。)
为了解决这一说儒课题,1934年,胡适以“丰伟之论文”(注:见傅斯年:《周东封与殷遗民》,同上,第99页。)——《说儒》,冲在探求“儒”的起源者的最前头,纯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之所为。
胡适是以“不苟且”态度写作此文的。他在致孟森的信中,点明了这一点:“《说儒》一文,是数年来积思所得,所用材料皆人人所熟知,但解释稍与前人异耳。多年来时与友朋口说此意,终不敢笔之于书,至今始敢写出。初意不过欲写一短文,后来始觉立异之处稍多,不能不引申为长文。尊示诸点,当日均曾思及”(注:耿云志、欧阳哲主编:《胡适书信集》(中),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627页。)。
我在另一场合看到胡适说他写《说儒》,一共构思了17年。可见,《说儒》是深思熟虑的产物。而探求“儒”的起源,又是《说儒》的基本主题和胡的得意之笔。因此,同样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唐德刚对此推崇备至:“适之先生这篇《说儒》,从任何角度来读,都是我国国学现代化过程中,一篇继往开来的划时代著作。他把孔子以前的‘儒’看成犹太教里的祭师(Rabbi),和伊斯兰教——尤其是今日伊朗的Shiite支派里的教士(Agatullan),这一看法是独具只眼的。乾嘉大师们是不可能有此想象,后来老辈的国粹派,也见不及此。”(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287页注三。)
二、胡适的“儒的起源说”的基本内容
胡适的“儒的起源说”,有一个构造精密的结构体系。其基本内容是:
(一)界定方法。虽说在《说儒》问世前,尚无人专门探究儒之起源问题,但对儒义的诠释,却从未停止。是章太炎最先运用“达名”、“类名”、“私名”的逻辑方法,重订“儒名”。他的劳作和成果,集中体现在《原儒》里。胡适认为它“在当时真有开山之功,……使我们知道‘儒’字的意义经过了一种历史的变化”(注:华东师大版,《胡适哲学思想资料选》(上),第361页。)。胡纯熟运用先进的逻辑方法,用现代话语,把“儒”分解为“广义儒”和“狭义儒”。他站在章的肩头,向上樊登了一大截:把章的“创说”,巧妙运用于儒的起源的探求上,为之开辟道路。郭沫若也承认“儒诚然有广义与狭义两种”(注:转引自《郭沫若与儒家文化》,山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87页。)。
(二)起源时代。儒学诞生后,儒的起源问题虽在相当长时间内被忽略。但是,自汉武帝采取“独尊儒术”政策后,客观上推动了儒学研究,其中也有关于儒之起源的原始性探索。粗略地分,大概可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两汉时期。以班固为代表的汉儒经师们根据《论语》等书,提出关于“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等见解,“推导”出“儒出于周代的‘王官’论”。此说影响很大,以至出现夏曾佑所说的“自古通儒皆宗之”的景象(注:陈俊民:《孔子研究论文集·孔子儒家考辨》,教育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08-110页。)。第二阶段,贞观年间。孔颖达受《周易》、《左传》点拨,对汉儒经师的研究成果进行分析,指出:“儒者,濡也,以先王之道能濡其身,与人交接常能优柔,故以儒表名。”孔第一次把“儒”与“濡”联系起来思考儒之起源。第三阶段,清末民初。章太炎综合班、孔的观点,提出“太古始有儒,儒之名出于需”的设想(注:陈俊民:《孔子研究论文集·孔子儒家考辨》,教育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11页。),至少又比孔进了一步。
受前辈学者滋润和同辈学者帮助,胡适在《说儒》中,终于第一次确定儒之起源的准确时代——殷商代。晚年,他口述英文自传再次重申20多年前观点:“在这篇《说儒》的文章里,我指出‘儒’字的原义是柔、弱、懦、软等等的意思。(‘说文’解释说:‘儒,柔也’)。我认为‘儒’是‘殷代的遗民’。他们原是殷民族里主持宗教的教士:是一群被(周人)征服的殷民族里面的(上层)阶级的,一群以拜祖先为主的宗教里的教士。”“正因为他们是亡国之民,在困难的政治环境里,痛苦的经验,教育了他们以谦恭、不抵抗、礼让等行为为美德(由于那种柔顺以取容的人生观),他们因此被取个浑名叫做‘儒’;儒者,柔也。”(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266-267页。)
如果说,他们进行的不过是关于儒的起源时代的原始性探索,那末,胡适进行的就是科学性探索,尽管仍有一些欠准确之处。
(三)脱胎之母。“儒”从何而来?经过周密考订,胡适提出“出于祝宗卜史说”,也就是“出于社会职业说”。他的基本观点是:“殷商的智识分子——王朝的贞人,太祝,太师,以及贵族的多士,——在那得政的西周之下,过的生活虽然是惨痛的奴虏生活,然而有一件殷民族的团结力的中心,也就是后来终久征服那战胜者的武器,——那就是殷人的宗教”;“这种宗教需用一批有特殊训练的人。卜筮需用‘卜筮人’;祭祀需用祝官;丧礼需用相礼的专家。亡国之后,这些有专门知识的人往往沦为奴虏,或散在民间。因为他们是有专门的知识技能的,故往往能靠他们的专长换得衣食之资。……这一些人和他们的子孙,就在那几百年中,自成了一个特殊阶级”;“他们是殷人的教士,在六七百年中逐渐变成了人民的教师。他们的职业还是治丧,相礼,教学……”(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370-371页。)
《说儒》发表后,郭沫若先后写了《驳〈说儒〉》、《论儒家的发生》等文章,试图全面推翻胡适的“儒的起源说”。即使如此,郭也承认“祝宗卜史之类的贵族们”,“走到末路”,“便是‘儒’的来源了”;并指出“君子儒”就是“儒的职业化”的标志;“儒既化为了职业,也就和农工商之化为了职业一样”(注:《驳〈说儒〉》,《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第457-458、460页。)。可见,在儒的脱胎之母这个具体问题上,郭是赞成胡适的观点的。
(四)产生原因。胡适认为,儒之所以起源于殷商代,从治丧、相礼、教学的“教士”——“祝宗卜史”脱胎而出,是基于下列原因的:
根本原因。由于当时生产力水平不高,科技不发达,人们对许多自然变异现象,无法作出解答,总以为有一种神奇力量在左右人世间的一切。这种神奇力量,无非是天帝、神鬼和自然物。正如冯天瑜所说:“殷商是神权时代,是鬼神观念盛行的社会。……天神、地祇、人鬼都是顶礼膜拜的对象,这便是所谓的‘殷人尚鬼’。”(注:冯天瑜:《中国文化史纲》,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4年版,第31页。)而“天”又“不言”,只能“以形与事示之而已”。这样,既知“形”又晓“事”的“智识阶级”——祝宗卜史,便应运而生,并在“天人”之间充当联络沟通的中介人物,有时甚至充当“殷人”的参谋、助手,发挥辅助决策等多种作用。
待改朝换代后,原先位尊权重的祝宗卜史,便沦为周人“奴虏”。为了活下去,他们把以占卜、刻契、记事为主要形式的、具有辅助决策功能的、比较神圣的工作,转化为以治丧、相礼、教学为基本内容的“教士工作”,并逐步发展成为一种社会职业,而为自己的“衣食之端”。
具体原因。一是社会主要角色位置互换。即“殷人”与“周人”的位置,正好来了个对调。二是社会需要。周人虽在政治上得势,但不能说他们的水平就会自动地“水涨船高”。为适应执政需要,周人被迫拜“殷的遗民”中的“教士”为师。而他们又从骨子里瞧不起葆有殷的“遗风”的遗老遗少们的文诌诌、酸溜溜的样子,便给他们起了一个带有轻蔑意味的浑名——“儒”。三是后继有人。胡适说,由于“周人”需要,这就为“儒”的事业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动力。所以,在长达六七百年里,学儒的人“绵延不绝”,以至出现了后来孔子所说的“君子儒”和“小人儒”等“流品”;这些“殷人的教士”,“他们的职业还是治丧、相礼、教学;但他们的礼教已渐渐行到统治阶级里了”。就是所谓的“小人儒”,胡也给予应有的历史地位:“他们最重要的谋生技能是替人家‘治丧’。他们正是那殷民族的祖先教的教士,这是儒的本业。从这种‘小人儒’的生活里,我们更可以明白‘儒’的古义:儒是殷民族的教士,靠他们的宗教知识为衣食之端。”(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388-389页。)
针对有人对“治丧”工作不理解,胡适在致孟森的信中特意作了解释:“(五)相礼在当日为大事,故知礼之人在当日备受敬礼,此古书所昭示。后世礼俗渐变,赞礼之人遂猥贱,然读古书不当以后世之眼光读之。例如卜筮之贞人筮人,在当日何等重要?今日卜人之受轻视,何妨于古代贞人之受敬礼乎?(六)古代并不轻视此种傧相儒生,我们不当以后世惰民杠房比例古之商祝殷士。世界上婚丧礼之苟且俗陋,莫如当世之中国。试看西洋人婚礼中之牧师,尚可想见古代儒生相礼时的崇高地位。”(注: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中),第628页。)
(五)与孔子的关系。这是古往今来说儒中最为繁杂的一个问题,诸种学案,其源盖出于此。有鉴于此,胡适专门论及了这个问题。
1.由广义的、来源甚古的“儒”,“变成了孔门学者的私名”——狭义的儒,是主客观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胡适把广义儒与狭义儒区分清楚后指出:“这固然是孔子个人的伟大成绩,其中也有很重要的历史的原因。……儒教的伸展是殷亡以后五六百年的一个伟大的历史趋势;孔子只是这个历史趋势的最伟大的代表者,他的成绩也只是这个五六百年的历史运动的一个庄严灿烂的成功。”(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381页。)
2.在胡适看来,原生儒与他在《说儒》中所说的“儒教”是一回事。他对孔子在将原生儒变成儒学之儒中的作用,作了比较准确的评估。
胡认为,孔子的作用,一言以蔽之曰:“中兴”。具体表现在:
首先,对原生儒进行革命性改造,使之在内容与形式方面,都发生革命性变化,使之少带有原始宗教色彩的原生儒,上升为带有学术色彩的再生儒——儒学之儒。用胡的话来说,“他打破了殷周文化的藩篱,打通了殷周民族的畛域,把那含有部落性的‘儒’抬高了,放大了,重新建立在殷周民族共同生活的新基础之上:他做了那中兴的‘儒’的不祧的宗主。”(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402-403页。)陈俊民指出:所谓“儒学之儒”,就是“孔子之儒”,也就是墨子“最早给孔子及其门徒冠上儒名”之儒,和“以儒自诩”的荀子之儒(注:见《孔子研究论文集》,第108页。)。
其次,审时度势,正视现实,对历史经验作了系统总结。胡适说,孔子“认清了那六百年殷周民族杂居,文化逐渐混合的趋势,他知道那个富有部落性的殷遗民的‘儒’是无法拒绝那六百年来统治中国的周文化了,所以他大胆的冲破那民族的界限,大胆的宣言:‘吾从周’,在这句‘吾从周’的口号之下,孔子扩大了旧‘儒’的范围,把那个做殷民族的祝人的‘儒’变做全国人的师儒了”,“孔子所谓‘从周’,……其实是接受那个因袭夏殷文化而演变出来的现代文化”(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403-405页。)。
基于以上认识,胡适认为:“孔子是儒的中兴领袖,而不是儒教的创始者。”“他把那有部落性的殷儒扩大到那‘仁以为己任’的新儒;他把那亡国遗民的柔顺取容的殷儒抬高到那弘毅进取的新儒,这真是‘振衰而起懦’的大事业。”(注:华东师大版《胡适的自传》,第415页。)。
三、评说结论
关于“儒的起源说”,虽然只是胡适说儒的一部分,可是,“儒”既是中华文化的一个起点,又是儒学的一个范畴,可能还是它们的“珠峰”。1934年,胡适总结说儒的经验教训,从探求“儒的起源”入手,进而牵住了“牛鼻子”,由此踏上说儒坦途。我的具体的评估结论是:
(一)开风气,填空白。胡适是现代学者中第一个郑重其事地探求儒的起源问题的学者,且在厚积薄发基础上,发表系统的、引人注目的看法。其成就是多方面的。比如,他对“儒的起源说”内容体系的建构,就具有开风气、填空白性质。
(二)率先提出儒教先儒学产生说。胡适说,孔子“不是儒教的创始者”,他创立的只是“调和三代文化的师儒”、:担起了“‘以仁为己命’的绝大的使命”的“新儒教”。这个看法新鲜、精当,荷有恒久的理论魅力。其理论价值在于:
1.弄清了“儒教”与“祖先教”之间的关系——二者实一者也。他对“殷人尚鬼说”作了明晰分解,指出殷人在认识世界过程中,确实经历了一个“尚鬼”阶段。他们崇尚的“鬼”主要是:上帝神、祖先神、自然神,而祖先是上帝派到人间主宰一切的,祭祀祖先与祭祀上帝彼此呼应,甚至可以等同。
在《说儒》里,胡适说“殷人”向“周人”传授的就是“祖先教”,是“殷人尊神”里的一“神”。因此,胡所说的儒教,实际上就是“祖先教”。它先于儒学产生,是不言而喻的。这恰好又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儒的起源时代。
2.为科学分解“儒”、完整理解“儒”提供了历史依据和理论依据,从而把儒有原生儒与再生儒的说法,建立在坚实的基础上。
3.为对“儒教”的进一步分解,贡献了灵感。据赵世超考订,“儒教”一词,最先见于《晋书·宣帝纪》:“魏晋浮荡,儒教渝歇。”(注:赵吉惠等主编:《中国儒学辞典》,1988年版,第848页。)后人又称之为孔教、孔道、孔家店,与之相关的尚有礼教、名教等说法。主要是指汉武帝、董仲舒之后的、被官方意识形态化了的、带有准宗教色彩的儒学。对此,要作具体分析,不能一概否定。但对以“三纲五常”为代表的伦理道德说中的某些内容,适当加以批判,是必要的。1921年6月,胡适把五四时期的反孔非儒行为概括为“打孔家店”,而不是“打倒孔家店”,既是一大“创说”,也是一种肯定。不过,关于“孔家店”等提法,与“殷人的教士”所传授的“儒教”,是有严格界限的。
到写作《说儒》时,胡适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五四”健将们的作为,作了反思,认识到唯有弄清“儒教”先于“儒学”产生这一史实,唯有认清“儒教”也有先后之分,才能克服“五四”的局限性。所以,胡适便在构思多年的、被唐德刚誉为“胡适治学的巅峰之作”和“三十年代史学成就的代表作”——《说儒》里,公布自己的研究成果:儒教先儒学而产生。这一成果,对于深入研究儒学,对于重新评判“打孔家店”等问题,都贡献了灵感。
(三)产生连锁反应,推动理论研究。胡适的“儒的起源说”发表后,即在当时学界产生反响:赞成者有之,如傅斯年等;商榷者有之,如孟森、江绍源等。而令人关注、且在今天仍能激发研究胡适者兴趣的是:冯友兰的《原儒墨》、钱穆的《儒学之起源》、《驳胡适之说儒》、郭沫若的《驳〈说儒〉》、《论儒家的发生》等。在涉及“儒的起源说”的具体内容方面,冯、郭与胡的看法,总的说来是相左的。例如,在“产生时代”问题上,冯认为,儒起源于贵族政治崩坏以后,即所谓“官失其守之时”。郭在相隔7年的两篇文章里,对此问题的看法变化较大。在前文,郭说过“祝宗卜史之类的贵族们”“走到末路”、“这些便是‘儒’的来源了”、“儒应当本来是‘邹鲁之士缙绅先生’的专号。那在孔子之前已经是有的”这样的话,观点接近于胡;在后文,郭却说“儒是春秋时代……的产物”,“是春秋末叶……产生出来的历史成果”,“所以‘儒’并不是本来就已经有了,因孔子而复兴”(注:郭沫若的第一段话见《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第457-458页;第二段话见《沫若文集·论儒家的发生》1959年版第12卷,第304-306页)。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还就胡适的“儒的起源说”的立论根据——郭沫若说的“四根大台柱”,诸如“三年之丧”、《易经》的需卦、《正考父鼎名》、《商颂·玄鸟》等,展开热烈争论,澄清诸多史实,特别是纠正了胡适的两个不准确的说法:一是关于儒“还指那亡国遗民忍辱负重的柔道人生观”说,二是关于“悬记”说,以还历史本来真面目。
近一二十年来,讨论或阐发由胡适引发的“儒的起源”问题,一直在进行着。70年代的徐中舒、金景芳,80年代的李泽厚、张岂之、陈俊民、李玉洁,90年代的邓广铭、赵吉惠、郭厚安、郁有学、李军等老中青三代学者,都为研究这个课题,付出了艰辛的劳动(注:徐中舒的看法见《甲骨文中所见的儒》,载《四川大学学报》1975年第4期;金景芳见解在《论儒法》一文中,载《历史研究》1977年第5期;李泽厚的看法见《中国古代思想史论》1986年版,第10-11页;张岂之的见解见《中国思想史》1989年版,第47页;陈俊民的观点见《孔子研究论文集·孔子儒家考辨》1987年版,第122页;李玉洁的观点,见《中国儒学辞典》1988年版,第846页;邓广铭的看法,见《现代学术史上的胡适》1993年版,第1-9页;赵吉惠、郭厚安的见解,见《中国儒学史》1991年版,第35-36页。)。
他们的观点,可分4种:
1.支持胡适的说法。徐中舒、李泽厚、张岂之、赵吉惠、郭厚安、李玉洁、郁有学、李军等,都是“支持胡适派”。难得的是,徐中舒在“文革”末年发表《甲骨文中所见的儒》一文,指出:“儒在殷商时代就已经存在了,甲骨中作需字,即原始的儒字。”他用实物——甲骨文的资料,证明早就成为“死老虎”的胡适的关于“儒的起源说”,是有可靠依据的。
2.基本支持郭沫若的说法。陈俊民在《孔子儒家考辨》中说:“儒产生的时代很可能就在春秋的中后期。”虽然他说得很谨慎,但基本上支持郭说,只是略作修正。
3.支持汉儒经师的“周代始有儒”的“王官说”。据陈俊民说,金景芳就持这个观点,有儒“早已存在,不自孔子始”一说。
4.“各有千秋”说。邓广铭在《胡著〈说儒〉与郭著〈驳说儒〉平议》一文里,除对支持胡适说的“四根大台柱”予以“平议”外,还提出独到见解。他在文末说:“两文虽各有瑕疵可指,然而两文以其各有创见创获,它们是各有千秋的。”
所有这些,都有力推动理论研究,就像《中国儒学史》所说:“考察儒的产生与演变,对于研究儒学的演变,探究儒学与宗教之间的关系,都是很有必要的。”
至于胡适的“儒的起源说”中的“瑕疵”,邓广铭在《胡著〈说儒〉与郭著〈驳说儒〉平议》里已经指出,不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