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古代文献学的流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流派论文,中国古代论文,文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2)02-0138-07
中国自古以来重视文献及其整理,文献起源之久远、种类之众多、数量之浩广、整理 之频繁,蔚为大观。自孔子整理图书,由此产生了关于文献及其整理的专门学问——文 献学。然而中国文献学的源流甚为复杂,大而论之,有古典文献学与现代文献学之分, 笔者已作过专题研究①(注:笔者在武汉大学修博士课程《文献学研究》时专门研究古 典文献学与现代文献学,揭示了现代文献学与古典文献学的关系,阐明了现代文献学的 各流派。其研究成果分系列论文发表,如《关于文献学体系的来源—文献学理论研究之 一》载《河南图书馆学刊》1995年第1期、《关于文献学体系的研究法—文献学理论研 究之二》载《河南图书馆学刊》1996年第1期、《科学体系中的文献学—文献学理论研 究之三》载《河南图书馆学刊》1997年第1期。)。具体来说,古典文献学较现代文献学 复杂,由于古典文献学之中门派交叉较多,学科争议不断,理清其源流本末,还需要作 专门研究。
一、校雠目录皆文献学论
中国“文献学”最早由郑鹤声、郑鹤春于1928年正式提出。郑氏二兄弟1928年写成、1 933年出版的《中国文献学概要》,从“文献”二字义去解释“文献学”:“结集翻译 编纂诸端,谓之文;审订讲习印刷诸端,谓之献。叙而述之,谓之文献学。”此后,“ 文献学”被广泛接受,以“文献学”命名的著作纷纷问世,并成为当代包举图书、期刊 各类文献以及文献整理各项活动之科学。
中国古代没有“文献学”的概念,学术界探寻与文献学相对应的学科术语,乃有校雠 即文献学论。著名历史文献学家张舜徽先生说:“我国古代,无所谓文献学,而有从事 于研究、整理历史文献的学者,在过去称之为校雠学家。所以校雠学无异成了文献学的 别名。凡是有关整理、编纂、注释古典文献的工作,都由校雠学家担负了起来。假若没 有历代校雠家们的辛勤劳动,尽管文献资料堆积成山,学者们也是无法去阅读、去探索 的”[1](P4)。范家永也说:“在我国古代,没有专门文献学和文献学家这一名称。但 是,校雠学家负责有关整理、编纂、注释、校勘古典文献的工作,因此,校雠学实际上 就是文献学的别名,校雠学家也就是文献学家”[2]。
之所以用校雠等同于文献学,是将“校雠”包举了与文献有关的校勘、目录、版本、 编纂等各项活动。然而,“校雠”的本义并非如此。“校雠”一词最早见于《别录》, 刘向解释为“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其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 家相对为雠。”②(注:来新夏:《古典目录学》(中华书局,1991年3月),第13页引文 “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其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为雠。”( 梁萧统:《昭明文选·魏都赋》注,宋李昉:《太平御览》卷六一八“读书 ”作“读折”)。而乔好勤编著的《中国目录学史》(武汉大学出版社1992年6月),第49 页引文“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谬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 ,故曰雠也。”(《文选·魏都赋》注引《别录》))其“校雠”本义是校勘文字篇卷, 只是刘向整理图书过程中的一个环节。宋以后,“校雠”含义才不断扩大,郑樵《通志 ·校雠略》扩大了刘向“雠校”范畴,如钱亚新所言“郑樵所取之义,则较为广泛。举 凡设官专守,蒐集图书,辨别真伪,校订误谬,确定类例,详究编次,设法流 传等,均包括在内。因此,所谓校雠略,就是研究与图书有密切关系的各种学问的纲要 ”[3]。如果以校雠等同文献学,那么宋以前除“校雠”以外的其它文献整理活动就被 排斥在文献学之外。因此,校雠只是古典文献学的一个重要部分。
宋以前与“校雠(校勘)”相应的“目录”是文献整理的重要环节。汉刘歆《七略》中 有“《尚书》有青丝编目录”,班固在《汉书叙传》中也说“刘向司籍,九流以别,爰 著目录,略序洪烈,述《艺文志》第十”。向歆父子整理文献,先有校雠,后有目录, 其文献学既包括校雠,也包括了目录。
校雠学与目录学均产生于西汉向歆父子。章学诚《校雠通义》说:“校雠之义,盖自 刘向父子,部次条别,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非深明于道术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 ,不足与此。”朱一新也说:“刘中垒父子成《七略》一书,为后世校雠之祖。”[4] 龚自珍说:“中垒以降,校雠事兴。”[5]容肇祖说:“中国目录学的功夫,始于汉刘 向刘歆父子的《七略》。”[6]刘纪泽说:“目录之学,启自西京,子政撰《别录》于 前,子骏成《七略》于后。”[7]因此可以说,向歆父子既是校雠学之父,也是目录学 之父。如果说西汉是中国文献学的奠基,那么校雠与目录就是两块沾连的奠基石。进一 步溯源,可上溯到孔子的文献整理,余嘉锡有言:“目录之学,由来尚矣!《诗》、《 书》之序,即其萌芽。及汉世刘向、刘歆奉诏校书,撰为《七略》《别录》,而其体裁 遂以完备。”[8]从孔子整理六经开始到西汉征集图书、整理图书的活动,形成了搜罗 异本、比勘文字、汇编目录三者为一体的文献学,校雠学、目录学由此而生。而校雠与 目录的活动可再往上溯,孔子的七世祖周末宋国大夫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 ,被称为从事校书之开端①(注:张舜徽《中国文献学》第83页:“…校商之名《颂》 十二篇于周太师,……这便是我国历史上从事校书的开端”。王欣夫《文献学讲义》第 282页:“最早的校雠家正考父”标题下“……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 他是校勘事业的发端者”。)。“古者史官既司典籍,盖有目录以为纲纪”(《隋书经籍 志》),目录活动可推至殷商时。但仅知有此事,不见理论或方法,不能作学科之始。 如是,中国文献学起源于春秋时期,孔子应是中国文献学的鼻祖。
据此,笔者提出校雠学是古代的文献学,目录学也是古代的文献学,单将校雠等同于 文献学是不全面的。
二、从校雠目录之争看文献学的流派
校雠目录之争始于清代,其争论的焦点在于目录学的肯定与否定。清初学者全祖望在 《丛书楼书目序》中贬低目录学说:“今世有所谓书目之学者矣。记其撰人之时代,分 帙之簿翻,以资□给。即其有得于此者,亦不过以为桪捺獭祭之用。”[9]至乾嘉时, 章学诚公然否定目录学。《章氏遗书·外篇》卷一“信摭”说:“世之论校雠者,惟争 辩于行墨字句之间,不复知有渊源流别矣。近人不得其说,而于古书有篇卷参差,叙例 同异,当考辩者,乃谓古人别有目录之学,真属诧闻!且摇曳作态以出之,言或人不解 ,向伊书止求其义理足矣,目录无关文义,何必讲求?彼则笑而不言。真是贫儿卖弄家 私,不值一笑矣。”他提倡校雠,否认目录学的存在,实质上是扬校雠学而抑目录学。
到近现代,仍有人著书立校雠说,杜定友著《校雠新义》,持“中国无目录学论”, 即“我国古来之言目录学者,既无专书,又无定则,是我国无目录学之研究也”,又说 “中国无目录学者,盖言有古之目录学,而无今之目录学也”。
张舜徽先生曾极力推崇章学诚的思想,反对目录学自立成学。他对于校雠学的论述颇 多,但对于校雠学与目录学的关系论述前后矛盾。1945年《广校雠略》说“夫目录既由 校雠而来,则称举大名,自足统其小号,自向、歆父子而后,惟郑樵、章学诚深通斯旨 ,故郑氏为书以明群籍类例,章氏为书以辨章学术流别,但以校雠标目,而不取目录之 名,最为能见其大”,认为目录不能称之为学,只能包含在校雠学中。50年代,他在《 论宋代学者治学的博大气象及替后世学术界所开辟的新途径》(《中国史论文集》,湖 北人民出版社,1956)一文中又多次提到宋代有目录学、目录学家,说“宋代学者不独 把目录学肯定为一种专门学问,并且在这方面取得了大的成就,创辟了新的途径”。“ 从来研究目录学的人们,莫不奉‘汉书艺文志’为不祧之祖。”到70年代又一次否认目 录学的存在,《中国校雠学叙论》(《华中师院学报》,1979年第1期)重复了《广校雠 略》的看法。笔者曾撰文把张先生的观点与章学诚、杜定友的观点联系起来,颇觉有共 同之处,这就是承认有目录学事,却不承认有目录学之名[10]。
针对目录学被否定,目录学者一方面大肆鼓吹目录学,另一方面把校雠纳入目录学。 梁启超不仅编有书目,还指出“著书足以备读者之顾问,实目录学家之职务也”[11]。 姚名达说:“目录学之成词,始见于清乾隆间王鸣盛之《十七史商榷》。其在古代,则 与校雠学形成二位一体,名实近似,缭绕不清。”[12]刘咸炘说:“所谓目录学者, 古称校雠学,以部次书籍为职,而书本真伪及其名目、篇卷亦归考定。”[13]
主张校雠与主张目录者各执一是,兹分析如下。
其一,章学诚之所以贬低目录学,是因为到了清代,目录学一时成为“显学”,学者 无不涉其藩篱,有关版本、考证、目录之书大量问世。“乾嘉以后一般学者,不但使目 录学之名脱离校雠学而独立,简直是不承认校雠之可以为学,因而章学诚便在他的《信 摭》内扯出了反对的旗帜。”[14]这恰恰说明,到了清代,目录学出现了繁荣昌盛的景 象,而校雠学因为校勘学、版本学等独立成学,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学科地位,且有被社 会所抛弃的可能(后果被文献学所替代)。这就使主张校雠者竭力否定目录学来保全校雠 学,主张目录学者为发扬目录学而鼓吹目录学的作用,如清代学者王鸣盛在《十七史商 榷》中就称“目录之学,学中第一紧要事,必从此问途,方能得其门而入”。
其二,主张目录不能成学,张舜徽先生之论据是:“目录、版本、校勘皆校雠学家事 也……后世为流略之学者,多不识校雠而好言目录,此大谬也。稽之古初,因校书而叙 目录,自刘略、荀簿、王志、阮录,靡不皆然,盖举其学斯为校雠,论其书则曰目录, 二者相因犹训诂之与传注。训诂者,其学也;传注者,其书也。目录而可自立为学,将 传注笺解义疏之流亦可别自为学乎?”①(注:张舜徽《校雠名义及封域论·论目录版本 校勘皆校雠之事》,见《广校雠略》卷一。张氏《中国校雠学叙论》(《华中师院学报 》1979年第1期)重申其说。)承认校雠目录之关联,但却认为前重后轻,前大后小,前 为学,后只能是书,既是站在校雠学之立场上,又是来源于对目录学的误解。
其三,主张目录学一派,或以目录与校雠一体;或以目录区别校雠,没有给校雠以确 切的认识。姚名达误认为章学诚的校雠学就是目录学,其《中国目录学史》说“学诚之 意,直不承认有所谓目录学,而欲以校雠学包举之。实则学诚之所谓校雠学,正吾人亟 应提倡之真正目录学,而其所鄙薄之目录学,却又相当于狭义的校雠学——校勘学也” 。其实,这并不是章氏本意。
章氏本意涉及学派之争,章氏所处之年代,有考据学派,章氏为鄙视考据学派,就指 其为目录学,自己的才是校雠学,即向歆之后的正宗。因而学诚反对的“目录学”,并 不是“校勘学”,而是考据学。正是由于主张校雠者把目录视为簿记,而主张目录者把 校雠视为校勘,并以此作为攻击对方的依据,双方的误解导致了校雠目录之争论不休。 正如朱一新所言:“世徒以审定文字为校雠,而校雠之途隘;以甲乙簿为目录,而目录 之学转为无用。”[4]实际上,如上所论,校雠学与目录学均得向歆之精奥,两者应是 同源异流,各有侧重,既不可相互替代,也不可相互排斥。因随着学科之不断扩大,古 代的校雠学与目录学都由狭义扩大到了广义,广义的校雠学包括了目录学,而广义的目 录学包括了校雠学。
其四,文献学在西汉就有校雠、目录两科,其后就有了校雠文献学与目录文献学两派 ,但两派并不是截然分离的,而是相互影响、交叉发展的。校雠文献学派初为校勘,后 扩大了包括部次条别、即类求书、考辨学术、因书究学,特别重视文献本身及其学术的 研究。目录文献学派初为钩玄提要、分类编目,后也以指导读书治学为己任,发展了文 献整理之法。只是到清代中叶,校雠文献学之中又出现新派且形成了对立,义例校雠一 派注重考辨学术,自称校雠学;考据学一派重言必有证,讲目录学。校雠目录之争实是 义例与考据之争。义例派批评考据学“近世为考据之学者,惟取一字之可通,往往上下 文且不统贯,如此读书,岂不陋哉?”[15]而考据学派批评义例派“经以明道,而求道 者不必空执义理以求之也,但当正文字,辨音读,释训诂,通传注,则义理自见,而道 在其中矣”(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序》)。究其根源,有汉宋之争,汉儒重考据,宋儒 重义理。其实这两派同属一脉,各有长短。
三、校雠文献学派的分野
校雠文献学派自刘向之后,有以下分野。
版本校勘学:刘向校书之后,版本校勘形成专门之学。南北朝时校雠为汉学一部分, 北朝人重视。南朝颜之推认为校雠不易,主张“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勉 学》篇),据江南和河北两本来校正书籍文字,据《说文》以正形体,据《尔雅》以正 训诂,据韵书以正音读。宋景文欲求《前汉书》之善本,用十六种版本对校,岳珂刻《 九经》,用二十余种版本校勘。历代官家有校勘之专责,如唐初,令狐德棻、 魏征等有校勘又有目录,稍后有虞世南、颜之推之孙颜师古、崔行功等名儒校勘却无目 录,是为版本校勘学派。宋代已有用“校勘”代替“校雠”。吴缜《新唐书纠谬》自序 批修书之八失,第八条专论校勘,强调校勘者举校勘之职。至清,发展为专门的校勘学 。
会通校雠学:刘向之后,深得校雠之主旨、且将校雠发扬光大的首推南宋史学家郑樵 。郑樵志在“集天下之书为一书”,其《通志》200卷有二十略,《校雠略》、《艺文 略》、《图谱略》、《金石略》四略构成了他的文献学体系,集中反映了他的会通校雠 学思想。他第一次扩大校雠的范围,博采众长,全面总结校雠之法并将校雠上升到理论 ,阐述类例、学术与图书之关系,创立了“类例”论、“记百代之有无”论、“泛释无 义”论等。他对传统方法大胆批评否定,创立了校雠学的新方法:求书八法,创立十二 类的分类新体系。在《献皇帝书》中曾说“八九年为讨论之学,为图谱之学,为亡书之 学,以讨论之所得者作《群书会记》,作《校雠备论》,作《书目正讹》。以图谱之所 得者作《图书志》,作《图谱有无记》,作《氏族源》。以亡书之所得者作《求书缺记 》,作《求书外记》,作《集古系时录》,作《集古系地录》”。可见其“会通”“批 判”与“创新”的精神。《校雠略》是我国校雠学的第一部理论著作。
义例校雠学:清全祖望三笺《困学经闻》,七校《水经注》,以十年之功续补黄宗羲 、黄百家父子的《宋元学案》,主张识大体、述源流,反对考据学。章学诚主张六经皆 史、道不离器,强调史学研究之开创、文学之反映现实,不仅是著名的史学家,而且主 修过《和州志》等多部志书,以及《史籍考》,成为杰出的文献学家。特别是著有《文 史通义》和《校雠通义》,独创文史校雠之学,将中国文献学的精神概括为“辨章学术 ,考镜源流”,在中国古典文献学史上作出了巨大贡献。他推崇刘向、郑樵,于文史通 义申郑,校雠通义宗刘、补郑,更阐明文史义例、校雠心法,颇多创新,总结文献原道 ,提出互著别裁,提倡索引之法,其《校雠通义》不仅被校雠学家看作校雠学理论巨著 ,而且被目录学家奉为目录学集大成之作。来新夏先生就说章学诚是继刘向、郑樵之后 ,“为古典目录学的理论建设作出卓越的贡献。《校雠通义》和《史籍考》是他在目录 学方面的重要著作”[16](P293)。章氏一派,其实质在“义例”,与考据学对立,继承 者有孙德谦、张尔田等。王国维说:孙德谦、张尔田“二君为学,皆得法于会稽章实斋 先生。读书综六略,不为章句破碎之学。孟劬有《史微》,隘庵有《诸子通考》,既籍 甚学问间”(见孙德谦《汉书艺文志举例》)。
考证学:隋唐以前的学者以古器物形制和刻辞作为考证古文献的依据。“金文”和“ 石文”的研究发展成“金石之学”。宋代研究金石早有刘敞、欧阳修,后有赵明诚。明 末清初,一批讲求实学反对义理的学者,如黄宗羲、顾炎武等,主张以考据为工具,通 经致用。由于文字狱,使之陷入古经史的考订,清代乾嘉时,考据学兴盛,后世称为考 据学派或乾嘉学派。其考据方法主要是训诂、校勘和资料搜集整理,代表人物有王鸣盛 、钱大昕、黄丕烈、顾千里、戴震、纪昀、周永年等。因这一派不仅考订词章,而且重 视目录之功用,因此被章学诚称为目录学。其实,目录只是考据学派的附庸,其主体仍 属校雠文献学。
辨伪学:早在孔子时,就有文献的真伪问题。孔子曾对子贡说:“纣之不善,不如是 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论语·子张》)。后孟子说“尽信 书不如无书”(《孟子·尽心》)。汉成帝时,有张霸伪造百两篇《尚书》,东汉以后, 辨伪出现。《汉书艺文志》中注出四五十种托古伪书。唐宋辨伪有了发展。唐刘知几《 史通》有《疑古》、《惑经》等篇章,韩愈有正、乙、灭、注四法,以辨古书真伪。赵 匡、啖助、柳宗元,宋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郑樵、汪应辰、叶适、朱熹等都有辨 伪。宋儒义理学代表朱熹所指出的伪古书达六十种。明初有宋濂《诸子辨》。其后,辨 伪成专门之学。
历来讲校雠学的大多指校雠文献学派。这一学派在宋代“百花争妍”,“宋人的校雠 ,在四部书都有卓越的成绩,罗列版本异同的,以岳珂为代表:辨章学术源流的,以郑 樵为代表;钩考群籍证补的,以吴缜为代表。著作如林,美不胜收,而零星材料见于各 家笔记中的尚多。元、明两代,学术稍衰,虽刻书藏书之风,不亚于两宋,而校雠之学 ,可以举数的,有廖若晨星之感”[17](P388)。
四、目录文献学派的分野
汪国垣曾将目录学的界义归纳为四:目录学者,纲纪群籍簿属甲乙之学也;目录学者 ,辨章学术剖析源流之学也;目录学者,鉴别旧椠雠校异同之学也;目录学者,提要钩 元,治学涉径之学也[18]。目录文献学派自刘歆之后,有以下分野:
藏书目录学:自汉代广开献书之路,置写书之官,求遗书于天下,整秘府藏书,官藏 目录学产生,特点是利用秘书监及王室、政府藏书,政府组织征书、校书、编目。魏氏 代汉,采掇遗亡,藏在秘书、中、外三阁,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西晋秘书监荀勖 校汲冢书,与中书令张华依刘向《别录》,整理记籍,因《中经》更著《中经新簿》, 分甲乙丙丁四部。东晋李充为著作郎,主持整理图书并编著《晋元帝四部书目》,典籍 重分四部,秘阁以为永制。南北朝、隋、唐、宋、明均有大型官藏目录问世,至清《四 库全书总目》达到最高水平。南北朝时私家藏书目录学自成一派,藏书家广收天下遗书 秘籍,鉴赏珍本善本,精心校书编目,前有南朝王志阮录,后有南宋晁志陈录,至清而 有私家编目之风。藏书目录学的特点有三:重视反映校勘的成果,校勘与目录有因果之 关系;重视保存文献的作用,以及文献的查找;反映官私藏书之盛。
史志目录学:史志目录学派为班固所创。又分为正史艺文派、通史艺文派、方志艺文 派、类书艺文派。班固在兰台东观校书时,修成《汉书》100卷,将“艺文志”作为十 志之一,开创正史艺文一派。之后,袁山松在东晋末年著成《后汉书》且编出艺文志① (注:关于袁志的争议,梁刘昭在注补《后汉书》八志序内批评袁志,实非否定班志, 而是批评袁志未仿班固据官藏目录,不知袁山松因条体所限,另开新路,记一朝著作之 盛。唐刘知几《史通》的《书志编》认为班固之后的“天文”“艺文”二志应删,主张 正史若编“艺文”,可仿《关东风俗传》之《坟籍志》,“唯取当时撰者”。)。自东 汉以后,正史艺文志有两种不同的体例:记一朝藏书之盛和记一朝著述之盛。不过明代 以前“记一朝藏书之盛”仍是主流,如《隋志》、两唐《艺文志》、《宋志》。后来宋 郑樵对于这一做法有所贬,认为班固“无独断之学,唯依缘他人,以成门户”。北朝北 齐、北周之间,有《关东风俗传·坟籍志》,姚名达《中国目录学史》谓该志“实开后 世方志著录书目之风气”,成方志艺文志一派。至宋代又分为两派:一是主载诗文派, 一是主载书目派。主载诗文派乃受文集、类书之影响,主载书目派则受正史艺文志之影 响[19]。
佛藏目录学:佛藏目录在中国文献学史上独树一帜,但古人很少阐述。正如梁启超所 言“郑渔仲、章实斋治校雠之学,精思独辟,恨其于佛录未一涉览焉。否则其所后hu ī⑦必更有进”[11]。佛藏目录学始于东晋释道安。在此之前,虽有佛经的著录及宗教 目录,但未成专门之学。释道安《综理众经目录》不仅开佛藏目录之先声,而且创立了 佛藏目录独特的方法,按译经特征编排,给后世佛经目录有较大的影响。至梁僧佑时, 佛藏目录学不仅有方法,且有理论总结。僧佑不仅创立新的体例,“一撰缘起,二铨名 录,三总经序,四述列传”,特别是总经序成为提要的序跋体,而且揭示了佛藏目录的 本质。唐释静泰《大周刊定众经目录》著录佛经页数,序中说“目录是出苦海之津梁, 导迷途之眼目,务欲令疑伪不杂,住持不久通下明制,普令详择,存其正经,去其伪本 ”。指出目录辨伪、指路的作用。唐释道宣《大唐内典录》发展了静泰的方法,不仅著 录佛经行数,而且著录存佚。唐释智升《开元释教录》阐述目录作用:“夫目录之兴也 ,盖所以别真伪,明是非,记人代之古今,标卷帙之多少,摭拾遗漏,删夷骈赘,提纲 举要。历然可观也。”宋有释惟白在《大藏经纲目提要录》专论提要的作用有五,后有 王古将目录的作用因人而异分三类。至明《阅藏知津》,佛教目录学发展到高峰。中国 古代佛藏目录不仅借鉴了其他书目的方法,还在著录、篇目揭示、解题、互著别裁、分 类等方法上有了独创,有了佛藏目录学方法论,而且有关于佛经、佛经目录的理论描述 。
版本目录学:虽然早期目录学家都注意到了版本,但未成专门派别,直到南宋尤袤才 有专门著录版本的目录《遂初堂书目》,尤袤勤于抄书、校勘,目录中未撰解题,但“ 一书而兼载数本”,尤袤虽为版本目录学之先驱,但还未形成学派。直到清代才有版本 目录学的兴盛。
五、广校雠文献学派的分野
校雠文献学与目录文献学两大学派都是以校勘、目录、版本三个基本要素展开的。除 这两大学派外,中国古典文献学还有一大学派,是从“文献”出发的广校雠文献学派。
广校雠文献学创始于东汉末郑玄。古文献经过向歆的整理解决了杂乱无章的问题,但 仍有大量文献未经整理,且文献异本、内容错误导致对文献的不同理解,特别是经学今 古文之争,“经有数家,家有数说”。于是郑玄继承孔子校书定六艺的思想,运用注解 等多种方法,从文献入手解决学术纷争。郑玄不仅注经(作《三礼注》、《毛诗笺》), 考订疑误,而且论经(作《易赞》、《书赞》、《诗谱》)、通经(作《三礼目录》、《 六艺论》)。其文献学方法包括“一备致多本,择善而从;二注明错简,提出误字;三 考辨遗编,审证真伪;四叙次篇目,重新写定;五条理礼书,普加注说;六辨章六艺, 阐明体用”。由于郑玄之法独到,学术界称为“郑学”与“许学”并重,与其说他是经 学家,不如说是开辟文献新路的文献学家。张舜徽先生深明郑玄本意,说“其实他所整 理、注释的书,不限于六艺经传,也还注《纬》、注《律》,可算是在整理古代文献方 面,做了极为广泛而又深入的工作。‘经学’二字,本不足以范围他”。郑玄之后,唐 陆德明可谓文献学之大家,于注释尤精。张舜徽总结其文献学方法是一经注兼明,摘字 为音;二博证异说,存之音内;三依时先后,序次群经;四考镜源流,各为叙论。元马 端临作《文献通考》,汇总历代典章制度,其“文献”之义,无所不包,“经籍”乃二 十四门之一。王欣夫称之为广义的“文献学”[17](P4)。
广校雠文献学以具体的文献为中心,或研讨一经籍,或汇集各种资料为一书,有注解 正义和文献编纂整理两个大的方面。
注解正义:自孔子定六艺,战国儒家有“传”、“记”,西汉初年,学者阐述经义如 《尚书大传》等,后逐步转向名物、文字的解释,发展为章句训诂之学,如《毛诗传》 。东汉至魏晋,此类名物文字笺注成为治经主流。南北朝之后,分为两派,一是注经, 二是注文史古籍。注经派到南北朝时,抛弃汉魏笺注,别创讲义式“义疏”,逐字逐句 逐章释经,孔颖达等取诸家义疏编定“正义”。唐陆德明总结诸家之音,成《经典释文 》,乃“音训”之作。这样注经经历了传、记、注、音、疏的发展。北宋中叶后,一些 学者抛弃汉唐旧说,自创新注,讲究义理,南宋时形成一套新注,与前代笺注相异,是 为“宋学”。“宋学”义理注经方法对于后世义例派校雠学的形成是有启发的。注文史 古籍派,刘宋时有裴松之《三国志注》,后魏有郦道元《水经注》,梁有刘孝标《世说 新语注》,唐初有李善《文选注》、颜师古《汉书注》。
文献的编纂整理有辞典的编纂、丛书的编纂、类书的编纂、政书的编纂、文献的辑佚 、文献的翻译、文献的抄录等。文献学家亦有所侧重。
辞典的编纂:字书源于《史籀篇》、《苍颉篇》。东汉《说文解字》成为我国第一部 系统字典之后,“形书《说文》为之首,《五篇》以下次之;音书《广韵》为之首,《 集韵》以下次之;义书《尔雅》为之首,《方言》、《释名》、《广雅》以下次之”( 段五裁《广雅疏证序》)。辞典的编辑发展为今天的词典学。
丛书的编纂:《隋书经籍志》载有陆澄合编《山海经》以来一百六十家为《地理书》 ,又有任昉增陆澄之书为《地记》二百五十二卷,可谓较早的丛书。其后, 五代国子监刻《九经》、宋《七经正义》和《眉山七史》、金《大藏经》、元《十七史 》等都属专类辑刊丛书。综合性丛书较早有南宋宁宗嘉泰元年俞鼎孙、俞经同的《儒学 警悟》。
类书的编纂:类书始于三国魏之《皇览》。梁有《华林遍略》,北齐有《修文殿御览 》,隋有《北堂书钞》,唐有《艺文类聚》、《初学记》等,宋初有四大类书《太平御 览》、《册府元龟》、《太平广记》、《文苑英华》,明有《永乐大典》。在类书编辑 中,真正作出较大贡献称得上文献学家的有隋虞世南、唐欧阳询、宋李昉、 扈蒙、明解缙、姚广孝等。
政书的编纂:自刘知几之四子刘秩编纂《政典》后,有唐杜佑《通典》、宋郑樵《通 志》、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加上“续三通”(《续通典》、《续通志》、《续文献 通考》)、“清三通”(《清通典》、《清通志》、《清朝文献通考》),就有政书“十 通”,构成中国历代典章制度的完整史料。此外,有会要、会典之编纂,唐宋编会要, 以《唐会要》、《五代会要》、《宋会要》史料价值最高;明清时将会要改为会典,编 有《明会典》、《清会典》。
文献的辑佚:章学诚《校雠通义·补郑篇》以为辑佚书始于王应麟,后叶德辉《书林 清话》卷八有“辑刻古书不始于王应麟”,早在晋代,枚赜就辑过伪《古文尚书》,收 辑于《说郛》中的《相鹤经》也是属于较早的辑佚书,宋有王应麟辑郑玄《周易注》、 《尚书注》与《三家诗》,明代亦有辑佚活动,但辑佚取得突出成就的还是在清代。
文献的翻译:由于较早的文献不易读懂,因而翻译的活动就出现了。一方面是翻译本 国的古籍,另一方面是翻译外国的著作。“我国学者对于域外文献的整理,在两个大的 时期内进行了大量的翻译工作。一是隋唐以前由印度传入的佛典;二是明清以来由欧西 输入的科学书籍。”[1](P175)佛典翻译始于后汉桓、灵时期,主要是域外流寓中国的 高僧。翻译佛典的高僧于文字、声韵、训诂之学造诣颇深,不仅是文献学家,而且是语 言学家。
文献的抄录:古代抄录是文献传播的主要手段。就是在印刷术出现之后,抄书亦频繁 ,无论是藏书家、学者都有抄书之举。
广校雠文献学派对“文献”有阐释。“文献”一词最早见于《论语·八佾》,何晏《 论语集解》引郑(玄)注“献犹贤也,我不以礼成之者,以此二国之君文章贤才不足故也 ”。后来朱熹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解释为“文,典籍也;献,贤也”。到元马端临时 ,将文献发挥为“凡叙事则本之经史,而参以历代会要以及百家传记之书,信而有征者 从之,乖异传疑者不录,所谓文也。凡论事则先取当时臣僚之奏疏,次及近代诸儒之评 论,以至名流之燕谈、稗官之纪录,凡一话一言可以订典故之得失,证史传之是非者, 则采而录之,所谓献也”。由于这一派对文献的不断阐发,与现代文献学就有了衍接, 郑氏二兄弟的“文献学”即来源于此。
六、总结
中国古典文献学有校雠文献学、目录文献学、广校雠文献学三大流派,三派均来源于 孔子的整理典籍,到汉而开始分流。从三派的发展看,有一个共同特点:三派均始于汉 ,兴于宋,至清而鼎盛。由此可划分出中国古典文献学发展的四个时期:初创(先秦)、 分化(汉—隋)、成熟(唐宋)、集成(元—清)。
校雠文献学与目录文献学同时产生于汉刘向、刘歆,在其发展中虽有不同侧重,但其 关系甚密,并相互影响,只是因学派不同,理解各异,各自努力扩张并寻求分离,校雠 目录之争由是而生。明确学派之分野,有利于解决纷争,取长补短。这两派各以校雠学 、目录学自居,是近现代校勘学、目录学、版本学之本源。广校雠文献学产生于汉郑玄 ,几经扩大,直至以文献命名,现代“文献学”的产生与此不无关系。
校雠文献学讲文献甄别与整理,以校勘为中心;目录文献学讲收集与整理、揭示与利 用,以目录为中心;广校雠文献学重视文献阐释与整理、编纂,以学科为中心,目录、 校勘、版本只是其工具。校雠文献学侧重文献的内容方面,包括文字订正、探讨学术价 值等,编定篇目是其成果之一;目录文献学侧重文献的形式方面,兼及校勘,群书目录 是其主要成果;广校雠文献学侧重文献的编纂,包括文献的解释与重组。校雠文献学与 目录文献学关心各门学术流别,重视学术广度,考百科之源流,具有学术史的功能,学 术分类与文献分类密不可分;而广校雠文献学通常关系某一学科,重视学术深度,考百 科之源流,体现学科史的功能,文献整理与学术思想融为一体。
中国古典文献学的主体是文献整理,校勘、版本、目录是文献整理的三个基点,“辨 章学术,考镜源流”是古典文献学的精华。经过文献学家各派的发展,积淀了丰厚的文 献学思想,成熟了各分支学科,构筑了中国古典文献学的体系。继承中国古典文献学的 优秀传统,开拓现代文献学,是中国文献学发展的必由之路。
收稿日期:2001-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