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创新”本性——《理论思维与工程思维》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思维论文,本性论文,哲学论文,理论论文,工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回顾半个世纪以来,我们的“哲学”对我们的社会、国家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在我国, 哲学曾经是最具权威性、也最为普及的学科,那时不仅学生学,干部学,农民学,大家 都在学。“学哲学、讲哲学、用哲学”成为全社会的风潮,刹时间几乎人人都成了哲学 家,结果究竟如何?
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哲学热早已退烧,甚至走到了反面,人们转而以冷眼相对待,学 术的说法叫做“边缘化”。这又是为什么?
在我看来,这是很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哲学的命运这时这样、那时那样,当然是有它历史性的原因的。关于这个方面,我不 想去论。我在这里只想从理论方面谈谈哲学的“创新本性”问题。
我们翻开哲学史著作就会发现一个非同寻常的问题。从古到今,那里总是充满不同乃 至对立的观点、体系和派别,几乎一人一种主张、一派一套理论,不仅不同时期的哲学 观点彼此相左,同一时期的哲学观点也各异其是。在哲学的发展中,我们很难见到“众 口一词”、完全重复他人观点,或者一条原理普遍有效、流传世代的情况,即使是同一 个学派、坚持同一条原理,时过境迁之后,腔调也总要发生变异。这样的情况,在其他 学科是见不到的,唯独哲学如此。
怎样看待哲学观点的这种分歧和多样的现象?
具有肤浅观点的人,由此得出的是哲学的努力徒劳无用的结论。正像黑格尔在他的哲 学史著作中形容的,在这种人眼中,哲学史不过是“一个死人的王国”,在那里每一个 杀死了另一个,并且埋葬了另一个,“堆满着死人的骨骼”,没有更多的意义(注:黑 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三联书店1956年版,第21-22页。)。
我们过去是用社会阶级的观点分析这种现象的:不同的哲学观点反映着不同阶级的不 同利益和要求,因而才有了哲学观点的分歧。按照“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原理, 这样的看法当然是很有道理的。不过,这里解决的主要是不同观点的社会根源,它并不 涉及哲学理论的本性问题。
论到哲学理论的本性,我觉得黑格尔的看法是值得我们重视的。黑格尔从哲学观点的 纷繁多样,认为哲学属于人的“自由思维”,他由此引申出两个基本原则,一个叫“发 展”原则,一个叫“具体”原则。黑格尔属于唯心论哲学家,他把一切都归结为精神、 认作理念的展现。这样的观点我们当然不能接受。但他对哲学本性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 ,如他所说,“哲学是在发展中的系统”,“本质上,理念的本性就在于发展它自身, 并且唯有通过发展才能把握它自身,才能成为理论”;“哲学是最敌视抽象的,它引导 我们恢复到具体”等等(注: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第33、25页。)。这里 体现了辩证法的思想,应当看做是宝贵的思想财富,需要从他的唯心论体系中剥离出来 。
哲学的本性在于发展,发展的实质也就是创新,因而创新便是哲学的生命。这是哲学 、也是哲学史的本性,应该是没有异议的。哲学史上那些能够留名的哲学家,他们的观 点所以一人一样,就体现了这点。那些观点看来是彼此不同甚至相互对立的,从本性上 应该说,它们却又是互相补充的。因为人的本性就是那样。人属于自为的本性,人的本 性是多维特性、多面属性的统一,而且始终处于变异和发展之中。黑格尔说哲学敌视抽 象、趋向具体,指的也就是这点:单独局限于一种观点就是“抽象”,只有对立观点在 发展中的统一才是“具体”。这就是哲学的发展本性。
在今天,“创新”已经成为我们最为响亮、人人都在呼喊的时髦“口号”。这比起当 初,应该说有了很大的进步。当年谁敢讲创新?在那时,讲求的是“坚持”经典理论“ 不走样”,所以人们只能说经典的话、用“引证”来代替自己说话。今天“创新”成了 时尚,时代毕竟不同了。然而,习惯是最顽固的势力。喊喊创新口号容易,要做到创新 ,谈何容易!究竟什么叫创新、怎样才是创新,哲学理论应当如何去创新?在今天哲学虽 然被“边缘化”,论到发表的哲学论文和著作,数量绝不比其他学科少,在名目繁多的 论文和著作中,究竟有多少能够称得上是创新的作品?这是很值得思考的。
这里没有必要去考究创新概念的内涵。不论创新有多少规格和规定,在我看来,它的 基本要求应当首先是:必须敢于接触“问题”、发表“真见”。如果连这点起码要求都 做不到,其余的就不必谈了。
问题是哲学的命根,真见也要以问题为基础和前提。哲学的本性,真正说来,首先就 在于发现问题和提出问题,而且还得是自己所处时代的大问题、真问题。我们从历史上 看,任何对自己时代真正有意义的哲学,任何经得起历史考验的哲学,一定是那种最敏 锐又最深刻地把握和反映了自己时代问题的哲学。从某种意义说,哲学家通过他们的体 系给出的那些论断和答案,能够保留下来的并不很多,它的意义主要就体现在它所反映 的时代问题里面。问题而非别的东西才是哲学思考的根柢所在。如果无视或忘却了自己 时代的问题,哲学理论就会变成无根之木而失去生命力。
说哲学要把握时代的问题,并非指哲学不涉及其他时代的问题。这一方面是说,任何 哲学思考都不可能没有一个由自己时代所赋予的特定立场和视角,哲学家作为现实的人 ,在他的时代只能从这样的立场和视角说话。另一方面是说,每个时代的哲学家都有不 可推卸的责任去直面和揭示自己时代的问题,因为如果自己时代的问题自己都加以回避 ,那还能指望谁去关心和解决这些问题呢!
哲学思维把握问题有哲学的特有方式。在人们的印象中,哲学谈论的似乎都是些抽象 、晦涩、高深,甚至不着边际的问题。这种印象应该说有来源、有根据,却并不完全符 合实际情况。哲学从“形而上”层面,注重于根本性、全局性、普遍性的意义,这是哲 学的理论品格;然而它所揭示的问题却都是根源于生活、来自于生活,而且都在人们的 感受范围之内、只是尚未达到悟觉的那种问题。哲学的作用就在于通过哲学思维的升华 ,即通常所说的思维方式、价值导向和精神意境,促使人们走向自觉,认清自己的处境 和肩负的使命,进而发挥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推进人类历史的发展。
回想过去,我们的哲学为什么起不了它应有的作用?我以为,关键就在于失去了“问题 ”与“真见”这两点。在哲学的热潮时代,人们面对的不是现实的生活,而是权威的文 本,注重的不是实际的问题,而是理想的原则,说的不是自己的语言,而是经典的话语 。真正的问题被掩盖了,大话、空话、假话便成为时髦。集中一句话说,哲学的“动机 ”不在哲学,而在哲学之外的因素。这样的哲学怎么让它起作用,它又能发挥什么样的 作用(注:我们不能说那时没有研究过问题,50年代到60年代不是也有过很热闹的争论 吗?像“一分为二”与“合二而一”的争论、《老子》是唯心论还是唯物论的争论,等 等。现在算起来,其中究竟数得出几个是有真实意义的问题?)?现在的情况虽然不同了 ,但我们的学风究竟有多少改进?比如回避现实生活中的真实问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从文本到文本的习惯等等,也还很难去论定,如果说形式有很大变化、与以前已大不 一样了,那倒是属实的。
真正做到创新,当然还有许多其他要求,这里不再去论。现在应该转向本书的问题了 。
读者手中的这本书,作者徐长福是我过去的学生。据我的了解,在学习期间,他就善 于动脑思考问题,思维相当敏捷,而且长于分析。他从四川边远地区到我这里读硕士学 位,当初就是带着一大堆“问题”来的,到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已在国内重要刊物发 表了一系列有影响的文章。本书原稿是他的博士论文,在这里他提出了一个其他人很少 注意、却事关重大的问题,这就是关于人文社会科学“思维方式的僭越与划界”的问题 。这是他经过长期思考发现的问题,在我们听来许多观点都很新颖,所以在答辩会上曾 经得到专家的一致好评。
“古往今来,许多描画人文社会蓝图的思想作品从理论上看十分高明,但实践效果总 是不佳——要么难以付诸实践,要么实践之后令人大失所望,甚至引发意想不到的灾难 。这是为什么?”这是他在论文中提出的问题。
在他看来,思维本来有理论思维(认知型思维)、工程思维(筹划型思维)之别,这在自 然科学中是区分得很清楚的,然而人文社会科学却一直不分,二者混淆不清。他把这叫 做思维方式的僭越,“一方面是误用逻辑一贯的理论思维去设计工程,另一方面是误用 非逻辑复合的工程思维去建构理论,以至于理论原理没有客观的约束效力,工程图纸没 有实践的可操作性,二者互相僭越,恶性循环。”他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要为这两种 思维方式“划界”,以便从根本上改进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状况。
这看来好像是纯学术性的理论问题,实际上,应当说是一个现实性很强,直接关系到 人类的生存发展,而在历史上又很少被注意和思考的重要问题。
回想我们当年“实践”马克思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和“社会主义原则” 的情况,就会理解到这点。那时我们把哲学的普遍原理看成无所不能,没有什么问题是 它不能解决的,一度称哲学为“万能的金钥匙”(意思是没有它打不开的锁头),试图把 抽象的理论一举变成直接的现实。在我们的观念中,关键的问题决定于理论能否“联系 实际”。所以那时我们把“理论联系实际”提到了学习理论第一原则的高度。
理论怎样联系实际?所谓联系,也就是“贯彻”,不管实际情况如何,都要坚持贯彻。 “贯彻”不下去,从来不考虑“理论”会有什么问题,当然实际也不会有问题,有问题 的是人的态度,只能归罪于人们对待理论的态度不忠、坚持和贯彻得不够。也就是在这 样的“坚持”和“贯彻”之中,把我们的生活引向了绝路。
现在回想那段生活,犹如一场噩梦。令人遗憾的是,梦虽然醒了,我们的生活连同我 们生活的世界都大变样了,但我们对待理论问题的认识和态度,在今天很难说有了多大 的变化。
从这一意义看,我觉得作者的这部书,其意义决不只是在理论方面,它对我们的现实 生活也是有重要意义的。
在我看来,本书提出的“问题”的意义更大于它给出的解决办法。这个问题是具有普 遍性,甚至可以说是世界性、历史性的意义的。至于作者所做的分析和论证,特别是 给出的解决办法,并非没有可挑剔的地方。我希望作者继续努力,在今后能够使它更趋 完善。
该书将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于近期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