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20年代墨子国籍论战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墨子论文,述评论文,论战论文,国籍论文,年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世纪墨学史上曾有三次大的论战,即20年代初的《墨辩》论战、20年代末的墨子国籍论 战、90年代的墨子里籍论战。其中关于墨子国籍的论战尤为激烈。
一、关于墨子是否为印度佛教徒的论战
1928年4月,胡怀琛在《东方杂志》第25卷8号上发表《墨子为印度人辨》[1],同年8月郑 师许在《东方杂志》第25卷16号上发表《<墨翟为印度人辨>驳议》,吴进修在同刊同期上发 表 《正胡怀琛的<墨子为印度人辨>》,同刊同期并列刊出胡怀琛答辩文章《墨翟续辨》[2]; 尔后,有方授楚、陈登源参与辩论,并成为与胡怀琛论辩的主力。事后,方授楚将他参与论 辩的主要文章收入他的《墨学源流》[3]下卷,并记载他与胡怀琛往复论辩计10文。
胡怀琛的《墨子为印度人辨》考“翟”与“狄”古通,由此而证“一,墨翟者,‘墨狄’ 也。因面黑或衣黑而称‘墨’,因外国人而称‘狄’。二,墨翟,印度人也。三,‘兼爱’ 、‘节用’,佛学也。四,‘天志’、‘明鬼’,佛教也。五,‘名学’,‘因明’也。六 ,‘无父’,出家也。七,‘摩顶放踵’,秃头赤足之僧装也。八,索卢参,印度字之译音 也”[1]。
方氏《墨子非印度人论》以先秦至三国书尤其《墨子》书中无一处以“狄’为“翟”者, 驳胡氏第一结论;以孟子因陈相学于南蛮人许行而严斥之,但未以“外国人”斥墨子,以《 渚宫旧事》卷二鲁阳文君言“翟子北方贤圣人”等,驳胡氏第二结论;以天志、明鬼乃上古 旧学,因明学乃陈那改良后才传至中国等,驳胡氏等三、四、五结论;分析胡氏对《孟子》 “无父”及“摩顶放踵”之曲解,并指出墨家主入世、倡早婚不同于佛学,驳胡氏第六、七 结论;以后汉有索卢放、后秦有索卢曜驳胡氏第八结论[3]。
方氏《驳胡君怀琛<墨翟续辨>》,对胡怀琛《墨翟续辨》中列出的新证一一辩驳:胡氏曰 墨翟以释迦灭度后约六、七十年来中国,与先秦书载墨子行年不合;胡氏曰墨子曾言火葬之 风俗同印度,但墨子所言火葬之义渠国在今甘肃而不在印度;又驳胡氏以《鲁问》言楚南啖 人国有食长子之风比附印度;驳胡氏以《墨经》之几何学来自印度,谓古几何学出于划井田 、 造宫室;驳胡氏以《墨经》之“鸡三足”论题来自印度说;驳胡氏以《墨子》之寓言来自印 度说等[3]。
与胡怀琛论辩的另一主要人物是陈登源。陈登源驳胡怀琛的第一文《为墨翟国籍质胡怀琛 君》,发表于1929年开明书店《一般》杂志第7卷第1号(总25号)。其文云:(一)《墨家的旗 帜》,驳胡怀琛墨学为佛学旁支说。谓墨家从未“打起佛的旗帜”,但却以“三代圣王”为 旗帜。(二)《从孟子书中论墨翟》,谓中国古今人皆以卑视态度对外来民族,若墨翟真为外 来之印度人,孟子为何不痛斥此点?(三)《先秦无特创之名学乎》,引胡适谓荀子已有演绎 的逻辑论式等驳胡怀琛“先秦无名学,故别墨之辩来自印度因明”说。(四)《天与鬼、节丧 与火葬》,批胡氏“天志为佛教”说,举《商颂》、《洪范》等文,论天志观念上古已有之 。批胡氏“明鬼为佛教之一部”说,举《左传》、《竹书纪年》等已载有鬼而驳之。批胡氏 “ 墨子言火葬之俗由印度来华”说,以墨子主薄葬但却不以火葬为善而驳之。(五)《从兼爱到 出家》,驳胡氏“墨子主兼爱无父即主出家”说。谓兼爱近于“无父”,不等于“无父”; 孔门亦讲“爱人”、“兼善天下”,以此驳胡氏说。(六)《思想相同未必人种相同》,举《 后汉书·孔融传》孔融“父之于子,当有何亲”之论与西方“父育子为义务说”同等等,驳 胡氏因墨学与佛学有相通处即谓墨子必印度人。(七)《佛墨之思想果相同乎》,举墨子 “非乐”与佛教“作乐”有异、墨家“抵抗”主义与佛家“无抵抗”有异、墨家“有无”与 佛教“无为”有异以驳胡氏。(八)《结论》归结上文之七事,并谓作翻案文章贵有证据,如 阎若璩等尚可,而胡氏“以贸然而得,证据不甚充实之材料,推翻数千年之成案”,实不可 能[4]。此文有理有据,且陈氏对印度史、佛学都有研究,故能切中胡氏所论要害。
就陈登源所诘,胡怀琛复一信,刊登在《一般》杂志第8卷2号上,名曰《为墨翟国籍问题 答陈登源君》。该信针对陈登源所驳七事加以反驳,其大意如下:(一)佛家坚忍性较耶稣教 、回教稍差;(二)基督教徒所输入西洋学说,亦杂中国旧说;(三)孟子斥外国人,墨翟之“ 翟”字亦含斥意;(四)荀子名辨学乃受墨家影响而有;(五)墨子之前无火葬,中土言火葬自 墨子始有,而印度为火葬唯一发生地;(六)今人章太炎、张纯一已言墨子与佛有相通处;( 七)墨学内容谓其出于印度无不通,谓出于中国难一一寻出根源;(八)汉后佛教大盛,但“ 墨子之徒乃一反其本来面目,故有佛而无墨”;(九)墨子与佛非乐不同不敢强答[5]。
陈登源就此复信作一文,登于《一般》同期上,名曰《为墨子国籍事再质胡怀琛君》,分 七部分驳胡氏说:(一)《由中土十宗再论宗教家的坚忍性》,列表举佛教传入中国之十宗皆 高举“佛”之旗帜,不似胡氏所言墨子之“易帜”不言佛。(二)《再论“依附”与不忘所“ 自”》,论明末清初基督教传入中国虽杂引中国旧学,但不忘自己学说;而墨家则绝口不提 “佛”字。(三)《再论孟子骂墨子》,谓孟子斥蛮夷,除陈相外,还因白圭“欲二十而取一 ”而斥之;此两小敌则大斥,而于墨家之学说大敌怎仅一个“翟”字斥之?(四)《说翟字》 ,分A)《“墨翟”即墨翟之武断》、B)《古人以“戎”“狄”命名之例》、C)《墨翟之翟决 不 能作洋鬼子解》三部分,批胡氏以“翟”通“狄”之妄解墨子为印度人。(五)《论以墨辩证 佛墨同源之非》,分A)先秦本有名学,B)胡适已证后期《墨经》名学家系发扬墨子名学,C) 墨子前已有孔、老之名学(取胡适说)三部分,批胡氏“先秦本无名学,《墨经》为因明之衍 ”说;又分析《尚书·洪范》、《易·坤卦》等已用三段论证方式,来证中国古有名学。( 六)《论以火葬证墨子西来之误》,再论墨子主旨反厚葬。又证火葬非印度为唯一源处:苗 族、非洲桑给巴岛土人、希腊部分人,皆用火葬。(七)《再从学术思想论人种》,谓学术出 于相应环境,墨学因非儒而产生;谓墨家非乐与佛家用乐大别,此足破墨子西来之说[6]。 此再驳之文,问题范围虽无太多扩展,但所搜证据更加广泛,所论更加细密,颇有辩驳力。 所以,此文一出,“墨子为印度人说”事实上已被驳倒,其后胡、陈虽各发一文,但无新见 ,墨子是否为印度佛教徒的论战至此告一段落。
二、关于墨子是否为印度婆罗门教徒的论战
在上述论战过程中,为了答辩方授楚、陈登源等人的驳难,胡怀琛曾将自己关于“墨翟为 印度人”的观点详加整理,增加条目,先油印分赠同行,后又于1929年10月铅印成册,名曰 《墨子学辨》。
该书首列卫聚贤1929年6月写于教育部古物保护所的《序》,序中先从大赞顾颉刚的疑古态 度入手,攻击反驳方对胡怀琛的反驳“只有谩骂,没有有力的反证”。次论“西学中源”说 之非;又由抵制日货讲到抵制外来科学。复次说自己亦曾找证据证墨子为印度人,最后鼓励 胡怀琛。次为释太虚于1929年7月12日所作《序》,谓墨子之天志明鬼及物理学系中国原无 ,名家及荀子正名受墨辩影响,以证墨子确非中国人。但又谓墨子根本思想不是佛教,而是 印度婆罗门教。该书正文分十六章,章目虽多,但内容单薄,没有增加新的有力证据来证明 墨翟为印度人,只是遵从太虚之说,改墨翟之为佛教徒而为婆罗门教徒。
在这场论战中,同意胡怀琛观点并予以撰文应和的是卫聚贤。1929年1月卫聚贤在《认识周 报》第2期上发表《墨子老子是印度人考证》,后又在《古史研究》第二集(商务印书馆版) 中 仍坚持是说[7]。
关于胡怀琛自印本和卫聚贤文,方授楚在《墨学源流》有两文驳辩,列为下卷之第三章, 篇名曰《驳墨子为印度婆罗门教徒说》,包括《<墨子学辨>商兑》和《评古史研究者之墨子 国籍观》两文。
《<墨子学辨>商兑》谓《墨子学辨》的“要义则在墨翟为印度婆罗门教徒”,就胡氏书中 此论之证据,方氏一一驳之如下:(一)驳墨翟肤色墨而为婆罗门教徒。方氏指出“历史上印 度统治阶级,其肤色为白色,本阿利安种也”,并举当时流行之《世界史纲》所载为证,该 书载征服印度黑色土人之吠陀雅利安人有三类,即婆罗门、刹帝利、吠舍,他们是“一种肤 白、食牛肉之人”;又举《瞿昙略传》所载为证,该书亦曰“婆罗门人虽享特权,有势力, 尚未能据阶级最上层也。然在彼高贵之雅利安人与较黑之平民间,区别已着深痕……”。最 后方氏直言不讳地讲:“于印度史实现状,隔膜如此,安能高论墨子是否为印度人乎?”(二 )论墨翟弟子无一为外国人。逐一驳胡氏书中索卢参为月氏人、禽滑釐为匈奴人。(三)从《 孟子》攻击墨子无父、摩顶放踵,反证墨子非婆罗门人,因婆罗门人重家庭观念,因婆罗门 人“未尝秃头”。(四)从哲学、科学、文学、文字等方面,证墨子非婆罗门人。(五)从墨子 与婆罗门苦行相同但动机相反、火葬之俗不同、墨子主早婚与婆罗门风俗不同,证墨子非婆 罗门人。(六)论墨学源流与印度无关。(七)论墨子与婆罗门最大区别在于:墨翟主平等,而 婆罗门讲阶级[3]。
《评古史研究者之墨子国籍观》,是针对《古史研究》第二集中卫聚贤的“墨翟为印度人 说”而写的驳论文章。该文对卫氏提出的证据一一驳辨:其一驳卫氏《墨子小传》内提出的 墨子“产生地究为印度或亚剌伯亦不易定”,及卫氏《墨子引书考》、《墨子名篇作者及其 派别》等文中认定的“墨子为印度婆罗门教徒”说。总结卫氏证据有三:墨子之身体、生平 、学术。方氏逐一驳卫氏提出的墨子身体之肤墨、高鼻(卫氏因《墨子·公孟》记有跌鼻之 人而附会墨子是高鼻)、秃头而发不黑(卫氏因班固《答宾戏》有“墨突不黔”而附会墨翟发 不黑)、赤足;又驳卫氏因《墨子》书载墨子北之齐见日者事附会“南之人……黑”而谓墨 子非犹太人即印度雅利安人;又驳卫氏因《墨子·尚贤上》有墨子自称“远鄙郊外之臣”而 附会出墨子是中国以外很远国的人;又就卫氏因《经下》有“通意后对”谓墨家曾通其翻译 而谓墨子为印度人,举先秦时因方言而需翻译数例驳之;又驳卫氏之墨子道义不同似来自 印度说;又驳卫氏之墨子自苦为极不合中国人苟安性而来自印度说。其二驳卫氏《墨子引书 考》提出之三证。卫氏谓《墨子》引书,逸文比先秦任何书都多;引同一书音同而字不同者 多,似译音;所引《诗》、《书》语句不类中国文体。方氏考《管子》书中引《诗》、《书 》之逸文远较《墨子》为多,分析卫氏认定的译音“决非印度字译音”,考证引书有异是先 秦人 通例,从而逐一驳卫氏说。其三驳卫氏《墨子各篇的作者及其派别》中“苦获”即伯夫的异 音,“己齿”之名不类中国,当非楚国人而为印度人说;驳卫氏谓《墨经》四篇文体不类中 国,其中科技非中国原有说。最后从三方面证墨翟当为中国人:孟子不斥墨子为外国人;墨 家主平等比佛教更彻底;在卫氏考墨子来华之年(周考王初年)前墨子已有活动见于先秦书载 等[3]。
自此学界再无人公开赞同墨子为印度婆罗门教徒,此论战亦告一段落。
三、关于墨子是否为阿拉伯人的论战
《古史研究》第二集还收有金祖同《墨子为回教徒考》,其中主墨子为阿拉伯回教徒说。 方授楚针对此写有《驳墨子为亚剌伯回教徒说》一文,收入《墨学源流》下卷。
金祖同《墨子为回教徒考》论证的主要问题有:墨子非中国人;《墨子》书为宗教家言论 ;墨子非佛教及婆罗门教;墨子为回教;回教不创始于穆罕默德。金氏认为:常人谓回教创 于穆罕默德,在中国陈宣帝太建三年(571),墨子与回教创教年代相距颇远,但公元前埃及 史学家马懿涛早已言及回族自外来而胜埃及军队事,所以金氏定曰“回教之不创始于穆罕默 德也明矣”,金氏认为墨子于回族胜埃及这一强盛之时来中国[7]。方授楚文在分析此文前 四点之非后,主驳其第五点。方氏依韦尔斯《世界史纲》之《埃及古史》节所考,谓入侵埃 及 之人为喜克索人,时当中国夏朝少康至商小甲四百年间,而至墨子时他们已回伊斯兰并衰败 至“寂寂无闻”,以证金说之非[3]。
另外,参与这场论战并著文的尚有:钟山之《墨翟非印度人辩》(《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 所周刊》第6卷,67、68期,1929年2月)、静因之《墨子与穆勒是否中国人的问题》(《文学 周报》第8卷7期,1929年2月)等;后来有杨宽的《论墨学决非本于印度再质胡怀琛先生》( 《历史科学》第1卷3、4期,1933年6月)、童书业的《<墨翟为印度人说>正谬后案》(《文澜 学报》第2卷1期,1936年3月)、顾颉刚、童书业的《墨子姓氏辩》(《史学集刊》第2期,19 36年10月)、施之勉的《墨子姓墨辩》)(《东方杂志》第39卷18期,1943年11月)、冯汉镛的 《广<墨子姓墨辩>》(《中央日报》1948年2月19日)等。
四、墨子国籍论战评说
就今天来看,胡怀琛等一派所列证据,多牵强附会。如胡怀琛谓孟子斥其“无父”即不要 家庭而出家、“摩顶放踵”是和尚装等,故不敌方、陈之驳。从胡怀琛等人的论证中,可看 出他们对旧学钻研不深,且西学知识肤浅。如胡怀琛在答陈登源第一信中谓孟子称墨子为“ 墨翟”,“翟”字已含贬意,殊不知《孟子》中所有“夷狄”之“狄”皆作“狄”而不作“ 翟”。后来胡怀琛从释太虚之说改谓墨子为印度婆罗门教,证据之一仍是其肤黑,殊不知婆 罗门为雅利安人种,不是黑肤色。诸如此类之“硬伤”,常为方、陈等人指诟。另外从论辩 方式看,方、陈等文多举例评论,滔滔不绝,而胡怀琛等文则简单比附,妄加断说。后来胡 怀琛《墨子学辨》虽扩至十六章,亦难免此病症。所以,胡怀琛、卫聚贤等人的“墨子为外 国人说”,并没有经得住历史的汰选,时间不久即无信徒。
这场争论涉及的虽是具体问题,但它反映的却是两种学术思潮间的斗争。卫聚贤在为胡怀 琛《墨子学辨》写的《序》中,关于这次争辩,先从顾颉刚的疑古谈起。自1917年夏起,胡 适在北京大学讲中国哲学史从西周晚年讲起,兴起了怀疑儒家经典的思潮;再结合清代今文 家阎若璩等的儒家古经辨伪,因而出现了顾颉刚的“累世创造上古史说”,产生了疑古学派 。疑古学派不但怀疑儒经的真伪,也渐次及于诸子学派传世著述的写成年代。胡怀琛等人疑 墨子非中国人,正是彼时这种疑古学术思潮的反映。卫聚贤以胡怀琛疑墨子国籍为突破旧说 ,并将其与顾颉刚的疑古说相联系,即代表了当时部分学者对这次墨子国籍论战性质的认识 。
早在清末,丁谦就主“中国人种西来说”,与其前盛行的“西学中源”说相抗衡。卫聚贤 在《序》中,亦有对墨学研究中“西学中源”学术方法的批判,并自谓是传统学术观念的革 新斗士。诚然,妄自尊大的“西学中源”说,意在维护中国旧学传统,在学术史上自然没有 站住脚;但胡、卫等人的“墨翟为外国人”说,意在反对旧学传统,却也被历史大浪淘掉, 个中原因,都在于二说的倡导者,难以举出令人信服的过硬证据,且对于立论的相关知识甚 为缺乏(如胡怀琛对印度古史的隔膜),故只能耸人听闻于一时,而不能彪炳学术史于千古。 只有“大胆的假设”,而无“扎实的考证”,立说难以站住脚,这是学术史上的重要规律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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