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的表达--黑人美学与贝克批判理论_文学论文

差异的表达--黑人美学与贝克批判理论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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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的文学研究中,种族(race)是一种隐形的量。一般认为,属于同一种族的人具有某种基本的、生物学意义上的遗传因素。然而,这种表层的类似性却脱离不了历史、社会与文化的语境。虽然目前学界对这一范畴还未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见,但大多倾向于将其看作是一种综合的社会文化因素,而非一种简单的生物构成。文化意义上的“边缘种族”是一种社会构成,与权力和文化支配密切相关。鉴于种族与民族相联系,民族与民族语言、文学与文化密切相关,于是,以自身文化传统为基础,将语言符号与体验方式相结合的表述手法就成为民族文学的基本要素以及解读这一文本的逻辑起点。

在美国的社会构成性结构中,与占统治地位的、主流的“白人性”(whiteness)相比,“黑人性”(blackness)是属于受支配的、边缘的范畴。尽管黑人文化对于美国文化的发展作出了独特的贡献,然而种族偏见,尤其是所谓“智力差异”的偏见却始终存在。这种所谓种族智力不平等的前提也一直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算。正如阿皮亚教授所指出的那样,“问题是‘为什么’白人种族就比其他种族优越?”(注:Kwame Anthony Appiach,"Race",in Critical Terms for Literary Study,Frank Lentricchia & Thomas McLaughlin eds.(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0),p.280.)

在美国,黑人的前辈作为来自非洲的奴隶,被迫在异文化的环境中求生存。这种生存方式的独特性决定了美国黑人文学的特殊性。由此,黑人作家与批评家必须面对两种传统,即自身的非洲文化传统和西方文化传统。与此同时,他们又必须借助社会主流的语言形式,即英语,进行文学创作和批评实践。他们在西方文化背景中凸显自身的、有明显差异的文化传统与民俗风格,在英语的“标准”表述中突出自己的异质特点,从而以自身对世界的领悟和体验对其生存境况加以美学意义上的编码,在此基础上,探索并追问人类生存的意义。这种独特性于是成为美国黑人文学和文论最具影响力的方面。

从其发展线索来看,美国黑人文学,尤其是小说创作及批评理论经历了从激进到内省、从对黑人民族性的倡导到对人类共同问题的关注这一逐步成熟的阶段。大量的美国黑人文学作品均从不同角度将某种种族道义责任提升到弘扬生命意义的层面上。一些对黑人写作乃至英语写作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作家均从不同角度反映了黑人美学价值,而大量丰富的文本又使得这一文学类型的理论具有了新的内含。在这一理论的梳理和建构中,最为出色的就是盖茨(Henry Louis Gates,Jr.)和贝克(Hurston A.Baker,Jr.)两位黑人学者。鉴于目前国内对盖茨已多有介绍,本文结合盖茨的理论,主要针对贝克的批评理论进行评述。

任何理论均来自具体的文本和文化传统,产生于历史文化的构成性语境之中。当一种理论具有某种普适性的渴求并付诸实践之后,这种理论及批评模式就会与源自不同文化传统的文本产生某种张力。换言之,存在前的美学系统(preexisting aesthetic system)潜在于具体的文本之中。当这些文本主要是源于与“主流典律”相异的不同传统时,或这些文本未得到主流传统认可之前,这些文本就必然会同现行美学体系(existing aesthetic system)发生冲突。这一冲突下的阐释行为不仅可能导致错误解码或负面误读,而且还会导致错误的结论。因此,对于黑人理论家来说,其任务是双重的。其一是必须证实那些未被“中心”认可的或遭到忽略的边缘写作,同时还应突出这些写作中所涉及到的异文化传统的价值;其二,在此基础上建立一套针对性的批评话语和理论体系,以对具有自身特点的文学文本进行有效的阐释。用盖茨的话来说,就是“必须依据我们自己的黑人文化对‘理论’本身进行重新界说”。(注:参见拉·柯恩主编:《文学理论的未来》序言,王晓路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

美国黑人学者通过系统的发掘、考证、整理和阐释,在许多文学工程中全面展示了黑人文学成果,并探索了黑人文学的延续性。这些工程不仅成功地将黑人经典文本与西方传统经典文本加以并置并形成事实上的共存,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对中心话语或主流文学经典的修正作用,迫使其承认并容纳非欧洲族裔的写作,即以中心边缘化和边缘中心化的互动方式使“非洲裔美国学”(Afro-American Study)作为一门独立的知识系统而进一步合法化。

从历史角度来看,美国黑人前辈被迫来到新大陆,他们自然对赋予他们奴隶地位的语言存在着根本的怀疑态度,而出于生存的需要,他们又不得不以这一语言进行基本的言说。于是他们学会并运用这一语言的同时又必须将其加以改造、加工,以抵制自我意识毁灭的进程,因为语言的掌握极有可能导致该门语言所负载的价值观的内化。所以黑人“土语”文化对其文化的延续和文学的生成有着特殊的意义。而黑人文本的“双重声音”(double-voiced)和“表意”(signifying)功能,即其比喻性(figurality)或言外之意,就成为这一文本中最普遍、最鲜明的特征:

美国黑人传统自起始阶段起就是比喻性的,否则,它如何得以生成至今呢?……黑人一开始就是比喻大师:说一件事而意指另一件事,这是在西方文化压抑中求生存的一种基本方式。(注:Henry Louis Gates,Jr.,"Criticism in the Jungle",in Black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Theory.)

这种比喻性话语的介人提供了重新思考文学批评话语的可能性,因为,作为话语的非主流样态与主流表述并列本身就已经使支配性语言处于某种解构的关系之中。然而,这种解构的意图并非为解构而解构,而是试图对支配性理论加以转型。

可以看出,盖茨等人所倡导的“表意’理论,其基础是后结构主义思潮和以黑人方言土语为特征的文学传统。在索绪尔那里,“表意”往往意指词汇和观念之间不确定的联系,拉康是以语词表明客体与观念之间的关系。美国黑人学者则以黑人方言土语的运用方式表明复杂的滑稽模仿,它既包括了风格模仿,重复,也包括了对先前文本及理论作出回应的滑稽模仿。美国黑人所使用的“表意”旨在扩展标准英语中未被涉及的意义。这种从理论建构入手的方式已经大大不同于早期的黑人美学运动,即以着重表达黑人群体的普遍体验为宗旨的美学意图。这种揭示传统与现实的联系,借用、调整和转化主流文学理论的方式,就创造了一种解读黑人文本的有效模式,并提供了扩充整体文学理论的可能性,而这一理论的特征就是“黑人性”。

“黑人性”由此而成为黑人批评家阐释的主体,同时也成为批评行为的客体。但其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盖茨等黑人理论家所倡导的“黑人性”理论的实质是试图在完全不存在黑人性的西方主流语言和理论中安插一种“黑人本体”,而且这种黑人性是以西方主流语言的形式出场的,即在表面语言符号一致的编码下以差异性的黑人英语表述来体现这一黑人性。既然这一文本的特征是“黑人性”,那么针对这一文本的理论也应当是一种“黑人性”的解读方式。然而,文学批评实践内含了一种对艺术形态全过程的意识,而且这种智力行为是对某种界定了一种传统及标准的文本的再思考。对符号的研究、对概念将现实分离的研究、对黑人性符号及其所指之间的关系的研究,则可以导致人们对不同的文本样态包括黑人文本进行多层次的阅读和思考,从而可能有助于人们解释西方话语中黑人性存在的方式。所以,这一行为的根本目的在于建立并深化黑人文学的理论话语,并最终建立更富包容性的文学理论。

由于黑人文学话语涉及西方与黑人这两种背景和传统,因而对于黑人批评家来说,他们的任务亦是双重的。他们既要修复、维护自身的传统,又要决定其发展方向。正是这种美国黑人的“差异感”及其双重历史、双重传统和双重身份才导致了黑人作家的双重声音和黑人批评家的双重任务。这种“黑人性”的关键之处,即黑人文本之所以“黑”的特征,就是其文本语言表述的“双重性”或“双重声音”。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这种“黑人性”的理论是一种基于黑人文本中的语言运用形式。基于这种“差异性”的理论,其批评立场是以传统的学术“纯理论”相联系而展开的。

显然,这一理论包含了对种族文化认同性及话语权利的渴求。它专注于边缘化的写作空间,以民俗的、语言的诸多形式在西方白人文化主流中表露自身,与此同时也对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作出回应。它在学理上的价值在于,在对原有知识谱系的追问中,它为如何在支配性知识观念中具体地达到自我的认知提供了范例:

盖茨的范式动机有三:其一是改进美国黑人文学研究的需要;其二,他将这种改革作为一种对支配性批评理论加以明确“表意化”的修正;其三,发展出一种在文化上具体的美国黑人文学及文学批评的理论。第三点是其重点。

换言之,这一理论为人们提供了当语言由主流文化模式所控制时,如何对这种文化加以重新审视、如何寻求自我话语的架构,即如何在建构自我言说时内含对权力的解构、对自身传统创作性的恢复和发扬以及对“他者”的考察,并由此支撑文学的批评作用和文化批判意识。由于这一理论彻底否定了排斥不同文化文本的偏见,这对于文本多样化的生成以及注重批评理论的文化内含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在美国黑人文学理论的建构中,贝克的贡献值得重视。“贝克的研究与盖茨并行不悖,只是有时采取了不同的方式而已。倘若盖茨的研究可以被视为一种从理论发展为民族主义的研究的话,那么贝克则可以被视为从极深的民族主义文化基础转而对由语言与理论而复杂化的立场的修正。两人基本上是相似的。”(注:"African-American Theory and Criticism,1977 and After",in The Johns Hopkins Guide to Literary Theory and Criticism,Michael Groden & Martin Kreisvirth eds.(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4).)

贝克于1965年毕业于霍华德大学,并于1968年获得加州大学洛杉机分校博士学位。毕业后曾先后在耶鲁、弗吉利亚大学任教,现为宾夕法尼亚大学黑人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贝克早年的研究方向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美学,后来受到60年代后期黑人权力运动(Black Power)的影响,转而对美国黑人文化与文学的研究,并将重点放在社会学、史学和传记学与黑人文学的交互关系上。贝克在这一领域的前期工作是将美国黑人文学置于文化背景、尤其是民族生活中加以界定和考察。从70年代起,贝克开始逐渐脱离黑人美学乌托邦式的架构而集中关注黑人表述中所内含的理论因素。他在其《黎明歌手:美国黑人文学研究》(Singers of Daybreak:Studies in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1974)、《阅读黑人:非洲、加勒比海和美国黑人文学批评文集》(Reading Black:Essays in the Criticism of African,Caribbean and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1976)以及《现代主义与哈莱姆文艺复兴》(Modernism and the Harlem Renaissance,1987)等论著中均反映了这种探索。其方法主要是将美国黑人的文化传统与当代黑人的文化实践联系起来,对黑人文学与文化最为精髓的东西加以界定,并着重考察黑人的语言运用与其文化的关系。

与大多数非西方批评家一样,贝克反对将英语视为一种中性的工具或文化载体,而认为这种工具实际上是一种由意识形态所衍生的政治性工具,这种意识形态是需要解剖的。由于贝克始终将黑人文本置于广阔的文化背景中加以透视,因而他倡导黑人批评家应对日常的社会文化生活与政治现实予以关注。就黑人语言运用而言,除了对文本的语言表述需要关注外,还应格外留意影响黑人日常生活的符号,如黑人音乐、尤其是布鲁斯和爵士乐、以及黑人宗教演讲,等等。(注:D.Goellnicht,"Houston A.Baker,Jr.",in Encyclopedia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Approaches,Scholars,Terms,Vol.1,Markaryk ed.(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3).)

贝克实际上看到了黑人批评家采纳主流语言,或标准英语所形成的批评模式进行批评实践的潜在危险性,而要打破这种惯例或体制所形成的控制或抑制,就必须使黑人批评家在进行文本解读的同时,关注黑人日常的生活体验,尤其是以方言土语为特征的表述方式,并将这种考察并入文本的解读之中,即将黑人语言的独特应用作为切入点,使文本考证与文化观念的介入有机地结合起来。贝克在后几部代表作中详尽论证了自己的观点,例如他的名著《历程的回顾:黑人文学与批评的问题》(The Journey Back:Issues in Black Literature and Criticism,1980)、《布鲁斯、意识形态和美国黑人文学:一种方言理论》(Blues,Ideology,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Vernacular Theory,1984)、《美国黑人诗学:重温哈莱姆文艺复兴与黑人美学》(Afro-American Poetics:Revisions of Harlem and the Black Aesthetic,1990)以及《悠长的黑人之歌:美国黑人文学与文化论集》(Long Black Song:Essays in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1990)等。贝克在自己独树一帜的研究中使黑人文学理论脱离了“种族与上层建筑”这样一种简单的理论罗列式的建构,而将文学本身的内部构成和外部因素有机地结合起来,使这一理论在深刻剖析文本中隐含的意识形态、权力支配、性别差异以及类型等方面步入成熟并产生影响。在贝克的观念中,较具特色的就是其“布鲁斯—方言”(Blues-vernacular)理论。

“布鲁斯—方言”理论

如上所述,贝克始终坚持将黑人文学文本置于黑人文化之中,置于黑人日常生活的体验之中加以考察。这样做的目的实际上是将黑人文学文本重新加以语境化,以便在文本解读中达到黑人的实际体验并由此透视出文本解释的多种可能性。正如贝克所指出的:

如果不将美国黑人表现性文化置于美国黑人文化的交互依靠的语境中,这种文化就得不到正确的理解。(注:Houston A.Baker,Jr.,The Journey Back:Issues in Black Literature and Criticism(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p.109.)

这样一种重新语境化的架构就可以将语言、文本和社会语境视为整体结构中互为交叉的系统,而通过这样一种结构就可以更为准确地对文学理论加以界定:

试图将语言的时空扩展性理解为社会的惯例,将文学理解为一个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构成了我们当下文学理论研究的界定性工程。(注:Houston A.Baker,Jr.,Blues,Ideology,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Vernacular Theory(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p.100,p.117,pp.1-3,pp,137-138,p.144.)

在美国黑人的日常生活中,最有特点的是黑人的“布鲁斯”(blues)音乐。布鲁斯源于20年代初期,黑人以个人的倾诉并以自由感伤的民歌形式逐步形成了这种音乐。它既是一种歌唱方式,也是爵士乐舞曲。布鲁斯以其特有的情感宣泄方式,结合了劳动的歌声、教学的唱诗以及民间的幽默和智慧,而随着个人在不同境况中的心态而在实际吟唱中不断地加以变换。这种可以自然改变的音乐方式使得布鲁斯成为最能集中地表达黑人独特体验的情感宣泄形式。贝克将布鲁斯旋律当作一种有力的符号系统,当作黑人方言传递的方式。

在黑人文本中,方言土语的大量使用、非标准英语所造成的意象成为“黑人性”的文本特点。这种“象征的自由”颇似布鲁斯的乐章,而且也正是区别黑人的文本性与主流标准语言文本的差异之所在。这种特点不仅使黑人作家得以自由地用自己的语言——音符进行组合,而且也使黑人批评家超越了主流批评话语的局限。在贝克看来,这是一种“历史批评话语(historico-critical discourse):

今天的批评家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为了显示传统历史中批评术语的局限性,他必须采用这一批评术语,但与此同时,他又可以自由地超越原有历史批评的界限并通过美国黑人表现性文本中的象征效果来采纳这一文本。……历史批评话语有着“种族状态”的效果,它界定了美国黑人文学某种历史及种族的“进步”。(注:Houston A.Baker,Jr.,Blues,Ideology,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Vernacular Theory(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p.100,p.117,pp.1-3,pp,137-138,p.144.)

显然,这样一种批评理论不仅基于黑人作家的创作形式,而且也直接反映了贝克以语言为中心的一种社会历史批评的理论主张。它旨在打破主流批评话语“学术体制性”的控制。黑人的文学创作由于采纳了“象征的自由”,即类似布鲁斯的“黑人性”编码形式,而采纳传统的权力话语形式对这一文本进行解读,实际上是一种殖民主义式的解读模式。对这种异化的理论领域,就只能凭借“布鲁斯”式的言语行为进行“颠覆”,并为文学批评的话语功能提供不同的范式。

“布鲁斯”由此与“表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共同支撑起黑人文学批评理论的模式。它既与主流批评话语分享一些共同的批评主张,又对其保持距离、加以修正并充分利用自身文化特点进行理论建构。对于权力话语的中心地位,盖茨和贝克均是通过实绩来证实自身的文学传统和文本样态,并提供可行的理论模式。“布鲁斯”与“表意”互补而成,构成了文学理论新的追寻方式,其意义无疑是重大的:

音乐的布鲁斯与语言中的表意艺术在黑人文化传统的存在遭到否定之时,可以支撑这一文化传统,这是十分有意义的。(注:Michael G.Cook,Afro-American Literatur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The Achievement of Intimacy(New Haven and 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 1984),p.16.)

在文学创作愈加具有实验性的今天,黑人文学的创作方式和批评理论模式不仅使黑人性的文学主张合法化,而且为整体的文字创作和批评模式开拓了新的空间。在贝克的理论关注点中,小说创作及其解读是重要的一环。

文本的解读

如前所述,贝克力主将黑人文学文本置于其历史、社会与文化传统的背景中加以透视,这一主张也左右着他对小说文本解读的看法。在他看来,黑人小说语言之所以采取了与权力话语不同的“布鲁斯”方言的表述方式,这是因为黑人的生活空间,即其经济社会地位的差异所决定的。完全无视这些语境方面的巨大差异而单就小说文本进行解读是一种蓄意的误读。文化背景成为贝克理解小说和小说解读方式的首要前提条件:

在过去十年间,我一直都在寻求美国黑人文学与文化的具体的、明晰的层面。经济的和物质的缘由是理解作为文化本身的黑人话语所必需的。……将经济视为一种符号过程导致了这样一种认识:意识形态分析或许与美国黑人方言表达以及更为复杂的口头表达形式的关系一样,具有决定性的互文关系的作用。(注:Houston A.Baker,Jr.,Blues,Ideology,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Vernacular Theory(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p.100,p.117,pp.1-3,pp,137-138,p.144.)

所有的小说家对其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体验和领悟可以说是独特的,而他们的表述亦是不可简单复制的。在他们的作品中,不论是其人物、情节还是事件,以及采纳不同的叙述模式加以组合的方式,都无疑隐含了作者本人在特定时期所形成的知识谱系和对世界以及人类的理解。由于这一理解是隐含的,因而,贝克强调必须将黑人作品重新加以语境化,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接近并把握这种理解,批评家在这一基础上也才能依据黑人所特有的编码形式,从理论层面上揭示这些文本的内在关系,并超越文学体制所构成的内含。这一点已成为黑人小说解读的前提。

黑人小说家的创作不仅需要对主流话语进行蓄意的颠覆以达到“间离效果”,而且需要对自身文学传统中的主题、叙述模式等方面加以调整,以达到双重的超越。贝克曾以邓巴(Paul Laurence Dunbar)(注:保罗·劳伦斯·邓巴(1872-1906),美国黑人诗人及小说家。)等黑人作家的文本为例,详尽分析了美国黑人小说的虚构话语及其超越传统方式的意义。

邓巴的《诸神的娱乐》(The Sport of the Gods)避免了对传统叙述模式的单调的重复。这种希望颠覆的叙述模式所针对的是原有的“庄园传统”。……邓巴的小说话语暗含了一种非传统的虚构。他以文字形式表现了这种反传统的信仰。尽管邓巴在创造《诸神的娱乐》的自由度仍在“文学惯例”的传统之内,然而他的小说的丰富内含则表明,必须超越历史—社会批评传统加以阐释的模式。(注:Houston A.Baker,Jr.,Blues,Ideology,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Vernacular Theory(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p.100,p.117,pp.1-3,pp,137-138,p.144.)

对这样一种小说虚构模式显然需要采取相应的解读模式。而且这一解读模式亦是具有双重意义的,它既可以超越文学体制或惯例所特有的限制,又可以为理论的生成提供选择。贝克对此有过精彩的界说:

今天的批评家犹如邓巴本人一样,他们必然受制于体制化的话语世界,但是他们却可以自由地假设并表述从前“难以想象”的意义。这一思辨的自由表明了一种“无限制”的神话的自由,这也是揭示美国梦得以实现的关键所在。

贝克的小说解读模式主要采取了以“重新评定”(reassessment)和“症状性解读”(symptomatic reading)为主的方式。所谓的“重新评定”就是将小说置于历史、社会与文化传统以及传记的综合性考察中,并结合小说的“布鲁斯”式语言编码来进行解读。这一方式要求人们对小说文本中所有熟悉的时间、场所、客体和事件进行重新思考。这种重新评定还在于以小说为中介,探寻在“现实存在”的社会秩序中如何表现独特的文化存在方式,探寻群体和个人在这一社会中的关系以及用语言表述生命意义的追寻的存在方式。

所谓“症状性解读”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在小说解读中针对传统话语的评价方式所出现的问题进行批判式解读,其二是依据小说编码和叙述模式所揭示的“症状”来进行解读。而对于这种症状,人们必须采取某种打破常规的论述方式:

一旦“症状性解读”揭示了传统评价话语的问题,人们又如何制订一种强有力的重新评价的方式呢?我的答案是,人们可以采用一种表意的方式,其内含异常独特,依此来打破那些熟悉的概念决定物。(注:Houston A.Baker,Jr.,Blues,Ideology,and Afro-American Literature:A Vernacular Theory(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p.100,p.117,pp.1-3,pp,137-138,p.144.)

贝克的两种解读方式打破了小说解读模式中依据标准英语的语法和语义进行检验的法则,它有效地利用了标准语言并同时解构了这一语言的言说权力,使黑人小说美学的特质在理论层面上显示出来。

贝克和盖茨均从学理的角度,以黑人美学传统和文化话语的方式建构黑人文学理论。由于贝克主要关注于黑人文本的历史、社会和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外部构成性语境,因此,他未能对黑人文本内部的技巧和象征样式等方面的美学因素加以充分的梳理和分析。盖茨曾对黑人理论的发展阶段作了如下总结:

美国黑人文学批评的发展与当代文学理论的关系可以分为四个阶段:黑人美学(Black Aesthetic)、重复和模仿(Repetition and Imitation)、重复与差异(Repetition and Difference)以及综合(Synthesis)(注:Figures in Black:Words,Signs and the"Racial"Self,pp.xxiv-xvv.)。

第一阶段是通过挖掘、整理黑人原创性文本,在此基础上提出系统的“黑人美学”,即由文本样态的差异提出理论的功能需求。第二、三阶段是通过对西方理论的借用、调整和修正进行针对性解读并显示出差异性的理论。诚如戴维斯所指出的,“对一些作家来说,真正有意义的美国体验最好是通过对‘他者’的理解,尤其是通过对某种典型的种族化的他者的理解来达到。”(注:Thadious M.Davis,"Race and Region",in 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Novel,Emory Elliott et al eds.(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1),p.409.)

这种借用的关键在于,它内含着对这一理论的解构和批判。在最后阶段上,需要对西方及黑人理论加以综合,建立一种黑人的文学批评理论。对黑人文学理论最有功效的是后结构主义,而这一理论的建构方式对于其他文化区域来说,亦有借鉴意义。用麦加理的话来说,“对于美国黑人来说,问题并不在于他们是如何被社会看待的,而在于他们应如何被对待的方式,而这一方式能使他们作为自由人来行动和选择。”(注:Howard McGary,"Alienation and the African-American Experience",in Theorizing Multiculturalism:A Guide to the Current Debate,Cynthia Willett.ed.(Blackwell Publishers,1998).)

美国黑人文学理论,包括小说理论在内,无疑为学术界提供了丰富的整体文论的范例。它极大地加深了人们对中心与边缘写作的认识,对于汉语经验的美学建构也极具启发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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