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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932 文章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831(2001)05-0100-03
1.问题的提出
神话和宗教是人文科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研究领域。西方对神话和宗教的研究由来已久， 在跨文化交际、精神分析、文学分析、人类学等领域西方都有较高的成就。这在一定程度上 反映了西方对社会人文因素与社会发展关系的重视程度。毕竟，任何一个古老民族没有自己 的神话和宗教是不可想像的，同时，由于神话和宗教对一个民族社会心理的复杂作用，作为 一个文明古国，我们无法回避这个问题。
然而在中国，由于历史的原因，在语言文化领域我国对神话和宗教的研究略显不足。近20 年来，我国出版了一些神话工具书和知识性读物，外语教学界也出版了一些这方面的背景性 读物，但总体说来，将神话或宗教作为系统性人文教材的出版物很难寻觅。对神话、宗教在 我国的演变和影响的知之不多或茫然无知的现象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我国许多人对这一领域 缺乏科学的见解。我国现实生活中所见的人们精神生活的非正常现象正好说明了我国社会人 文工作在这方面的局限。
在神话研究方面，郑振铎、茅盾、楚图南、袁珂等前辈为我们留下了可贵的资料。由于时 代原因，这些前辈们不大可能将他们所研究的神话应用于中国人的精神分析，特别是将中国 本土的神话和宗教的研究与中国人的精神研究结合起来更是不易。所谓的“文化寻根”绝非 海外华人的突发奇想，而是有一种“精神之根”，即一种古老的华夏创世神话将海内外华人 联系在一起。
2.现实的神话应用
神话和宗教构成一个民族主要的文化和精神积淀。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的今天，神话和宗教 仍常为人们所祈灵。 宝兰公司(Borland)开发的某计算机编程软件命名为Delphi，美国登月飞船命名为《阿波罗 》。
在神话中，月亮女神狄安娜的哥哥是太阳神阿波罗，他是男性美、知识、才华的化身，据 说他在Delphi的神殿的神谕非常灵验，就连大英雄赫孔力也曾在此寻求神启。此外，今天所 谓 的桂冠诗人也源于阿波罗的故事。
美国航天飞机之一取名阿特兰蒂斯，其名始于传说中大西洋中的一个消失岛国，在科幻作 品中阿特兰蒂斯也常成为描写的对象。
美国影片《外星人》结束时，E.T.乘坐的飞船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彩虹然后飘然离去。我们 知 道，《旧约·创世纪》中大洪水过后上帝和人类以彩虹立约，表示人类对自然规律的敬畏和 遵从，惟此才是长久平安的保证，该片和同类影片中使用这种手法来加强人类尊重自然、祈 求和平的主题，极富感染力。
从以上几个实例可以看出，在当今社会，古老的神话不仅没有失去原有的生命力，而且为 现代的事物增添了古朴、庄严、崇高的色彩，同时使得人们的美好愿望表现得更加传神。
语言中源自神话的词汇的用法极为丰富，特别是在与神话有关的成语上，但本文的目的是 从文化深层分析神话的特征，审视中外神话的文化渊源，从而探求其对相应民族的精神作用 。
3.神话的精神阐释 神话隐藏于文化的背后，为人类社会提供更深层次的人文解释。
由于复杂的社会历史原因，中国人心目中的神话概念可能与西方人不同。这是因为，西方 一般都较系统地认同希腊罗马神话，神话与传说的区别较分明；而中国百姓对史前神话和后 来民间传说则不太区分，就如同对道教和佛教的区别不甚了了一样。因此，本文中暂不对神 话 作严格的定义，将史前三黄五帝的传说及其后的民间传说和业已神化了的英雄故事均笼统地 列入中国神话的范畴。
3.1 神话并不是荒诞的故事，而是严肃的故事，它折射出某一特定社会的精神基础。
一般认为，希腊神话体现出人性美。希腊神话的诸神更加像人，他们有着旺盛的七情六欲 。例如天父宙斯好色惧内，天后赫拉嫉妒虚荣。然而，希腊神话主要的特点是它的理性光辉 。希腊神话对于人类的艺术、爱情、婚姻、命运、职业乃至自然现象都提供了系统的解释， 它注重人的现世生活，重视人对现世生活中美好事物的追求。希腊神话的理性光辉在欧洲文 艺复兴时期重新焕发出来，成为西方精神文化世界的一大支柱。
黄河神话（注：这里不说中国神话或华夏神话，原因是黄河流域主农业，重实际，可看作农业神话；而 长江流域则被认为是巫祝文化。）反映人与自然不懈斗争的精神。女娲炼石补天、鲧窃息壤、大禹治水、神农氏 尝 百草、燧人氏钻木取火、精卫衔石填海、愚公举家移山等传说，以及盘古氏、女娲氏、夸父 在死后都化作泽养万物的自然之源的故事，都是这种精神的反映。各民族神话中大多有洪水 的记载，而黄河神话中人类与洪水搏斗并寻求规律治服洪水的故事则独树一帜。黄河神话还 反映出自我牺牲造福人类的思想精神。
3.2 神话关心的并不是人们生活中琐碎的事情，而是人类生死爱恨及人类善、恶、美、丑 等观念。各民族的神话反映着各民族的文化价值观念，各民族的英雄观、道德观可以在其神 话中找到原型，神话反映了各民族的基本观念。
希腊神话重视对现世生活的追求。对美人、爱情、财富、享受、荣誉、知识技术等的追求 在希腊神话中有非常丰富的例证。以奥德修斯为例，奥德修斯被公认为智多星，同时他又武 艺高强，是个战斗英雄。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归途中他在海上飘泊了10年。在这漫长的过程 中，他曾遇上美丽的女巫瑟茜的追求和款待。而他不顾飘泊的艰辛毅然辞别女巫奔向归途。 途中又遇上了以优美歌声迷惑水手的众女妖，为了享受到美妙的歌声而又保全性命，奥德 修斯凭借妙计过关。回到故国后他又乔装成浪人找到自己的儿子，除掉了向其妻逼婚的仇人 。于是满载财富和荣誉的父亲、勇敢的儿子、忠贞的妻子终于得以团聚
（注：参见斯威布所著的《希腊神话故事》，该书在国内现有多个译本。也可见《奥德修纪》 。）。奥德修斯的故事 从多方面典型地反映了古希腊人的观念。
“焚书坑儒”使中国上古神话大多失传，现今留存下来的只有极少数，而且多经后人的改 编 而失去了原有的古朴魅力。中国上古神话原本是对人性的提炼，盘古、女娲、后羿、大禹等 大都描写人的伟绩，而非神的奇事。为了迎合统治阶级长生不老的心理，后人对神话进行了 改造。为了同外来宗教神话特别是佛教相抗衡，从秦汉始产生了大量仙话，即某些凡人如何 得道成仙的故事，并且，在神仙的世界也产生了与人间一样森严的等级制。因此，中国现存 神话几乎大都打上了阶级社会的烙印。秦汉以后的神话传说，如孔雀东南飞、牛郎织女、槐 荫记等，大都反映了儒家学说确立后中国的阶级压迫、家长制之下人们被压抑的状况。 较之上古神话中人们更勇于同自然抗争，勇于追求幸福的大无畏精神，后来的神话则更多地 表现了阶级压迫、消极忍耐的精神状态。例如，关于大英雄后羿的神话故事的演变，在很大 程度上反映了古人的英雄观、家庭观、善恶观的变迁。
3.3 神话不仅提供了人类祖先对自然现象和宇宙观的解释，而且也反映出产生这些神话的 社会生活风貌。希腊神话同星座联系非常密切，客观上反映了古希腊航海事业的发达。星座 的迷人神话有助于航海的人们记忆、辨识星座从而更好地把握海上航行的方向。希腊神话还 反映了古希腊战争、祭祀、婚姻等社会状况。现代天文学上星座的划分就是对希腊神话活的 记载。古希腊社会中祭祀、祈神、婚姻习俗在其神话中的反映很多。特洛伊之战的故事在很 大程度上就是远古历史的一种反映。伊阿宋求取金羊毛、奥德修斯的历程也都能使后人透过 这些神话传说看出远古的一些社会风貌。
中国神话中，风伯、雨师、雷神等就是对自然现象的一种解释。关于星座的神话中，牛郎 织 女的故事就是很好的例证。牛郎织女的神话涉及了银河、织女星（天琴座主星）、牛郎星（天 鹰座主星）以及相关的一些星座，但更重要的是，这个传说反映了中国古代传统中男耕女织 的自然经济的面貌。
3.4 神话在发展的过程中吸收了民间传说的成份。神话最初指的就是一种流行于上古的民 间 故事，其内容是超乎人类能力之上的众神的行事，为古代人民广为传颂。因此，各民族神话 中，开天辟地的故事、大英雄同自然界恶势力搏斗的故事是主要内容。随着时间的推移，以 及统治阶级的需要，后来的人们将现存的民间传说加工而神化，于是，神话故事中又有了新 的内容。
罗马神话全盘吸收了希腊神话的内容，给其人物换上罗马名字，从而使希腊神话罗马化。 但是希腊神话所写事件的地理背景以希腊文明为中心，为了表现罗马神话的本土性，罗马作 家加工了埃涅阿特的传说，将埃涅阿特描写成神及罗马城的缔造者，并且与罗马统治者凯撒 联系起来，从而使罗马神话蒙上了美化统治者的色彩
（注：参见维吉尔的《埃涅阿特》，该作品很大程度上摹仿了荷马史诗，即所谓的英雄诗体， 颇为后世一些诗人效法。）。
由于“焚书坑儒”，中国原有的神话几乎难以流传下来，后来的统治者，从秦始皇到汉武 帝，再到唐玄宗以及其后历朝，多有问道长生成仙之术者，于是后来的华夏诸神，不仅一如 人间一样等级森严，而且极多得道成仙的故事。张天师、许真君、张三丰以及所谓的八仙的 传说，等等，几乎都是活人如何成仙。因此，秦汉以后由传说而神化的故事，大多已丧失了 神话应有的朴素色彩，而且蒙着浓厚的迷信色彩。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形。例如三国时蜀国大 将关羽死后，民间多敬仰关云长的忠义
（注：关羽的忠义在《三国演义》中描写得甚是生动，然恐多为虚构。），于是便有“关元帅”、“关公”、“关帝”的提 法，扛大刀的周仓也跟着享受世人香火。
3.5 神话不是宗教，却是宗教的素材，因而与宗教的关系密切。神话原本是朴素的，它产 生于人类的荒洪时期。即使如此，神话也与原始宗教有着联系。在原始社会，宗教的作用显 得尤为重要，客观上它起到了使部落团结一心从而完成重大工程的作用。阶级和国家产生后 ，宗教也随之发展为统治的工具。宗教使得神话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甚至宗教传说取代了神 话。
罗马帝国时期，以希腊神话为基础的多神教显然不利于罗马帝国的统治。而新兴于中东的 基督教则是一神教，其教义笼络了不少人。罗马当局一改先前对基督教镇压的做法，将基督 教改定为罗马的国教。于是奥林波斯诸神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知全能的三位一体的上帝和 有 关其圣徒的传说。
中国在秦汉以前本无统一的宗教。周朝天子的祭礼充其量也是原始的宗教和占卜祭祀巫术 的 混合。传说汉朝统治者一梦而萌发了引佛教入中国的想法并且使佛教传入中国。这个所谓佛 祖托梦的传说显然是统治阶级惯用的说谎伎俩。但却使中国人看到一个严重的事实：即中 国没有本土的宗教。于是以张道陵为始，中国人创立了道教，中国历史上便出现了佛家道家 的纷争，而这种纷争的优势方往往由统治者的好恶所裁定。佛道相争在宋明后归于儒家，因 此，中国人的信仰是佛、道、儒的混合，而与之相关的神话传说也由此混乱起来。小说《西 游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种状况。
3.6 神话是各民族艺术的源泉，诗人、雕塑家、画家、音乐家都常以神话内容为主题。将 神话作为艺术创作的主题，这里不包括荷马史诗、奥维德的《变形记》、维吉尔的《埃涅阿 特》及中国的《山海经》一类的作品。这些作品本身产生于神话时代，或离此时代不远，而 且多半是对神话的记述。在欧洲，将神话作为艺术创作的源泉主要始于文艺复兴。米开 朗基罗、但丁、弥尔顿等的作品就是很好的例证。在中国，屈原、吴承恩和鲁迅的部分作品 可以看作是这方面的代表。
3.7 神话可以解释人的心理和思维方式。“在二十世纪，对神话的符号释义由揭示外部环 境转向揭示人的无意识的内部环境。弗洛伊德及其弟子将神话看作对个人无意识的愿望、恐 惧、意欲的表现。”荣格及其弟子“将神话看作是对一种普遍的、集体无意识的表现……世 界各地神话拥有众多相似主题这一事实说明存在着一种共有的集体无意识。对于这些主题在 处理方式上存在着差异，这说明各自的文化在自然上、社会上、经济上和政治环境上对神 话原型有着不同的影响。”
（注：Donna Roseberg,World Mythology,Introduction(xix)另外，Stephen L.Harris所著的C lassical Mythology:Images and Insights关于神话对西方人的精神和意识的分析有着系统 的阐释。）西方心理分析中常常提起恋母情结、恋父情结，也源出于希腊 神话中的俄狄浦斯的故事和伊莱克拉的故事。
在中国，《西游记》可以说是将神话用于心理分析的代表。按照林语堂先生的说法，孙悟 空代表了人性中智慧兼顽皮、自大、反抗的精神面，猪八戒代表着人性中低劣的习性，沙僧 代表着人的常识性认识，唐僧代表着向善的坚定意志。
（注：参见林语堂著作《生活的艺术》(The Art of Living)。
神话是一种深厚的文化积淀，它深藏于文化之后，深刻地影响人们的意识、思维和生活习 惯。文艺复兴将古希腊文明推向前台，从中汲取营养。希腊神话尊重人性、重视现世的思想 ， 给了文艺复兴倡导者们以丰富的灵感；个性解放和思想解放启发人们去掌握知识并依靠自我 的知识和技能去获取幸福和改造世界。神话形象不仅多见于欧洲各地的各种艺术作品之中， 而且也深入到欧洲语言的词汇之中。
在中国，上古神话也是注重人的个性的。但这些神话大多没有保存下来。后来的神话充斥 着封建的仙话，森严的神仙等级排列抹杀了人的个性。翻开中国秦汉以后的神谱，诸多的神 仙个个面孔一样。即便是民间造的神祗也是神性多于人性。得道成仙、求神问卜的风习反映 了现实生活中对上层社会的依从心理。神话在中国民间的影响很大。例如，古代科举考试前 应考者要拜魁星，祝寿要献仙桃，乔迁过年要放鞭炮，民间结义要拜关帝，此外还有腊八， 祭灶，等等。
4.回到现实
神话形象应用于崇高的题材创作，即使在西方的科幻作品中，现代神话的应用也同样是出 于启迪人们对于严肃问题的思考，有时甚至是宗教性思考，文学作品中尤其如此。例如《弗 兰 肯斯坦》、《大师与玛格丽特》等作品在外部情节的背后都有着严肃的神话宗教意义。因历 史原因，神话与宗教在我国发育得不够充分，如一般的人并不区分中国本土的道教与本土化 了的佛教，将宗教与迷信活动混淆起来。在媒体的作品表现中，神话形象庸俗化，至多充作 讽刺时弊的拙劣材料，而非用于净化人的心灵，更谈不上很好地传播民族文化了。
外语工作者少不了做文化之间的转换工作，而神话作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应当给予 充 分重视的，有可能的话，还应学习神话语汇的使用，以便更好地进行文化沟通。但是，对于 一个民族心理的最深层的精神积淀，我们对神话的研究不能仅仅局限于文化的传播。更重要 的是，我们应如何将其作为一个人文的问题，作为一个社会性问题予以重视，将文化中神话 积淀在人们精神上的影响作为精神教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有目的、有分析地继承神话这 份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并使其在我国人民的精神生活中发挥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