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经商生涯的历史考订,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恩格斯论文,生涯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马克思主义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创始人之一的恩格斯,因为有一段不寻常的经商经 历,所以对恩格斯身份的认定始终存在着疑义。还有1883年,恩格斯在写给伯恩斯坦的 一封信中说:“难道我什么时候会想到要为我曾经当过工厂股东这件事进行辩解吗?要 是有人想要在这方面责难我,那他就会遭到惨重的失败。如果我有把握明天在交易所赚 它一百万,从而能使欧洲和美洲的党得到大批经费,我马上就会到交易所去。”(《马 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445页)这就告诉我们:第一,恩格 斯曾经当过工厂股东。第二,恩格斯当股东不是为了自己赚钱,而是为党筹集经费。第 三,如果有人想抓住恩格斯曾经当过股东这件事责难他,是肯定要失败的。但是,恩格 斯万万没有料到,这样明白无误的东西,在他死后的100多年,仍有人抓住这件事做文 章,而且还把恩格斯曾经当过工厂的“股东”,提升为“曾是资本家”(王长江统稿: 《新世纪党的建设的伟大纲领》第115页,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1年7月第1版),“过 着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徐久刚:《恩格斯的经商生涯》,《北京日报》2002年5月27 日)。
毫无疑问,恩格斯是不是“资本家”、是不是“过着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的问题, 是一个重大的历史和学术的是非问题。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必须全面深入研究恩格斯的 生平,特别是对恩格斯的“经商”生涯的历史进行仔细的考证,以求作出正确的结论。 我愿意在尊重史实,坚持真理、修正错误的前提下,就这个问题同学术界的同仁进行实 事求是的善意探讨。
恩格斯的“经商”生涯。他自己说是18年(1851—186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 ,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86页)。可是在人们的印象中是27年(1842—1869)。实际上 ,恩格斯“经商”的几个时间段累计起来是24年(1837—1841) + (1842—1844) + (185 1—1869),如果卡头去尾实则是22年。这22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被动经商 期,第二阶段是主动经商期,第三阶段是有限的名义“股东”经商期。
第一阶段:被动经商期(1837年—1844年)。这一时期,是恩格斯不情愿地被迫从事商 业活动的见习期。1877年,恩格斯在谈到德国经商之道时说:“旧的商业偏见认为,似 乎要经商就必须首先练习三年抄写,写得一手漂亮字,讲蹩脚的德语,并且非常愚昧无 知,这在最近二十年已被彻底打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197 2年版,第224页)
恩格斯的父亲就是一个持有旧的商业偏见的“狂热而专横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 第27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2页)典型商人。1837年9月,17岁的恩格斯中学还没 有毕业,就被父亲强制停学,并按旧的商业传统先后把他送到自己在巴门的一家商号和 不来梅朋友的一家商行去当学徒,学习做生意。恩格斯从小就不喜欢生意经,他并不认 为父亲为自己选择职业是自己“外部生活的天职”。他的兴趣不在商场,而在文坛和论 坛。无奈之下,他决心以青年诗人斐迪南·弗莱里格拉特为榜样,“既做店员又做诗人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517页)。所以,在不来梅期 间,他写了许多诗歌、散文、戏剧、小说和通讯,并在好几家刊物上发表出来。与此同 时,他还发现,在诗歌和文学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广阔的知识领域,这就是“一切科学 的灵魂”的哲学。他读了从苏格拉底、柏拉图、斯宾诺莎到康德、费希南、施特劳斯和 黑格尔的许多著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839年恩格斯发表在《德意志电讯》上的一组 通讯:《乌培河谷来信》。“来信”对巴门工厂主的愚昧、专横和胡作非为的揭露和鞭 挞,在某种意义上说,反映了当时恩格斯对商场的一种厌恶。
三年满徒后,恩格斯应征入伍到柏林当了一年炮兵。在此期间,他参加了青年黑格尔 派“博士俱乐部”,开展了对老年黑格尔派的批判。1842年,恩格斯以“奥斯渥特”的 笔名,在《德意志电讯》上发表了一组批判柏林大学老年黑格尔派哲学家谢林的文章, 引起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当时大名鼎鼎的《德意志年鉴》主编阿尔诺德·卢格,称呼“ 奥斯渥特”为“博士”,并询问他为什么不把文章寄给他的刊物发表。1842年6月,恩 格斯在给卢格的一封回信里说:“我决不是博士,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博士;我只是 一个商人和普鲁士王国的一个炮兵;因此请您不要对我用这样的头衔”(《马克思恩格 斯全集》第27卷,第428页)。这是他第一次从职业上认定自己的身份是“商人”。
1842年10月,恩格斯服役期满回家后,他父亲决定要他前往英国曼彻斯特“欧门—恩 格斯公司”继续实习经商。该公司是恩格斯父亲同欧门家族合资的一家公司,它的前身 叫“维多利亚工厂”,是彼得·艾伯特·欧门开办的一家棉纺厂。1837年恩格斯父亲投 资入股后,改名“欧门—恩格斯公司”。1842年11月,恩格斯受命前往该公司办事处当 一名办事员。恩格斯在这里工作了21个月,因为是实习经商,所以工资由他父亲支付。 恩格斯与“欧门—恩格斯公司”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雇员与顾主的关系。恩格斯在这 家公司里,既没有资本也没有股份,既不是公司的法人代表也不是恩格斯父亲的代理人 ,仅仅是该公司的一名“办事员”,资本家之说从何谈起!
恩格斯在“欧门—恩格斯公司”任职期间,并没有一门心思做生意,而是用大量的时 间去搞社会调查和科学研究,为无产阶级的解放和社会主义理论“提供坚实的基础”。 他一方面“把自己的空闲时间几乎都用来和普通工人交往”,从这种“交往中直接研究 了英国的无产阶级”,为后来写成《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搜集了丰富的第一手材料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278页)另一方面深入研究了 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与实践,研究了英、法、德三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理论 与实践,撰写了一大批批判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宣传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文章。恩 格斯在这里不仅没有成为资本家,而且成为一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列宁选集》 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版,第92页)。
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创共产主义运动的标志,是1848年《共产党宣言》的发表。在此之 前,恩格斯既不是资本家,也不想当资本家。1844年8月,恩格斯回家探亲后就不惜同 父亲闹翻脸也不愿意再去经商了。从当时他写给马克思的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到:“由于 我妹夫的劝说和我父母的愁眉苦脸,我曾不得不决定再一次去试试做生意,[两星期]来 在办事处做了些事情,对恋爱问题所抱的希望也促使我决定这样做——可是,还没有开 始工作,我已经感到发愁了,做生意太讨厌,巴门太讨厌,浪费时间也太讨厌,而特别 讨厌的是不仅要作资产者,而且还要作工厂主,即积极反对无产阶级的资产者。这种可 怕的情景,我曾大致看到过一些,而在我老头的工厂里呆了几天以后,它重新又展现在 我的眼前。我当然曾经这样打算过:我做生意,只能以我认为适合的时候为限,然后就 写一些违警的东西,以便能冠冕堂皇地被赶出国境;但是,甚至这个时候我也将忍耐不 到了。”“告诉你,我现在过的完全是不堪忍受的生活。由于集会的事情和本地的一些 共产主义者(我自然同他们时有交往)的‘行为不检’,又使我的老头爆发了宗教狂热病 。我宣布绝对不再搞生意经,他气得就更厉害了,而我公开以共产主义者的身分出面讲 话就更引起了他那本来就已十分道地的资产阶级狂热。我的处境你现在可以想象得到。 由于两星期左右我就要离开,我也不想挑动争吵了,我闷着头忍受一切。”(《马克思 恩格斯全集》第27卷,第21、30—31页)
1845年4月,恩格斯终于和父亲闹翻了,离家出走前往布鲁塞尔,同马克思一起筹建“ 布鲁塞尔共产主义通讯委员会”和改组“共产主义者同盟”,为建立世界上第一个共产 党和创立马克思主义、开创共产主义运动而不遗余力地工作。事实上,恩格斯成为共产 主义运动创始人之前,并没有获得任何“资本家”的名分,而是以“共产主义者的身分 ”在社会上活动。因此,说“恩格斯在同马克思一起创立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之前,曾经 是资本家”,是不实之词。
第二阶段:主动经商期(1851—1860年)这一时期,是恩格斯主动同父亲和解,要求重 返曼彻斯特“欧门—恩格斯公司”办事处工作。恩格斯说:“我选择了这条道路,是为 了不致于被迫过行乞的民主派生活”(同上书,第185页)。恩格斯重新选择放弃多年的 经商道路,一方面固然是生活所逼,另一方面主要地是为了共产主义的事业而做出的牺 牲。
1848年欧洲革命爆发后,恩格斯和马克思一道带着《共产党宣言》和《共产党在德国 的要求》回到科伦创办《新莱茵报》,指导德国革命运动。革命失败后,马克思和恩格 斯先后逃亡到伦敦,总结1848年欧洲革命的经验,改组共产主义者同盟。但由于党内“ 左”倾盲动主义泛滥成灾,改组共产主义者同盟没有成功,最后不得不宣告解散。
1850年底,马克思的工作重点开始转移,从革命实践的舞台转到书斋,研究政治经济 学撰写《资本论》,对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历史命运进行科学的理论论证。恩格斯也于 1850年11月回到曼彻斯特“欧门—恩格斯公司”,并为迎接下一轮新的革命运动而“啃 军事”(同上书,第576页)。对此,马克思写信给恩格斯说,当那些渺小的大人物们互 相阿谀奉承、高唱“革命”高调的时候,“我却很喜欢你我二人目前所处的真正的离群 独居状态。这种状态完全符合我们的立场和我们的原则。”(同上书,第205页)
此时的马克思,深深陷入经济危机之中,单靠稿费的收入,已经无法维持多子女的家 庭生计了。恩格斯这次重返“欧门—恩格斯公司”办事处,主要目的是想从父亲口袋里 多掏出一些钱,来补贴马克思一家人的生活。所以他一开始就要求取得在与欧门的关系 上作为我的老头的代表的正式地位,而在公司内部仍不担任负有工作责任和领取公司薪 水的任何正式职务。可是,恩格斯的父亲不同意,只答应他可以“不定期地留在这里, 即直到同欧门家族散伙的时候为止(这可能要到1854年)”,——恩格斯说:“如果他能 很好地酬劳我的烦闷,我自然对此感到很满意。我当然不使人看出我是在为‘事业’而 作这种‘牺牲’,并且表示愿意‘暂时在这里等待事态进一步发展’。”(同上书,第2 01页)然而,事态并没有按照恩格斯的要求发展,他父亲只答应每年付给恩格斯200英镑 的生活费和交际费的工资,别的什么都没有答应。两个月后他父亲又突然变卦了,说他 花钱太多,每年至多给150英镑。恩格斯父亲不仅是个精明的商人,而且是个精明的父 亲。他并不吝惜恩格斯在商场上的花消,而是反对恩格斯把多余的钱财用在任何共产主 义的目的上。恩格斯说:“对这种可笑的要求,我当然不能听从,尤其是他同时威胁说 ,必要时要告诉欧门兄弟,超过这个数目就不再给我钱。我当然马上给他写了信,说只 要他试图干出这种卑鄙勾当,我就再也不进办事处的门,立即收拾行装去伦敦。这个人 简直发疯了。关于这一点本来我和他在这里口头上早就谈好了,而且我也没有让他抓到 任何借口来这样做,所以整个这件事就更加可笑和荒唐。我希望通过我的弟弟和我的老 太太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不过最近我的确要稍微约束一下自己,因为我总共已经花掉了 二百三十英镑,在11月即我到这里满一年以前,这个数目不能超过太多。无论如何这又 一次的卑劣行径令我十分不快,非常生气,特别是我的老头在这里使用了卑鄙的手法。 的确,他今年在这里赚的钱远没有去年多,但这完全是由于他的股东们经营管理不善, 而这方面我是管不着的。”(同上书,第355页)由此可见,说什么“以家族驻伦敦代表 的身份到曼彻斯特‘欧门—恩格斯公司’任职,……是资方的一位代表”(徐久刚:《 恩格斯的经商生涯》,《北京日报》2002年5月27日),是没有事实根据的。
恩格斯说,他最多只管办事处里的三个工作人员。这是欧门交给恩格斯的一项“培训 ”任务。1856年11月17日,他写信给马克思说:“可诅咒的商业天天妨碍我动笔。现在 我要管三个家伙,因此检查、纠正、申斥和指挥没有个完。况且还要为纱质差或交货慢 等跟工厂主斗争,还有我自己的工作。”(《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人民出版社1 972年版,第80页)至此,恩格斯在“欧门—恩格斯公司”的身份和地位应该是清楚的, 充其量只不过是他父亲的一个雇员。恩格斯的年薪200英镑在当时并不算高,恩格斯早 年的精神偶像德国诗人斐迪南·弗莱里格拉特受雇于一家公司当职员,年薪是300英镑( 同上书,第125页)。恩格斯的雇员身份,还可以从当时知情人那里得到证实。1854年4 月,恩格斯的一篇军事论文《喀琅施塔得要塞》,在《每日新闻》排好版校样都拿到手 ,突然被撤了下来。恩格斯说,对这件怪事我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饶舌”所 致:“只要把恩格斯这个军事家看成不过是当过一年志愿兵的人,是个共产主义者,职 业是店员,那就一切都完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8卷,人民出版社1973年版 ,第341页)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看待1857年恩格斯写的一封信。
1857年11月15日,恩格斯写给马克思的一封信中有这么两段常常被人们引以为据的话 :
“在我们这里,丝纺织业从8月起就出现危机前状态:约有二十个厂主因负债而破产, 债款总额依我估计不下二十万英镑,在这种情况下最多只能保住百分之三十五至四十的 本钱。我们投进去六千英镑,其中有我的三百英镑!这就是说在破产清算以后,在最 好的情况下,我也要损失一百八十英镑。看来,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与我的老头重新签 订合同。”(《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9卷,第200页)
“最近七年来,资产阶级的污秽毕竟多少沾了一些在我身上;现在,这些污秽被冲洗 掉了,我又变成另一个人了。危机将象海水浴一样对我的身体有好处,我现在已经感觉 到这一点了。”(同上书,203页)
第一段话说他投资300英镑,损失180英镑。有人据此推断出,恩格斯既然有资本,哪 怕是小额资本,也是资本家。到底恩格斯有没有资本积累,我们查了恩格斯个人收支情 况,几乎是月月透支,年年借债。如1857年1月22日写给马克思的信中就有这么一段催 人泪下的话:“2月初我将给你寄五英镑,往后你每月都可以收到这个数。即使我因此 到新的结算年时负一身债,也没有关系。可惜的只是你没有早两个星期把这些事情(马 克思发生经济危机,有三个星期没有收到稿费,生活过不下去了。——引者注)告诉我 。我的老头拨给了我一笔钱买马作为圣诞节的礼物,因为看到一匹好马,上星期已经买 下了。如果我早知道你的事情,我会等几个月再买并省下饲养马的费用。不过不要紧, 钱现在不付也可以。但是我非常难过的是,我在这里得养一匹马,而你们一家人在伦敦 受穷受苦。”(同上书,第95页)
恩格斯非但没有资本的积累,而且还有债务的积累。1859年8月,恩格斯写给马克思的 一封信里说:“我现在由于要偿还在新的商业年度开始以前所积累的私人债务,而深深 陷入困境”(同上书,第453页)那么,恩格斯的300英镑是从哪里来的?本来一个在生意 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偶尔有一、二次的小额投资,也是不足为奇的。问题是恩格斯 向来财务状况十分紧张,哪来这300英镑,倒也值得认真考察一下。从信里提到的“我 必须与我的老头重新签订合同”这句话,我们得到启示:钱是恩格斯父亲的。1856年, 恩格斯父亲对英国的棉纱生意发生了兴趣,要恩格斯在公司外私下为他购买纱线,占去 恩格斯很多时间。为此,恩格斯很不高兴。我们从恩格斯写给马克思的一封信中看到: “好久没有写信,想必你很生气。但是,办事处的一系列工作还要占去我大约两个星期 的时间,在此之前,我恐怕无暇考虑其他事情。而且,非常苦恼的是,我的老头常常让 我替他购买纱线等等,一个星期还至少要给他写两次私人报告。”(同上书,第8页)这 年8、9月份,恩格斯父亲来英国谈生意的事,为了补偿恩格斯的额外劳动,除了送一匹 马作为圣诞节礼物外,合理的推断是,在他的6000英镑投资中划出300英镑到恩格斯的 名下。没想到这300英镑不但没有给恩格斯带来赢利,反而带来亏损。这才有重新签订 合同的必要,也就是说,作为酬劳,恩格斯至少可以不负担投资风险的损失!
至于“资产阶级的污秽毕竟多少沾了一些在我身上”,并不能说明恩格斯是资本家的 身份,恰恰相反,说明恩格斯不是资本家。受雇于人,他不能不按资本的本性要求替资 本家办事,不能不沾染一些资产阶级的污泥脏水。这里所说的“资产阶级的污秽”,是 指资产阶级的生意经挤占了他直接为无产阶级事业工作的时间。这可以从恩格斯写给马 克思、库格曼、列斯纳和母亲的几封信中得到印证。1856年5月,在致马克思的信中谈 到他不能分担马克思的更多工作时说:“因为现在营业发展很快,商业完全吞食了我的 精力和时间,我无法考虑经常的和系统的工作。”(同上书,第58页)1869年4月,他在 写给弗里德里希·列斯纳的信里说:“你对我的赞扬我实在担当不起,尤其使我羞愧的 是,最近十八年以来,很遗憾,我几乎没有能直接为我们的事业做过什么,而不得不把 自己的全部时间都用在‘资产阶级的’活动上。不过我希望这种情况很快会改变。过几 个月我想我又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时间了,那时我当然要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以便不 辜负你的赞扬。和你这样的老同志在同一个战场上为反对同一个敌人而共同战斗,我将 永远感到高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1975年版,第586—587页)这年7月 ,他写信告诉阿·库格曼说:“从本月1日起我就退出了营业,我的时间终于又属于我 自己了。……我摆脱了这个该死的商业而能重新随意工作,是多么高兴,尤其因为这恰 好发生在现在,即欧洲的事态愈来愈尖锐化,有朝一日暴风雨会完全出乎意外地来到的 时候。”(同上书,第608—609页)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理解“危机”会像海水浴一样 把沾在恩格斯身上的“资产阶级的污秽”冲洗掉,“变成另一个人”呢?把资本主义的 危机看成是自身解放的外部条件,这绝不可能是一个“资本家”的内心世界。7月1日是 值得庆贺和纪念的日子。这一天,恩格斯发出两封信,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我自由了。 在给马克思的信中说:“好啊!从今天起再不搞可爱的商业了,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了。 ”(同上书,第309页)在给母亲的信中说:“我刚刚获得的自由使我高兴极了。从昨天 起,我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年轻了十岁。”(同上书,第606页)
第三阶段:有限的名义“股东”经商期(1860—1869)。这一时期又可以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1860年到1864年的四年间,恩格斯仍然一无所有,只是“欧门—恩格斯公 司”的一名职员。第二阶段从1864年到1869年的五年,“代管”母亲一万英镑的股份, 当上了“欧门—恩格斯公司”的名义股东。
1860年3月,恩格斯的父亲去世。在如何分割父亲遗产的问题上,发生了家庭纠纷。恩 格斯的弟弟和妹妹们联合起来,以普鲁士《遗产继承法》为依据,说恩格斯从1849年起 居住国外已经失去了遗产继承的权利,擅自瓜分了父亲的全部遗产。由于母亲的干预, 最终兄弟们达成如下协议:恩格斯被迫放弃了父亲的主要遗产——在巴门和恩格耳斯基 尔亨企业的实际继承权:接受弟弟们的“限定全权委托书”——获得在曼彻斯特“欧门 —恩格斯公司”中父亲遗产的名义继承权。也就是说,恩格斯继承“欧门—恩格斯”公 司“合伙人”的商标权。为了加强恩格斯在公司中的法律地位和经济地位,协议规定, 从父亲的遗产中拨出一万英镑的资本给母亲,由母亲借贷给恩格斯并划归恩格斯的名下 ,以便在公司中获得“股东”和“合伙人”的身份,参加公司的管理。
恩格斯说:“弟弟们得到的是在恩格耳斯基尔亨的企业,而我得到的却是艾米尔的‘ 信念’。”(《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578页)艾米尔是 恩格斯的二弟。他曾向恩格斯保证,这个家庭协议可以使恩格斯顺利获得“欧门—恩格 斯公司”合法的“合伙人”地位。尽管这个协议实际上“剥夺”了恩格斯的长子继承权 ,恩格斯还是“大笔一挥”签署了。恩格斯说,他“被迫自行放弃父亲的企业”,放弃 本来“属于我的那种权利”,完全是为了母亲。在他写给母亲的信中说:“如果不是因 为你,我很难决定走这一步。”首先,“这种事对我来说,只是有些不愉快而已,而你 在谈判期间所经受的不愉快,必定比我多得多,深得多”。其次,“世上的任何东西都 丝毫不能使我让你在晚年因家庭遗产纠纷而黯伤”。最后,“我还会有成百个别的企业 ,但是我永远不会有另一个母亲”。所以,“我愿意作出牺牲顺着你的愿望来解决一切 ”(同上书,第578—581页)。
恩格斯说,他得到的只是艾米尔的“信念”,一点不错。按照英国的法律规定,公司 合伙人的权利在本人死亡后不能马上转让给他的继承人。恩格斯在同哥特弗利德·欧门 的谈判结果是:第一,“哥·欧门对我以合伙人身分出面进行活动的权利不愿承认”( 同上书,第412页);第二,“我大概暂时还要留在哥特弗利德那里当职员,分得一定的 红利,我并且得到保证几年后可以成为合伙人”(同上书,第55页);第三,“我显然必 须很卖力地工作。哥特弗利德先生成为企业的独一无二的主人。”(同上书,第56页)可 见,1860年恩格斯同哥·欧门签订的合同,实际上是一个“雇佣合同”。哥·欧门是雇 主,恩格斯是雇员。
虽然,现在我们看不到恩格斯家庭协议和“欧门—恩格斯公司”合同的文本,但我们 可以从当时恩格斯和马克思的通信中找到佐证。1860年5月7日,恩格斯把他“同欧门进 行谈判”的上述情况告诉马克思。8日,马克思回信说:“同哥·欧门订的合同我并 不很喜欢。问题在于你家有没有资本留在企业里?”(同上书,第57页)对此,恩格斯回 答说:“我家在企业中留有一万英镑的资本,如果我成了合伙人,这些资本就必须转移 给我。”(同上书,第58页)问题是当时恩格斯并没有成为“合伙人”,“我家”的那一 万资本也就没有转到恩格斯的名下,仍然属于“母亲的股份”。(同上书,第524页)事 实上,从1860年到1864年,恩格斯按照合同规定的条件在哥·欧门“那里当四年职员” (同上书,第524页)。
1883年恩格斯所说的他“曾经当过工厂股东这件事”,是从1864年开始的。1864年6月 30日,恩格斯同哥·欧门签订的第一个合同期满,用以替代的第二个合同的是“合股文 书”(同上书,第412页)。“合股文书”规定:从1864年7月1日起,恩格斯正式享有“ 欧门—恩格斯公司”合伙人的权利。但必须要有一个条件,这就是:“我应交付的一万 英镑中只要哪怕差一个便士,哥·欧门就会拒绝履行他的合同。”(同上书,第659—66 0页)为此,恩格斯写信给“妈妈的主管”、他的大弟海尔曼·恩格斯,要他履行1860年 的家庭协议,把母亲在公司的一万英镑转到恩格斯的名下。信中指出:“6月30日把一 万英镑记入我欠你们的债务项内。按照合同,这笔款子应留在这里的平衡表内。这笔款 子中应扣除我在你们那里的余额及其利息;余款我将按五厘的利率向你们付息。”(同 上书,第660页)这就是说,恩格斯是借母亲的一万英镑,买一个“股东”的名义。而实 际上是母亲的代理人,母亲的职员!
当然,这并不是说,恩格斯借钱当股东一点好处也没有。它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增 加点收入。从理论上说,当时银行贷款是六厘利息,付给妈妈的只有五厘,而企业的平 均利润率是10%左右,恩格斯从中可以获得五厘的资本收益。所以合同一签订,恩格斯 就高兴地告诉马克思:“合股的问题终于解决了,合同签订了,因此我希望在这方面能 有整整五年的安静。”(同上书,第416页)但事实上并不安静,恩格斯付出了更多的辛 苦和苦恼。作为一万英镑的小股东的恩格斯,在公司里仍然是个小伙计,无论是经营管 理还是财政支出等方面,处处都要受大老板哥·欧门的牵制和监视。这个中的辛酸和苦 辣,集中体现在1867年4月27日恩格斯写给马克思的一封信中:
“再过两年我和猪猡哥特弗利德的合同就要满期,根据目前这里的情况来看,我们两 个都不见得希望延长它,甚至分裂更早发生也不是不可能的。果然这样,我就要彻底抛 弃商业;因为如果现在还独自创业,那就是说,要极其辛勤地操劳五六年而得不到什么 显著的结果,然后要再干五六年才能收获前五年的果实。这会把我彻底毁掉的。我最渴 望不过的事情,就是摆脱这个鬼商业,它占去了一切时间,使我的精神完全沮丧了。只 要我还在经商,我就什么也不能干;尤其是我当上老板之后,负的责任更大,情况也就 更糟了。如果不是为了增加收入,我真想再当办事员。无论如何,再过几年我的商人生 活就要结束,那时收入就会减少很多很多。我脑子里老是在转,那时候我们怎么办呢。 但是如果事情照目前这样发展下去,即使到那时不发生革命,一切财政计划也没有终止 ,那末事情也总是会安排妥当的。假如不发生革命,等我脱身出来的时候,我打算开他 一个大大的玩笑,写一本有趣的书:《英国资产阶级的苦恼和欢乐》。”(《马克思恩 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97页)
我之所以要全文摘录这段文字,是因为这是一段常常被人提起并用以证明恩格斯是资 本家,说什么恩格斯自己都说“当上老板”,“增加收入”,有着“资产阶级的苦恼和 欢乐”。我的结论恰恰相反,从这一段话中,我们能得到什么启示呢?第一,一万英镑 的资本金在当时是一个很少的数目,拿这个数目的钱去“独自创业”,当个私营企业主 ,像恩格斯这样有20多年经商经验的人,还得“极其辛勤地操劳”十年,才会有“收获 ”。第二,恩格斯“当上老板”,“增加收入”的很大一部分是用加大劳动力的支出来 换取的。第三,一万英镑资本的收益,在恩格斯的整个收入中只占很少的份额,一旦结 束商人生活,“那时收入就会减少很多很多”。第四,不能把恩格斯开玩笑的话当真, 说恩格斯有“资产阶级的苦恼和欢乐”。
现在再来看一下马克思是怎样解读这段话的。1867年5月7日,马克思回信说:“我希 望,并且坚信,再过一年我会成为一个不愁吃穿的人,能够根本改善我的经济状况,并 且终于又能站稳脚跟。没有你,我永远不能完成这部著作(指《资本论》——引者注)。 坦白地向你说,我的良心经常象被梦魔压着一样感到沉重,因为你的卓越才能主要是为 了我才浪费在经商上面,才让它们荒废,而且还要分担我的一切琐碎的忧患。”(同上 书,第301页)是的,恩格斯无论是决定经商还是决定不经商,都是为了马克思。他和马 克思一样意识到他们“两人从事着一个合伙的事业”,马克思“把自己的时间用于这个 事业的理论方面和党的方面”,而恩格斯把自己的时间则主要用于经商来维护马克思一 家人的生存方面。(同上书,第135页)
当恩格斯终于决定要退出商业的半年前,就仔细考虑过如何继续维护马克思一家人的 生活问题。1868年11月29日,恩格斯告诉马克思说,哥特弗利德·欧门“想在我的契约 期满(6月30日)时赎买我,……他将给我一笔钱。……哥特弗利德·欧门给我的这笔钱( 在他向我提出以前,我早就决定把它作为专门用来援助你的补充款项)将保证我有可能 在五六年内每年寄给你三百五十英镑,而在紧急情况下甚至还能多一些”(《马克思恩 格斯全集》第32卷,第201页)。在得到马克思“这个数目是完全够用”的肯定答复后, (同上书,第203页)恩格斯于1869年同哥·欧门签订了散伙退休“合同”,于7月1日正 式离开工作整整20年的“欧门—恩格斯公司”,结束了他的经商生涯。
由此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第一,我们顺序考察了恩格斯的全部经商生涯,能不能得出恩格斯是资本家的结论?不 能!首先必须界定什么是资本家的含义。所谓资本家,就是靠资本为生的人,也就是说 只有完全依靠资本获得生活资料的人,才能称得是资本家。这就是说,是以资本为生还 是以劳动为生,这是衡量是不是资本家的主要尺度。我们给资本家下这样的一个定义, 大概不会有什么异议吧。根据这个定义,恩格斯就不是资本家。恩格斯在“欧门—恩格 斯公司”工作20年中,有15年是当“办事员”和“职员”,只有最后五年做了个名义“ 股东”,绝不是如同有人所说的是什么“名副其实的老板”(徐久刚:《恩格斯的经商 生涯》,《北京日报》2002年5月27日)。虽然在这五年期间,恩格斯也分得一定的红利 ,但这不是他的生活资料的主要来源。他的生活资料的主要来源,始终是依靠自己的劳 动获得的。其次,恩格斯退休时的财务状况,也可以说明他不是资本家。恩格斯工作了 20多年没有一个英镑的积蓄,只是到了退休时才获得两笔钱。第一笔是偿还母亲一万英 镑后的余额“七千英镑”。按1860年的家庭协议规定,母亲的这笔钱是属于使用借贷, 只还本钱不付利息。所以,在清账时,恩格斯先前付给母亲的利息应该扣回抵偿。1869 年7月,恩格斯同“妈妈的主管”、他的大弟海尔曼·恩格斯对账时双方确认:从1860 年到1869年6月30日止,恩格斯以货物、支票等形式付给妈妈的利息等累计起来有“七 千英镑”,扣除这七千英镑后还欠三千英镑。恩格斯答应在年底以前从“欧门—恩格斯 公司”抽回的一万资本金中分三次还清。(同上书,第613—615页)第二笔是哥·欧门赎 买恩格斯继承的“欧门—恩格斯公司”那份的商标所有权,付给恩格斯“一千七百五十 英镑”(同上书,第604页)。两笔合计起来是8750英镑,这就是恩格斯退休时的全部财 产。为了每年补贴马克思的生活费350英镑的保证不致于落空,恩格斯把这些钱的大部 分拿去购买风险比较小的公共事业的股票,“主要是煤气公司的,其次是自来水公司的 和铁路的,这些都是英国公司的股票。”(同上书,第616页)应该怎样看待恩格斯退休 时获得的这些财产呢?我认为,这些财产既可以看成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不是他的剥 削所得;也可以看成是恩格斯为“欧门—恩格斯公司”工作20多年的退休金、养老金, 是他自己劳动的一部分。不管怎么看,这笔钱的股票收益顶多也只不过是恩格斯和马克 思晚年依靠稿费生活的一种补充。因此,绝不能把恩格斯1883年所说的“我也有证卷, 有时买进卖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5卷,第425页),看成是资本家的证据。如 果这样的话,那么现在许多离退休的股民们不就都成了资本家了吗?!
第二,我们顺序考察了恩格斯的全部经商生涯后,能不能得出恩格斯在“曼彻斯特的2 0年大体上过着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的结论?不能!首先要问,人的生活方式的主要内 容是什么?我们把人的生活方式分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部分,大概不会有人反对吧 。而物质生活方式主要是通过衣食住行等表现出来,精神生活方式则主要是通过精神追 求和精神行为来体现。恩格斯的衣食住行怎么样?不愁吃不愁穿,并不等于就是资产阶 级的生活方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首要条件,就是要有自己的房产。恩格斯在曼彻 斯特工作20多年却买不起一套房子,一个租房居住的人,连资产阶级的“脸面”都没有 ,还谈得上什么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一个特征是吃喝玩乐,花钱 无度。恩格斯在曼彻斯特期间,既无余钱可花,也无余暇可玩。当恩格斯第一次到曼彻 斯特时就养成了无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抛弃了社交活动和宴会,抛弃了资产阶级的葡 萄牙红葡萄酒和香槟酒”(《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273页)。恩格斯的经商收入 并不高,他经常是“囊空如洗”。为了维持自己一家和补贴马克思一家的正常生活,他 不得不用“‘成色足的’知识”去换取“‘成色足的’加利福尼亚黄金”(《马克思恩 格斯全集》第29卷,第124页)挤出时间加班加点为美国《纽约论坛报》和《美国百科全 书》撰稿。精打细算是恩格斯生活的基本准则,几十年如一日。直到他退休后还写信给 马克思说:“你知道,我们计算得很紧,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乱花。所以我从7月1日 起把所有的开支都记下来,好看一看,有多少钱花在各种无用的事情上,紧急的情况下 应当从何处紧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第327页)恩格斯的精神生活的方 式,更是没有一点资产阶级的味道。无论是他的精神追求还是他的精神行为,都是为了 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他经商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发财致富,而是为了帮助马克思摆 脱困境,顺利完成他们两人的共同事业。他的精神追求不是商业繁荣而是商业危机,这 能说是资产阶级的精神追求吗?自从资本来到世间,有哪个资本家希望自己的企业破产! 恩格斯在曼彻斯特的20年间,一刻也没有脱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没有脱离共产主义精 神文明发展的大道。他除了处理自己职责范围内必须处理的商业事务外,可以说是把所 有剩余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再次发动做准备,深入研究军事,研究马 克思的新观点和新进展,始终保持着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本色。在此期间,恩格斯撰写了 大量的文章、著作和书信。据不完全的统计,文章238篇,书信480多封,共有200多万 字,平均每个月写一篇文章两封书信将近一万字。且不说这些文字所阐述的内容和观点 是全然反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单说这种勤于笔耕的精神行为本身,也是同资产阶级生 活方式毫无共同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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