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华:我给自己打70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我给论文,李金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再过几天,做了十年国家审计署审计长的李金华,即将离开他现在的工作岗位,结束个人23年的审计工作生涯。
2月25日,北京市西城区北露园1号的国家审计署党组会议室,在其亲笔题写“荷颂清风”的国画前,李金华接受了南方报业传媒集团记者的独家专访。“这是我以审计长身份最后一次接受媒体的采访。”他说。
在卸任之际,他没有丝毫感伤,如果打分,“对我与对审计工作一样,70分。”他在专访中笑言。这个分数,比及格线略高,仍在优秀线以下。
但人们有理由相信,他会在新岗位上担当起更沉重的职责。在全国政协十一届会议的主席团名单之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今年7月1日起,他还将担任联合国审计委员会委员,这也是中国人首次当选该职务。
给百姓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记者:在一个主张谨言慎行的国家,您在电视上的每一次露面,都让我们感到惊喜。是什么样的力量鼓舞您通过媒体跟公众对话呢?
李金华:这些年,社会公众对政府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根源在哪?我认为一个重要方面在于透明度不高。
我有一个观点,不透明的不一定是有问题的,但有问题的必定是不透明的。哪怕政府部门没有失误行为,但不公开,老百姓也怀疑。如果政府与百姓之间的这个窗户、这面墙是很透明的,即使有些事你干错了,大家也能理解。
这些年,我主张跟媒体多接触。因为你跟老百姓说他有选择权、发言权和监督权,但是他不知道情况,怎么行使这些权利?
记者:最近十年,审计署究竟走了一条怎样的政务公开路?它是怎样推动政府向阳光政府迈进的?
李金华:这些年我们在不断推进政务公开。我把审计情况如实地报告政府,同时建议政府如实地把情况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报告。开始向人大常委会报告的时候,对外公开的方式是发新闻稿,新闻稿开始也很简单,就是两页纸。
1998年我担任审计长,第二年我们就建议新闻稿和报告差别不要太大,总理接受了我们的意见,此后新闻稿基本上和报告没有太大差别。
政务公开,我们审计机关要带头。现在,我们自己的预算对外公开,将来决算也对外公开,审计计划也要公开。将来审计准则、审计标准这些都要对外公开,让大家监督。
记者:为什么要想到推动公开审计结果公告的动议?公告发布后,被公告的部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给您带来压力?
李金华:温家宝总理有个观点,审计不仅要揭露问题,而且重在促进问题的整改,要给老百姓一个负责任的交代。所以每年向人大报告后,总理要专门听审计署汇报整改结果。此后,人大常委会也提出,政府要把六月份报告的问题,年底给他们报告一次整改情况,而且这两次报告都要对外公告。
现在,每年两次公告已经形成制度了。世界上,唯独中国的审计部门不但要查问题,还督促你整改问题。别的国家审计机关对整没整改是不管的,报告给议会就完成任务了。
国际认可中国审计经验
记者:以30年改革开放史为宏观背景,回顾国家审计署25年的风雨历程,您认为中国政府审计有哪些独特经验?
李金华:回头看我们25年政府审计的历史,我认为,立足国情、走有中国特色审计之路,是最重要的基本经验。上世纪80年代初审计署刚成立的时候,我们学习借鉴了国外一些好的经验和做法,但我们没有简单地照抄照搬任何一个国家的审计体制,始终坚持走自己的路。
除了基本经验之外,还有其他经验,比如紧抓整改和公告、提高审计工作的效益等。例如一些基本建设项目,我们审计以后,核减资金达到其预算的10%左右,有的项目预算甚至削减50%左右。此外还有队伍建设,你没有严格的纪律是不行的,不能审谁吃谁啊。
记者:鉴于和西方审计体制的比较,曾有学者建议我国审计体制改革应由行政型向立法型过渡。您认为我国应走一条什么样的审计道路?
李金华: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审计机关,都是独立于政府的。隶属于政府的,目前世界上最多有两三个国家,有一些原来隶属政府的现在也改过来了。这是一个事实,我们不回避。
过去,每一个来访的外国审计长都问我,你们的审计制度是不是独立的?最近几年没人问了。最近我当选为联合国审计委员会委员,全票通过,没有人提出中国审计的体制问题。这说明一点:他们认可中国现有体制下的审计发挥了很大作用。
记者:在上世纪80年代初,为什么会选择审计机关隶属政府的这种行政型审计体制呢?
李金华:据我了解,1982年,中央在讨论成立审计机关时在这个问题上是有争论的,一种觉得该隶属于人大,一种认为当隶属于政府。但那时候,我们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刚刚恢复,而政府是个大政府,历史的条件让我们选择了隶属政府的审计体制,审计署对总理负责。
中国特色的审计“结合”
记者:十年来,您访问过很多国家的审计机关,也接待过很多来访的外国审计长,您认为中国西方国家的审计有什么不同?
李金华:我们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以传统的财务收支审计为主,解决的是真实性和合规性问题。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们还把“打假帐”作为工作重点。当时,我们审计的1200多家企业,六成企业的账目不真实,所以朱镕基同志后来提出“不作假帐”。而西方发展到今天,基本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我们与西方国家审计的不同关键在“结合”上。我们把审计和揭露经济犯罪、贪污腐败结合在一起,这一点,西方有些国家觉得奇怪,你不是司法机关啊?但我们和司法等其他部门有密切的配合。我们发现线索有的直接移交,有的通过领导批示移交,非常快,效率高。
西方很多国家将绩效审计和财务收支审计分开,但我们是结合在一起的。实际上我们感觉还是分不开的。到一个单位去,既有财务收支上的一些违法违规问题,同时又有效益上的损失浪费问题。所以我们还是要结合。
我们的财务收支审计和经济责任审计是结合起来的。不仅审计一个部门,而且审计领导人。经济责任审计目前世界上大概只有中国在做,其他国家可能会有,但是不多。
我们的审计监督和舆论监督是结合起来的。我坦率地跟你讲,审计监督和舆论监督结合比较好的,中国是其中的一家。我到国外去,有的审计长跟我讲,他们最头疼的就是记者,不愿意和记者打交道。
记者:对比中外审计体制的差异,您如何评价两者的优劣?
李金华:我们有行政决定权。我们可以依法决定没收你的非法所得,对你罚款,然后把有关人员移交给其他部门追究责任。我最近去以色列,他们的审计长就很羡慕我们有这个权力,他们没有啊。我的很多问题是通过行政手段解决的,我可以向总理报告,提出建议,所以整改得就很快,这也是外国没有的啊。
当然,中国的审计体制也有它不足的一面,有些地方审计的独立性还有缺陷。
记者:在本届任期内,您推动了《审计法》修正案的出台。对于修改后的《审计法》,有人认为还不够好,譬如说,地方审计机关的双重领导体制就没有改变。这就涉及您刚才说的独立性缺陷的不足,对此您如何评价?
李金华:修订《审计法》的时候,很多人寄希望是否能在体制上有所突破啊,是不是能够垂直啊?我跟你说,这是个宪法问题,你要变就必须修宪。
我们这次修订,在不突破《宪法》框架的前提下,增加了一些内容,把经济责任审计,也就是离任审计,写进去了,把对国家控股的金融机构和国有企业的审计问题写进去了。再一个,在手段上,对公款私存的查询啊,会计资料、资产的封存啊,搞了一些制约性的规定。
我认为这是好的,权力要发展,制约就须得跟上。光有权力没有制约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