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歌曲浅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流行歌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流行歌曲并非一般意义下的通俗歌曲,这里它特指兴起于西方发达国家并迅速蔓延,以工业化方式生产的通俗音乐门类。
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尤其是战后数十年间,流行歌曲形成一股世界性的音乐潮流,以其势不可挡的趋势风流全球。没有一个国家、地区可以阻挡它的流传,到处可以听到流行歌曲从各种各样的传播渠道传出,任何人为的阻碍都无法遏制它的发展与普及。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推动它,使之达到这样一种境地的呢,我们必须从其内部结构以及社会、文化等大环境多角度地进行科学分析。
一、流行歌曲的民间音乐渊源与平民因素
流行歌曲的旋律常常与民间歌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旋律就是在原有的民歌基础上稍加改动而成,一般旋律极为通俗、流畅、优美而易于记忆。美国流行歌曲中的乡村歌曲,中国流传的“西北风”,以及拉丁美州的一些流行歌曲等均属这种类型。例如:“西北风”的旋律大都采用西北民歌、信天游作为音乐素材加以变化发展而产生。流行一时的“京味歌曲”大都采用中国京韵传统说唱以及戏曲风格。在创作的流行歌曲中,能够流传较久并具有一定生命力的作品,大都注意了旋律与歌词对于感情的表达与刻画。而在一种吟诵风格的流行歌曲中,常以其宣泄式的情绪(近乎呼喊而不强调旋律)和多变的强烈节奏而引起听众的共鸣。不论是哪一类流行歌曲,它的旋律与音域都不具有难度较大的技巧性,其音域常常在二个八度以内,更多是在一个半八度音域以内。旋律流畅,节奏明快,便于记忆,便于歌唱,便于情感抒发为其主要特点。其节奏动力感强烈,我国早期的流行歌曲是将西方爵士、狐步舞及探戈舞音乐的节奏形态和演唱风格与民族音调相结合,而创立了中国三十年代的以都市为中心的舞曲风流行歌曲。目前,在中国青年创作群体中所形成的创作特征是将西方爵士、摇滚乐的思维模式及技术特点与民族音乐的原始形态相结合,摇摆乐的特点是强烈、粗野、原始、充满动力感和兴奋精神,节奏突出,音响很强。这种富于动力感的音乐具有巨大的煽动性与诱惑力,听众常常在其感召下,由观赏者转为参与者,随着强烈的节奏鼓掌与狂舞。
流行歌曲的创作者、歌手、乐手大多来自民间,常常没有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这也就造成了其音乐、歌唱、演奏更加接近民间更加趋于自然。有时一个歌手兼作曲并演奏,或既是歌手也是乐手,常常乐感极好,演唱、演奏时不讲究偏于技巧性的华美音色而更追求本色。
流行歌曲的平民性决定了它表达的必然是当代人的情感体验。成功的流行歌曲创作者往往十分敏感于社会的变更。他们具有较高的审美需求,但在专业素养上尚未达到很高的境界,在趣味上更贴近平民艺术。他们着力于挖掘人的本性,着力于恢宏阳刚之气,他们具有极强的平民意识,蔑视权威和俗成已定的规律,具有反传统的特性。这也许正是由于他们意识到,历史的可能再现只能是否定之否定的再论。流行歌曲必须反映当代文化的情绪,作为作者、歌手、听众及社会共同振动而成的“潮流”,是整个民族心理机制在时代作用下发生的变化,是属于平民的一种文化。
一种音乐风格的形成与发展取决于两方面:一是音乐内部逻辑的演化;二是音乐外部即社会结构及人的心理结构的动荡和变化,当创作者充分把握了时代精神即社会心理能量并充分地将其赋予一定的音响形式,音乐的能量水平就会与社会心理能量水平成正比,音乐就会成为时代潮流。
二、流行歌曲对人的普遍体验的充分表达
在流行歌曲的旋律中人们寻求着一种人性向自然的回归。“流行歌曲离人们太近了,想要听什么,不想听什么,他们很鲜明,就象食物在嘴里的滋味,好不好毋须说谎。对流行歌曲,听者是自然反应,是无形之中或随口哼来,顺嘴下去,有时会在有心无心之间接受信号,形成感觉,甚至受到震撼;有些情况是:一触即发,共鸣交流,而后生出个人再创造的许多其它……”“老百姓并不是把流行歌曲首先作为一门什么艺术来接受的,而是作为生活来接受的,把它看作属于自己的一种文化。举止行停,起居之中,有形无形俱在。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取决于他们内心的自然,人为制选的“引导”或有强烈的终止都不易改变他们的选择。于是,不甚承认权威,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只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的感受。”①
在人类人口中占大多数的欣赏者,都是属于主观类与联想类的人,流行歌曲的内容使他们联想到自己经历的体验,自己的生活,引起情绪上的变化。在西方发达国家,由于工业化和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人们不知不觉成为机器与金钱的奴隶,人们的生活变得愈来愈单一化,富于创造性的生活与工作被机械紧张的工作节奏所替代,人由一个自由体变成一个大机器的小小零部件,丧失了自身的个体性和创造性。随之带来许多社会问题,如家庭解体,婚姻破裂,人们生活无安全感,青年人为就业而担忧,少年为成年后的工作承受着巨大的学习压力和心理压力。西方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产生了爵士乐、摇滚乐、嬉皮士等。正是因为婚恋的极不稳定和失恋现象的层出不穷,才产生了大量以爱情为题材的流行歌曲。感情上的孤独,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不协调产生了象《北方的狼》、《大约在冬季》以及《寂寞就象一团烈火》这样的作品。在此,我们想起一些哲人对现代科学技术对人类心灵和生命带来的束缚和压抑所表达的忧虑。爱因斯坦就曾惊呼:“生活的机器化和非人化,这是科学技术发展的一个灾难性的副产品,真是罪孽!”在中国大陆打开门户后,港台流行歌曲蜂涌而入,一时间风靡乃至垄断了整个流行歌坛的现象,是由于遭受“文革”强烈的精神上与肉体上迫害的中国人迫切渴望得到一种心理和精神上的抚慰,呼唤人性的回归。然而不久就发现在大陆中国人与港台中国人之间有着很大的心理反差,大陆人在自己生活中所体验的和极想表达的思想感情远非港台歌曲所能表达。大陆人有很深的责任感和历史感,又遭受长年的生活磨难,有强烈的忧患意识以及对贫穷的深刻体验。他们中的一批敏感的青年作者首先作出了反应并付诸行动。很久以来,在他们心中积蓄起一种极强的爆破能量,渴望用某种恰当的艺术形式加以渲泄。“西北风”的粗犷与大陆民众极有血缘联系的风格恰恰适应了这种渲泄,形成了对听众穿透力很强的感染。当人们的心理需要选择一种与以前截然不同的风格以满足自我结构的变化和发展时,“西北风”以全然不同的强烈色彩反差适应了这种变化发展:即与甜腻、矫揉对应的粗砺、质朴,与淡远、幽怨相对应的切近、浓烈,曲折拐弯就需要酣畅淋漓来疏通,过多的温软就需要强悍、苍冷来冲击。因此,流行歌曲的风格变化来源于流行歌曲欣赏层的内心世界变化,在这个变化的背后蕴含着整个社会心理机制的影响。正如朱光潜先生在《文艺心理学》中所言:“现实压得使人没有自由活动的机会,处处都是平凡和呆板,于是苦闷的心情也逐渐增加,人要在这呆板平凡的世界中寻出一点生机来排解这种苦闷,于是要活动,要冒险,要寻出一些出乎常轨的偶然的变动。流行歌曲的反复传播使那些即使是欣赏力较差的人也能够产生相应的共鸣,使之可以随着歌唱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他们不会象音乐家那样,用一种客观的标准来批评音乐本身的技巧,也不会将音乐加以拟人化。人们更多地是感觉这些歌曲是否合自己的心意,是否顺口、好听、容易学唱。
流行歌曲的广泛传播正是由于它充分表达了人的自然的切身生活,它所高扬的正是人的自然情欲。一方面,这种高扬使人得到向自然回归,使人从种种以“集体”、“国家”、“传统”等为口实的观念中解放出来看实现个人的感情快乐,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这种解放是没有方向的。“允许希特勒成为伟人的一代人,在激进的政治漫画中针对他们元希望的性格所引起的捧腹大笑中感到快乐,而不是在毕加索绘画中体验的快感因为它不提供娱乐,无论怎样也不能被人‘欣赏’”。人们所欣赏的不是其他,而正是“娱乐”,因此,“当唐老鸭戴上手铐时,他们用天真无邪的赞同表示欢呼。”③
流行歌曲的自然属性使它真正成为大众化的,它的确为每一个人提供了充分的参与空间,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随兴而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流行歌曲为每个人的自我展示提供了机会,它似乎是充分展现了个性的。但是,流行歌曲作为文化工业之一,在其中人的个性是虚幻的。之所以虚幻,“是由于文化工业生产方式的标准化,个人只有当自己与普遍的社会完全一致时,他才能容忍个性处于虚幻的这种处境。……个性被归结为普遍的能力。偶然性,当它完全具有普遍的特性时才能存在下去。”个性的展示虽存在于流行歌曲潮流认同的前提下,归根结蒂,在人的自然属性中是没有多少个性可言的。
流行歌曲的确有着深深的民间音乐渊源与平民因素,并因此在音乐的表现上呈现出众多的形式特点。但是,就其内容,就其内在的表达而言,流行歌曲又是单一的。流行歌曲对于自然情欲的表达造成了一种普遍性,这种普遍性使其成为全球性的。而就其民族性而言,它至多是采用了各式各样的民族音乐因素,这些因素都无一例外地从属于流行歌曲的普遍性。关于流行歌曲的“日本学欧美,湾台学日本,大陆学港台”的说法是这一论象的一个表面性的说明。普遍性消除了风格的多样性而在流行音乐内部形成了统一的风格。风格的统一意味着流行歌曲在表达一种普遍性的呼声的时候丧失了风格。模仿成为时局,也成为一种必然的手段,它导致流行歌曲的创造力的丧失,使其更加趋于单一化。形式的因素臣服于普遍性,音乐的个性溶解于普遍性之中,流行歌曲已难以表现矛盾,也就难以表达人的内在本质。在这里,流行歌曲不是张扬个性,而是在扼杀个性,流行歌曲表达的不是人的个性化的体验,而是一种普遍的体验。这种普遍性形成一种文化垄断或暴政,“一切不顺应潮流的人,就会随着经济上的无能为力,精神上成为怪僻的人,而遭到抛弃。从事业方面来看,他很轻易地就会成为多余的人。”。⑤
三、流行歌曲的非音乐因素的扩展与音乐的弱化
歌曲是音乐与诗的联姻。正如人间的姻缘总是充满了失望、遗憾与平庸的组合,歌曲的词与曲也并非总是朱联璧合,相得益彰。的确,不管在流行歌曲还是其他歌曲门类里,音乐与诗天衣无缝、血肉相连的佳作都曾经并仍在不断涌现。对于这样的作品,仅从音乐或仅从诗的角度都是不足以完全说明的,这是一种全新的艺术,有着自己独特的美学品格与志趣,然而,这样的作品并非俯拾即是,倒是寥若晨星,这在流行歌曲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应当承认,流行歌曲的创作者们是坦率、自然、真诚、热烈的,他们的作品并非无的放矢,是有感而发,这种往往并不十分清晰明确的感受,可以在诗与音乐中得到广阔的表现各问。流行歌曲的生产消费机制与这种表论相矛盾,它是求清楚明确,直接面对听众之心。音乐本身那种神秘的震撼力,那种难以言传的心灵感应要求听者以心应答,这正是那么轻松的事。对大多数听众而言,他们需要更直接的快乐,他们毕竟没有能力去进行战争冒险,都很愿意坐在游戏机前享受冒险的乐趣。他们的生活朴素单纯,却很愿意在流行歌曲中完成自己浪漫传奇般的白日梦。这种需求导向直接介入了流行歌曲的创作、表现手法、演唱方式等。而且,流行歌曲的工业化生产需要规模效益,要求专业化协作的生产方式,要求产品适合机械化翻版而不是精雕细刻十手磨一剑。这就使流行歌曲成为一种文化快餐而不是博物馆中的珍贵文物。这种文化快餐,音乐的神秘性让位于快餐充饥可口的实用性,无法言传的体验表达让位于清楚明了的有话直说,歌词的诗化让位于散文化,严谨的曲式结构由于歌词的散文化而趋于自由,歌手的演唱不再讲究完美音色,甚至可以完全不识谱,随意或即兴地在一定节奏和旋律的框架内进行多样的变化,例如,在节奏的安排上比准确的拍子稍提前或稍推后,使旋律服从于语言的表达,更接近于语气的抑扬顿挫,根据自我感觉即兴加上装饰音和滑音。在乐队形式上也相当简单化,一般五六人就可以组成一个小型电声乐队,而使用的乐谱往往不作细致的创作,常只标和弦作即兴性演奏,这种乐队常常音准不够准确,演奏水准也不很高。在演出的形式上,演出者常以奇异的服饰和配以伴唱和舞蹈、摇曳的灯光、各种效果和道具来强化演出气氛,震耳欲聋的音响刺激着观众的神经,而音乐与诗却被削弱为耳熟能详的好听旋律,一种节奏的律动,一种近乎白话般的歌词。
流行歌曲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歌曲。很难估计流行歌曲的表演中非音乐因素占多大比重:发型、服饰、旋转的灯光、扭动的胯骨,加上如痴如狂涌动着的听众和满场飞的呼哨等。流行歌曲流行着,花样不断翻新,正如时装设计师在不断反叛着已有的色彩与式样,旧的潮流逝去了,新的潮流滚滚而来,在流变中,范围得到扩大,领域得到拓展,然而这种拓展并非是音乐本身,而是非音乐因素在发展:地方因素、异域风格,服装革命,舞台的新概念,灯光布置烟火的巧妙运用,午蹈因素,传播媒介的革命性进展,如电视技术、多媒体与计算机电子动画技术的发展所诞生的MTV(Music TV),使流行歌曲与电视视觉艺术的结合达到新的高峰,这种联姻带来了艺术的新概念,它们可能相得益彰,也可能适得其反,花里狐哨的视觉形象使流行歌曲得到张扬,而音乐因素却遭到更大冲击。流行歌曲的坦率、自然、诚挚,热情,对现实的介入,对时代、人生的关注让位于非音乐的生产者的利润冲动,让位于青春偶象,让位于他们的青春、美貌、财富、浪漫调。流行歌曲的商品性打垮着它的艺术性,使其似乎千姿百态,却是千篇一律。
四、流行歌曲的工业化生产与商品化流通
作为一种潮流而出现的流行歌曲是充分面向市场的,它自始至终顺应和遵从商品经济的规律,在商品经济的激烈市场角逐中它不断壮大成为势不可挡的国际潮流,成为如法兰克福学派所指出的资本主义文化工业中相似门类的一个门类。流行歌曲的生产者们是真正懂得“市场驱动”“需求导向”“消费者即上帝”这些口号的涵义的,唱什么,制作什么,生产什么,消费什么并不取决于创作者、演唱者、生产者的决定,一切最终都以市场来衡量,接受市场的检验。
围绕市场需求,流行歌曲形成了自己的工业化生产机制。大众需要偶象充实生活,于是就产生了一个个令人称羡的流行歌曲明星,既迎合了大众心理,使明星的星符号得到强化,又以明星为武器进一步去征服听众。在明星的背后是制选明星符号的以形形色色面目出现的出版商、经纪人、文化掮客,他们研究大众心理,分析流行歌曲的市场需求,根据人们的心理需求来决定自己的投资行为。人们希望在歌坛上看到怎样的新形象,他们便寻找、设计、推出这样的明星;人们希望通过歌曲表达怎样的人生感受,他们便组织创作班子精心制作这样的作品。围绕着明星为中心造成一个个生产单元,犹如工厂中一个个的生产车间。就总体而论,毫无疑问,流行歌曲的生产和消费是皆大欢喜的,文化商人们源源不断地获得了可观的利润,明星们则获得了令人咋舌的收入,而大众的心理需求也从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
由于电子工业的飞速发展,形成了一个开放型的传播模式。由于各种宣传系统的传播,广播、电视、报刊、磁带、唱盘的充分宣传使流行歌手和他们的小组名声大震,歌手们的才能通过先进的电声音响而得到最完美的发挥。完美的音响设备使他们不再担心他们的歌声是否会传得出去,沙哑的嗓音在音响师的帮助下成为更质朴的声响,录音棚的录制过程也是流行歌曲精雕细刻的过程,音响师们为歌手的演唱作了最好的渲染和修饰,歌手们可以一句句拼装歌曲,乐手们也可以尽情发挥其才能,录音棚成为最佳的产品生产场地。
现代化的音响设备的普及使家庭具有听看、唱的可能,成为人们业余生活中的自娱手段。人们可以通过卡拉OK等形式进行演唱,使流行歌曲成为大众生活的一部分,而不再是小部分专业演员的专利。在中国,歌星们的高额收入使许多青少年跃跃欲试,商品化的流行歌曲市场也需要不断推出新的歌星以吸引大众,流行歌手就象一颗颗耀眼的流星不断涌现又不断消失,他们受欢迎时可能会引起社会的“轰动”效应,但随着时代的流变也会消声匿迹,流行歌手随流而行着。
五、流行歌曲的失落、迷茫与虚无主义倾向
流行歌曲极其驳杂,又变幻多端,笼统地论述纷繁复杂的流行歌曲终不免牵强附会,透过流行歌曲千变万化的形式,又的确有一种始终一贯的精神贯穿着,不管是纯净至极的歌吟,还是痛心疾首的呼号,不管是放浪形骸的宣泄,还是白日梦般的自我陶醉,流行歌曲向我们透露出或浓烈或惨淡的失落感。青春纯情的咏唱中隐藏着对青春纯情惨遭涂炭的悲叹;虔诚奉献的抒情中分明交织着无可皈依无可奉献的悲悯;激情澎湃的背后是四顾芒然;精采伴随着无奈。于是我们从流行歌曲中听到一股悲冰的冷气,苍凉、孤独、凛冽的风,迷茫的雨成为流行歌曲或明确或隐含的主题。这挥之不去的失落感象传染病随流行歌曲四下传播,而且,也正是这种失落感得到听众的广泛共鸣。
对流行歌曲而言,走向虚无主义的历程是曲折而又顺理成章的。流行歌曲自己就曾深情地吟唱过“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让久违不见的泪水,滋润了你的笑容……让我们的热情充满着青春的骄傲,为明天献出真诚的祈祷。”这中间的确深藏着几许悲净,几丝苦涩。但流行歌曲终于承载不动它的重荷,它无法含泪歌唱,即使有泪它也要流将出来。它开始吟咏那“弯弯的忧伤”,它大声地寻问:“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它终于发现“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旧日狂热的梦,可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依然的笑容。”流行歌曲明白了自己的失落与迷茫,它怎能不为此而痛心疾首?”“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当它不得不面对这苦涩的实事之时,它怎能不为实事的可怖而震惊?它还有勇气直面现实吗?它不得不痛苦地承认它已被震惊得麻木了:“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但它到底认识到了这种没有感觉的状态乃是一种深沉的病态,它既没有力量直面现实,也不望粉碎这现实,它知道自己病了,但它只能沿这病的深渊坠落下去:“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不是直面现实,而是麻木地遗忘现实,而事实上是在强化它所看到的可怖。流行歌曲终于不能把它的真诚坚持到底,它开始逃避现实,“何不游戏人间,不如展开笑颜,”超超脱脱地“潇洒走一回”。此时,流行歌曲的确是“几乎忘了,曾经不改变的初衷;几乎没了,曾经拥有的美好理想。”
是什么使流行歌曲如此痛心疾首、肝肠寸断?是什么值得曾标榜鄙夷执着的流行歌曲如此耿耿于怀?是青春、爱情、岁月、童心,是理解、同情、温暖,爱意,这一切都无可挽救地逝去了,流行歌曲最终发现自己已陷入了一无所有的境地。家在哪里?“梦中的橄榄树”在哪里,流行歌曲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它成为无家可归永劫不返的游子,挥之正去的乡愁成为它的命运。这是生存意义上的失落,这是流行歌曲所表达的最为内在的声音。在这里,它触及到了丧失信仰,价值虚无的观时代的根本问题。
这种虚无主义问题本非流行歌曲打算涉及,流行歌曲没有为自己规定如此沉重的任务,它是在那些粉饰现实的伪艺术的沉落中被推到前面的。而且或许更多是出于商业的动机。但是正因为商业要求的赢利性质,使它不得不去倾听时代的呼声,这时代的呼声使它流露出来的声音不乏动人的真诚。可惜的是,真诚并不美丽,因为真诚,时代面临的价值真空就令人胆颤心惊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虚无主义象幽灵一样纠缠着我们这个时代,流行歌曲或激昂或低首地吟唱着它、附和着它,根本想不到去反抗它、去蔑视它。神圣、温柔,爱心、甜密,都被“文革”的动荡摧毁了,理想、追求、希望、归宿,都被死亡的上帝抛弃了。经史过人世沧桑和思想过中西文明的当代人,绝望地感到,我们的理性无法为人类寻到一个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一切的未来除了死亡是确实的以外,其余都归于虚妄,没有救世主来拯救人类,我们万劫不复地失去了根。
流行歌曲骨子里就渗透着这样巨大的失落感,和随之而来的虚无主义情绪。迷茫、彷徨之后,流行歌曲干脆否认有所谓失落的理想,干脆认为失落的理想根本就没有,没有就没有失落感。于是,我们似乎得到了一种信心,获得了一种安慰。没有就没有,想有便是幻想。这样,千千万万人呕心沥血追求的人类理想被一笔勾销了,真理的意义被一笔抹杀了。流行歌曲开始赤裸裸沉醉于感性的现实,以现实的最大的量的满足代替生活的美丽的质的满足。
每一个真正的人都会不耻于如此的满足,因为如果这样,那谁也比不上动物在自然属性方面的功能满足。人毕竟是人。理智用逻辑无法为我们的心灵遮风挡雨,但并不能因此而排除理智外的东西,抵毁理想的神圣。康德说,理智只能掌管经验范围内的事实,而实践之外的东西只能凭借我们的信仰。正是信仰才使生存获得了意义,排除了它我们一无所有。流行歌曲以虚无消灭信仰,因而无法被认为合法,只说是草率而不严肃。它闲目无视神圣,玩的只能是掩耳盗铃的把戏,挥之不去的困惑正说明抹杀的理由远非充分。
理想是永存的。世界虽然弥漫着困惑和怨恨,但并不因此而必然导致理想的否定,迷茫虽然理想的某个具体形态是虚伪的,但并不因此就干脆否认理想本身的不存在。失落,作为时代的精神特征也浸染在流行歌曲之外,每一个敏感多思的人并不都体验到了空幻和虚无。饱经苦难的心灵中仍迸发出呼唤理想的声音,深沉、内在而有力。“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顾城诗)”理想使痛苦光辉/这是我瞩托橄榄树/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舒婷诗),不正仍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吗?它们交织在马思聪《思乡曲》中的憧憬能不令人肃然起敬?舒伯特永远地叹问“往何方,往何方?”但他从不失望、从不灰心,总是不停地摇着他的八音琴。可无否认,对理想的呼唤是痛苦的,正因此它才更加宝贵、更加强致。
流行歌曲轻浮地抹杀了这些,其危害广泛而深远。抹杀尽管不指向任何新的价值,但并非毫无建树。它倡导的正是前文说过的追求最大量的感性,强化人的自然属性,这就是反时行乐的虚无情绪。既然不存在需要追寻的东西,那么,除了无精神价值的及时行乐,流行歌曲还能干什么呢?流行歌曲在这里由失落走向了自我肯定,进入了正反馈式的肯定循环,其反叛性曾带来音乐的变革,突破传统的束缚走向大众,但最终的当反叛本身成为潮流的时候,反叛便转变为认同。当反叛让位于认同与融合时,流行歌曲便进入了自我陶醉的境界。
六、非结语性的结语
目前,愈来愈多的专业音乐家投入了流行歌曲的创作行列,除了经济利益上的原因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例如,一些专业音乐家试图从严肃音乐的创作方式中跳出,不满于严肃音乐与大众文化上的隔离,试图创作出一种与流行音乐相融合的同时又具有个性的音乐;有些音乐家认为,严肃音乐的创作已出现停滞,很难有新的突破,从而转向从人的自身中寻得解脱,于是加入了流行歌曲的创作行列,打破某些已定规律的束缚,创作更为接近人的自然音乐。他们的投入使西方流行歌曲由摇摆乐的特点转为所谓“新时代音乐”风格,这种音乐节奏不那么强烈,曲调比较明显,速度中等或中慢,音响柔和。这是一种浅显、悦耳、很容易理解的音乐,它让人感到放松、舒适,甚至使人忘掉了周围还有音乐存在,这一转变反映出青年人从“反叛”心理转向“保守主义”的思潮变化。还有一种情况是一些由流行歌曲起步的创作者也在设法提高自己的创作水平,使流传街头巷尾的流行歌曲获得一定的提高。专业音乐家对流行歌曲的介入可以为流行歌曲注入新的生机,前提是,他们发扬流行歌曲民主性的精华,探索新的创作个性,而不为商品价值所左右,成为金钱的俘虏。
总之,流行歌曲是一种俗文化现象,它生长在一定的民族、国度的广大群体之中,反映了整个民族很大一部分欣赏层次的思想感情、生活方式、心理状况、风俗习惯和民族心态等,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
流行歌曲的如此广泛的群众基础使我们没理由无视其存在,而且正由于其广泛而强烈的影响,使我们必须严肃认真地研究它,对待它,欢迎不应是无条件的,正如拒绝不应是无条件的。无论如何,流行歌曲的存在是确实的,其特征和问题也是突出的,只有经过认真的分析清理,才能决定我们应采取的态度。只有认清流行歌曲产生发展的内在原因,才能明白我们应从中吸取什么,我们能为它做些什么,并把握住流行歌曲的发展方向。
〔编辑部收到本文日期:1993年9月29日〕
注释:
①《人民音乐》1988年8期《与陈哲对话》本刊记者。P13。
②《朱光潜美学文集》186页,《上海文艺出版社》。
③《批判理论》霍克海默著,265页,重庆出版社。
④《启蒙辩证法》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著,P.145,辨庆出版社。
⑤《启蒙辩证法》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著,P.124,重庆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