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短篇小说的杰出代表——试论约翰#183;莫里森及其作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约翰论文,澳大利亚论文,短篇小说论文,杰出论文,试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世纪中叶是澳大利亚文学发展的昌盛时代,整个澳大利亚文学艺苑一片辉煌。其中短篇小说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涌现了一大批短篇小说家,如布赖恩·詹姆斯、彼得·科文、艾伦·马歇尔、约翰·莫里森等。他们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风格描写了澳大利亚生活的各个方面。约翰·莫里森,以锐利的眼光、朴实的语言和细腻的笔触表现了码头工人、丛林居民以及普通职员等各种人物的生活和他们的内心世界,抨击了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并从各个角度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挖掘,为澳大利亚文学史添上了闪光的一页。
约翰·莫里森1904年出生于英国东北部重镇桑德兰。那是一个造船业发达的海滨城市,每天海浪拍岸声与机器的轰鸣声混合在一起。这种现代工业文明与大自然的混合和冲撞给少年莫里森以极大的震撼。在他成年后所写的仅有的两部长篇《扩展的都市》和《停靠港》中,我们就能看到他家乡的影子以及他对现代文明侵蚀自然的现象的思考。
比起机器的轰鸣,少年莫里森似乎更喜欢听海欧欢叫,看惊涛拍岸。“那时你可以嗅着带咸味的海风,尝着咸咸的海水。风吹干了身子,盐末却留在身上,皮肤痒痒的。远处水面上泡沫翻滚,但转瞬即逝,令人捉摸不定。”[(1)]几十年过去了,莫里森在自传里对童年还有这样清晰而充满温情的回忆。
由于这种对自然的热爱,莫里森没有象别的桑德兰少年那样,中学毕业即去造船厂做学徒,而是去了当地的图书馆当管理员。这使他有机会接触大量的文学作品,其中有些作家,如约瑟夫·康拉德、莫泊桑、阿尔封斯·都德等,对他以后的创作都有很大的影响。与此同时,他还兼学园艺学,梦想有一天能去英国皇家植物园。但是,少年的心性使他没有耐心等待那难得的机会。1923年,莫里森带着青年人的憧憬和希望只身来到澳大利亚。
如果说莫里森刚到澳洲时还是个毛头小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话,那么经过30年代全球性经济大萧条的风风雨雨,他成熟了。他开始明白自己所要从事的事业,那就是,用笔来表现现实、揭露黑暗,探索人生的真谛。他的阅历很丰富,做过码头工人、园丁、压羊毛工人等。他的园艺学知识使他不至于挨饿。但他没有满足于现状。他眼中看见的是他的工友们在挨饿、受难,而富人们依旧锦衣玉食。这种社会的不平等深深地刺痛了莫里森。“即便在大萧条时,富人也仍旧是富人。他们仍然花钱买自己喜爱的东西,他们的花园仍旧要人侍弄。[(2)]当莫里森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时,他显然不是在庆幸自己不用挨饿,而是表达一种对不合理的社会现象的悲愤之情。在他后来的创作中,很多作品都表现了这一主题。
莫里森从小喜爱文学,少年时即开始练笔。但是直到40年代他的小说才见诸报端。大萧条的风雨、丰富的人生经历不仅赋予他丰富的题材和锐利的眼光,也使他的文笔逐渐练达起来。他的作品在简炼之外还有一种浓厚的抒情色彩,象一首首优美的散文诗那样能深深地打动读者。1963年,他的短篇小说集《二十三》获得了澳大利亚文学学会颁发的金牌奖。同时,他的作品在前苏联地区和东欧国家也很受欢迎。
前面已经说过,真正使莫里森由一个懵懂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的作家的,是30年代全球性的经济大萧条。那时候的不平等使他认识到社会的黑暗和剥削制度的不合理。因此,莫里森的许多作品(尤其是早期作品)都可说是社会批判小说。例如,他的著名短篇《基督、魔鬼和疯子》便可看作是大萧条时期贫富悬殊的一幅真实写照。小说主人公汤姆原为一剧院乐师,后失去工作,为生活所迫,只得接受了一个看护白痴的工作。那白痴来自富有家庭,每天的零用钱就将近他一周的工资。他的任务便是帮那白痴将每天的零用钱花去。他强抑心头悲愤,看着白痴每天乱买东西。在这篇小说里,莫里森借汤姆之口表达了对普通人没有生活保障、没有尊严的不合理社会现象的愤怒之情:“……明天我得帮那白痴吃掉十先令的糖果,然后再回家看着我自己的孩子就着一点糖浆吃面包,因为我没钱给他们买黄油。”[(3)]
如果说《基督、魔鬼和疯子》是从侧面抨击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带有一点寓言性质,那么他的另一名篇《夜班》便是直接的批判了。此篇描写的是码头工人生活。一老一少两个码头工人:乔和迪克去上夜班。在电车上他们遇见了一群衣着光鲜、笑语盈盈的少爷小姐。他们夜晚出来不是去工作,而是去跳舞、寻欢作乐。其中一位小姐白净的小手、身上的紫罗兰花香给迪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下车、赶路、过渡,迪克一直在回想着这一切,思考着两个世界。终于,他喊出了心底的怨愤:“猫从不干活,就是马儿晚上也睡觉。”“只有猫头鹰、老鼠和人在晚上干活。”[(4)]莫里森借青年工人迪克之口,把人和老鼠、猫头鹰等并列,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人和动物差不多的处境。在故事结尾,乔因为年老体衰,加上天气寒冷,手指僵硬,没能抓住扶手,失足摔死。这一悲惨画面与那些少爷小姐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产生了震撼人心的艺术张力。莫里森是个坚定的工会主义者。在他眼里,工人们都是受剥削、受压迫的阶层,只有团结一心、共同反抗不合理的社会才能维护他们应有的权益。因此他笔下的工人之间常常有一种同志式的情谊,在工作和生活中总是相互照料。《夜班》中的乔和迪克便是这样的例子,年轻的迪克总是处处关照年老体衰的乔。乔失足摔死后,迪克当即决定不去上班挣钱了,而是帮助料理后事,体现了工人们在危难中相互救助的精神。这种情谊在《醉人》中描写得更加动人。码头工人斯诺伊由于心情苦闷,经常醉酒。他的工友们为了让他保住工作,总是替他隐瞒。他们宁愿多干一个人的活,也决不向监工透露实情。后来当监工偶然发现实情,决定将斯诺伊开除时,全船的工人都停止工作找监工评理,甚至喊出了“一人开除,全体罢工”的口号。莫里森用洗练的笔法表现了工人们团结一心和压迫者作斗争的场面,昭示了工人们只有团结起来才有力量和出路的真理。
当然,莫里森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不可能将阶级斗争的理论运用到劳资纠纷中去。有时他还抱有一种幻想,希望统治者中有“贤者”出现,关心劳动者,使他们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这种思想反映在他的童话式小说《法官和船主》中。当工人们为了提高工资和商船主们发生纠分时,大法官旺戈尔主持正义,决定和一个同情工人的船主坦戈尔一起进行实地考察。经过一天的体力劳动,他和坦戈尔体会到了工人们劳动的艰辛,最后判定工人们胜诉。故事结尾是典型的童话式结局:旺戈尔漂亮的女儿和英俊的王子结了婚,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这篇无论情节还是语言特点都象童话的小说反映了莫里森的“乌托邦”式幻想,也体现了他思想中不成熟的一面。
莫里森的小说除了抨击不合理的社会现象,还注重刻画澳大利亚的普通人物及其日常生活。有评论者认为,莫里森笔下所描写的澳大利亚的方方面面,甚至超过了大部分澳大利亚人一生的经历。其中,他对人性的研究尤其令人称道:这里有孤独者的呻吟、贪婪者的凶残、失意者的痛苦、得势者的跋扈、亲情的淡薄、友情的不可靠以及海外游子终老他乡的凄凉。从他那些短小精悍的篇章里我们可以看到现代工业社会里各种人性的大展示、大暴露。
莫里森作品中一句著名的话是:“我们彼此并不了解”(《夜班》)。在他看来,随着现代工业社会分工越来越细,生活节奏越来越快,金钱已成了一切的主宰,人们之间原有的和谐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互不理解,从而人便在广泛的意义上产生了一种孤独感。这个世界越来越喧嚣,人们却越来越孤寂,物质财富越来越多,然而人人心里都是一片荒漠。对于这些不正常的现象,热爱人间真情的莫里森感到深深的忧虑。他的许多作品都探讨这些问题。
《归来吧》是一篇颇具象征意味的小说。它描写了一个山中的独居者,由于某种原因,他心爱的女人离他而去。他日日盼她归来,在路边、山旁都竖起牌子,写上“归来吧”,期待有一天她会回到他身边。然而她始终杳无音信。从普通层面上看,这个短篇显然是个忧伤的爱情故事。但是,从更深层次上来理解,我们可以认为,作者刻画的这个人物实际上体现了现代人普遍的尴尬处境:我们孤寂的心灵需要爱,然而爱与关怀却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只能日日徒劳地盼望?
除了表现人的孤独,莫里森在作品里还描述了现代工业社会里亲情、友情、同情的缺乏和日渐淡薄。在《花之战》中,一对被别人称为“天娇姐妹”的姐妹俩一开始紧密合作,侍弄自己的花园,屡屡在当地的花园比赛中获奖。但后来两人却因为一件小事意见不一,产生裂痕,终于分道扬镳,各自经营自己的花园。而私下里两人又明争暗斗,最后互相残害,终于两败俱伤。在故事结尾,作者以沉重而忧伤的笔调描述了两个花园的凄凉景象,表达了惋惜和惆怅之情。而《致玛格丽特》所表现的一切更加令人忧虑。作品中律师卡梅伦飞扬跋扈。因为女儿爱上了园丁他便赶走园丁,女儿离家出走。他仍然一意孤行。最后,出于对他的淫威的反抗,他的太太、管家和新园丁全部出走,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这种结局固然令人解恨,然而人们不能不想:在现代社会里,究竟还有没有真正的亲情?
现代社会里万能的主宰——金钱,使原来很纯洁的友情也变得微妙起来。在《大开眼界》中,科林和罗恩原为一对密友。俩人虽曾有过小小的误会,但每年都一起出去旅行钓鱼。一次旅行前忽然福从天降:从前罗恩给科林的一张奖卷竟中了一万英镑的大奖。一阵狂欢之后,大家都变得敏感起来。罗恩想得到一半奖金,科林却不愿和他分享这笔钱。两人先是开玩笑式的讨论,接着是温和的辩论,再便是激烈的争论,最后老帐新帐一起算,两个朋友唇枪舌剑,互相攻击。故事结尾耐人寻味:罗恩摔手而去,科林看着一堆准备好的渔具发呆。这一万英镑,祸兮,福兮?他们的友谊,真耶,假耶?
莫里森对人性的探索在许多情况下甚至超过了他对现存制度的批判。以《夜班》为例,这是篇批判意义较强的小说。莫里森写这篇小说的动机原本是为了抗议港口托拉斯在亚拉维尔码头不设趸船。但在写作过程中莫里森那艺术家的眼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这样的事实:现代人(即便是工友们)之间缺乏了解。结果这篇小说表达更多的却是对现代工业社会里人与之间缺乏了解这种现象的忧虑。在故事结尾,莫里森借迪克之口,沉重地叹息道:“我们彼此并不了解。”
显然,在莫里森看来,现代人太注重一己的私利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们还有别人,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需要关怀和爱护。
为了改变这种情形,莫里森在其作品里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一个人不能只考虑自己,而应当多帮助别人,少注重物质财富。只有这样,人才能和同伴、自然达到一种和谐。在《这种自由》中,乔·阿比和其妻整日操劳,侍弄花园,维持居室整洁。他们的家一尘不染,但并不温馨;他们生活平静但并不幸福。只是在其妻去世后,乔才悟出这样的道理:“把人们送进坟墓的就是这些……东西。他们整天想着这些坛坛罐罐,根本没有时间去生活。他们总想着弄到更多的东西,而每弄到一样东西他们就多了一种担心。”[(5)]因此,他尽量帮助别人,享受生活。在故事结尾,乔没有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郁郁以终,而是神采飞扬,正准备和一个多年的老友去旅行钓鱼。
《晨光》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养鸡场主人阿瑟终日担心自己的鸡被偷,甚至专门雇人夜间看护鸡群。结果此人开枪打死了一个偷鸡贼,大家都惶惶不安,乱成一团,而此刻他的雇佣工人格里夫却冷静地打点起简单的行装,准备上路。他的简朴、冷静、悠闲与一家人的惶恐不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们不禁要想:在我们的生活里,究竟什么更重要,是物质财富,还是精神的安宁?
莫里森的许多作品都是现实主义的杰作,其中没有华丽夸张的语言,没有复杂的故事情节,大部分故事都是由一个可信的叙述者说出来的,初看时似乎有点过于简单。但正是在这些简单的情节、朴实的语言和娓娓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窥见作者那颗为现代人热烈跳动的心,感受到他对现代社会里种种不正常现象的深深的忧虑。
莫里森在叙述故事时喜欢用曲笔,从侧面描写主人公,而且,他作品中的主人公刚刚出现时总是多少有些怪异,直至最后才在一个偶然机会中展示他们真正的性格。在《潘达罗普的先知》中,作者对那个流浪老汉没有丝毫正面描述。我们只是从人们的谈话中才知道他衣衫褴褛,但开朗乐观,善于唱歌、诵诗,爱与人交谈。他使整个农庄充满活力不再象从前那样沉闷。这种侧面描写神龙见首不见尾,增加了小说的吸引力和表现深度。而在《睡娃娃》中,那个流浪打工人博伊德形容猥琐,身材短小,沉默寡言。与牧场工人粗嗓门、行动如风的特点相反,他是喜欢睡觉。晚上睡、工间休息时睡,甚至走路时也打瞌睡。牧场工人给他起了个绰号“睡娃娃。”但在故事结尾,就是这个“睡娃娃”却在半小时内宰杀了二十二只羊——原来他是个熟练的屠宰工人。这最后的一笔浓墨重彩,一下子扭转了博伊德那猥琐的形象。而且,故事开头和结尾的这种巨大反差也产生了强烈的艺术张力,其效果是普通手法所难企及的。同时,这种手法在客观上造成了主人公的孤独形象,也从侧面证明了莫里森的观点:人们彼此并不了解。
莫里森还善于运用细节描写展示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在《归来吧》中作者为了表现那独居者的痛苦,运用了这样的细节:他喜欢谈论“十七”这个数字。在他眼里,他的邻居有十七个,“我”来的这天是十一月十七号,山中一种夜鸟的鸣叫为十七声。但在故事结尾,作者这样写道:“我急步奔出去,一直赶到山脚。树木萧疏处露出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这时,从我右手的树丛中传来蟆口鹗的叫声。这种鸟儿的叫声最奇特,很象老式车笛的声音:‘嘟…嘟…’。二十一声。”
二十一声。这简单的细节描写一下子打破了读者心中的谜团。原来,那独居的男子因为孤寂和失去的爱而变得有点神经错乱。显然他失去的爱与“十七”这个数字有关,才使得他对“十七”如此念念不忘,结果一切数字经过他的幻觉都化成了“十七”。这个细节不仅使读者心中豁然明白,也使那男子的孤独和痛苦更加令人感怆。而在《睡娃娃》中,也是篇末宰羊一节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除了以上的艺术手法,莫里森在作品里还使用了心理描写、意识流等手段。所有这些结合在一起,便组成了莫里森独特的艺术世界,吸引着我们去欣赏,也使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思考他在作品中提到的许多问题。
注释:
(1)(2)Australia's Writers,Melboume.1980.
(3)(4)(5)(6)John Morrison Selected Stories,Seal Books,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