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韦卡特的经济民主社会主义模式评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卡特论文,民主论文,模式论文,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大卫·施韦卡特（David Schweickart）是西方著名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美国芝加哥洛约拉大学教授，担任《世界政治经济学评论》等国际性权威学术期刊的主编或编委。他在大量的学术论著中提出了以劳动者管理型企业（labor-managed firm）为基础的经济民主社会主义（Economic Democracy Socialism）的社会图景设计，这一模式旨在实现公平与效率的相互促进，以及工人民主程度的提高，对丰富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具有积极意义，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有益启示。
一、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生产体系
施韦卡特将生产者平等作为理想社会的重要标准，在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社会图景中，这意味着工人的自我管理以及投资的社会化控制。它们在一个实行民主计划的全新市场经济模式中运转起来，构成了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生产体系。
1.工人民主管理
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微观经济组织是劳动者管理型企业，这一企业模式的治理原则是：企业的最高权威与控制权属于在这里工作的劳动者，这便是经济民主。在企业层面表现为工人的自我管理，它颠覆了资本主义企业的权力结构，劳动者不再作为生产投入要素，而是平等地参与企业决策。经济民主又具有政治学含义，它的目标是既实现经济效率又达成决策上的民主最大化，每位劳动者的意见都根据他对决策的客观重要性来考虑。民主最大化可以带来效率最大化。传统观点认为，民主与效率相互矛盾，但施韦卡特提出，民主与效率可以并行不悖。那么，一项决策的客观性如何评判？施韦卡特回答：民主必须被定义为决策的方式，而不是决策的质量。在利益领域，采取一人一票原则；在专业领域，按能力决定投票权。企业经理与技术专家的行为由全体劳动者授权并监督，民主自治与专家治理共同发挥作用。此时，权力的等级制已被根除，发挥效用的是协调的等级制。
2.社会的集体财产
经济民主社会主义是一个无阶级社会，生产资料归社会所有，人人平等地使用。因此，财产不带来任何特权，施韦卡特称之为“社会的集体财产”，任何人决策的权利并非是拥有财产而是参加劳动。他又进一步分析了社会的集体财产在企业层面的运作机制，工人不拥有生产资料却能参与企业经营管理，并分享生产剩余。具体的操作方案是：其一，企业通过缴纳资本资产税的方式向社会租用资本，这种税款流转为社会的投资基金；其二，企业具有使资本保值的责任。倘若企业陷入困境，工人有权选择离开，但无权出售个人股本换取金钱收入。企业则可以出售股份以购置其他资本品；也可以采取降低资本额的方式减轻税赋和保值负担，出售资本的所得要上缴国家投资基金，而不能将所得分配给工人。无力为继的企业可宣布破产，偿还负债。企业作为一个共同体，每位劳动者都便享有成员权利；一旦退出企业，便失去他在本企业中的权利。
3.投资的社会化控制
按照施韦卡特的设计，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经济运行不依靠私人储蓄和资本市场。他提出资本资产税（Capital Assets Tax）的概念，企业缴纳的资本资产税是它使用社会集体财产所付出的租金，构成国家投资基金，是全部新投资的源泉（指全部直接投资）。社会按照兼顾公平与效率的准则分配投资基金，计划与市场共同发挥作用。首先，按照公平原则分配基金；其次，通过市场竞争保证绩效。
第一步，国家投资基金以人均平等的方式配置到各地区，即地区按人口数量获得资金。如此，所有地区的居民每年都享有基金权益，地区稳定和个人自由得到保障。施韦卡特解释道，按照马克思的理论，劳动是价值的源泉，构成投资基金的是剩余价值。所以，按人均即劳动力规模来配置投资基金符合马克思主义原理。他提出，资本资产税作为生产成本被企业计入商品的售价中。税赋由消费者，而不是企业或它所在的地区承担。因此，即便是资本密集地区按人口分配投资基金也体现了公平原则。当然，这种分配方式不是绝对的，政府也会考虑其他因素，如落后地区扶持、重大创新项目优先，等等。
第二步，当投资基金已划拨至各地区的社区时，由这里的公共投资银行进行配置。作为公共机构，各银行的投资基金额由它所面对的企业数量与规模，过去投资绩效以及所创造就业量综合决定；银行的收入来自资本资产税的效益。如果出现符合条件的项目不足时，剩余资金由社区收回，转给其他银行。因此，社区和银行都有充分的投资热情，与企业合作来发现好的项目。施韦卡特提出，银行给企业提供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贷款（loans），而是资金（grants）。企业支付相应的资本资产税来有偿使用资金，银行收取利息但不在下一期收回本金。
在经济民主社会主义，不论是商品和劳务还是社会公共品的投资均来自资本资产税。各级政府都由立法机构民主决议对于市场和公共两部分的分配比例。具体讲，是通过大众代表与专家共同参与的听证会进行决策，随后，立法机构将投资基金分配给投资银行，并将剩余部分无附加条件地拨给下一级层政府。
4.经济民主的市场机制
经济民主社会主义是竞争性的市场经济。施韦卡特提出，现代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包括三种市场：一般商品和服务市场、劳动力市场和资本市场。他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并非对市场机制本身的批判，而是对劳动力市场和资本市场的批判。经济民主社会主义仅保留了一般商品和服务市场，劳动者管理型企业的治理结构与分配方式消灭了劳动力市场，投资的社会化控制根除了资本市场。资本主义市场本性被工作场所的民主和投资的社会化控制取代。因此，经济民主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合理发展。在经济民主社会主义，政府一般不干预企业的微观运行。基本经济单位按照工人自我管理的方式自主决策，商品和服务的价格由供求关系决定。社会计划的本质是参与性，通过协商完善，编制计划是第一步，还需要施行监督和检验。社会计划包括专业部分和社会部分，前者指专业性的数据统计、预测分析和数理模型构建，后者指民主决策与协商，二者缺一不可。投资的社会化控制，是社会计划的主要职能。
二、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
在经济民主社会主义，工人的自我管理与资本的社会化要求实行按劳分配，这是生产者平等的必然体现。理论设计相互呼应，生产者平等带来公平的分配或消费者平等，反之亦然。但还存在一类直接影响个人平等发展的非市场产品，此时按需分配发挥作用。
1.按劳分配
社会是劳动者管理型企业的所有者，所有劳动成员是社会的代表，生产集体共同实施劳动。个体劳动者的收入便分为两部分：工资即个人贡献，利润分享即集体劳动的正效应；企业将一定比例的利润按民主决议的方式，用于再生产、公共福利和储蓄等。企业的收入关系表示为：总收益－总成本＝净收益＝总收入－非劳动收入；工资＋分配的利润＝个人收入；个人收入＋未分配的利润＝劳动收入。可见，劳动者管理型企业与资本主义企业在分配制度上完全不同，企业性质截然对立：后者实行资本雇佣劳动，前者实行劳动雇佣资本。对于资本主义企业，工人的工资属于租金收入，即工人向资本家出租自己的劳动力归其支配而实现的价格。工资是成本范畴，劳资博弈决定其大小。对于劳动者管理型企业，社会是资本的所有者，企业向社会缴纳资本资产税来租用资本，资本的收入是企业成本，与企业纯收入无关。按劳分配的实现需要两个条件：生产的效率和公平的分配。在经济民主社会主义，劳动者为自己而不是老板工作，具有足够高的生产热情。劳动者的实际经验有助于形成对各类不同性质劳动评价的合理判断。劳动者管理型企业旨在完成一个被大多数成员认同的集体标准。收入的份额通过一个涉及个人之间直接进行福利比较的程序决定。在集体的标准下，如果某些劳动者仍然认为自己劳动的价值被低估，可以选择离职或消极工作，从而促使劳动集体校正评估。通过民主决策得出的按劳分配的价值尺度，由于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并使得他们的劳动取得认同，兼顾了公平与效率原则。
2.按需分配
施韦卡特提出，即便消灭了所有非劳动收入的按劳分配原则还不足以确保产生全社会的平等。必须对其进行补充，即任何对个人能力发展有实质性影响的个人消费，都应服从需要的尺度，而不是完全按照市场的标准。基本设想是，把社会总产品分为市场产品和非市场产品，前者以交换的原则实行按劳分配，后者被进一步划分为：与社会福利相关的非市场产品（如医疗、文教），即集体产品，产生集体消费；不涉及社会福利而代表社会一般管理费用的非市场产品（如公共服务事业、暴力机关），即公共产品，产生公共消费。集体产品的本质特征是，对个人才能的发展的产生影响或有所贡献，可能导致个人的才能发展出现分化。在社会完全丰裕之前，集体产品很可能无法满足全社会的需求。因此，允许集体消费辅之以受限制的个人消费，这部分富人的消费收入被应用于集体产品的生产供应。在这种情况下，社会全体成员均获得平等的发展机会，经济效率与社会团结实现兼顾。
三、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扩展模式
前文所讲的是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纯模式，资本家被铲除，非劳动性收入基本消失。然而，若一国正向理想社会演进，很可能会存在一些与资本主义相联系的内容。施韦卡特提出，如果能够对其很好地加以限制和引导，将有利于新社会的创生。
1.提供消费信贷的合作银行
对于纯粹的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社会不再需要由私人储蓄而产生的投资资本，当然，个人储蓄并不被禁止。经济民主社会主义并非要完全取消利息，存在一种提供消费者信用的合作银行。消费者可以从合作银行贷款购买当前无力全额付款的商品（如房产），并支付利息。合作银行的资金也可以用于国家投资基金以外的项目，并收取利息。这种合作银行主要是私人或由政府提供补贴的公私合营，允许盈利。还可能存在一种公共存贷款协会向消费者提供无利息的消费者信用，它循环使用贷款来偿还，为其他消费者提供更多的借贷机会。消费者根据个人喜好来选择贷款方式。这并不与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发生严重冲突。需要注意的是，合作银行和公共存贷款协会都不允许参与生产性投资项目，也不能兼并分配国家投资基金的投资银行。
2.私有企业及企业家
处于发展中的新社会可能还存在一些资本主义传统，比如一些生产资料私人所有者及合法的工资劳动者。对于规模较小的私有企业、占社会主体的劳动者管理型企业，能监督私企老板的行为，使其不再具有专政和剥削的倾向。投资银行也可以向效益好、提高就业的私有企业提供贷款。因此，这类企业不仅不会危及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根基，还能丰富社会构成。那么，是否允许服务于私有企业的企业家呢？这意味着规模较大的私有企业能否存在。施韦卡特认为，当劳动者管理型企业创新不足或正好有合适的私人投资项目时，允许优秀私有企业发展。传统资本主义企业家的专制管理和剥削工人的职能，已经丧失；投资的社会化控制则消灭了以往的资本追逐行为。总之，私有企业家的存在，没有影响社会基本规范。
此外，施韦卡特还提出了“社会主义企业家”概念。他们为劳动者管理型企业服务，并不热衷于利润和规模的最大化，而是侧重于促进社会安定与和谐。人才、知识和资本在技术创新的压力下流动，形成良性竞争。施韦卡特举出西班牙蒙德拉贡联合公司的案例。它建立金融集团，包括卡加劳动银行（Caja Laboral）与拉辊纳（Lagun-Aro）社会福利合作社，其中劳动银行的创业部与社会福利合作社负责培养具有企业家素质的经营管理者，为合作制企业提供新项目基金、商业评估和业务辅助。在施韦卡特的设计中鼓励银行与社区设立企业家代理制度，以专门机构评估新的投资项目，为企业提供相应支持。
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过渡方案
施韦卡特提出后继制度理论（Successor-System Theory）来描述过渡方案，并认为这是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补充。后继制度理论的过渡战略是在详细说明一种经济模式的基础上（不是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最高阶段），提出适用的行动方案。过渡战略以经济理论为中心，不具体涉及种族主义、性别歧视等其他不公正问题。以下介绍针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过渡计划。设想在一次经济大萧条后，左翼政党掌握政权并实施两项基本改革：（1）工人的自我管理；（2）投资的社会化控制。首先，强制传统企业推行工人自我管理模式。工人参与决策，选举经理，但有义务保持企业资本资产价值的完整性，因为它们将转变为社会的集体财产。其次，所有依赖于资产获取收入的行为都被明令禁止。全部企业都要支付资本资产税，税收构成国家投资基金，由社会化的投资银行掌握。
基本原则确立后，要充分考虑资本市场和银行体系的转变，以保持社会经济的稳定。资本市场作为发达资本主义经济的命脉，不仅仅是资本家融资和投机的工具，也是普通民众维持生计、获取额外收入的场所。就美国而言，大约半数家庭在股票和债券市场中有财产投入，尤其是雇员养老基金计划主要依赖资本市场运作。简单地取消资本市场将导致混乱。施韦卡特提出，配套政策是政府在一个时间点核定股票和债券的价值，尔后收购全部公开出售的股票和债券并将其转换成长期政府年金（如30年），以保证原持有者的收入。这使股票和债券持有者（包括资本家）的利益得到了保障。那么，政府的购买资金来自哪里呢？政府征收一种年金收入等级税，这种税的主要承担者是那些拥有大量股票和债券的资本家。以累进税的形式，将资本家用于再投资（而不是消费）的收入征收上来。富人尽管缴纳了高额税赋，但原来在资本市场的财富还在，消失的是依靠资本进行投资的功能。由于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投资来自资本资产税，因此，这种税收不会影响市场运行和消费水平，不会出现大量失业现象。对于银行业，政府宣布银行业休整重组，所有银行社会化，一部分为投资银行，负责分配国家投资基金；另一部分为作为储蓄和借贷协会的合作银行，个人存款账户被转移至此，负责消费者信贷。改革之后，仍然是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工人自我管理日益扩大，新的银行体系和税收体系运转起来。美联储向公共银行提供流动基金帮助它们转型。仍然存在一部分私有企业，但行为已有很大不同。政府建立专门的公共部门经营养老基金。最终，资本市场不复存在，虚拟财富消散，国家投资基金为生产提供保障。在过渡进程中，生产者仍旧生产，消费者仍旧消费，公民仍旧生活，并且日益实现平等——新社会正在平稳有序地诞生。
需要注意的是，施韦卡特没有将西方世界已有的大量生产合作社运动纳入到发达资本主义的过渡方案中。他赞扬生产合作社的有益作用，但认为，合作社一般规模较小，不会成为社会经济转制过程中的主要动力。可见，在西方世界处于自发的合作社运动并非施韦卡特由上而下过渡方案的主要内容，他的改革方案不是将现有的合作社运动上升到政治高度推广为新制度，而是要从工人的自我管理和投资的社会化控制入手创建新社会。
五、评价与启示
施韦卡特的经济民主社会主义是关于劳动者实现自我管理的社会图景设计，他对产生异化劳动的资本主义制度及其意识形态有着清醒的认识，确立了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的论证体系。规范分析的方式突破了现代资产阶级经济学所谓科学实证主义、价值中立和数量建模的狭隘范式，把价值判断置于社会经济分析的核心。平等和效率是价值体系中的核心话题，资产阶级经济学认为，二者是矛盾的，平等经常要让位于效率。施韦卡特论证了两者的相互促进。经济民主社会主义理论在方法论和基本价值判断上沿袭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它着眼于微观经济组织的研究，借鉴了不少现代经济学研究成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发展作出贡献。
不过，施韦卡特与马克思的观点存在差异，马克思认为，巴黎公社以及其他形式的工人合作工厂是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演化的必然产物，属于劳动异化斗争中的自发性组织，既是阶级斗争的工具也是客观存在的结果。对于产生新社会的方式，马克思预见，必须通过暴力革命完成无产阶级掌权。而施韦卡特提出自上而下的改良措施，培养资本主义内部合作主义的成长。如此这般，当然意在减轻理论的激进性，避免资产阶级的绞杀。诚然，西方马克思主义和西方激进主义大多不再热衷于工人阶级革命，毕竟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与马克思所处的年代有很大不同，大规模的群众暴力夺权很难实现。施韦卡特的过渡理论体现了理论上的理想主义与实践上的现实主义。在具体问题上，施韦卡特关于合作银行、私有企业和企业家的论述，都属于如何针对现实资本主义社会制定循序渐进的过渡方案，具有一定积极意义。但是，没有工人阶级政权的保障，真正维护工人阶级利益的改革如何发生呢？旨在铲除资产阶级的变革设计又如何在资本主义内部实现？这不仅是施韦卡特也是整个现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和西方激进主义的困境与局限。
注释：
① David Schweickart,Capitalism or Worker Control? An Ethical and Economic Appraisal,Corm:Praeger,1980.
② David Schweickart,Against Capitali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
③ David Schweickart:After Capitalism,Lanham:Rowman and Littlefield,2002.
④ David Schweickar and Bertell Ollman,Market Socialism:The Debate among Socialists,New York:Routledge,1998.
⑤ David Schweickar,“A New Vision of Economic Democracy”Tikkun (May/June 2009):30-36.
标签：民主社会主义论文; 资本主义制度论文; 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论文; 资本主义社会论文; 经济论文; 投资资本论文; 银行资本论文; 个人管理论文; 银行资产论文; 经济资本论文; 经济学论文; 银行论文; 投资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