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词法与词章鉴赏--以扬州慢音系为例_扬州慢论文

明代词法与词章鉴赏--以扬州慢音系为例_扬州慢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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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榆生在《词曲概论》正文第一句就说“词和曲都是先有了调子,再按它的节拍,配上歌词来唱的。它是和音乐曲调紧密结合的特种诗歌形式,都是沿着‘由乐定词’的道路向前发展的。”由此可知,词由词牌、乐谱和词章(歌词)三部分组成。词章按词牌填写,词牌按照音乐曲调定格,音乐曲调即乐谱。因此,词章、词牌与乐谱要紧相关合,只是词谱更重言语格律,乐谱更重声音的和谐,而词章更重抒情达意。由此可见,词章的文学性天然具有音乐性。

      可惜目前虽留下词牌格律,但大多遗落了乐谱,不能从音乐角度欣赏词章。而省略了从音乐角度的解读,必然是不到位的,因为字、词、句、篇无不受音乐格律的限制。

      如果从音乐角度切入欣赏词章,词牌是当然的中介。词牌,词的曲调格律,有时注明唱词拟用的主旋律、节奏快慢、适合抒发的情感、宫调名称,也往往注明段落数、字数、押韵规则、句法规则、平仄格律。每一词牌有“定格”“变格”之分,“定格”最为习用,“变格”与前者小有出入。词调都是“调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有它的固定格式。为了适应乐曲的节拍,词的句子多数长短不齐,韵位参差不同。曲调都表现一定的声韵,表达一定的情感。以《扬州慢》为例,龙榆生在《唐宋词格律》中先总说“此姜夔自度曲,入‘中吕宫’”,然后结合小序点出此曲抒发的黍离之悲,再介绍要求“九十八字,前后片各四平韵,前片第四、五句及后片第三句皆上一、下四句法”,并且整理出平仄格律,见如下:

      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韵)。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韵)。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

      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韵)。

      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仄平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韵)。

      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仄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平(韵)。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

      仄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平平(韵)。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韵)。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仄平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韵)。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下面笔者综合大家的权威研究,根据词牌揭示词章音乐特点,并指导学生反复诵读体味。

      一读品平仄,谐调感声律

      一首乐曲由各种乐音组成,乐音高低抑扬,形成和谐的曲调。而汉字平仄声的巧妙组合,能仿调合律,这是我国古典诗词的声律特点。

      汉字四声,音调不同,各有高低抑扬长短,“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平声指阴平阳平,仄声指上、去、入。古典诗歌的音调,尤其是新体诗,主要是借助平仄规定,平声字声调高昂而绵长,仄声字降抑而急促,平仄相间,高低起伏,互为映衬。

      词是配乐的,如果四声的长短升降、舒促抑扬与曲调的变化配合得当,就能增强文字表情达意的效果;若不严格区别,字调的变化也就适应不了曲调的变化,有时甚至会妨碍意思的表达。我们今天听歌,有时会听不明白唱的是什么,就是因为作曲与作词没能很好地磨勘,使得字调声势与曲调不谐,发出的音已经变成另外字调。因此词不仅讲究平仄,有时还区分平声的清浊,仄声分上去入的开、合、齐、撮四呼,力求字调与曲调相谐,恰当真实地传递词章抒发的情感。

      对照《扬州慢》词谱中“平仄”组合,无论三言(最短)、四言、五言,还是六言(最长),偶字声调都是平仄相间。即使没有乐谱,诵读词章,也能读出珠落玉盘的清脆圆润以及大珠小珠轻重错落的旋律美。

      二读明节奏,句篇感声脉

      诗歌、音乐、舞蹈原来是混合的。它们的共同命脉是节奏。后来艺术分化,诗歌除了节奏而外,尽量向文字意义发展了。词的节奏既有诗的共性,又有自身的个性。

      顿,显示句内的节奏。一般诗句,一言两言较少;三言,一二或二一;四言,二二拍;五言,二二一或二一二;六言,二二二;七言,二二一二或二二二一。但因为律句“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平仄要求,五言分成二二一,七言分成二二二一,其他的句式也是如此,两字一顿,顿脚平仄相间,强弱高低长短和谐出韵律。总观《扬州慢》,除领字外,各句都基本遵循律诗平仄相间的规则。但是词的平仄有时比律句严格的多,不过,总是依循节奏规律的。

      逗,也显示句内节奏。林庚先生另把每行诗自然停顿的规律,叫做“半逗律”。五言诗,就是前二,后三;七言诗就是前四后三,都是遵循了这条规则。三字结构形成吟咏调性,而四字结构是说白调性。孙绍振认为这就是中国古典诗歌迷人的音乐性的结构奥秘。但三字结构是固定的,是强制的,只管音乐性,不管意义的。在词章中,也常有前三后四,两顿,譬如《扬州慢》中“波心荡、冷月无声”,这也可以看成两句而形成的两顿。另外这首词的停顿既是音节的,又是意义的,真正达到了节奏在音乐与含义上的和谐一致。

      领字,在句首显示节奏。在词中,有特别的句式,前有领字,引领下文,往往自成一顿。如《扬州慢》前片第四、五句及后片第三句皆上一下四句法,“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纵豆蔻词工”,“过、尽、纵”是领字,或引动对象,或修饰中心语,或连接分句,单字成顿,具有领摄句意的作用。

      另外,领字还起贯串全篇节奏的作用。龙榆生说,长调慢曲的格局开张,必须在结构上具有开阖变化,才能够把作者所要表达的起伏变化的感情紧密结合起来,做到恰如其量。这就改变近体诗和令曲小调的顺下句法,即从偶数字调整音节的形式,转而着重于领头字或转折处的字调安排,也就是有些地方该用逆入的方式加以妥善处理。周邦彦、柳永、姜夔都善用这种方法。《扬州慢》中的“过”“尽”“自”“渐”“算”“纵”“念”等字,都是用去声发调,表现出清劲的力量;通过一次次振起强化,既描画故都繁华热闹、而今荒芜悲凉之景,又层层渲染,加浓了面对此景低沉哀婉的情绪。

      三读辨韵脚,整篇感声情

      在韵文的创作中,某些句子的最后一个字,都使用韵母相同或相近的字,使朗诵或咏唱时产生铿锵和谐感。这些使用了同一韵母字的地方,称为韵脚。韵是去而复返、奇偶相错、前后呼应的。因此,押韵即加强了音乐的节奏,又有助于形成情感的基调。

      韵,串联整篇的节奏。“诗歌的韵在起源时或许是应和每节乐调末同一乐器的重复的声音”,“是为点明一个乐调或是一段舞步的停顿所必需的,同时,韵也把几段音节维系成为整体,免致涣散”。朱光潜在《诗论》中进一步分析,中国诗的节奏有赖于韵,与法文诗的节奏有赖于韵,理由是相同的:轻重不分明,音节易散漫,必须借韵的回声来点明、呼应和贯串。中文诗大半每句成单位,句末一字在音义两方面都有停顿的必要。句未必顿,也是全诗音节最着重的地方。

      韵在一篇声音平直的文章里生出节奏,犹如京戏、鼓书的鼓板在固定的时间段落中敲打,不但点明板眼,还可以加强唱歌的节奏。词的韵脚有在句中或句尾,韵有疏密,也可更换,这一切都依据词谱抒发的情感及变化而定。如《扬州慢》前后片各四平韵,韵比较疏朗,“程、青、兵、城、惊、情、声、生”,每一组句后的停顿使组组之间呼应,全篇贯串,有利形成缓慢节奏里回旋往复的音乐韵律。另外,整篇一韵,内容铺陈,没有较大的情感跌宕,使故国衰微之悲层层叠加。

      韵,表征情感的基调。不同的韵部有不同的情感特征,譬如:七阳韵富丽宫商,鸣凤朝阳,触物心伤,豪放高亢而壮阔(动作性强);四支韵静夜幽思,伤心别离,内心忧愁;五微韵景物芳菲;八齐韵凄楚悲啼;六鱼韵慷慨欷歔。而《扬州慢》韵脚为“程、青、兵、城、惊、情、声、生”,这八个字分别压的是平水韵中的八庚韵和九青韵,声情整体大雅铿锵,慷慨不平,但又间含清冷幽韵,这就很好演绎了黍离之悲。

      四读味声韵,合篇表情韵

      《乐记》对音乐的声情关系有段阐述:“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哀、乐、喜、怒、敬、爱六种感情的声音,各有特点;但声与情相应并且相辅。“由乐定词”,词章声情相合,这也是必然要求。

      声与情并茂,声助情更茂,这构成美妙的音乐质感。而声韵与情韵,在文学欣赏中应仔细品味并表达。综合上述对词律的解读,引导学生涵泳体味《扬州慢》全篇的声韵情调,并分析声韵含情的妙处,表述如下:

      开头一句没有领字,“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平仄相间,音节谐婉,有助于表达对扬州这座“名都”“佳处”向往已久的情绪。经过这里,路程开端就解下马鞍,稍作停留,为的就是游览一番。韵脚“程”阳平,语调由阴平“初”字接上韵脚,声调平直拉长再轻轻扬起,唤起人们对如今扬州面貌的漫长想象,该是如何的昌盛繁荣?而后面的每句首字都是去声,无疑构成晴天霹雳似的对比,曾经的人情温软欢乐场,如今是瓦砾堆,荒芜地;曾经的莺歌燕舞繁华市,如今是废池乔木,清角吹寒,一座空城。

      “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中领字“过、尽”,去声由高而低,把后文所见与前文所想并置对立,诧异,失望,就在声音变化中展现。而“青青”,韵脚,叠词,阴平,用足够长的平直调把荒凉和面对荒凉的哀婉低沉的情绪渲染得淋漓尽致。

      到底是什么力量将扬州摧毁成这样?用去声“自”振起,做领字,道出原因,“胡马窥江”,外族侵略,留下这座空城;道出结果,“废池乔木”,当年被战火烧毁的城池,当年见证残酷战争画面的乔木,若干年后“犹厌言兵”,战争的深深伤害,使无情的城池乔木都不愿回首,无力提及。“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每句都是平仄相间,和谐低沉,但两句却是平仄、仄平,构成拗怒声调,与这句的领字“自”遥相呼应,展现控诉战争的力度。

      “渐”去声,借声音的由高而低展现时间不知不觉地流失,呼应“解鞍少驻初程”的“少”,衬托出徘徊在荒凉死寂空城中、低回在惊诧伤悲情绪中的诗人形象。而黄昏之际,寒气渐起,吹响的清劲角声都回荡在这座空城中。扬州城的人声里只有士兵的戍角声,名都佳处,本是乐土,如今空城,了无人迹。“渐”字,去声振起,引出描述情景句,“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作为上片的结句,含蓄蕴藉。“自”后“平平、平仄平平,平仄平平(韵)”,十字平仄相间,音节和谐,又连用三个平声做顿脚、句脚、韵脚,声韵低沉绵长,使满城渗着寒气的清角之声更添了浓浓的凄凉与哀伤。

      下片的首句,一般是上下片之间的过片,即过渡。“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一句之中,“算”去声,打破整句平仄相间的和谐,拗怒振起,设想杜牧重游扬州惊诧之色,总括前文,也暗结上片游历扬州的惊讶之情。

      “纵”字,继续设想领起,像杜牧这样具有写出“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诗才,曾在青楼做过好梦的经历,也应该很难再抒发对如今荒凉狼藉的扬州的喜爱之情了。可借用《桃花扇》里“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大宾,眼看他楼塌了”对比晚唐的扬州还是繁华富庶之乡,如今南宋年间成了“这青苔碧瓦堆”,抒发看饱了人间兴亡惨剧的悲慨。而兴亡之叹就在韵脚“惊”“情”的平直调中呼应,低回。

      前两句都是设想,再用去声“二”振起,回到实境,那座二十四桥还在,只是当年明月夜下美人才子以箫声相娱的欢乐不在,而今是天上冷月,桥下水波,冷寂无声,即使有声,也是那戍角的清寒之声。情景虚实对比,动静相生,“无声”在平声韵脚的延长声里使扬州更显死寂。

      与桥、月、水一样亘古至今的桥边红药,年年还开,用“念”唤起疑问,这年年是为谁而开呢?借寂寞无主的红药反照这座没有人迹的空城,含蓄地道出昔盛今衰,物是人非的感叹。而本句对着眼前景,合着疑问,和上片结句一样连用三平声做顿脚、句脚、韵脚,低沉悠长声里感慨更深更丰富。

      《扬州慢》是支慢曲,速度缓慢,曲调和婉、凄怨,是得功于字调组合形成谐婉的声调;得功于平仄相间形成顿、逗的韵律节奏;得功于韵脚平缓绵长的音调和反复渲染而成的基调;得功于仄声领字层层转折的逆入技法,对抒发痛惜伤感的故国之思起到连绵不尽之效。全篇声韵、情韵的和谐统一,造就了这篇词作的清空哀婉的意境。

      毋庸置疑,情感旋律是词句之下情感涌动的流程,是词句间联系的内在脉络。而在词作的音乐性中,外在的节奏和旋律是词人主观情绪的动态表现,同时制约着形象和运动。外在与内在的节奏与旋律互为表里,共同营造了词作的意趣、意境,这是音乐美的真正表现。由此可见,声韵赏读,是使词章文学欣赏更丰富更深入的必不可少的环节。我们应该补上这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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